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露重,乾清宫的花窗悄然关闭,隔绝了外头传来的秋蝉声。
林知秋半靠在御案旁,额头细汗未退,眼神却依旧清醒。
那一夜香供之后,皇帝并未再强留他夜宿,却命内侍将寝殿临近东偏殿清理一新,赐名“秋榻”,专为他设。
——这是御前仅次于皇后所居的位置,甚至比贵妃殿还要近一步。
他不能拒绝,也无法离开。
日复一日,殿中所有事,他都知之甚详:皇帝何时起驾,何时御膳,何时看奏折,何时沉思不语。
像被绳索捆住的兽,也像被火焰炙烤的供品。
这一日黄昏,他正替皇帝研墨。
手腕因旧伤微颤,却一字不漏地研得极匀。
萧瑾言坐于案后,忽然开口:“林知秋,你可知朕为何留你在御前?”
林知秋低头:“陛下怜奴才微命,赏以温养。”
“非也。”
萧瑾言将笔轻搁于墨石,起身,步步逼近,直到手指抬起他的下颌,迫他直视自己。
“是想看看,你何时动情。”
林知秋一愣,唇角一抿。
“你我身份天差地别,奴才怎敢妄念情字?”他声音淡然,话语中尽是规矩和分寸。
可皇帝笑了。
“你守得住口,却守不住心。”他低语,“香案那日,你看着朕的眼,是怕,却也动了。”
林知秋想退,手臂却被紧紧攥住。
“你若没有半分情意,怎会在梦里唤我?”
林知秋骤然一惊,眼中浮现一丝慌乱。
“你夜里发热,唤朕三次。”萧瑾言语调极轻,却带着令人动容的执拗,“你喊‘别走’,还握着朕的衣角。”
“林知秋——你动心了。”
林知秋僵住,片刻后缓缓开口:“是热昏了神,不作数。”
“你连梦都不肯认?”皇帝低头,额贴上他的眉心朱砂,“你不要紧。朕认。朕替你认。”
“你说你不爱朕,朕偏要你日日对着朕坐,一起用膳、听政、抄经,看你那点心意何时藏不住。”
林知秋垂眸不语,许久,才轻声问:“……若终不动心,陛下便放我走吗?”
萧瑾言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你若真一生不爱朕——”
“那朕便陪你,不爱一生。”
这句轻描淡写的誓言,比情话更骇人。
林知秋抬眼看着他,第一次没有掩饰眼底的恍惚。
他们之间隔着重重身份、规矩、肢体的距离,但最遥远的,是一个将情当命,一个将命当情。
当夜,御前传来一道旨意:
林知秋,暂为“侍中”,留居御前,听宣听命,册封另议。
——太监无爵,却得“侍中”二字,几乎等同半主子。
朝臣哗然,却无人敢言。
林知秋立在殿前,看着那道御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是宠吗?还是钉入他骨血的又一根金钉?
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爱。
是你不爱,却被爱困住。
而那份“爱”,来自一位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