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成女配后,杀了暴君》 第1章 第 1 章 窗外枝繁叶茂,莺鸣婉转,春光甚好。 屋内的人却无心赏景,坐在榻上的少女双手搅着手帕,素白的脸上尤有泪痕。她爹不过是一小官,在这偌大京城中不值一提,族中有人叫她入宫尽忠,服侍圣上,以助家族仕途。 可她不想去…… 白可静求助般望向她的闺中密友,顾晓眠。 霎时见到顾晓眠嚎啕大哭,哭得比她还凶,丝毫不顾形象。 白可静慌了神,站起来,拿着手帕走了过去。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顾晓眠这般哭法,手足无措地安慰道:“你别急。就算我进宫后,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可各自……” 她见顾晓眠为她而落泪,心中升起感动之情。可一想到自己多舛的命,即将被送去不见天日的地方,与那风评不好的皇帝朝夕相处,便也跟着一同哗哗掉眼泪。 两位小姐全在哭哭啼啼。 嬷嬷丫头们纷纷上前,把她们拉开,安抚各自的主子。 顾晓眠两眼发愣,被扶着坐在绣凳上,身子仍在战栗。 她害怕。 天知道,她是刚刚死回来的。 顾晓眠本是十八线小明星,没什么粉丝,拍过几部剧里的小角色。没有一部热剧,且所有角色的戏份剪在一起,绝不超过三个小时。 不是她自恋,好吧,她是有些自恋。剪辑视频是顾晓眠一遍一遍看过的,看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当经纪人告诉顾晓眠,公司参与制作的那款预定爆剧的女配角色会给她,她喜出望外,签下合同仍如梦方醒。她发誓定要好好把握这从天而降的机会,一举走红。 改编的剧本尚没写完,顾晓眠便从经纪人那里拿走《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的原作。 这书很火,即使顾晓眠不爱看小说,也总能在社交平台上被推送到。她心里曾暗暗觉得这书名土到爆炸,对它绕道而行。 还有一个缘由,是因为她的名字与书中女配一模一样。 这让她每每看见这女配名字,顿感尴尬。 或许也正是这原因,公司将这个角色交给她。 顾晓眠再也不尴尬了! 这本书就是她的财神爷! 她现在恨不得市场上每一本热门小说里都有一个“顾晓眠”,改编剧就全交给她来演。 顾晓眠手犹发抖,不敢开车,便打车回到家中。她幻视着自己的名字被挂在热搜上,各种大奖拿到手软,粉丝数千万的好日子即将来临。 我!顾晓眠!明年的最佳电视剧女配! 她甩掉鞋子,手里依旧捧着那本小说。在外人面前还需顾及形象,可在自己的房间内,顾晓眠狠狠亲吻书的封面,又把它抱在怀中转了几圈。 她沐浴焚香,擦净久不使用的书桌,恭敬地把书放在中间,鞠躬拜了又拜。 六个小时弹指而过,顾晓眠拿着纸巾擦眼泪,聚精会神地看了一页又一页。 这本财神爷,书名大俗大雅,里面的内容写得真好。 背景显而易见是架空的封建王朝。 女主白可静为了保家族仕途,与互生情愫的竹马墨行瑞诀别。 她入宫为妃,本想就此收心,一心一意侍奉皇上。可那皇上暴戾恣睢、阴晴不定,酷爱用刑,因一点小事便会轻易罚人杀人,只为听人惨叫之声。边听边笑。 在朝廷,皇上有所收敛,可一回后宫,那真是无法无天。 女主白可静本性善良,家中不算侯门贵族,但好歹是个千金大小姐。她平日里远离庖厨,连杀鸡也没见过,更别提亲眼目睹活生生的人被折磨致死。 在宫里虽享荣华富贵,但日夜提心吊胆。 白可静起初连睡觉也不敢,半夜吓醒,哭也不敢哭出声,生怕暴君来杀她。半个月后,暴君对她微微一笑,随口问是否在宫中睡不好。 吓得她连连摇头,私下里去找太医拿安眠药。 她收起了所有性子,变得谨小慎微、恭敬顺从,因此暴君不会打她,也曾宠过她一段日子。 可白可静过得非常绝望,若不是顾念朋友与家人,她早就找根绳子自缢了。 当那暴君冲着那些血淋淋的奴仆爽快大笑时,白可静头戴冰冷的金银珠宝,身着沉重的锦绣长袍,远远站着,眼神空洞。 暴君像招一条狗般,招手让她过去。 白可静温顺地走了过去,胭脂更衬得脸色苍白。她如暴君所愿,在他面前露出了淡淡笑容。 她很想杀了这暴君,但她不敢。一有不慎,许多人的性命全在这暴君手里握着。 白可静时而对自己万分唾弃,时而哭着安慰开解自己。渐渐的,她不再有情绪波澜,心死如灰。 她本以为自己的受苦能换来家族荣华,即使没有荣华,安宁无事便好。 可这暴君性情愈来愈差,因一点琐事便将她全族人一同杀了,还大言不惭地道,留了全尸已是恩赐——是看在她面子上的恩赐。 白可静经过宫中折磨,已骨瘦如柴。她跪下谢恩,额头磕在地砖上,身上的衣服能把她身子压断。 她听见许多人的死讯,其中就有顾晓眠与墨行瑞。 她动了杀心。 那天,暴君携她出游,森严守卫终究有松懈的时候。可她弑君未果,在几位好心宫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接应之人竟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墨行瑞。 墨行瑞诈死,从乱葬岗里爬回来,一直想方设法救白可静出宫。他们躲避暴君派来的追杀,逃了数月,苦中取乐,最终在一山林被擒获。 求饶之下,带队的官兵起了恻隐之心,没将两人抓回京城,可他们不得不死。 这对苦命鸳鸯便在好山好水之处同赴黄泉。 五年后,天下大乱,那暴君被反叛之人连砍数刀,暴尸野外。 小说绝大部分是在写两位主角逃离时的患难与共,耳鬓厮磨。 顾晓眠眼圈红肿,合上那本书,心里有多么惋惜这对恩爱小情侣的结局,便有多么痛恨那个暴君。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穿越成书中女配时,白可静问她,自己该不该嫁? 顾晓眠头晕目眩,尚未意识到已穿越的事实,闻言便要尖叫。她强压着嗓子,声音也变了调:“不要嫁!” 她拉着白可静坐下,与她整整说了半个时辰的暴君坏话,说得口干舌燥。 她没提书中剧情,只是捡了一些暴君事迹来说。这些不算剧透未来,那些事早就发生过,只不过一直不曾流传在外。宫外人只知这人残暴,却不知残暴至此,闺中女子便更难知晓了,尤其是有嫁女进宫心思的白家。 白可静听了害怕,当夜回去便发了高烧。族中人再劝嫁,她披头散发,死活不肯,以断发绝食相逼。 故而,外面有人说她发了疯。 既发了疯,那便不能再进宫,会冲撞到皇上。 族人松口了。而此时,墨行瑞三媒六聘上门提亲。 顾晓眠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白可静蹲下来轻抚大雁羽毛,这个少女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羞涩地低声说她愿意嫁。 