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佑山门规第一条,便是不问出处,一视同仁。身份低微者不必看轻自己,尊贵者亦不许暴露身份。
在这里,都只是长佑山弟子这一个头衔。
昨日秦昭熹被带回山上时,众弟子便议论纷纷,仿佛诸多猜测被证实,长佑山上真的出了个女帝!
“听说是八年前的大师姐哎,虽是当权三年,据说治理也相当得当。”
“早就听闻南竹是女子当家,这世上竟真的允许女子当家……”
即有褒奖便有贬斥,长佑山虽不设男女之限,但终归习武,男子就会比女子多些,在男子当朝据多的趋势下,一些污耳的话也就多了些。
“武力傍身便想争权夺势,谁又能知帝位是怎么到手的……”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摇摆不定者也多为这种说辞所吸引。
短短一夜,明媚阳光的大师姐就成了,堕落无权势的废女帝。
宋姩跟着楚安从后院一路到前堂,见师父长老已是愁眉不展,中间跪着的秦昭熹见她来了,忙不迭地起身,央求道:“囡囡,快和师父求求情,就让我下山吧。”
“不行。”
她以为宋姩是担心她的身子,举起双臂转了个圈又求道:“我的身子没问题的,你看,都好好的。”
宋姩看她唇色苍白,脸色毫无气色,狠心再次摇了摇头,刚从那牢里出来,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她刚想安抚她,可手还没落到肩上就扑了个空,只见昭熹猛地跪下扒着她的衣袖,哭着说:“求求你让我下山吧……我一定要去东扬国拿一样东西……不拿的话,他会杀了我爹娘的……”
宋姩想扶起她,她又转身挨个给师父长老哀求着。师父不忍,蹲下身子同她说:“你的身子还未好全,先修养三五日,东扬不是南竹,你的身份不可盲目前去。”
明鹤长老是山上唯一的女长老,原也是最喜欢昭熹的,如今看她这样已是掉起了眼泪。伸手就要扶起她:“身子还需将养,不可再跪着了。”
可秦昭熹摇着头不愿意起身,拽着明鹤长老不撒手。宋姩开口问道:“昭熹师姐说要拿的东西,是什么?”
秦昭熹见有转圜的余地,欣喜地回道:“是天影堂的印玺。”
“天影堂?”明鹤长老疑惑,长佑山处于南竹和东扬交界,两国消息都有所耳闻,这消息她也是刚得知不久。“听闻是东扬国暗自招麾的暗卫组织,你怎么会想拿到他们的印玺?”
“天影堂本是民间买卖情报、提供暗杀的组织,对外声称从不隶属、依靠哪一国。不知东扬使了什么法子,前几日得到消息,天影堂同意入东扬协助,献神策助国力。
“又得了消息称,原天影堂与东扬约定的头目,已心悸而亡。新上任的首领只认印玺办事,不日便会入东扬。”
宋姩猜测道:“如此,是想从中截胡,让天影堂去南竹?”
秦昭熹点了点头又摇头,“他承诺我拿到印玺便会放了我爹娘家人,他只要印玺而已。这玺没人见过,只听说刻有天影堂专属的图腾纹样。借来做个假的便罢,糊弄过去便好。天影堂总识得自己的信物,总不会走偏国门。”
师父甩了甩袖,“不可!东扬国的事情岂是你能去掺合的,况且你的身份是南竹女帝,你连东扬的国门都进不去!”
“这印玺就在东扬三皇子手里,我有把握让他配合我做假印玺!”
