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笙五指一收,水镜瞬间化作万千碎片。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眼底寒芒闪烁。
“让我干活,自己跑去勾搭别人。”他在心底嗤了一声,“滥情。”
暮风拂过廊下,吹不散他眉间凝结的霜雪。
虞淮卿踏着月色归来时,衣袂间还沾着后山的夜露。他怀中抱着一捧野花,绛紫的洋桔梗、雪白的铃兰,在廊下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朦胧的光晕。
推开寝殿雕花木门,便见谢铭笙支着下巴坐在案前。少年被开门声惊醒,朦胧睡眼瞬间亮若星辰。
“师尊!”他倏地站起身,墨发间束发的缎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摇尾讨欢的幼犬。
“嗯。”虞淮卿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殿内,青玉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晃动的烛影。
虞淮卿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当初那句“不想看到任何脏东西”本是意有所指,暗指谢铭笙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精。未料这少年要么是城府极深佯装不解,要么当真愚钝至此——竟将整座寝殿擦洗得纤尘不染。
他余光瞥见谢铭笙袖口未干的水渍,忽然觉得有趣。
谢铭笙自然不可能是那种无头无脑的蠢货。
他鲜少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于是乎虞淮卿压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破天荒地夸了句:“干的不错。”
谢铭笙噙着笑,微微俯身撞进虞淮卿眸中,笑容意味不明:“只有一句话吗师尊?弟子想要奖励。”
他忽然倾身逼近,带着几分侵略性的气息瞬间打破了安全距离。少年眼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光芒,哪有半分方才的温顺模样。
“系统?”虞淮卿在识海中低唤,“谢铭笙被夺舍了?高岭之花是这样的?”
【宿主……这个……突发情况?】系统的机械音明显底气不足,【建议……您自行处理?】
虞淮卿只得收回心神,重新审视眼前的谢铭笙。那人唇角微勾,眼底浮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暗芒,像是早有预谋的戏码,正缓缓拉开帷幕。
“奖励?”虞淮卿轻笑一声,指尖突然抵住谢铭笙逼近的胸膛。玉白的指节几乎与月白色的衣袍交融在一起,看不清真切。
“本座允你活着站在这里——”他慢条斯理地收拢手指,攥住一片衣襟,“不就是最大的奖励?”
倏地他又松开手,唇角挂着笑,站起身朝床铺走去。
【宿主,算我求你了。别想着解决你徒弟了好吗?他是气运之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谢铭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的地敛眉。
他这师尊喜怒无常形如精神分裂,他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看这副样子,什么意思?回想起虞淮卿往日那些令人作呕的行径,即便这张脸再如何惊艳,也只会让人胃里翻涌。更何况——他向来对断袖之事嗤之以鼻。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打自己的脸了,正绞尽脑汁思索推脱之词,却见虞淮卿忽地转身,怀中竟捧着几册泛着灵光的古籍。
“接着。”
书册凌空抛来,谢铭笙下意识接住。抬眼时,正对上那人微扬的下颌线。
“既会洁净术却偏要这副模样——”虞淮卿轻嗤一声,“不就是想卖惨讨些好处?这些外界绝迹的功法秘籍,可还入得了谢真人的眼?”
最后一字尾音上扬,带着几分讥诮。
谢铭笙端起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自作多情”四个大字明晃晃地砸在他头顶。
虞淮卿还真不给他留面子,直接戳穿他的计谋,不过他原本是想以此为借口,宗门大比的时候动手才不显得可疑,只是……
他为何隐隐有一丝失望。
但很快,这股异样便被更强烈的兴奋所取代。虞淮卿竟能一眼洞穿他的筹谋!往日那些蠢货,不过三言两语便被哄得晕头转向。而眼前这人……
谢铭笙眸色渐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册边缘。棋逢对手的刺激感在血液里沸腾,让他几乎要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低垂眼睫,将翻涌的心绪尽数掩在阴影之下,捧着书册的指节微微收紧,嗓音却温润如常:“多谢师尊赐教。”
转身时顺手折下窗边一支素白的花,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在指尖轻轻颤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支白花在他袖间若隐若现,像一道未解的谜题,静静融入了夜色之中。
虞淮卿静立原地,望着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眸色渐深。谢铭笙这场“卖惨”演得漏洞百出,分明是刻意将破绽摊在他眼前——那双眼底伪装的**太过拙劣,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他手中那几册功法秘籍。
可距离宗门大比仅剩半月,纵是绝世天才也难在短期内参透其中玄机。除非……这些功法另有用处?
他忽然想起之前窗前掠过的那缕妖气,转瞬即逝却格外鲜明。再忆及那撑着红伞离去的张扬姿态,倒与书中那位恣意妄为的萧烨安如出一辙。
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暴露,究竟……意欲何为?