书中的顾晓眠戏份不算多,顾家与白家在同一条街上,顾晓眠与白可静更是携手长大,情同姐妹。当白可静入宫时,书中顾晓眠在宫外彻夜为她担忧,与墨行瑞私下商议对策。 可惜,白家被抄家时,顾家、墨家也一同落难,书中的顾晓眠惨死。 穿越而来的顾晓眠发誓要改变命运。 她一个未来大红大紫的现代女明星,好端端的,却无故穿越至封建王朝。本就够惨了,她不想更惨一点。 总之,她不想死。 她不知是否真有顾晓眠这人,但来都来了,只能心说抱歉占了你的身体,定会改变顾家、墨家与白家的命运。 她本不太愿意管白家,除了白可静外,其余人更不愿搭理。她心想你们把好好的闺女送去那种鬼地方,你们养了她,她便该成为被你们献出去的祭品吗? 京城中多少人家对送女儿入宫一事避之不及,一旦落选便欢天喜地。难道是他们不想要好前程吗? 顾家亦有人当朝为官,他们便从未提过此事。 甚至市坊中隐隐流传一种说法,只有人牙子才干这勾当,进宫的人是双亲俱亡的孤儿。 她实在瞧不起白家做下的卖女求荣之事。 但白可静顾及自己家人,白家上下两百多人,其中更有无辜者。再者说,覆灭白家之事也牵连到了其余两家。 顾晓眠心想,那还是管一管吧。撑过这遭,等暴君死了,改日我再来寻你们麻烦。 她正用不算聪明的脑子苦思冥想,如何让这三家避开灾祸,拖到暴君被推翻统治那日即可。 可她万万没想到,宫中的暴君听闻京城中有一得了失心疯的绝色女子,不怕被冲撞,非要让那女子入宫陪他玩耍。 一道圣旨送到白府。再过五日便要出嫁的白可静听了这消息,险些站不住。 幸福的未来,本触手可及。如今,一切消失殆尽。就好像安静的池面被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吹破。 顾晓眠咬牙切齿,但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什么失心疯的女子?天底下有比你这暴君还疯的人吗? 入宫后,白可静整日以泪洗面,装疯卖傻。但她又不敢真装过头,怕惹怒暴君。 她不像原书中那般温顺,与暴君不睦,暴君便打了她,还将魔爪伸向她带入宫的嬷嬷与侍女身上,反复用刑之下,吐出了些东西,继而顺藤摸瓜,便摸到了曾对圣上口吐狂言的顾晓眠身上。 这灭顶之灾提前降临。 本在睡梦中的顾晓眠被强行虏入刑部大牢,见到了这位昏君的真面目。 昏暗的烛光闪烁,昏君被人簇拥,眼神阴森可怖地盯着她看,再繁复富贵的头冠衣袍也遮盖不住令人发寒的嗜血本质。 顾晓眠看见生锈的铁栏杆,看见满堂的刑具,又看见地上、墙上和天花板上陈旧的重重血迹。 她死了。 重生在穿越之初。 窗外春色正好,屋内的白可静面带犹豫,蹙眉,扭头看向顾晓眠,轻声问道:“你说,我该不该入宫啊?” 男主第二章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顾晓眠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真疼啊。 疼死她了。 顾晓眠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她从没被人打过,更别提受刑。她心中除了怕,还有滔天恨意,用上她所知道的所有脏话,不停咒骂暴君。她恨不得手刃此人,以解心头之恨。 白可静坐在她身边,用手帕轻轻拂去顾晓眠脸庞上的泪珠。这姑娘即使自己内心颇不好受,仍分出神来安抚顾晓眠。 她轻轻地拍了拍顾晓眠的背,止住哭声,故作轻松地道:“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太重。我不问你了,你别哭。皇家尊贵无比,宫里说不定还不错,我虽不想进宫,但进去为妃,好歹能享点福。我家里人送我进去,总不至于害我。” 顾晓眠见白可静如此温柔,心中更觉悲痛。 傻女主,他们就是在把你往一条不归路上送啊。 光看小说中的内容,文字而已,顾晓眠虽知道暴君多么灭绝人性,可终归不是亲眼所见。当她真见到这人时,一身的血都被吓冷了。 顾晓眠抬起头,白可静正神情关切地注视着她。她真的难以想象,白可静是如何在宫中活上六年的,两千多个日子,与这不是人的暴君相处,她是怎么艰难地活下去的? 换作顾晓眠,她家里要是把她送这鬼地方,那她干脆刺杀皇帝。 成了的话,自然是好。若是不成,犯了这等罪,就拖着家里人一起死。反正她过不好,害她的人更别想好过。 书中写过白可静的几段话。 “当我与他站在高墙上,我略后几步,便想将他推下去。当我与他说话时,我余光瞥见桌上的花瓶,便想往他头上砸下去。当他看侍女为我梳妆时,我看见铜镜里我头上的钗子,便想拽下来捅瞎他的眼。” “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他。我想看他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我在进宫前从没伤害过任何人,我从来没有过伤害别人的念头。可进宫后,我是真盼着他死,白日盼,夜里盼,心里念经般念叨着。我都怕哪天在他面前一不小心说出口。” “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我被他的暴戾传染了?我是不是变坏了?我是不是和他是一样的人?可我觉得,不是我坏,是任何人在他身边,不得不坏。有一个小太监实在受不了,抄起瓷壶往他身上砸。我当时看在眼中,虽没砸中,但我听见他惊慌失措地喊人护驾时,我心中非常畅快。” “那是我进宫后最开心的一刻。” “可那个小太监的骨头被挂在御花园里,挂了一个月。他带我去御花园散步,我每次从那边走过去,我就在想,为什么恶人没有恶报呢?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皇上是天子。 皇上是恶人的话…… 顾晓眠眼冒凶光。 皇上是恶人的话,皇上也得死。 她要弑君。 她重生前是被皇帝折磨死的,这深仇大恨,她是一定要报的。 可是白可静很快就要入宫了,纵使她胸有豪言壮志要杀皇帝,这短时间之内也绝不可能筹划出可行的计划。 顾晓眠拉起白可静的手,用力握了握。她有了第一世的经验,不敢再与白可静说那暴君的坏话,怕白可静顿时吓哭,只是问道:“你几时入宫?” 看似白可静是询问她能不能入宫,其实本人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白家养女,给好看衣服,给漂亮首饰,给新鲜玩具,还会去请女夫子来家中讲课,不会过分限制女孩出行。 看似不错,许多人家里都是这般养女孩的。再择一个夫婿,备上一份嫁妆,便把女孩嫁出去。 但是,他们不准她自己做决定。 