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模糊的记忆,在纸上寥寥几笔勾画出简易的京城地图。在浓墨线条拐角的空白处则加了几个字做标识。
顾晓眠小时候练过毛笔,可早已生疏,如今却写得一手秀美的簪花小楷,想来是原身的功劳。她与白可静从小一起念书练习的,会仿写彼此笔迹,便于在挨罚时帮对方抄写作业。
书中的白可静对顾晓眠向来深信不疑。她还记得头一回穿书时,与白可静讲完那暴君的坏话,吓得白可静两眼发直。
顾晓眠以为自己忽然身处陌生之地不过是梦中浮想联翩,她钻研改编剧的原作过于专注,不知不觉中酣然入梦。什么白可静不入宫,不过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她见白可静魂不守舍,片刻之后目光坚定地表态自己绝不入宫。顾晓眠心中十分高兴。
她做梦能梦出个美好结局,且算安抚一下她那颗被书中剧情摧伤的心吧。日后,在电视剧拍完的节日采访上,她说不定能把这件奇事当作谈资。
她正得意,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现代着装的男子。
不,男鬼。
男鬼楚以琅惊疑不定:“我刚刚听你们说了半天。你们一个叫白可静,一个叫顾晓眠。我没做梦吧?这是哪个片场?导演呢?摄像呢?”这不是他刚买下的影视剧改编权的两个女角色吗?
片场。导演。
为什么老板会在这里?
顾晓眠脸上的自鸣得意之色刹时凝固。
白可静全然没看见此人,小脸煞白,拉着顾晓眠的手低声道谢:“我……我没听过宫里这些事。多谢你告诉我,我……”
顺着楚以琅的话一想,顾晓眠有一瞬间以为置身在《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改编剧的拍摄片场。
那她偏离剧本扯了半天,此地甚至乱入一个工作人员,怎么没人喊停?
她蹙眉。
这般无厘头,肯定是做梦。
“老板,你站在这里影响拍戏,非常耽误时间。若镜头浪费了,烧的可是你自个兜里的钱。”顾晓眠扭过身,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楚以琅没笑。
屋内半晌无人说话。白可静更加惊恐,良好的涵养压制住她喉咙里的尖叫,她咽了一下口水,道:“晓眠,你在跟谁说话?什么戏?”
寒意倏忽爬上顾晓眠的脊椎,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脸上的笑僵硬住了:“你看不见?这总不会是有鬼吧?”
白可静闻言,身子一软,险些昏倒。
顾晓眠扶稳她,立即大声喊人进屋。
于是,大门被推开,几人涌入屋内。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纷纷乱成一团。
顾晓眠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被丫鬟们围在中间的白可静,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楚以琅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道:“看来,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
她一脸茫然。
阿玉见自家姑娘吓得怔愣住了,心里也有点害怕,便半扯半拉地把她带出白府。
回顾家后,阿玉将此事通报给李悦云。
李悦云听闻此事,自然忧心忡忡,忙不迭去看望独女。她见独女无精打采,急着喊人去请大夫。幸亏大夫说她无碍,开了一剂安神药就离开了。
入夜,顾晓眠喝完一碗苦药,又吃了一块蜜饯,被人服侍着卸妆漱口后,就遣开一众丫鬟,就算床边脚踏上也不准留人过夜。阿玉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把姑娘惹恼了,忐忑不安地试探。
可顾晓眠没闲心去照顾别人的心情。她自己的心情糟糕到极致了。
她见阿玉退下,定了定神,朝着楚以琅招了一下手。
楚以琅愣神。
“老板你好。”顾晓眠轻声道,“你不在办公室谈生意,跑片场来做什么?”她见楚以琅不应,移开视线,用极低的声音说,“在梦里看见公司老板,真让人不悦。”她心里暗暗觉得不妙,可依旧固执认为一切仅是在做梦。
四下安静。楚以琅听见了这句,他登时接上话:“相信我,我非常想从你的噩梦里离开。”
第二日,顾晓眠没能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双眼无神地坐在闺房内,任由阿玉替自己梳妆。阿玉俯下身,说白可静夜间发了高烧,不断惊恐梦呓。
“您与她说了些什么?”阿玉有些担忧,“她如今不肯入宫。白家派人来找您,想请您好好劝一下白姑娘。”
顾晓眠盯着铜镜中的倒影,陷入沉默。
这副身体的长相正与顾晓眠穿书前极其相像。她看着镜中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神情恍惚,仍觉自己置身于梦中。
“白家那边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点怪您昨日说话引得白姑娘犯病。可奴婢心里为您抱不平,既然生病了,那就去请医师,为何非扯上入宫的事?还有,明明是白姑娘自己不愿意,她不是三岁,白家怎么能将这事推到您身上?”
此事还真和她相干。
阿玉见顾晓眠不搭话,以为是她听到此消息,颇为不乐,忙不迭道:“夫人说,叫您这段时间别去那边了。等白姑娘病愈后再做打算。”
顾晓眠垂下头。
“今日厨房做的全是姑娘爱吃的,特意做了一道鸡髓笋。”阿玉一边给她挽发,一边引她开口,“咱们不提白家了。夫人下令了,您这段日子就好好歇息。若要玩些什么,要吃些什么,奴婢去外头给您买。”
楚以琅在屋内来回踱步,可阿玉看不到。
“我们怎么穿越了?我是拍穿越剧的,不想自己身临其境地体验。”
顾晓眠面无表情地想,不是说镜子里能照见鬼魂吗?怎么阿玉没看见这男鬼?
