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啊秋打断了她的沉思,蔚扶谙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明火猎猎,她用了引水决下了场大雨才浇灭它,却未考虑到眼前的孩子,他身体瘦弱,现在又淋了场大雨,以他凡人之躯怕是会生病。
也怪她做了太久的修士,竟然忽略了这一点,让这个孩子白白受冻。
蔚扶谙看着眼前身形有些颤栗,衣衫单薄的孩子,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怕是一直忍着,未曾告诉她。
而眼前的孩子似乎也怕因此打搅了她,神色有些慌张,却又极其忍耐,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蔚扶谙阖了阖眼眸,转身向门外走去,忽然听到了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那个孩子十分慌张地跟了过来,眼睛竟然又含了一些水光,神情有些委屈。
“是否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沈澜清刚刚说完就立刻闭上了唇,神色有几分慌张,看起来像明明还有话要言,但都克制下来了,不肯逾矩。
看着那个孩子有些忐忑的模样,蔚扶谙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才刚经历过危机一线的场面,怕是现在六神无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清冷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春风化雨的感觉。
“并非,我只是想叫人送一些水来,让你沐浴一下,现如今虽然天气转暖,但还是要防止生病。”
“还有。”蔚扶谙抬眼看他:“不必过分懂事,小心翼翼。”说完便转身下楼。
只剩沈澜清神色怔松的停留在屋子里,在他所生活的六年之中,所有人都在劝他要懂事、要小心翼翼,不要惹父亲生气。
父亲将他视为带着荆棘的枷锁,分明不喜他,这个害死挚爱的凶手,却又因为妻子临终所托,加之是她唯一的血脉,不可对他弃之不顾。
却也如鲠在喉,给他世子应有的生活,却对同窗欺凌、仆从懈怠、旁人恶语,皆置之不理,甚至是冷眼旁观。
而他自知不可要求过多,既然他已经有了尊贵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于是他在面对同窗的孤立、背地里的造谣污蔑、甚至动手时,选择了忍耐。
在仆从的不满和懒散应对中,选择了沉默。
在旁人恶言相向、深觉晦气厌恶之时,独自舔舐伤口。
在这些如履薄冰的环境中,促使他渐渐变得懂事,甚至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深埋进他的心中。或许曾经有过难过和不解,但随着世事的打磨,早已湮没在过往岁月。
同时这也导致他处处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以致万劫不复。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别人的脸色,害怕他的任何行为会招致别人的不满,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包容。
可最后还是被万人血书,得到了一个被焚的下场。
如今一时听到这样的话,他的鼻尖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意,心中有一股涩然且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有些想流泪。
沈澜清的眼尾有些泛红,他死死的咬住嘴唇,努力想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像过去的数遭岁月,将他那些或好或不好的情绪都深深埋进心中。
烟雾蒸腾,隐隐伴有水声,蔚扶谙轻抿着茶水,广袖下垂,用银线绣着的白色芙蓉不时露出隐光,华美异常。
“ ……仙、仙人。”听到声音,蔚扶谙放下茶杯,回头一看,不禁有些怔愣。
原本的沈澜清就像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看起来十分可怜,可沐浴之后,只见他肤色白皙,且是那种极其温润的玉色,显得十分温顺。
雪白的脸上带有刚刚沐浴之后的红晕,像是一只软糯糯的小团子,粉雕玉琢,睫毛浓密卷翘,此刻微微颤抖,大大的眼睛清透明亮,换上刚刚准备的衣服一身矜贵,神色清正却十分可爱。
蔚扶谙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从前,
