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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祸(2)

作者:翻天鹞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王吁被妖怪掳走了,没人发现。


    是不是这只妖怪掳走的有待商榷,反正平常人是决计办不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的。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人来救他。


    倒不是他人品不好,只是他与各位同窗素来不和。人言王吁你这赋作的不好他道我觉得极妙极妙,人言王吁啊你不要如此不合群他道呵呵是你太客气了啊兄台。众考生家境出身各自有异,比他富的瞧不上这穷酸,比他穷的不爱带这个傻子玩儿。


    总而言之,王吁与各位同窗相看两生厌,他人丢了,那些人恐怕连他姓甚名谁都记不着。纵有同乡良心发现,报了官,也是找不着他的。


    靠别人靠不住,只能自力更生了。


    王吁郁闷地想着,瞅了眼对面的妖怪。目前这妖怪看起来并不想杀他,但也只是目前,古古怪怪的,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自己还是保命要紧。


    他不是没想过逃走,但成功的结果不足一成可能。


    原因有二。


    一者,山中多毒物。


    二者,王吁……不识路。


    跑了,很有可能被抓回来,也很有可能死在山旮旯里。因此,惜命的王吁按兵不动,无比配合地待在破茅屋里喝茶,或者说,草泡水。


    这茶一样的玩意儿苦得人肝胆颤动,王吁只喝了一口就没有勇气再端起碗。但是东山的这位卫则无说了:“自己喝,还是我帮你?”


    王吁又屈服了。


    他与卫则无跨过半个山头,来到了一间茅草屋。


    草屋破败,像是久无人住,立于山间形影孤伶,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走近了瞧,却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该有的都有。


    王吁不认为妖怪也需要饮食起居。这世外之地中唯一一点人间气息让人倍感亲切,也不得不疑虑,它伫立在此是何缘由。


    目光扫过整间草屋,最后落回卫则无身上。这人姿态写意风流地晃了晃粗陶碗中的茶汤,端碗,一饮而尽。


    他说:“小小障眼法,何必惊异。”


    王吁一时无话,只好干笑了两声:“大仙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急什么,”卫则无放下瓷碗,“可是敝舍款待不周?”


    “不,没有,哪里的话。”王吁忙挥手否认。等卫则无收回目光,他才咽下口唾沫,小声嘀咕:“可——可否告知个确切日子,在下也好早做打算。”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戳歪了卫则无哪根脑筋,只见他略一抬下巴,王吁顺着方向,望向空地处的一方石几。


    那里静静躺着一副棋盘,未落一子,两侧黑白分明。


    “赢了我,便放你走。”


    王吁精神一振:“那这恩?”


    “一笔勾销。”他一口答道。


    王吁没想到卫则无竟突然松口,但这半日相处下来,他并非肯轻易放过之人。观其语气十分之有把握,恐怕颇擅此道。


    “大仙好棋?”他转念问。


    卫则无看出他变相的试探,冷哼出声:“雕虫小技尔,称不上喜欢。”


    得不出要的答案,王吁只好直接了当发问:“我若赢不了,你待如何?”


    卫则无半眯着眼,把棋盘推到他面前:“你既然这样聪明,心里自然该晓得。”


    赢不了,便走不成。


    “请。”他展袖道。


    王吁棋术虽不甚精,也少不得硬着头皮上了。


    各自落座后,抱着试一试总无妨的心态,王吁落下第一子。


    眼瞧对方拈着冷棋子,顷刻挨着他也下定。王吁捏着棋子流汗,战战兢兢地不敢轻易落下。


    “你抖什么,”卫则无下完一子,袖手睨着他,“很冷吗?”


    王吁腹诽他装腔作势,面上还是诚恳老实:“我这下的可是后半辈子,能不抖么。”


    卫则无手中棋子截住他去路,笑眯眯的:“那我还偏要留你不可了。”


    王吁被他威胁得十分恐慌,更加凝神下棋,不敢稍分神。


    半刻钟后,王吁神色诡谲。


    一盏茶后,王吁震悚了。


    黑子步步拆吞入腹,一路困得白子毫无还手之力,如同单方面殴打。


    王吁执黑子。


    再一落子,胜负已定。


    他不敢置信地睁着双眼,觑着棋盘不作声。再三确定这位大仙当真没有让着他。


    “王公子真是厉害。”卫则无静观棋局,不知夸赞还是讥讽地来了一句。


    卫则无海口夸得太满,现在估计面上不怎么兜得住。王吁心道是您老人家棋术太一言难尽,想不赢都难,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都是大仙您让着,呵呵,大仙您让着。”


    他悄悄支起一只眼睛,卫则无眼睛里没什么笑意,盯着棋局一言不发。王吁觉得他怕是要反悔。


    半晌,他收敛了神色,垂眸道:“既然你赢了,我自会遵守诺言。夜路难行,你且在这歇一晚,明早带你下山。”


    他站起身,就要退出茅屋,王吁念头还没过脑子,手上先神使鬼差地抢先拽住了他的袖角:“你去哪儿?你不会把我丢在这不回来了吧?”