顾晓眠来自现代,她深知此事不对。可生死抉择便摆在眼前,她无心顾及旁的,只是问白可静:“你有法子拖过这段时间吗?” 白可静犹豫不决:“我到了年龄,但不去选秀。会不会怪罪下来?” 在官府那儿找关系改出生年月,或趁早选一个好夫婿嫁出去,又或者托辞出家,又或者家中称病。法子多了去了,可哪一件都要白家助力。 顾晓眠想,白家未必肯帮忙。 那还有别的方法。 她伸手将那些紧跟在左右的嬷嬷丫鬟们赶出去。有人不愿出去,被顾晓眠不悦地瞪了一眼,也就合门出去了。 顾晓眠见人散净,却不敢再说皇帝坏话。上一世她说坏话前,也是把人全赶走了的,却不料有人在门外偷听。 白家要嫁女入宫,是时时刻刻派人守着的。 可尚且未入宫,名帖也没报上去,谈婚姻嫁娶很寻常。在闺房中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是怪罪不下来的。 顾晓眠支开人,特意跑去看了一眼,喊她们走远。她转过身面对白可静,一脸严肃,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墨行瑞怎么样?” 白可静脸颊浮起红云,道:“你说这些干嘛?这事不是我……” 顾晓眠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我就问你,你有这个心意吗?” 白可静有些不知所措,但轻轻点了一下头。她垂下眼帘:“我家里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墨……墨行瑞的念头。” “你管你家里的想法做什么?” 顾晓眠依旧没忍住,说出了一句不符社会观念的话,“墨家那个是肯定愿意的。我就问你愿意不愿意,愿意的话,你们就私奔,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我给你们钱。” 白可静虽心知闺中密友性子叛逆,但没想到她大胆至此,愣了片刻,才道:“我哪里敢?这种事有辱门楣,我家里别的姐妹往后怎么办?我的清白倒是没什么,可她们会被人瞧不起,往后又怎么择一门好夫婿?” 顾晓眠没想那么多,她心里是不觉得此事有多么了不得的,但这不代表在这社会中,别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她见白可静死活不同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又问:“那你出家吗?” “这怎么……”白可静又愣了。 “咱们明天就说去尼姑庵里祈福,然后让你剃发修行。” 白可静想了想,摇头道:“尼姑庵不敢留我的。我家里肯定会去找他们麻烦,我没必要去给旁人惹祸。” 不愧是女主。做什么事都考虑别人。 可顾晓眠被她此刻的善良搞得头疼,又出了几个旁门左道的主意,全被白可静否了。她看着白可静肤如凝脂,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制造出一个意外,把她搞毁容,总比丢了命好。 男主墨行瑞对女主一心一意,不至于会因为容貌这点小事移情别恋。书中,白可静从皇帝身边逃开时,心病过重,弱不胜衣,瘦得差点丢了人形,哪里还有半分绝色美人的模样。可墨行瑞对白可静如从前那般好,更是心疼。 退一万步,假设墨行瑞因容貌这点事不喜欢白可静了,那白可静不嫁他就是了。日后碰到好的,愿意嫁就嫁,不愿意,终生不嫁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可静不知顾晓眠兜兜转转的念头,见她不语,又以为是自己左推右阻惹恼了她,忙不迭解释道:“多谢你替我出主意。你与我要好,凡事都为了我着想,我是明白的。多谢你。” 屋子里除了顾晓眠与白可静,还有一个“人”。 换句话,还有一身形颀长的男鬼。 这男鬼是顾晓眠的老板,名叫楚以琅,身为娱乐公司的总裁,买了小说《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的影视改编权。 顾晓眠穿书是魂穿,可楚以琅穿书时,不知怎的,没有身体。一来便是孤魂野鬼。 只有顾晓眠能看见他,能听见他说话。他一个无力的鬼,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现形吓人,没办法凭空挪动物件,平时走路还要避开炎炎烈日。他甚至不能离顾晓眠太远,过了那距离,便感浑身如针扎般刺痛。 故而,他唯一能做的,是与顾晓眠唠嗑。 他陪着顾晓眠走过上一世,日夜相处久了,早知她是何等人物。 楚以琅看顾晓眠盯着白可静出神,猜到她的念头,便在她身后轻轻咳嗽一声。 顾晓眠充耳不闻,脑袋里在研究怎么让白可静毁容。 “你再不说话,小心女主起疑。” 楚以琅道,“你别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若她知道了你的心思,你就不方便下手了。” 顾晓眠皱眉,楚以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见顾晓眠沉思片刻。这人直截了当地凑到白可静身侧,耳语道:“你愿意毁容吗?” 白可静本惊讶,凝视她。但思索过后,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愿意。”可她又犹豫了,“那我家里……” “别管你家里了。” 顾晓眠心想,若仕途会因为一个女子不进宫而毁掉,那就说明他们不胜其任,早早卸任吧。 白可静在顾晓眠的催促下,终是下了决定,道:“怎么做?” “容我想想。” 白可静苦笑:“我怕晚了之后,又不敢了。” 最简单的方法是用刀。可她们没有刀。 顾晓眠取下白可静头上的发簪,乌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用发簪对准白可静如花似玉的脸。 白可静不敢直视,索性闭上眼。 伤口不用太大,但只要有了疤痕,选秀的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顾晓眠正思索着,房门却被忽然推开,吓得手一抖。她抬起头就要发脾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几人背光立于门口。 跟在白可静身边的嬷嬷丫鬟们迅速涌入屋内,柔声道:“小姐,夫人找您。” 白可静已听见动静,惊慌失措地睁开双眼。 顾晓眠暗叫不好,估计有人在外头偷看。可一旦错失良机,白可静极有可能会家族被关禁闭,不知能否再见面。 她咬牙,狠下心来,把发簪往白可静脸上划去。 可没等她得手,就被一位老嬷嬷拦住了。 