未见春的护山大阵专克妖邪,怎会任由一个妖族在宗门内来去自如?更何况——还偏偏出现在玉衡峰。
他指尖轻叩桌案,思绪飞转。小徒弟沈胤素来厌恶妖族,断无可能与之勾结。那么唯一能在这清修之地为妖族大开方便之门的……
“谢铭笙。”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碾过,带着几分冰冷的意味。若真如此,他们二人怕是早有勾结。
虞淮卿眉心微蹙,系统明明说过,距离谢铭笙与萧烨安相识的剧情节点尚有数日,这两人怎会提前产生交集?
若真如方才所想,此刻的谢铭笙恐怕早已暗中取得了那本魔功秘籍。那么今夜这场戏,从刻意卖惨到主动讨要功法,根本就是为了给修炼魔功打掩护。
那么他究竟是顺应原来的结局在谢铭笙入魔前就坠入深渊,还是被提前入魔的谢铭笙当作第一个复仇对象呢。
罢了,他抬手将案上残余的烛火尽数熄灭。月光如水般漫进来,在他苍白的指间流淌。
“横竖都是要死的……”
他倚在窗边,望着远处隐在云雾中的山巅,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发,有几缕掠过唇畔,像是命运给予的、充满讽刺的轻吻。
我本是过客。
那厢,谢铭笙的居所内,一袭崭新的宗门制服整齐地叠放在案几上。他随手将方才讨来的功法秘籍丢到一旁,两指挑起雪白袍角轻嗅——
没有记忆里那股清冷的檀香,只有内务阁特有的皂角气息。
“呵。”
衣袍被他随手掷于地面,在月光下铺开一片凌乱的雪色。他单膝支起坐在榻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内务阁那群势利眼,又怎会突然想起他这个“不受宠”的弟子?
“虞淮卿。”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辗转,带出几分玩味。那人表面冷言冷语,背地里却连这等琐事都记得吩咐——倒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谢铭笙忽然低笑出声,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眸。也罢,既然那人要演这出“严师慈心”的戏码,他便姑且……
受着这份“好意”。
谢铭笙忽又俯身,修长的手指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他将衣袍细细抚平,叠得方正,收入檀木衣柜的最深处。
转手拈起那支偷来的白花,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花瓣早已失了水分,在他掌中簌簌颤动,像极了某些人强撑的傲骨。
“关心?”他低笑一声,眼底泛起恶劣的兴味。花茎被突然掐紧,渗出几滴汁液,沾湿了他的指尖。
他的好师尊啊,从来不做无谓之事。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怕不是又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
谢铭笙松手任残花飘落,抬脚碾过。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虞淮卿一夜打坐,直到一道鎏金传音符破窗而入,在他面前炸开一片璀璨灵光。
“三师弟——”
符中传来的女声清越飞扬,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撒娇般的无赖劲儿。
“师姐我云游归来啦!速来主峰接驾,有要事相商!”
那语调轻快得仿佛二八少女,偏生话里话外都是不容拒绝的霸道。虞淮卿额角一跳——这位活了几百岁的“老人家”,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指尖残留的传音符灵力尚未散尽,在指腹留下细微的灼热感。原以为澹台墨口中的“马上”至少要等到大比前夕,没想到这位行事恣意的师姐,竟将“马上”二字诠释得如此……字面。
或许澹台墨应当说“剑上”的。
记忆里原主与这位师姐交集甚少,倒是不必担心露出破绽。只是……
虞淮卿敛了敛衣袖,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横竖——
船到桥头自然沉。
虽说坊间总传女子直觉敏锐得可怕,但连谢铭笙、澹台墨都未曾察觉这副躯壳里早已换了魂灵。洛亦澜那般洒脱不羁的性子,想来更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抬手推开殿门,天光倾泻而入的刹那,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
除非……这位看似漫不经心的师姐,其实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看得透彻。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自己掐灭。
——大不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虞淮卿原本打算偷懒走传送阵,指尖都触到了阵纹边缘,却又收了回来。
若一直避讳御剑,迟早要露馅。
他深吸一口气,剑诀轻引。霜华剑竟异常温顺地悬浮于地面。足尖轻点,剑身便托着他稳稳升起,流畅得仿佛这动作已重复过千万遍。
是原身残留的肌肉记忆吗?
山风迎面扑来,带着晨露与灵草的清香。脚下群山如黛,云海翻涌,日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芒。虞淮卿忽然理解了凡人话本里,为何总将“御剑凌霄”写得那般令人神往。
剑光划破长空时,他觉得内心的沉寂都散了几分,涌上一丝沁人的舒馨。
这大概就是修仙之人,最接近“逍遥”二字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