她看着宋姩接着道:“囡囡还记得徐师兄吗?他就是东扬的三皇子,我就找他做个假印玺就好。”
宋姩记得,徐怀瑞师兄。
刚上山时昭熹成天来看她,身后总跟着一个男子,一来二去的,这个师兄也格外照顾她。自昭熹回南竹后的不长日子,徐师兄也离开长佑山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宋姩才偶有听到,徐师兄是心悦昭熹师姐的。
“不可不可,这终归是东扬国事,即便怀瑞愿意帮你,你怎能进得了东扬的大门?”师父很是焦急,背着手来回地踱步。
“我愿意替师姐前去。”宋姩答了话,也跪了下来。
“我记得怀瑞师兄,我一介平民可以进得了东扬的国门。况且有武艺傍身,即救得出师姐,我也能保护自己。”
秦昭熹露过一丝欣喜,转而又面露难色,看着宋姩说不出话。
师父走得步子更急了,宋姩在山上最久,理应武力不差,可这说到底是别国他事。建宗立派盘踞在这长佑山本就想远离世俗,他不愿,也不想自己以及自己的弟子沾染任何党政之争。
但危机关头,他也实在想不出最优的法子。
宋姩已是铁了心,给师父磕了个头道:“师父放心。”便起身拉着秦昭熹出了前堂。
行前昭熹写了封信给宋姩带着,交代了东扬国的方位,简易打包了行囊,便下山了。
骑马日夜兼程地赶了三日,才到了东扬的国门。
纵使宋姩常跟师父下山,纵使长佑山逢年过节也会开办集市热闹一番,但远远没有此时,她眼里得这般繁华。
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更有女子三两成群在街上嗔笑怒骂;铺上的人还会招呼她买些时兴玩意儿,不知是何处的香味频频钻入鼻尖;还有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商铺排满了街巷……
她按着想四处游逛的心思,耐着性子一路打听三皇子的住处。东扬人一听是打听三皇子的居所,竟非常乐意的指路,还颇为关心的询问宋姩是否有窘迫,声称东扬三皇子乃救世主的存在,亲民不摆官威,自从搬离皇宫,民间百姓踏足三皇子居所比衙门还要多。
宋姩小小欣喜了一番,如若将来上任,怀瑞师兄必当明君。
同出一门,她自然也带着骄傲的。
如此,三皇子居所并不难寻,眼瞧着金匾高悬,石狮雄据两侧,宋姩便毫不犹豫的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家奴模样,以为是民间百姓来求助于三皇子的,便恭敬地说:“娘子不巧,我们三皇子不在府中,择日再来吧。”说罢便要合上门。
宋姩急了,“我是三皇子长佑山上同门的师妹,烦请告知三皇子何时回府?”
门里的人这才细细打量着她,又听到说是什么同门师妹,脸色登时变了像换了个人一般:“去去去,什么长佑山,三皇子没去过什么山,也没有什么师妹,从哪来滚回哪去!”
还没等宋姩搭话,就稳稳地吃了个闭门羹。
她一直等到午后,也没见三皇子回府。正欲再次叩门时,瞧见府里出来个厨娘装扮的老妇人,挎着篮子,看样子是正要外出采买。
她也瞧见了宋姩,直直地走了过来,“小娘子,别等了,三皇子入宫没个六七日是回不来的。”又给她指了路,“若事态紧急去衙门也是一样的呀。”
宋姩微微一笑,摸出二百文钱,递给了老妇人:“劳婆婆记挂,我这事必须是三皇子才能办。若三皇子回来了,烦您去街对面的脚店知会我一声。”
如此,宋姩等了五日都没有一点三皇子回府的消息,倒是在脚店听了不少东扬皇室的传闻。
东扬皇帝子嗣颇多,最为重用的也不过是三皇子和太子。太子一党拥簇者众多,而三皇子却只有同母的弟弟五皇子,和一个小小婕妤所出的十二公主。但民间多追随三皇子,古语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对于太子来说倒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不过宋姩仔细听着,似乎多数百姓是因五皇子而拥簇三皇子。
听闻早年五皇子在外出兵战功赫赫,一度与太子分庭抗礼。谁知凯旋那日突发风寒,虽说是普通风寒却让五皇子生生卧榻三个月,病好后身子也大不如前,便自请离了军队远离朝堂,皇帝痛心疾首,封赏了一个没有封地的虚爵,有名无实。
既不让他成为夺嫡的牺牲品,却也毫无实权成不了大事。
自此五皇子倒戈三皇子一派,民间都说三皇子听百姓言皆是五皇子在背后指点,不过传言纷扰,孰真孰假,亦不好断言。
这天宋姩依旧在脚店听着食客们的谈论,猛地对面医馆处异常吵闹,惹得脚店的食客纷纷探头查看。宋姩没兴趣,正欲出门想提早找个能做印玺的铺子,就听见店小二啧啧道:“真是可怜呐,孩子摔了腿非但没治好,爹爹带着孩儿来讨说法医馆却还想赖账。”
旁边的食客听闻搭了话,“这可是安王的医馆,怎会如此。”他对面的人颇为不屑,说:“你可亲眼瞧见安王从这进出?”