嬷嬷如铁钳般抓着顾晓眠的手。她铁青着一张脸,质问道:“顾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晓眠将她的手甩开,见此事无法再继续下去,便直接把发簪随手插到自己头上,扬起下巴道:“我怎么了?” “奴婢看见您想……” “看见什么?” 顾晓眠笑得张扬,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瑟缩,视线在屋内几个人脸上轮流扫过,笑问,“你们谁看见了什么?说清楚。” 白可静脸色惨白,忙不迭道:“晓眠想看我的首饰。” “对啊。我就是想看首饰,怎么?你们管到我头上了?” 顾晓眠一点也不心虚,这些人又不能杀了她,干脆反咬一口,“谁准你们擅自进来的?” 接着,门外又涌进来数人,是顾晓眠的贴身丫鬟。 她们见气氛紧张,有意缓和,便道:“刘嬷嬷,你们怎么突然走了?我听说外头湖边新放了鲤鱼,几个小丫头正要去喂鱼呢。” 顾晓眠的大丫鬟阿玉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对着顾晓眠笑:“小姐,屋里头怎么了?”阿玉细细打量顾晓眠,看她没吃亏,暗中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事,我戴一下白可静的首饰。” 顾晓眠如此回道。 刘嬷嬷道:“哪有尖端对着咱家姑娘的玩法?我可没听说过。” “哦。”顾晓眠见此人不依不饶,冷了声调,“有吗?你见到了?” 白可静自然向着顾晓眠说话,马上应了一声:“我可没看见,我们只是在玩首饰。嬷嬷你老眼昏花了。” “奴婢……” 顾晓眠打断了她:“听见没?你们家姑娘说没有这事。还有,刚刚是谁擅闯进来的?又是谁碰了我的手?咱们再掰扯下去,我是没什么事,你们的板子是少不了的。” 刘嬷嬷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对白可静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姑娘,夫人找您呢。请您过去一趟。” 白可静起身。 顾晓眠不疾不徐地道:“我也一起去。” 阿玉愣住了。她知道顾晓眠与白可静关系好,可白可静即将入宫,他们家有些麻烦事还是少沾惹为妙。可她不能在外人面前驳姑娘的主意,让姑娘丢面子。 刘嬷嬷也愣了:“夫人只叫了我们可静姑娘,或许是有什么私下的叮嘱。”言外之意是,你一个外人就别来掺和了。 顾晓眠装作听不懂:“我与白可静情同姐妹,白夫人也说把我当女儿看。嬷嬷你是知道的,那怎么现在就要避开我了?是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吗?”她嘴上说得可怜,却笑出了虎牙。 楚以琅闻言,嘴角勾起弧度。 他第一次知道顾晓眠就是因为她与人吵架。这姑娘长相霸气,颇具攻击性,骂起人来伶牙俐齿,不带脏字,但能把人堵得还不了嘴。可她是新人,有人便说她不敬业内前辈,导致她长期只能吃别人不要的资源。 这部《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改编剧,女配与她同名。因此楚以琅忽然想起有公司这一人物,想了想,性格同样火爆,简直本色出演,便特意把这个角色留给了顾晓眠。 他当时对顾晓眠胆大有点印象,给一个女配的角色不过是随心之举。可观眼下情形,这角色不如不给。说不定顾晓眠就不会穿书受罪了。 楚以琅深深叹息。 有一丫鬟站在男鬼附近,顿觉背后无端有些发凉,缩了缩脖子。可此时无风啊。 刘嬷嬷被顾晓眠这套说辞压得回不上话,支支吾吾,实在没办法只能让顾晓眠跟着一起来。 过了小院,再穿过月洞门,又踏上一条曲折回廊。有丫鬟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纷纷行礼。 顾晓眠依稀有原身的记忆,此时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刘嬷嬷晚白可静半步,在无人注意之时,用憋屈的眼神看着顾晓眠的背影。 “我娘找我有何事?”白可静歪头,轻声问道。刚才的事被发现,虽顾晓眠把一切强压下去了,但她心里是怕的。 刘嬷嬷反应过来是喊她,笑道:“夫人没说。去了就知道了。” 这段路,白可静走得忐忑不安。 到了白夫人的院内。 刘嬷嬷小跑两步,说自己去通报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晓眠站在院中,环视四周。门上挂着厚重木匾,道边花草被服侍得极好,来往丫鬟穿着打扮不俗,她们轻手轻脚,举止极有规矩,更不敢发出太动静。 白家教导女儿要贞静幽娴,举手投足之间要有淑女风范。 白可静如白家所愿,佳名广传在外,人人皆知白家有一极好的待嫁女。她只有在与顾晓眠、墨行瑞相处之时,稍稍展现出自己活泼玩乐一面。 白可静喊顾晓眠,可顾晓眠陷入沉思,没有反应。因此,白可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眼中闪过恐惧,轻轻问道:“刘嬷嬷会不会去告状?” 顾晓眠皱眉,一思索,便道:“不会。她没那个胆子。若她告状,你娘会先治她一个护主不力。万一赶出去,她这辈子的老脸可就不要了。”她说话时,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是说给身后跟着的丫鬟听的。没人敢直视顾晓眠,纷纷垂下头。 对她们而言,最好的一条路便是隐瞒下屋内的一切。否则,白可静与顾晓眠顶多挨上几天训斥,罚写家训或别的,皮肉苦头是万万不能受的。丫鬟们不一样。 白可静明显松了一口气。 顾晓眠当时见刘嬷嬷是前去通报,而并非带着她们径直进院,便知刘嬷嬷所言白夫人找白可静一事是借口托辞,只是为了将白可静带离顾晓眠这一大魔王。 在原身记忆中,刘嬷嬷几乎算是看着白可静长大的。顾晓眠与白可静相交甚久,因此,刘嬷嬷也算得上看着顾晓眠长大。 她们曾经倒不是这般争锋相对。刘嬷嬷人虽有点古板,但对她们不错,一直护着她们。她还会草编,两个小姐在嬉戏,她一边仔细注意,一边手上不停地给她们编小玩意。等小姐们玩尽兴,便拿出草编充当惊喜。 可,刘嬷嬷是白家的人,不完全算是白可静的人。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原身顾晓眠与刘嬷嬷亲近不起来了。 刘嬷嬷提前去找白夫人,多半不会明言屋内之事,不过是含糊说辞什么姑娘不愿入宫,跟着顾家小姐一起闹一起哭。 顾晓眠想着想着,刘嬷嬷便从房内退出来了。 白可静与顾晓眠走上台阶。