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季兰都闷闷的躲在角落,这一路人烟稀少,时值早春,放眼四周都是荒芜的土地和杂乱的野草,小山包上有时还能看到些狐兔之类的活物出没,只是经常走上几天也看不到一条河流,一处村庄,倒是远处的山林里时常传来些不知名的鸟兽叫声,无端叫人心惊胆颤。
眼看着越走越荒凉,天气却逐渐热了起来,人们缺食少水,各个都面黄肌瘦软弱无力,再也无人生出什么逃跑的念头,差役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叫各家掏出银钱来补贴,一路遇到茶庄驿站就出面买些糙米、杂面存着,好歹一日两顿的饱饭算是吃上了。
这一天好不容易遇到条一丈宽的小溪,差役叫各家都下去打水,季兰趴着车板看了眼,那小溪边上泛绿,一经搅动水就浑浊不少,心想难怪喝水的时候总觉得有股腥臭味儿,搞不好这一路上都喝的这种脏水。
侯家几个大人都去打水,留三个小孩在车上,侯砚川看着车尾新装满的水囊连说了两句口渴。
大人不在,侯砚竹心疼幼弟嘴角起皮,就打算去倒些水,季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劝了句:“喝生水会生病,还是等烧开后再喝吧。”
奶娘从小就只给她喝热水,说井水会让小孩子腹痛。
见姐弟俩满脸不信,她又补了句:“你们不记得赵家小公子,他就是因为喝了生水腹泻不止才去世的么。”
侯砚竹显然也想起来了,她犹豫了下,还是收回了手,说:“小弟,你再忍忍吧,等爹娘回来,爹的水囊里还有烧过的水。”
侯砚川虽然顽皮,但还算听姐姐的话,于是噘了噘嘴,也就不再吵闹。
高元英抬水回来,听闻此事,赞许的摸了摸季兰的头,夸她:“兰儿比你们都小,却要懂事的多。”
侯砚琴也面露感激地看向她。
季兰轻轻摇了摇头,她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小孩子因为一口脏水而生病甚至死去罢了。
补充了水后还要继续赶路,侯家姐弟承她的情,见她小猫一样的从不吵闹,加上现在能吃饱,对她态度和善了许多,侯砚竹有天早上甚至愿意帮季兰绑辫子。
傍晚歇息的时候,有别家的小女孩来邀请季兰一起玩翻花绳,却不过她们的热情,季兰蹲在旁边围观过两次,只是芯子里到底开心不起来,最终她只是让出位置,习惯性缩在角落静静的呆着。
侯砚琴坐过来找她说话,季兰跟她说不必陪着,她只是笑笑,拉起季兰的小手说:“开心点嘛。”
季兰冲她笑笑。
这天队伍趁天气好有些贪路,都黑透了才在一座小山附近找到块平地停下。
山脚杂乱的长着些桦树榆树和野草,差役着人点着火把在林子里随便捡了些半干的树枝树叶,在背风的地方升起了几堆篝火。
大家都乏得很,草草吃了些东西果腹便歇下了,席地睡得香甜。
守夜的差役拄着银枪靠坐在石头上,头倚着胳膊,被火光一熏就有些昏昏欲睡,迷瞪中隐约听得有野兽的嚎叫声,且离的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过,那差役下巴往下一点,瞬间惊醒过来,这才发现篝火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只留几星炭火还红着。
那前方亮着的星星点点幽绿是……
不大的露宿营地一片人喊马叫声,几头饿极的野狼蹿入人群中肆意乱咬,反应慢的人毫无抵抗之力被扑倒在地,转瞬间便被撕掉大块血肉。
那些野狼显是饿急了,尝到血腥后凶意更甚,又转头去撕咬其他人,昏暗中哭叫声四起,更有一匹拉车的老马也被咬断后蹄,跪了下来。
典吏乃是在边关行军多年的老兵,慌乱后勉强镇定下来,快速组织几人一组合力围杀野狼,长枪突刺,腰刀横劈,人类的痛呼和野兽的嚎叫交织在一起,四处血肉模糊。
侯氏夫妻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打地铺,被惊醒后先是吓了一跳,侯锦谦随手捡起根木棒在身前护卫,一边叫着家人快逃命,慌乱中看到车上睡的几个孩子,他停顿了一息,扛起小儿子,高元英和大女儿互相搀扶着紧跟在后,几人跌跌撞撞向高处跑。
季兰睡的沉,等听到动静醒过来时,四周已经乱成一团,还没等她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头灰黑色的大狗……狼?四蹄腾空的朝着马车旁的一个人扑了过去,一口就咬掉了那人半块腿肉下来。
一声小小的惊呼还未等喊出口,一个差役已经挥刀砍了过来,正中野狼颈背。
野狼仰头嚎叫了一声倒了下去,暗红的血溅到车板上。
季兰吓得脚都麻了,这是什么情况?!
