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叩响,虞淮卿缓缓睁开双眸,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一个两个的,都很闲吗?
不过他还是调整了一下情绪,嗓音淡淡:“何人?”
“是弟子。”门外的声音清冷低沉,细听好像还有些颤抖。
虞淮卿缓缓拉开木门,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谢铭笙浑身湿透,月白锦袍紧贴身躯,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水洼。虞淮卿眸光微沉,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终是沉默侧身放人进了门。
谢铭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清冷小白花模样,任谁看了心中都生出几分怜爱和不忍。偏生虞淮卿什么反应都没有,坐在桌边,手里端着正冒着热气的茶杯,显然是等着他解释前来的目的。
“弟子担心师尊身体,所以还是去洛阳峰找师叔求了暖玉丹,不想归来途中遇到了几个内门弟子耽搁了些时辰,请师尊责罚。”
系统在识海里激动得数据流乱窜:【宿主您看看!这湿漉漉的小模样!这隐忍克制的表情!】光幕上疯狂弹出爱心特效,【被欺负了都不告状,还惦记着给您送药,这是什么绝世小可怜啊!】
虞淮卿静静瞧着谢铭笙低垂的睫毛,翻来覆去似乎也只找到“梨花带雨”一个词能形容,不过……
“你的脑子跟鉴茶能力一起进回收站了吗?”
他神色淡漠地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既淋了雨,”他抬眸,目光扫过谢铭笙湿透的衣袍,“为何不换身衣裳?”
谢铭笙低垂着眼睫,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地面溅开细小的水花。
“弟子……”他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只有这一套宗门衣袍。脏了师尊的住处,还请师尊责罚。”
【天呐!这简直是感天动地师徒情!】系统光幕炸开一连串粉色爱心,【被欺负了不吭声,淋雨了不抱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惦记着给您送药——】
电子音突然拔高八度:【宿主您摸摸良心!这都不心动还是人吗?!】
虞淮卿垂眸轻啜了一口茶,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冷意。
“呵……”
一声轻笑溢出唇畔,虞淮卿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
“倒是为师疏忽了。”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咬得极轻。谢铭笙低垂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出戏演得着实精妙——既诉了苦,又全了礼数,字字不提委屈,却处处都是委屈。若换作旁人,怕是要被这以退为进的把戏哄得团团转。
他戏谑勾唇,笑容有几分恶劣:“既然知道,还愣着做什么?”
谢铭笙瞳孔微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设想过无数种反应,却独独没料到这一出。那些精心准备的台词顿时卡在喉间,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虞淮卿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外走,愉悦的声音混着檀香落在他的鼻尖:“本尊回来后,不想看到任何脏东西。”
殿门“砰”地合上,余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谢铭笙站在原地,指节捏得发白,又缓缓松开。他忽然低笑出声,眸中暗潮汹涌。
有意思。
这个师尊……
竟敢把他当杂役使唤?
虞淮卿直接通过玉衡峰的传送阵来到了恒渊峰,径直跨入大堂。
药阁内弥漫着苦涩的草药香,何渟长老枯瘦的手指在红木算盘上翻飞,珠玉相击声清脆如雨。他头也不抬,只从老花镜上缘投来一瞥:“玉衡峰主大驾光临,莫不是又来赊账?”
虞淮卿随意挑了把椅子座下,身边有弟子恭敬的递上一杯茶。他状似无意的用杯盖刮了几下茶杯口,慢悠悠开口:“何长老,我们未见春可是要倒灶了,养不起门内众多弟子?”
何渟拨弄算盘的手指蓦地一顿,老眼微微眯起,精光从缝隙中透出。他慢悠悠地捋了把花白胡须,算盘珠“啪”地归位:
“峰主说笑了。自然没有这回事。”
“没有吗?”虞淮卿挂着浅淡的笑,却毫不友善的释放出部分威压,震的殿内的弟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偷偷打量那张漂亮的脸的心思都没了,很识相地低下头站到角落。
“本尊的弟子连套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若不是宗门养不起弟子了,那便是内务部行事不利,刻意打压,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将本尊放在眼里?连本尊的徒弟都可以随意敷衍?”
“并非如此。”何渟不急不缓地拱手,挂上一副得体的微笑,“许是负责的弟子有所疏忽。也可能……”
他没有说完,只是向虞淮卿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师弟今日怎的有空闲逛?”一道慵懒散漫的嗓音自门外飘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
虞淮卿回眸望去,但见来人一袭绛紫锦袍斜倚门框,那双桃花眼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微挑,流转间尽是风流意态。
——虞淮卿的大师兄,慕容秋水的首徒,澹台墨。那个掉钱眼里的不靠谱掌门。
慕容秋水创立门派后就避世修炼鲜少露面,澹台墨自然就担起了整个门派的管理工作。虽说这厮阴招颇多,但也确实带领未门派走向了修真界第一富宗的辉煌道路。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人是真的有点毛病,尤其喜欢在原身这里犯贱,天天挂着副欠揍的笑脸,嘴里还没什么好话。
澹台墨执扇轻摇,缓步靠近虞淮卿,嗓音里带着惯常的散漫:“平日也不见你对徒弟如此上心,今日倒是稀罕。”
话音未落,两人视线相接。
虞淮卿懒懒抬眼,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师兄也真是的,就这么放任我座下弟子被欺负?”