少时她恣意万分,总是背着师尊和她那一样不着调的师兄在凡间游荡,一天他们碰巧正好撞到了凡人游神拜佛的日子,在神庙之中,高大神圣的一座玉观音伫立在大殿里面。
人群纷扰、众生匍匐跪拜。
而他一脸悲悯地看向众人,似乎透过他们来看世间的喜怒悲拗,看人生的八苦之难。
蔚扶谙只是隐藏着身形,众人皆跪而唯她站立,平静甚至有些漠然的和那座佛像对视。
蔚扶谙并不信神佛,可不知为何在那的如有实际的目光下心底竟然涌现出了一种复杂难说却又熟悉的感觉。
她已经活了太长的时间,本以为早已遗忘的事情,在如今想来竟如此的清晰。
甚至依然可以的记得,那观音玉佛的肃然神圣、悲悯时人的样子,与眼前的孩子竟然有几分相似。
同样的灵姿神秀。
只是……蔚扶谙垂了垂,只是一个被众生顶礼膜拜
生唾骂厌恶。
眼眸再次看向眼前清风正骨的小孩,蔚扶谙暗暗的想到他当真不像个魔族。
“砰”的一声,,那个孩子在她面前跪下蔚扶谙眼皮一跳,却只见他拱手行礼。
“感谢仙人救命之恩,在如此危境之下护我周全,我知仙人身份并不简单,我一介凡人本不想拖仙人后腿,可心中到底还是万分庆幸仙人善举,所以斗胆请问仙人,是否可收我为徒,此后血海刀山我亦以命报答仙人。”
说完,以头碰地,彰其坚决。蔚扶谙眉头轻蹙,眼神复杂的盯着眼前小小一团,在她活着的万年时光中从未收过徒弟,也未曾有过什么想法,浮渝峰也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人。
在他的师兄师尊去世后也享了千年孤寂,可对她来说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从前或许觉得无聊,可现在也早已习惯。
她再次看向眼前的这个孩子,身怀魔息,未来更是颠倒天地的魔神。纵然经历凄苦,瞧着也是端庄知礼,可到底宿命如此,谁都无法确保他的未来如何。
不过本来也是想把他带走,现如今他想拜自己为师,或许也未尝不可,甚至能够更好地盯着他。
况且……
蔚扶谙阖了阖眼睛,这个孩子到底与未来差距甚远。可她不敢担保,且看一步是一步吧。
反正她自己从来不信什么因果命运,只不过这件事关乎整个修仙界,关乎了太多太多的人。她不可不谨慎待之。
想通了这些,看向眼前依旧跪拜的孩子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从今以后,你便是灵均宗扶谙仙尊座下亲传弟子,第二十九脉单传。”在她说完的瞬间,跪在地上的人立即抬头,玉雪可爱的脸上笑意盈盈,眼睛更是流光溢彩,连眼角都透露着发自肺腑的笑意。
沈澜清只觉得他从未如此快乐,过往之苦厄困顿,若是为了碰见她也都不过尔尔。
灵均宗,鸿生殿。
一年轻男子身穿黄衣,头戴冠玉,清秀挺拔,只是眉眼有些急躁,在大殿之内不停地踱步。
“时怜香你可传信过了?仙尊究竟何时归来?”
这时,坐在一把精巧紫檀座椅的女子也轻抬眼皮,看着急的团团转的风墨竹,语气慵懒的说道:“已经传过了,想必仙尊不时就会归来,就算你如此着急,也没什么用,转来转去的,真是令人头晕。”
说着扶了扶额角,俨然是一副被眼前之人烦道极致的样子,风墨竹看着眼前一袭粉衣,凤眸潋滟的女子,冷笑道
“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在意仙尊?况且仙尊刚出关,竟然就又下山了,没有留一点信息,让我们怎么能不担心啊!别不是又出现了什么新的情况。”
时怜香也冷笑了一声:“我何时说过不关心仙尊、不在意时局了!”眼见着他们两个要吵起来,秦净晟不得不打断了他们。
“够了!成何体统!你们还是身为长老,连刚入门的弟子都不如,竟然还在这里拌嘴。”
时怜香再次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风墨竹看到她那鄙夷的眼神,又忍不住炸了。
“喂!”还没来得及再说,就在秦净晟眼神里面的冷光下,屈服了。不敢再次妄动了。只好也哼了一声,以此来表达心中的不忿。
大殿之上,身居正位的绝美似玉像的仙人,轻颤了颤眼睫,脸上还带着几丝病气,却难掩清雅含蓄之姿。
:“净晟说的对,莫要起争执,仙尊此行是为私事,事情一了解便就回来了.”
风墨竹看了看虚弱的凤涵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掌门您有所不知,现在众仙家听闻仙尊出关,且动静如此之大都争相拜访,说着是拜访,其实都各怀心思,若是知晓现在仙尊并不在灵均宗内怕是会有各种猜想啊,毕竟仙尊之前可都是避世不出的啊。”
他顿了顿又说:“如今瞒着仙尊踪迹,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仙尊是为私事,可若是让咱们宗门的那几个糟老头子,呸!各位长老知道的话,怕是又要拿那些古板规矩和宗门荣光来耳提面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