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确的帆布鞋碾碎岸边碎石时,月光正把河面裁成流动的银箔。秋夜的风裹着水草腥味掠过脖颈,他攥着断裂的项链,金属棱角在掌心勒出深痕。远处大桥上的车灯蜿蜒成光河,却照不亮少年眼底翻涌的暗潮——方才父亲砸在他背上的皮带,此刻还在灼烧着皮肤,而母亲遗照里温柔的笑靥,也随着父亲那句"和男生不清不楚的东西,别叫我爸"彻底碎裂。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却只是盯着河面倒影。那个永远端坐在钢琴前的优等生,此刻眼尾泛红,白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露出锁骨处未愈的擦伤。消息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对岸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惊起芦苇丛里的夜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碎了河面的平静。
此刻陆燃正在啃便利店关东煮。荧光灯下,少年银灰色的头发翘得张扬,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竹签"啪嗒"掉在地上。"遇到你很开心"短短七个字,比沈随确所有藏在草稿纸边角的简笔画都刺眼。对话框里孤零零的句号像个深渊,吞没了往日聊天记录里所有斗图的欢乐。
"沈随确!"陆燃抓起外套冲出门,运动鞋在楼道里撞出回音。街边的霓虹招牌映得他瞳孔发亮,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白天对方躲避自己触碰时不自然的闪躲。便利店老板追出来喊他没付钱,他却只留下一句"明天给!"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随确的鞋尖已经浸在河水里。冰凉的触感漫过脚踝时,他想起陆燃替他擦嘴角饭粒的温柔,想起少年往他书包塞游戏机卡带时耳尖的红。记忆突然闪回今早,陆燃把草莓味棒棒糖塞进他手心时,阳光刚好落在对方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眼泪砸进河面,惊起细碎涟漪,将倒影搅成支离破碎的光斑。
最后一步踏空的瞬间,刺骨的河水灌进鼻腔。沈随确在窒息的黑暗里下沉,恍惚间听见陆燃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下次钢琴比赛,我要坐在第一排给你加油!"母亲躺在急救床上苍白的脸与陆燃的笑容重叠,求生的本能突然撕裂绝望,他奋力挥动手臂,水面上倒映的月光被搅成万千碎片。
陆燃狂奔时撞翻了报刊亭。街边路灯在他眼前晃成模糊的光晕,电话那头始终是机械的忙音。十字路口的风卷着沙尘扑进眼底,他红着眼圈翻遍两人所有聊天记录,终于在三个月前的对话框里找到沈随确家地址。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颤抖,最终却转而打开手机定位——那枚蓝色的光点,正在河岸边闪烁。
就在他心急如焚地朝着河边跑去时,街角突然炸开一阵骚动。"有个男生跳河了!快打120!"尖锐的女声刺破夜空,陆燃感觉心脏瞬间停跳。他撞开挡在面前的路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跑,警笛声与自己剧烈的喘息声混作一团。
救护车的红蓝警灯刺破夜幕时,陆燃感觉心脏骤停。他穿过层层围观人群,看见担架上白布覆盖的躯体,水渍正从边缘渗进青石板缝隙。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有位大爷在旁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话音未落,陆燃已经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陆燃摸了摸河水,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颤抖的手刚要掀开白布,身后突然传来警笛声。陆燃僵在原地,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随确替他挡住混混拳头时闷哼的声音,体育课偷偷塞给他的冰镇汽水,还有昨天夕阳下,对方小心翼翼替他系松开的鞋带时垂落的睫毛。
"沈随确..."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指尖触到白布的瞬间,突然有人拽住他的手腕。带着河水腥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了你我不敢死。"陆燃猛地转身,沈随确正倚着柳树轻笑,湿透的衬衫紧贴脊背,额角伤口混着水珠往下淌,帆布鞋里不断渗出浑浊的河水。
陆燃的拳头悬在半空,最终狠狠砸在对方肩头。滚烫的眼泪顺着指缝滑落,滴在沈随确沾满泥污的衣领上:"沈随确,你敢死我就..."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被拽进带着寒意的怀抱。沈随确感受到后背传来的颤抖,这才发现陆燃的卫衣下摆不知何时被撕成布条,此刻正胡乱缠在他渗血的手臂上。
远处救护车鸣笛渐远,河面上漂浮的水草打着旋儿流向远方。沈随确从口袋里掏出半截泡得发胀的项链,断裂处的金属钩还勾着陆燃的一缕头发:"修不好了。"他低声说,却被陆燃一把夺过。
"我会焊。"陆燃梗着脖子别过头,耳尖通红,"明天就去买工具,把它焊成戒指..."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僵住。春夜的风卷着柳絮掠过,沈随确突然笑出声,这是今晚他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陆燃恼羞成怒地踹了踹河边的碎石,却悄悄往沈随确兜里塞了包纸巾:"先擦擦,感冒了又要装柔弱让我照顾。"他嘴上嫌弃,动作却轻柔地替对方整理凌乱的头发,指腹擦过红肿的眼角时,换来沈随确轻轻的鼻息。
当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两个身影沿着河岸慢慢走远。沈随确突然停住脚步,仰头望着缀满星辰的夜空:"陆燃,其实我跳下去的那一刻..."
"闭嘴。"陆燃捂住他的嘴,掌心还带着方才奔跑的余温,"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锁在家里打游戏,打到你求饶为止。"
沈随确从指缝间露出笑意,睫毛扫过陆燃的掌心。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惊起一群归巢的飞鸟。月光重新铺满河面,照着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在春夜的风里,慢慢融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画。
其实我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怕了,因为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会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