这次,白可静走在前面。 阿玉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凑到顾晓眠身边,低声耳语:“听奴婢一声劝,您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对您不好。” “没事,你放心。” 顾晓眠给了她一个眼神。 阿玉简直欲哭无泪,想拦又不敢拦。她放哪门子的心? 顾晓眠昂首挺胸往前走,男鬼楚以琅紧随其后。 楚以琅自言自语:“阿玉说得对。你别去凑这个热闹,白可静名气在外,不是那么好找理由拒绝进宫的。算一算,她入宫还在三个月之后,你慢慢筹划,别急了。” 顾晓眠继续往前走。 楚以琅又道:“你若想单单保全顾家,不难,让你家里尽早与白家、墨家断了关系。我说一句你不爱听的,白可静这人自己立不起来,是一只不被逼到绝路绝不会咬人的兔子。那不是她的错,可她已经被白家养成那样了。” 顾晓眠瞪了他一眼。 知道我不爱听你还说? 在外人看来,顾家小姐不过是倏忽眼角抽筋。 众目睽睽之下,顾晓眠不能怼楚以琅,要不然会被人当成中邪。 故而,楚以琅继续道:“说不定,剧情安排就是改变不了的。你想办法避开被白家牵连的灾祸,找个无人的山沟沟缩着,等到暴君死了,剧情结束了,说不定你也就回去了。你受这个苦做什么?” 顾晓眠隐隐做了一个口型。 报仇。 她心想,我可是非常、非常、非常记仇的一个人。 你杀了我,我便要杀回去。 死前被折磨的痛,她仍记得,可不敢仔细回想,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楚以琅正是亲眼目睹她受折磨,内心担忧此事会重演,更是苦口婆心相劝。可无论他怎样费净口舌,顾晓眠铁了心要亲手报仇。 此时,楚以琅好似先前的阿玉,险些气出内伤。若他不是鬼魂,此时必然胸口气血上涌。 “你、你。”他看着顾晓眠的侧脸,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你……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这般不稳重?你不怕再死一次吗? 他就算再气恼,也不忍心把这话说出口。 楚以琅见顾晓眠亦停下脚步,无声催促他快走。他若是离了顾晓眠太远,七魂六魄都是被针扎般刺痛的。 楚以琅再次叹息,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吗?”白可静站在门扉旁,见顾晓眠停了下来,轻声问道。 顾晓眠面色如常:“没什么。” 白可静便不问了。 丫头打起帘子,她们进了堂屋。屋子里所有器具皆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如同白夫人这个人。 白夫人是白老爷的续弦。 先前的白夫人生产时发生血崩,母子俱亡。白老爷第二年就娶过了一门新妻。新的白夫人便是白可静的娘。白可静是第一个孩子,她后面有一弟弟,一妹妹。再加上侧室所出的几个兄弟姐妹,他们这一辈共有七个孩子。 七个。 顾晓眠在心中冷笑。 白夫人是一个可怜人。家境清白但贫穷,在周围人看来,被一官老爷抬进门做续弦,已是最好的命了。白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她处处谨慎,孝敬公婆,对白老爷惟命是从,是一处也不敢错。 白老爷的妾室更是可怜人。她们是卖到白家的。虽算半个主子,但一旦有哪里招真主子不顺心了,那便没了活路。 更往下,处处皆是可怜人。 白夫人眉间皱纹很深,她叫顾晓眠与白可静坐下。 其余嬷嬷丫鬟们垂手站在旁边。 白夫人没开口,白可静便也不说话,端庄地坐着,眼神却落在白夫人的鞋子上。 “我听说你哭了。”白夫人终究问了。 白可静答道:“我舍不得爹娘。” “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到了年纪,再舍不得也要舍得。”白夫人语气平淡,如一池死水,“若你的夫婿高兴,会让你回门的。亦或者我们去见你。” 白可静没说话。 顾晓眠心中冷笑不断,又忽觉难过。这是什么话。 怪不得你的孩子皆不跟你亲近,可白夫人似乎是真心实意认为夫婿是天。这是白夫人的错吗?好像又不全是。 楚以琅怕顾晓眠站起身对喷白夫人,在她身旁左劝右劝,提心吊胆的。 顾晓眠开口了,她没骂人:“伯母,可静很伤心。她是想您安慰她的。”或者帮她。 可白夫人却道:“我是在安慰她呀。” 第4章 第 4 章 三人不欢而散。 “前些日子,户部员外郎张家的大姑娘已经风风光光出嫁了。你们也与她一同玩耍过几回,认识她,她不过大你们半岁。可如今,却已经在学习家中管事了。你们娇生惯养长大,哪能当一辈子小孩子?” “到了年龄就要嫁人,还要为家里担起事。” 白夫人说了一番别人都不爱听的话,她自认为的道理。白可静安安静静地听着,窗棂漏进来的光斑从秀发上渐渐地挪到裙摆旁,她娘要她回答时,她便轻轻“嗯”一声。 顾晓眠了解白可静。 原书女主不过是在两眼空空地发呆,她已经听腻了白夫人的这些话,又不好反驳。一来是她家里教导她不许顶嘴,二来是白夫人已认定了自己的道理,全然听不进晚辈口中吐出的言语。 原身顾晓眠曾争辩过两句。不过是拖长白夫人讲道理的时间罢了。她一直不爱与白夫人说话,可今日得陪白可静走一趟。 白夫人也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只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隐隐叹气,给她们拿了几块糕点便让她们出去了。 出了院门,白可静与顾晓眠漫无目的地闲逛,嬷嬷丫鬟们跟在后头。顾晓眠见白可静一直不说话,侧过头看她,却见白可静眼圈泛红。 顾晓眠令其余人走远点,可刘嬷嬷生怕再发生屋内的事,只肯远个五六步。 她道:“叫不动你们了?” “奴婢老了,惹人烦了。”刘嬷嬷又退了一两步,嘴里仍唉声叹气地念叨。 顾晓眠皱眉,提起一口气,正要开口怼人,但被白可静拉住了袖子。 白可静微微摇头。 顾晓眠作罢。 两人行至一湖边亭。明净的水面上倒着洁白云团,顾晓眠把糕点一点一点掰碎了喂鱼,数十尾锦鲤浮出水面,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 倒影被涟漪搅成模糊一片。 白可静垂首,盯着自己在水中的面庞也变得模糊,淡粉色衣裳则皱成了一枝桃花。 顾晓眠不知不觉想起了上辈子。指的是穿书后的上辈子。 让白可静装疯这一招行不通,会引起暴君的注意。最好的办法是不让暴君知道有白可静这个人。 说实话,当她被暴君抓走,关入大牢,倒在牢房里发霉的稻草上,她万分后悔自己将那些事告诉白可静的。 