何渟看着二人交谈,眼角细纹间藏着几分精光,随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雨势不知何时悄然止歇,几束金芒刺破云隙斜斜洒入殿内。浮尘在光柱中翩跹起舞,将青玉地砖映出粼粼光斑。
虞淮卿忽而轻笑,指尖推开茶盏起身:“原是我不够尽心,倒怨不得旁人。不如师兄免了玉衡峰的债款?我也好好生补偿我那徒儿。”
澹台墨折扇轻转,挡住虞淮卿去路:“师弟这算盘打得倒响。这些灵石可是师兄的血汗钱。若又叫你拿去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扰得师尊头疼——”话音未落,扇骨已不轻不重敲在对方肩头。
虞淮卿身形骤然凝滞。经这一提才想起,原主何止苛待徒弟,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尊更是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
素日里端着清冷自持的架子,背地却……
虞淮卿额角突突直跳。记忆里原主每次作死都被师尊收拾得只剩半条命,偏生屡教不改。
后来慕容秋水不堪其扰,干脆隐匿闭关,倒让这孽徒装模作样地颓丧了许久,才勉强收了那些荒唐心思。
他扶额长叹,这具身子留下的烂摊子,当真令人窒息。
澹台墨瞧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浓:“不闹你了,正事要紧。”
虞淮卿指尖按着太阳穴,已经在盘算如何修补这岌岌可危的名声。
“你那位好师姐,”澹台墨懒洋洋倚上朱漆廊柱,衣袖垂落如流云,“马上要回山了。”
虞淮卿眉峰微动,在记忆深处翻检出这位师姐的踪迹。
慕容秋水座下四位亲传,原身排行第三,上头那位师姐唤洛亦澜。原著中对此人着墨甚少,只知她素来爱踏遍九州山河,曾在主角遇险时顺手解围。
最耐人寻味的,是那则真假难辨的传闻——据说这位潇洒不羁的剑仙,与沧月国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
不过原文里似乎并没有说洛亦澜会在宗门大比前回来,那女人向来行踪诡秘,许是穿书导致的蝴蝶效应。
虞淮卿没太把这点放在心上,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澹台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虞淮卿古井无波的神情,折扇轻摇间又抛出一句:“记得那时你抱着师妹的裙角不撒手,非要师尊给你们定亲来着……”
虞淮卿终于明白原著中为何众弟子都对这位掌门师兄又敬又怕。这般揭人老底的功力,确实招人恨。他觉得思过崖那眼寒潭,很适合给话多的人醒醒神。
澹台墨似有所觉,折扇掩住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哦对了,师弟小时候无论男女,只要好看的都边哭边拉人袖子要人家给你当童养媳……”澹台墨话音未落,忽然“嘶”了一声。垂眸一看,腕间已然泛起一道红痕。
虞淮卿慢条斯理地收回指尖:"师兄有这个记性为什么记不住咒术?也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打不过。"
暮色四合,天边晚霞如胭脂般晕染开来,将澹台墨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他斜倚朱栏,手中折扇在余晖中流转着琥珀般的光泽。
看着虞淮卿强装镇定的模样不经低笑一声,扇骨轻佻地托起对方下颌。
“师弟……”他嗓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温热的呼吸混着暮风拂过对方耳际,“既然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总该……表示表示?”
霞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更添几分暧昧的寂静。
清风掠过廊下,虞淮卿就这般倚着朱漆廊柱,非但不躲,反而从容地仰起脸,唇角噙着几分玩味,眼底映着流霞,似深潭泛起涟漪。
“连我的便宜都要占吗,师兄。”
嗓音不轻不重,却让澹台墨指尖微微一滞。他这才发觉,虞淮卿的领口不知何时松了些许,露出一截如玉的锁骨,在余晖下晃得人目眩。
澹台墨的折扇悬在半空,暮色中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迟疑。
虞淮卿那声“师兄”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进心湖,搅得澹台墨心头泛起细密的涟漪。他眯起眼,忽然觉得眼前人比这满天的晚霞更令人目眩——不再是先前那几个或羞赧或冷傲的模样,此刻的虞淮卿像一柄半出鞘的剑,寒芒内敛却暗藏锋芒。
“有意思。”澹台墨忽然低笑出声,“看来今日这晚霞太醉人,连淮卿……都学会撩人了?”他故意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轻,目光却寸寸掠过对方微敞的衣襟,像在欣赏一件突然现世的珍宝。
暮色中忽有灵光乍现,澹台墨尚未回神,便见虞淮卿广袖一扬,一张朱砂符箓凌空燃起璀璨金芒。
“师……”
话音未落,夜风骤然卷起满地落英。
澹台墨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几缕残留的檀香气息。他凝视着符火熄灭处微微扭曲的空气,忽然低笑出声。
“跑得倒快。”他眼底兴味愈浓,“可惜这才刚开始呢。”余晖落幕,而他袖中的传讯玉简,正泛着幽幽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