楚以琅经过一日摸索,发现自己成了孤魂野鬼,甚至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另一个人身边,越想越觉心烦意乱。他皱着眉,猛然靠近梳妆台,单手撑在桌上:“我们得想办法回去。”
顾晓眠漠然地勾了勾唇,觉得他说的尽是废话。
“这本书,我们都看过。故事结尾是暴君被杀,百姓从此安居乐业。我猜,只要过完剧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楚以琅退后两步,避开阿玉。即使阿玉不会碰到他,只是他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肉身的鬼魂之体来看待。
顾晓眠无声点头。
那就安心等到暴君殒命吧。
转眼而过。顾晓眠又回到穿书的那一刻。她等不下去了,非要自己动手杀了暴君才满意。
她抬起眼,看了看楚以琅。
楚以琅脚下没有影子,若仔细瞧,能发现他有时候脚下是飘着的。此男鬼正在到处扒拉家具,顾晓眠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控制身体法,但楚以琅没有鬼魂前辈教导,一切皆要独自苦苦学习,万分艰难。
她因好奇曾问过一次。
楚以琅回答:“非常玄妙。有时候要沉下气,我怎么形容……想象一下,用力呼吸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变重了,不再是轻飘飘的。”
顾晓眠在楚以琅期待的视线中摇了摇头。
她想象力匮乏,只能想象自己变重了之后,经纪人无奈地摇头,让她注意饮食。
练习触碰物体的楚以琅察觉到顾晓眠的视线,不明所以,依旧温和一笑:“你画完了?”
“没有。”顾晓眠发现笔尖的墨水滴了一滴到纸上,晕染成一朵小花。她便将笔悬挂在笔架上,低头看绘制的地图。
她只能画出大致。
完全不够。
她提着纸张的两角,等墨迹干涸,又将地图卷起来塞到一堆画卷中。
“这几日,我要去踩点。”顾晓眠宣布。
阿玉没想到姑娘刚回来一个时辰就又要往外跑。她手里拿着刚差遣人去街上买来的新鲜样式的簪花,想讨姑娘高兴,可碍于顾晓眠不准旁人靠近屋子,只好在外守着。
她来不及递上去,连忙收好,笑着问道:“您是要去哪?若是要买什么,吩咐奴才去就好了。”
“就随便逛逛,我不去找白可静。”
阿玉得了这句话,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帮我去拿把伞,要大一点的。还有,我出门不要太多人跟着。”
“是。”
顾晓眠无奈地看着阿玉前后忙活,她其实不愿意带阿玉一起出门。若做什么事都有一个人跟着,极其不便。可她若不带上阿玉,她便出不了这道大门。顾家不会拘着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丫鬟。
如此想来,阿玉便是她出入府邸的通行证。
顾晓眠左右寻思,之后要夜中刺杀暴君,总不能还带着一个阿玉吧?
必须想一个方法让阿玉以后不跟着自己。否则,束手束脚的,实在是步履维艰。
宽敞的石板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招揽声不绝于耳,过往行人络绎不绝。铺子门外特意支起桌子,将所贩卖商品有序摆出,琳琅满目。
阿玉见有食肆在卖奶酪浇果,想起它清爽开胃,便问顾晓眠要不要尝尝。
家中不是没有,此物并不稀罕。顾晓眠急着赶路,不愿等阿玉在人群后头排长队,刚想拒绝。她张开嘴,转念一想,话又变了:“那你去买吧。”
阿玉笑道:“好,姑娘您站在边上等我。”
顾晓眠等阿玉买来,也不接,叫阿玉自己吃。
阿玉有些惊讶。顾晓眠笑眯眯地见她吃完,问道:“怎么样?”
“姑娘所赏,当然好。”
顾晓眠点点头,道:“那你再去帮我买一份。”又随手指着沿路的几个摊子。
阿玉自然不能拒绝顾晓眠,请小姐在附近一无人之处站好,老老实实地去排队。顾晓眠找不到理由直接带着阿玉往官署那片地走,阿玉肯定会拦她。她若执意如此,阿玉虽不会忤逆,可保不齐察觉出异样。
最妥善的法子是让阿玉一路买吃食买过去。
官老爷也是要吃饭的。
顾晓眠撑着一把伞,站在路边静候。阿玉排队中时不时紧张地扭头看她,见她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安下心来。
其实寻常人见了顾晓眠大多绕路走。
她身着绣花绫罗绸缎,头戴摇蝶金钗,手腕上挂着一串镯子,撑伞而立,只消一眼便可知晓她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京城中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还是避远些为妙,免得沾惹上一身麻烦。
阿玉买回来的吃食,顾晓眠感兴趣的才浅尝几口,剩下的全进了阿玉肚子。她虽摸不清小姐的意图,可见她饶有兴趣,不得不依照吩咐办事。
渐渐的,路上变得有些冷清。白墙墨瓦,大门两侧的石兽狰狞面孔意为震慑凶犯,另外一边则摆着一面充当摆设的陈年旧鼓。
阿玉回过神,见她与姑娘不知不觉中来到此地,怯生生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不急。你去给我买一碗肉臊面。”顾晓眠见街边有一面摊,伸手指使阿玉。
阿玉苦笑:“姑娘,您真要吃吗?我可是吃不下了。”
顾晓眠理了理衣裳,道:“那就不买了,我们正好到处逛逛,就当膳后消食。”她笑得似一只得逞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