她不止一次想过,白可静进宫就进宫。一切与她无关,为何要去趟这混水,还把自己搭进去? 这念头时不时冒出来。 可这一切,已不简单归结于帮不帮白可静。 顾晓眠把手中的糕点喂完,用手帕擦干净碎屑,单手撑在红木栏杆上。她回首,正对上刘嬷嬷的眼睛。 刘嬷嬷紧张地盯着庭内,她知道之前屋内的事,怕白可静想不开跳湖,一直领着丫鬟守在亭外的草丛旁。 男鬼楚以琅潇洒地坐在栏杆外的长木条上,俯下身,把手伸下去摸鱼。果不其然,他的指尖径直穿过鱼闪动的鳞片,捞了一个空。 楚以琅的眼神黯淡失落,随即,亮了起来。 因为那群鱼似感应到了什么,绕着楚以琅所坐的那块区域游。 他仰头,喊顾晓眠:“你看!它们会躲着我。” 顾晓眠见楚以琅发现了什么玩具般,这人不停地伸手骚扰鱼群,颇得其乐趣。 她刚想嘲讽楚以琅多大年纪的人,怎么和八岁小孩子一样。可她转念一想,这男鬼平时百般无聊,好不容易逮着除了她以外有生命能感应到自己,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楚以琅,觉得他有点可怜。 好端端的一个总裁,在原本的世界中驰骋商场,坐着豪华办公室随便签的合同便是几百万的,平时玩乐是坐飞机去环游世界攀登高峰。 现在,旁人看都看不见他,他只能坐在湖边玩鱼。 楚以琅面上带笑,顾晓眠就坐着看他。 看着,看着,这男鬼楚以琅忽然掉了下去,发出一声“唉哟”。 顾晓眠被他唬了一跳,倏忽站起身,扒着栏杆探出身去,使劲往下看。 白可静一惊,问道:“怎么了?”她见顾晓眠跪在座位上,上半身已出了栏杆,怕她摔进湖里,忙不迭冲上去抱她。 刘嬷嬷没想到这看起来要跳湖的是顾家小姐。阿玉、刘嬷嬷,以及几个小丫鬟,纷纷跑进亭子来拽她。 “姑娘诶,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阿玉急道:“姑娘,您快下来!” 顾晓眠被她们强行拽下来,眼睛却仍盯着外面,道:“我就看个水,你们别慌。” 她鞋子刚一落地,就见到男鬼楚以琅从湖里飘起来,正笑容可掬地挠头:“我不小心穿过建筑物,就掉下去了。” 顾晓眠在内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还以为楚以琅出事了。 “你怎么了?” 白可静忧心地问。 “水里有一条很大的鲤鱼。”顾晓眠的神情恢复如常,简洁地回应。 “在哪里?” “你们一过来,那鱼就不见了。可能吓跑了吧。” 那条大鲤鱼在顾晓眠的视线中慢吞吞地爬上岸,垂手站立在人满为患的小亭子一隅。 也不知道白可静信了没信,可她没再问,仅能从眼神中透露一二。她道:“我叫人捞起来送你家里。” “不用。” 阿玉语气难得坚定:“姑娘,您是不是玩累了?奴婢带您回去,您改日再来找白姑娘玩?您要是喜欢鲤鱼,我一会儿就给您去买。” 刘嬷嬷是不想让这位顾家小姐再呆下去了,可她不能赶客。阿玉的话正好顺了她的心思,便笑着上来同劝。 顾晓眠见自己身边围满了人,一人接着一句,顿时觉得心烦,抬手叫她们闪开。 阿玉虽退后了一步,仍坚持不懈:“您刚才快吓死奴婢了。您要是不慎落水,着了凉,奴婢就得以死谢罪了。” 顾晓眠忍不住训斥她:“什么死不死的?我会水,你急什么?”她知道刚才确实不妥,吓到了阿玉。可她现在非常不想听到“死”这个词。 她知道这个世界等级森严,阿玉作为自己的随身大丫鬟,生死荣辱与她的安危牢牢绑定,自然是害怕的。思及,便缓和了语气:“我没事,你不要急。以后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这种晦气话,我不爱听。” 阿玉点头:“是。”她接着又劝顾晓眠打道回府。 白可静听了,也竟上来劝说:“你要不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聚。” 顾晓眠扭头看向她:“你确定?” 白可静笑道:“是。我没事的,已经休息好了。谢谢你陪我。” 顾晓眠仔细端详一番,见她确实好了许多,又实在架不住阿玉左劝右劝,便决定回去。更重要的是,她光呆在白府也做不了什么,刘嬷嬷一直守在白可静旁边,不如先回去仔细筹谋弑君大业。 白可静送她到大门口,顾晓眠宽慰了她几句,三两个小厮已把门拉开。刘嬷嬷问她需不需要坐轿子,她说想自己走回去。 外头车马纷纷,人群簇簇。 顾家与白家在一条街上。不如说,这片地方大多住的是在朝廷任了职位的官员与他们的家眷。非富即贵。 阿玉有意想讨顾晓眠开心,低声差人去买些精巧玩意回来。 楚以琅知道自己掉下去的那一遭把顾晓眠吓到了,忙不迭赔罪。赔了一路,可顾晓眠连个眼神也不给。 “我现在又不算人,不会呛水的。” 楚以琅笑道,“你别恼,我衣服都没湿呢。”不如说,他身上衣服湿不掉。 楚以琅如今是鬼魂形态,虽能穿过人体,但他仍像一个正常人般在人群中穿梭行走。他侧身躲开一挑着担子的叫卖郎,再对着顾晓眠道:“我又离不开你,走不掉。你放心。” 这话说得暧昧。 顾晓眠面不改色,但她的耳朵刷的一下红了。 她告诉自己别多想,不过是楚以琅讲几句实话,与其余的没关系。他确实走不远,走远了就痛,听起来暧昧罢了,千万别多想。 他们是单纯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在穿书之前,他们不过是见过面,知晓彼此名字的交情。 穿书后,楚以琅陪顾晓眠走过数月的光阴,两人渐渐熟稔起来。顾晓眠起初对楚以琅彬彬有礼,言行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可不知何时开始,她对他变得不客气了。 可能是楚以琅惯会哄女孩子。 顾晓眠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 花言巧语。 楚以琅见她仍然不肯看自己,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咱们患难与共,一起穿越来的,肯定也会一起走。掉个水罢了,我跟你说对不起,你就消消气,理我一下,行不行?” 顾晓眠瞪他。谁担心你?还有,我在大街上怎么理你? 楚以琅被瞪了,却笑得满脸灿烂,又道:“我尚且控制不好力量,一下子能穿墙,一下子又不能。以后会做好的。” 顾晓眠微不可察地点头。 她走得较快。今天日头不大,回家路程短,她便没问白家要伞遮挡阳光。可楚以琅毕竟是鬼魂,她想,以后出门还是要备上一把伞的。 第5章 第 5 章 众人心知肚明当今圣上昏庸残暴,更无人敢于上疏直奏。 去年冬月,极北之地雪虐风饕,凶年饥岁。白雪凯凯之下,穷苦人无粮无炭,裹着一身破衣就去荒山上啃树皮。虽有朝廷赈灾发粮,可贪官污吏层层克扣下,哪能填饱数十万灾民的肚子? 