她矮身猫在麻袋后,深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就去推身边仍睡着的侯砚竹。
侯砚竹睡姿不好,已经滚到了马车的角落里,她揉着眼睛半醒未醒的想坐起来,季兰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让她帮忙竖起麻袋,两人躲到了行李的下面,用麻袋盖住了身体。
“有,有狼……”季兰哆哆嗦嗦的抖着身子。
侯砚竹透过车板的空隙,又惊又怕的想寻找爹娘,却只看见了爹扛着小弟的背影。
“爹……”她刚喊了一句,就被季兰捂住嘴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嘘,嘘……别出声,藏好,我们藏好。”
季兰不断跟自己说别怕,这马车还算高,她们跳下去也不容易,真有野狼听着动静过来,她们也跑不远,还不如就安静躲在原地,祈祷那些野兽发现不了她们。
黑暗的麻袋下,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只有两个小孩头对头急促慌乱的呼吸声,侯砚竹害怕的很,小手不知怎地抓到对面人的脸上,摸到一片湿滑。
季兰是……吓哭了吗?不知怎地,她得出这个结论,心里反而镇定了不少。
有什么东西在挠抓着车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季兰瘦小的身子明明怕得在不停颤抖,却慢慢搂住了自己,还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季兰呼出的气息细细打在她颈边,鬓角的乱发飘了几丝到侯砚竹脸上,勾的她痒痒的很想挠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喊叫声逐渐变弱,直至只剩哭泣和低声叫骂声,抓挠的声音也停了,两个小女孩才敢慢慢爬出来透气。
地上倒着几头野狼,不少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里,篝火已经被重新点了起来,能看见到处都是被撕碎的衣服和血迹,一片狼藉。
典吏打斗中也被野狼咬中了胳膊,待包扎好伤口,他气急败坏的喊差役把四散的人都收拢回来,一边朝着一头断气的野狼狠狠踢了一脚。
呼,躲过一劫。
季兰长舒一口气,翻过身靠在麻袋上,想擦汗的时候才发现袖口早已**一片,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侯砚竹仍扒着季兰半边胳膊不放,季兰还要分神拍拍她安慰:“没事了。”
两人依偎在车角又坐了半晌,侯锦谦一家人才回到营地,高元英扑到车上,一把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带着哭腔问:“竹儿,兰儿,你们没伤着吧?”
侯砚琴也拉着两人的手哭。
侯砚竹咬着下唇不说话,季兰察觉到高元英的胳膊在发抖,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个微笑答道:“姨母,我们都没事,刚刚我们躲起来了,那些野狼没发现我们。”
“好孩子,姨母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吉星高照的。”
高元英满怀歉意,又把她们往怀里搂了搂。
对上小女儿仍带着恐惧的眼神,侯锦谦有些心虚,他凑过来也安慰了两句,侯砚川吓坏了,扒在父亲怀里一直不肯下来,侯砚竹情绪不高,跟母亲说了两句后就坐回角落里,死死拽着季兰的手,低垂着眼不再说话。
怕血腥气会招来更多野兽,典吏吩咐差役把死狼搬上马车,收拾行李连夜赶路。
众人草草包扎了伤口,伤重的抬上车,其他人互相搀扶,一直走到次日晨曦,才敢在一处宽阔的平地上停下歇息,掩埋尸身。
野狼被剥皮放血,肉切割成大块,分给了众人当粮食。
看着被火烤得半生不熟、里面泛血丝外面还带着灰的狼肉,季兰摇了摇头,她不敢吃。
谁知道这种野兽的肉能不能吃,而且这肉根本没烤熟,带着一股腥臊气,刚凑近鼻端就恶心的让她想呕吐。
倒是侯家几个孩子,大口撕咬着狼肉,一副许久未沾荤腥的样子,丝毫不嫌弃娘的厨艺。
许是有共同躲藏过的情谊,侯砚竹还把自己的肉挑了块肥嫩的往季兰手里递,同样被她拒绝。
高元英又烤了块熟的,把焦糊的地方都撕下来,季兰还是不接,只摆手说不饿,侯锦谦叹了口气,以为她是吓着了,低声说了句“算了”。
最终季兰只吃了一小块昨日剩的黑面馒头。
自那日之后,队伍里的人又少了几个,加上天气日渐温暖,不少人伤口开始感染发炎,但路上缺医少药的,也只能用水洗洗或者干脆割掉腐肉,伤者的痛呼声每每吓的孩子们缩成一团。
季兰在角落里耷拉着小脑袋,野兽夜袭的事这几天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原来除了凶神恶煞的人,还有如此凶猛的野兽,它们都能轻易要了人的命。
她暗笑自己胆小,同时又觉得自己还是太脆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侯砚竹也安静了不少,季兰在哪儿,她就跟着坐在哪儿,始终牵着季兰的手。
大姐尝试着找她翻花绳逗她开心,她也不玩儿,小弟侯砚川想跟姐姐说话,二姐却每次都爱答不理的,他只能自讨个没趣。
以为小女儿被吓坏了,侯锦谦和高元英心中内疚,却不知如何补救,还是季兰先调解好了,侯砚竹才慢慢跟着活泼起来,两个小女孩走的更近,就像亲姐妹。
侯砚竹表达好感的方式是动手动脚,有次甚至凑上来轻轻亲了季兰脸颊一口,让她有些抵触。
侯砚竹是不是饿了,把自己当成食物了?
侯氏夫妻怎么说呢,算有点善心,但不多,平时照顾一下季兰还可以,遇到事肯定是要顾自家儿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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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