    他脸色一沉:“松手!”


    王吁被他的喜怒无常吓得飞快缩回手,没胆子管他去向了。


    “不食言?”再三斟酌后,他谨慎地问。


    卫则无这才神色稍缓,他合拢了木门,在一隙间面对着王吁,语气神态皆淡淡的。


    “放心,绝不食言。”


    木门闭合,黑夜被阻绝在屋外。


    王吁坐在原地,头脑懵然。


    窗外天空无星无月,漆黑不见五指。明明不久前还是黄昏的样子,这会儿说黑就黑。他寻到榻上和衣而眠。卫则无的话未必可信,但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


    这屋子应当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弥漫着一股老朽的尘气,床榻的木板上了年头,被腐蚀得不轻,表层泛着淡淡的潮红,王吁轻手轻脚地躺下,生怕自己的重量压塌了它。


    作为一个栖身之所,这里显然不大尽人意。而这样不见尘俗影子的一个地方,他竟觉得还算安全。


    王吁素来没有认床的毛病,别说来个妖怪,就是天塌下来都睡得着,小时候掉井里都能二更眠五更起。这一日却在榻上翻来覆去,恍恍惚惚,后半夜才入睡。


    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王吁做了个梦。


    梦中他提着一盏灯火,去寻卫则无。推开那扇门,无尽的黑夜如潮汐涌来,将他吞没,他并无畏惧,笔直向前走。


    妖怪晚上住哪呢?蟒蛇……睡树上?两旁有许多枯木,但卫则无不会栖息在任何一棵树上,他想。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亮起一团暖光,明明灭灭,仿佛呼吸微弱却绵长不绝。王吁飞快地朝那光奔去,他知道那是谁,他想问一句话。


    那人定定立于原地,似是等他很久了。


    他停在那人面前,四面八方都是黑暗。灯火中瞧不清青衫的颜色,也瞧不清那人的面容。


    那人笑着喊了一声:“……”


    喊了一声……


    喊了什么?


    王吁从梦中醒来,天亮了。


    头微微发痛,他揉了揉鬓角。这梦十分怪异,遂摇头不再去想。


    管他喊什么,反正不是喊我就对了。


    他爬起身坐在床沿,不久,一道眼熟的青色身影从外而入。


    卫则无在桌上放下一碗稀粥:“醒了?”


    王吁含糊应了,寻着那一缕勾人的米香蹭到桌边喝起粥来。


    白粥入腹的一瞬间,饥饿的感觉也随即苏醒,昨天半日没吃过东西,当时却并未觉得饥饿。


    指定是被这妖怪吓的。


    王吁风卷残云喝完粥,正感叹没想到妖怪还会做饭,实在失敬,便听卫则无道:“走吧,送你下山。”


    王吁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抱着碗,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到做到,不会食言。”卫则无瞥他一眼,“莫非王公子舍不得走了?”


    “走,走走,马上走!”他这才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答应道。


    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卫则无笑了:“这么着急?东山有这么不好吗?”


    王吁呆了,随后豁出命似的一咬牙,昧着良心一字字道:“其实……也不是很急。”


    “那你——”


    王吁的心提到了喉头。


    “还是走吧。”卫则无伸手一招,怀中的瓷碗飞到他手里。


    到了外头,天还是黑的。王吁纳闷:“我睡了这么久?”


    卫则无默然不响,摆明不愿作答,他也不好再问东问西。跟着卫则无曲曲绕绕行至山脚,王吁才明白他说的“山路难行”绝不是借口,这山不循常理,路线极其诡异,上不是上,下也未必下,更有浓雾遮蔽视野,石堆阻挡去路。若无他指引,自己耗一辈子恐怕也走不出去,不由庆幸昨日没有贸然逃跑。


    “到了,”穿过几处怪石枯木,卫则无停步,指出雾霭下隐约露出的一角小路,“下去后有条溪水,跟着它走十里后右转,翻过两条坡,就能看到人烟。”


    王吁虽然急不可耐要走,出于对救命恩人的礼数,仍是欠了欠身:“承蒙大仙照拂,在下感激不尽。”


    卫则无的脸上又恢复了初见时那种笑意:“不客气,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就算了,没哪个正常人想跟妖怪再会。王吁心里不恭不敬,嘴上知书达礼:“后会……”


    没等他说完,卫则无揣着袖子,抬腿朝他飞起一脚。


    来不及惊叫,身体疾速掉落,耳畔风声呼啸而来,他陡然睁大双眼,无数枯叶在他面前逆风狂舞。意识沉入黑暗前,有个声音代他说,


    “有期。”


    王吁相信,他说有期,可能就真的是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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