饥寒交迫之下,白骨遍野。 礼部给事中张茂德接连请奏十本,一本比一本措辞激烈,字字泣血。 可那暴君对此不甚在意。 张茂德见皇帝无情至极、贪图玩乐、不理朝政,他冷不丁想起自己背后是乌压压的灾民在街道上、荒野外被冻成僵硬的尸体。 此人出生于北,苦读多年,一朝中举留在京城。他脾性刚强正直,见朝廷如此乌烟瘴气,情急之下,在上朝时对着暴君大骂。 暴君气得直哆嗦,半晌才说出话,叫人把他拿下。 张茂德仰天大笑,凄惨地哀嚎了一句“老天无眼”,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事后,柱子与地上的血迹是小太监仔细擦了一个时辰才擦拭干净的。 暴君大发雷霆,派人去抄他的家,无论男女老幼一并处死。 此人心存死志,早就做好了准备,送走家中老母与独子,遣散一众仆从。他以为自己死谏能唤醒皇上,可那皇上只觉得是对他的挑衅。 刑部几位管事的人在暴君威压下,连夜将他的老母与独子抓捕归案,冠上谋反大罪,供暴君私刑泄愤,又于菜市场中处以极刑。至于其他无辜受牵连者,九族亲戚,甚至仅是在街坊中与那位给事中喝茶交好的邻里,亦一同斩首。 死者竟多达数百人。 那些日子,京城风声鹤唳,若见到有穿着盔甲的官兵在街上行走,便惊慌失措,避之不及。 民众私底下对暴君敢怒不敢言。 雪灾已过,现已开春。 可朝廷上下仍胆战心惊,生怕那暴君一言不合就下令杀人抄家。尤其与给事中同部为官的侍郎顾知良。 顾知良没遭此案波及,可他还是怕啊。 入朝为官多年,宦海浮沉,他从不多做一点事,从不多说一句话,就怕自己全家哪天人头落地。他年少中举时,也曾心存高远志向,要为国为民出一份力,作一番大事业。 可如今,他畏缩胆怯,仅想保全家老小平安无事即好。 至于别的事,他管不了,更不敢管。 礼部走了一个给事中,不久后又调来一个新的。顾知良与他交接了一些工作,今日在部里仔细办完事,便回了家。 顾知良从他的夫人李悦云那儿得知了白家意图嫁女入宫一事,止不住地皱眉,可对别人家事又不好多谈。 李悦云面上忧愁:“你给晓眠办的事,妥善了吗?” “妥了。我打点了关系,早就把她改大了六岁。” 顾知良拍了拍李悦云的手,“你放心。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内廷选秀名单上。” “会不会被人发现?” “不会。户部如今可收了不少同僚的银子,不是单改我们家姑娘的,不显眼。” “你日后要与白家少来往。” “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家若真出了个妃子贵妃,往后我们指不定要求人办事。也就多一条路。再者说,我们两家相邻,来往了近二十年,在选秀前的关头若淡了联系,反而不好。”他顿了顿,“若非圣上不准我们辞官,要不然,我就带着你们出了这京城。” “我知道。先帝贤名广传,可为何……”李悦云没说下去了,深深叹息,“白家的闺女这段日子不准出门,晓眠就总往白家跑。我心里头是怕的。” 顾知良一思索:“那你去给她寻点事做。她忙起来了,就没空去白家了。” “好。还有,你觉得晓眠会不会离开京城更好?” “怎么说?” 李悦云道:“她到了该寻一门亲事的年纪。我们只有晓眠一个孩子。我把她从襁褓婴儿带大,没有一日叫她离过我,自然是想她嫁在家附近,我们也好给她撑腰。可……”她眼中闪着泪光,“我看见前些日子,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人,我特别怕哪天……” 顾知良将李悦云搂入怀中,温声安抚道:“我在朝时很小心,不会学给事中张茂德那般行事。你暂且安心。不过,你说给她寻良婿,此事是可以提上日程了。咱们不急,慢慢挑,不愁没有好的。若心急了,怕不慎选错人。” 顾晓眠回了自己院子,不等那些小丫鬟齐声行礼,她刷的一声把房门合上,叫人不许靠近。 顾知良与李悦云不知道的是,顾晓眠并非整日不务正业,她有一件听起来能把人吓破胆的大事要做。 顾晓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楚以琅:“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把那该死的皇帝给杀了?” 案上摆了上好的笔砚,书架上也塞了书。顾晓眠正襟危坐于桌后,竟真有点要把弑君当事业拼搏的模样。 楚以琅站在几步外,不答反问:“我倒是好奇,你想怎么杀他?皇帝嘛,深处皇宫禁地,你一个官员家的女儿,手无缚鸡之力,连一把重剑也提不起。你连进宫也进不了,难道想凭一己之力越过重重禁军守卫,跑去深宫里面把他杀了吗?” 楚以琅在顾晓眠被关押时,总听见她说要杀暴君。可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顾晓眠恐怕连宫门都进不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眼睛:“你不会要去参加选秀吧?” “我不去。” 顾晓眠道,“我虽然没参加过古代的选秀,但我好歹拍戏时候演过,也了解过一些资料。进宫选秀的时候,有专门的宫内嬷嬷检查,秀女身上是藏不了利器的。更何况,皇帝与秀女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怕是刚掏出武器,人就会被拿下。” “你还真想过?” 楚以琅叹了一口气。 “在后宫里,应该是最好杀他的地方。小说里面,白可静就有机会动手。但是我不想入宫。” 顾晓眠托腮,“我想要在宫外杀他。” “你要等他出宫?” “对。”顾晓眠记得很清楚,“这暴君每个月会出宫一趟。他会跑刑部大牢里,去看牢房里的受酷刑的囚犯,看他们的惨状。这事除了他近身的侍卫外,只有我和你知道。” 楚以琅定定地看着她。 顾晓眠眼底燃起毫不掩饰的凶光,少女的脸庞尤显稚嫩,可此时竟像一把锐利的待出鞘的武器。 她咬牙切齿,面露狰狞:“当时我被他下令抓了,在刑部牢房里面被折磨致死,你也在场。此仇不报,我心头恨难解。我要你帮我。” 片刻之后,楚以琅终究是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如此深仇,顾晓眠难以改变主意,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劝说的。 楚以琅心存侥幸。说不定再过段日子,顾晓眠发现弑君计划实施不下去,就改变主意了呢。他实在不想再看见顾晓眠死在自己眼前。 顾晓眠那时蓬头垢面,面如纸色,几经昏迷。 楚以琅泪流满面,不停地喊她名字,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见顾晓眠奄奄一息,在自己眼前断了气。 