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操的广播声准时响起时,陆燃正把下巴搁在课桌上发呆。沈随确的钢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有墨水滴落在火焰涂鸦旁,晕开深色的痕迹。直到喇叭里突然传来教导主任严肃的声音:"请高二三班李明、王强,高三一班张昊立即到主席台集合。"
沈随确握笔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陆燃。少年银灰色的头发翘得像炸毛的猫,眼底却泛起警惕的光。当教导主任在全校面前宣读那几人恶意造谣、聚众滋事的处罚决定时,陆燃猛地从队伍里抬头,看见主席台上那几个男生惨白的脸,以及台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同时,"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操场东侧,"高二一班陆燃同学见义勇为的行为,值得全校师生学习。"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惊起成片的议论声。陆燃感觉后颈腾地烧起来,连火焰纹身都跟着发烫。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的私语:"原来校霸是为了护着沈随确啊""天呐他们好配"。
沈随确悄悄往他身边挪了半步,白衬衫袖口擦过他手背。陆燃像是被烫到般后退,却在转身时撞进少年含笑的眼睛。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此刻盛满星光,连耳尖都泛着温柔的红。沈随确突然伸手,陆燃条件反射地偏头,却见少年只是轻轻拿掉他发间沾到的草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际,"沾到东西了。"
散操的铃声响起,陆燃几乎是小跑着往教学楼冲。可走廊两侧的目光比正午的太阳还灼人,几个女生抱着书本凑在栏杆边,对着他和沈随确交头接耳时还不忘拍照。他攥紧书包带,在路过班级后门时,听见有人小声说:"沈随确看陆燃的眼神好宠啊。"
"等等。"沈随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常见的笑意。陆燃回头,看见少年站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手里还捏着他今早落在课桌里的游戏机卡带,"你的宝贝。"
陆燃抢过卡带的瞬间,指尖擦过沈随确掌心的薄茧。他突然想起昨晚对方给自己上药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喉咙莫名发紧:"啰嗦。"说完转身就走,却在拐角处偷偷回头——沈随确还站在原地望着他,嘴角的弧度温柔得能融化盛夏的烈日。
午休时,陆燃趴在桌上假寐,感觉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一睁眼就对上沈随确放大的脸,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萦绕在鼻尖,手里举着两个饭团,"肉松的,买一送一。"
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人,风扇吱呀转动。陆燃咬下一口饭团,故意含糊不清道:"谁要和你一起吃。"话虽这么说,却在沈随确伸手要拿另一个时,迅速把两个饭团都拽到怀里,"勉为其难分你一个。"
沈随确撑着头看他狼吞虎咽,眼里满是纵容的笑意。当陆燃吃得嘴角沾到饭粒时,少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指腹擦过他的嘴角,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两人都僵在原地,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陆燃感觉脸颊烧得厉害,抓起书包挡住脸:"喂!你干嘛!"
"饭粒。"沈随确收回手,耳尖通红,低头假装看书,可书页半天都没翻过一页。
夜幕降临时,沈随确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家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特意买的草莓味棒棒糖,准备明天偷偷塞进陆燃的课桌。想起白天陆燃炸毛又害羞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连别墅外枯萎的藤蔓都显得可爱起来。
可当钥匙转动门锁的瞬间,沈随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客厅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父亲西装革履地坐在真皮沙发上,脚边散落着几张照片——正是论坛上他和陆燃的截图。
"解释一下?"父亲的声音像淬了冰,手里的威士忌酒杯重重砸在茶几上,"和男生搞这些不清不楚的事,你还要不要脸?"
沈随确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白天陆燃在阳光下奔跑的背影。他攥紧口袋里的棒棒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亮这间被阴影笼罩的客厅。
水晶吊灯在头顶刺得人眼疼,沈随确盯着父亲脚边散落的照片,那些被放大的论坛截图里,他和陆燃并肩的身影显得那样刺眼。喉结动了动,他正要开口解释,父亲已经抓起威士忌酒瓶狠狠砸在茶几上,玻璃碴飞溅到他脚边。
"跪下!"父亲的皮鞋重重踹在他膝盖后弯,沈随确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膝盖撞出闷响。西装革履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供你读重点高中,不是让你去和小混混搞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沈随确咬住下唇没说话。他知道此刻的反抗只会让事态更糟,可当父亲抓起照片,轻蔑地嗤笑:"这种人一看就是社会渣滓,跟着他迟早进局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谈喜欢?"