宋姩没再听下去,远远地瞧见医馆的小厮把这对父子推下台阶,男人登时破口大骂,孩子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她有点于心不忍,当日窘迫时还有昭熹师姐解围,此情此景她是否也能如昭熹师姐一般。
没有犹豫她便扒开层层人群,扶起坐在地上的男童质问道:“医馆医术不精医坏了腿,前来讨说法不但拒不承认,还推倒孩子,医者仁心,你们的这种做法哪还有良知?”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附和,有了宋姩的出头,他们的声音也逐渐大了些。
“就是啊,这小娘子说得对!”
“都找上门来还赖账,快把这孩子的腿医好!”
“这么大一家医馆,你们这是以大欺小!”
……
俩侍从听着越来越多的声音,苦着一张脸看着宋姩:“我的姑奶奶哎,他们是骗子啊!赖账的是他们啊!”
周围的人对这种说辞可不领帐,吵吵嚷嚷的,说什么也不让这医馆的小厮再动这父子半分。
男人看宋姩愣神,怕她相信医馆的话,一手抱起孩子,一边还央求着宋姩给他主持公道。她搭了把手,趁男人不注意将孩子双腿粗略的摸了一番。
骨头皆无损伤,方才宋姩暗自使劲,这孩子还吃痛地蹬了她一眼。
有些懊悔自己太过冲动。
她看男人一脸哀求,轻声道:“如若这位郎君信得过,可否让我看看?在下也是一名郎中。”宋姩也不管男人说什么,再次摸了骨,朝小厮要了张纸便大手一挥写了一张方子。
男人看都不看便甩了药方,非说宋姩和医馆是一伙的。
“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臢人,专来骗平民百姓的钱!”
男人破口大骂,倒是又一次激起了周围人的附和。
“是啊,倒是没见过这个小娘子在何处做郎中。”
“有人在这位小娘子医馆处瞧过病吗?”
“哪有女子从医啊,这莫不是真是医馆的同伙吧。”
宋姩没想到倒戈的如此快,忽地又一道声音说:“听闻宫里新进了一位女御医,今日便入宫记册为官,看样貌……估摸着就是这位娘子的模样吧。”
宋姩一喜,竟有这么巧的事?
人群中又一阵附和,也有人称自己有在朝为官的亲眷,女御医进宫确有其事。“看时辰现下还未入宫,看这位小娘子从容不迫,颇有御医风范啊。”说完还给宋姩揖了礼。
她正了正身,没理会给她揖礼的众人,大手一挥又写了张方子。
“救治要紧,我已经报官,如若属实,医馆是逃不掉的,你大可安心。”离开脚店时,她就已经叫店小二前去报官,想必这时候也该到了。
男人一听宋姩已经报官,放下怀里的孩子便撒腿而去,这男童随着男人,也跑了。
众人这才惊觉被一个骗子耍得团团转,当即吵哄一番便四散而去。
却留有一男子,直直地看着她。
宋姩迎上去,肯定地说:“方才说女御医进宫的是你吧。”
男子挑了挑眉,没否认。
这时又从医馆出来个侍卫模样,对着男子恭敬道:“官人,账房先生邀您看账簿。”
宋姩作势就要离开,男子拦下道:“此番感谢娘子惩处行骗者,可否赏脸容我斟茶道谢。”
她笑笑,此程并不想与东扬国的任何人多打交道,揖了个礼便道:“谢官人的好意,此番只是我路见不平。不管是父子行骗还是医馆不作为,皆是衙门的功劳罢了。”
说罢便走了。
方才的侍卫又从医馆出来,改了称呼道:“王,在三皇子府前多日逗留的人便是她。”
安王收回视线嘱咐道:“盯紧了,保不齐她就是天影堂的人,是来与三皇子汇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