"他比你好一万倍!"沈随确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父亲的巴掌在半空僵住,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眼底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光,"他会在我被人欺负时冲出来,会在我受伤时把药藏在书包最里层,会因为担心我和人打架!您呢?除了用皮带和冷暴力,您给过我什么?"
客厅陷入死寂,只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你居然为了个外人......"
"这些年您把我当提线木偶!"沈随确撑着茶几站起来,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每天的作息表精确到分钟,连交朋友都要经过您审查。您不敢面对真实的我,就像当年不敢面对妈妈的死!"
"住口!"父亲抓起皮带狠狠抽在墙上,震得吊灯摇晃。
"她明明是因为长期抑郁想逃离这个家!"沈随确逼近一步,直视着父亲发红的眼睛,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您却对外说是意外,用她的死道德绑架我!而陆燃让我知道,人活着不是为了满足谁的期待!"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照亮沈随确颈间若隐若现的银色项链——那是陆燃塞给他的护身符。此刻他站在阴影与光亮交界处,终于将压抑多年的话倾吐而出,像挣脱囚笼的飞鸟,即便伤痕累累,也要奔向自由的天空。
沈随确撑着茶几缓缓起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挺直脊背,与西装革履的父亲平视,白衬衫下摆还沾着白天替陆燃包扎伤口时蹭到的碘伏痕迹。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倒像是将少年剖开,露出内里滚烫的真心。
“您以为控制我的人生就能弥补当年的过错?”沈随确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妈妈吞安眠药那天,您在酒局上搂着合作方谈笑风生。现在您又想毁掉我生的生命?”他想起陆燃在篮球场上挥着甩棍冲来时发红的眼眶,想起少年偷偷塞进他课桌里的草莓味棒棒糖,“陆燃教会我怎么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您只会用皮带和冷暴力把我锁进笼子!”
父亲额角青筋暴起,威士忌酒瓶在掌心发出吱呀的挤压声:“住口!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偏要说!”沈随确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银色项链,“这条链子是他送我的!他愿意把最珍视的东西给我,您呢?您连正眼都没看过我!”金属链条在吊灯下晃出冷光,映得父亲涨红的脸扭曲如恶鬼。
“逆子!”暴怒的嘶吼中,父亲的巴掌裹挟着劲风重重甩在沈随确脸上。少年被这力道掀得踉跄,后颈猛地撞上雕花茶几,尖锐的痛感窜上脊椎。更揪心的是,父亲袖口的袖扣勾住项链,银链绷直发出细响,“啪”地断裂开来。
坠着火焰吊坠的链子滑落在地,沈随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顾额头渗出的血珠,几乎是扑跪在满地玻璃碴上,颤抖着去捡散落的链节。冰凉的金属割破指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反复拼凑着断裂的项链,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滚!给我滚出去!”父亲的怒吼从头顶砸下。沈随确攥着断裂的项链踉跄起身,月光照亮他半边通红的脸颊和泛着泪光的眼睛。他最后看了眼客厅里衣冠楚楚的男人,转身冲向门外,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灌进喉咙,却冲不散胸口翻涌的酸涩。
别墅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沈随确倚着铁艺围栏大口喘息。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断裂的项链在月光下闪着冷寂的光。他摸出手机,锁屏是陆燃偷偷拍的合照——少年叼着冰棍,冲镜头比着鬼脸,而自己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陆燃……”他轻声呢喃,泪水终于砸在碎裂的吊坠上。此刻他只想奔向那个永远会为他亮起的身影,却又害怕带着满身狼狈去见他。夏夜的蝉鸣聒噪依旧,而少年站在明暗交界处,第一次觉得自由的代价,竟如此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