如今顾晓眠有缘重生,正鲜活地闹腾,楚以琅将一切收入眼帘,稍加安心。 顾晓眠找到一张纸,铺好,挽起袖子提笔,简单勾画从宫门到刑部大牢的路线。 “他深夜坐轿出宫,出宫时必定封锁道路。虽仅有几人知道坐在轿子中的人是皇上,可多少小太监充当人墙挡在轿子两侧,你又怎么近他身?” 楚以琅走近几步,问道。 顾晓眠撇了撇嘴:“我还在想。”她挑眉,道,“你干嘛光问我,你也要出主意。还有,你一个当鬼的,为什么不能跑他寝宫里面,直接把他吓死?” 楚以琅苦笑:“小祖宗,我倒是想吓死他。可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 “就是你修炼不到位。”顾晓眠指挥他,给他布置工作,“你现在穿墙也不熟练。你以后要多练习,每天穿一百次墙,而且还要学习努力现形,以及尝试移动物品。” “是、是。” 楚以琅还真希望自己能帮顾晓眠解决了暴君。这般不留痕迹,一是好下手,二是事后抓不到凶手。 顾晓眠又抽出一张纸,平放在桌角,让楚以琅勤加练习。她自己则继续凭着记忆画出京城内的大街小巷。 刑部在皇城的西南方。寻常人不能靠近,不过也不会有寻常百姓非要往它正门走,人人皆避讳着,绕道而行。 怎么杀那暴君? 冷箭偷袭?她只是拍戏的时候学过动作,若真要拉弓,她只会摆好看动作,至于在黑夜中穿过人墙把箭遥遥射死皇帝?顾晓眠没有绝世武功,自知做不到。 装成随从潜入刑部,伺机埋伏?说起来简单,可顾晓眠仅仅知道刑部的门往哪边开,至于内部结构,有哪些便于隐藏行迹的走廊与草木,她无从得知。 顾晓眠没想好。 最出名的刺客故事是荆轲刺秦王。可荆轲得以面见秦王,是带着樊於期的首级与燕国地图。可顾晓眠从何处弄来这些? 她还听过明朝时期有多名宫女想用绳索勒死皇帝,差点得手,但因绳子不小心打了死结而功亏一篑。 难道她只有进宫了才能刺杀暴君吗? 顾晓眠不愿意。 若要她与皇帝日夜相处,刻意去讨好暴君,再慢慢寻找破绽,她光想象那种生活,便要发疯,一秒也忍不下去。她见到杀她的凶手,纵使演技再好,极大可能会露出破绽。 一想到那暴君,顾晓眠心头的恨意就翻天覆地地涌了上来。 死仇。 顾晓眠不是不怕暴君,她怕他怕得要死。 可暴君是真杀了她的人,她更记仇。 她算了算时间,还有十日,暴君就会出宫。 如果感兴趣的话,欢迎大家点个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她凭模糊的记忆,在纸上寥寥几笔勾画出简易的京城地图。在浓墨线条拐角的空白处则加了几个字做标识。 顾晓眠小时候练过毛笔,可早已生疏,如今却写得一手秀美的簪花小楷,想来是原身的功劳。她与白可静从小一起念书练习的,会仿写彼此笔迹,便于在挨罚时帮对方抄写作业。 书中的白可静对顾晓眠向来深信不疑。她还记得头一回穿书时,与白可静讲完那暴君的坏话,吓得白可静两眼发直。 顾晓眠以为自己忽然身处陌生之地不过是梦中浮想联翩,她钻研改编剧的原作过于专注,不知不觉中酣然入梦。什么白可静不入宫,不过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她见白可静魂不守舍,片刻之后目光坚定地表态自己绝不入宫。顾晓眠心中十分高兴。 她做梦能梦出个美好结局,且算安抚一下她那颗被书中剧情摧伤的心吧。日后,在电视剧拍完的节日采访上,她说不定能把这件奇事当作谈资。 她正得意,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现代着装的男子。 不,男鬼。 男鬼楚以琅惊疑不定:“我刚刚听你们说了半天。你们一个叫白可静,一个叫顾晓眠。我没做梦吧?这是哪个片场?导演呢?摄像呢?”这不是他刚买下的影视剧改编权的两个女角色吗? 片场。导演。 为什么老板会在这里? 顾晓眠脸上的自鸣得意之色刹时凝固。 白可静全然没看见此人,小脸煞白,拉着顾晓眠的手低声道谢:“我……我没听过宫里这些事。多谢你告诉我,我……” 顺着楚以琅的话一想,顾晓眠有一瞬间以为置身在《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改编剧的拍摄片场。 那她偏离剧本扯了半天,此地甚至乱入一个工作人员,怎么没人喊停? 她蹙眉。 这般无厘头,肯定是做梦。 “老板,你站在这里影响拍戏,非常耽误时间。若镜头浪费了,烧的可是你自个兜里的钱。”顾晓眠扭过身,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楚以琅没笑。 屋内半晌无人说话。白可静更加惊恐,良好的涵养压制住她喉咙里的尖叫,她咽了一下口水,道:“晓眠,你在跟谁说话?什么戏?” 寒意倏忽爬上顾晓眠的脊椎,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脸上的笑僵硬住了:“你看不见?这总不会是有鬼吧?” 白可静闻言,身子一软,险些昏倒。 顾晓眠扶稳她,立即大声喊人进屋。 于是,大门被推开,几人涌入屋内。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纷纷乱成一团。 顾晓眠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被丫鬟们围在中间的白可静,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楚以琅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道:“看来,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 她一脸茫然。 阿玉见自家姑娘吓得怔愣住了,心里也有点害怕,便半扯半拉地把她带出白府。 回顾家后,阿玉将此事通报给李悦云。 李悦云听闻此事,自然忧心忡忡,忙不迭去看望独女。她见独女无精打采,急着喊人去请大夫。幸亏大夫说她无碍,开了一剂安神药就离开了。 入夜,顾晓眠喝完一碗苦药,又吃了一块蜜饯,被人服侍着卸妆漱口后,就遣开一众丫鬟,就算床边脚踏上也不准留人过夜。阿玉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把姑娘惹恼了,忐忑不安地试探。 可顾晓眠没闲心去照顾别人的心情。她自己的心情糟糕到极致了。 她见阿玉退下,定了定神,朝着楚以琅招了一下手。 楚以琅愣神。 “老板你好。”顾晓眠轻声道,“你不在办公室谈生意,跑片场来做什么?”她见楚以琅不应,移开视线,用极低的声音说,“在梦里看见公司老板,真让人不悦。”她心里暗暗觉得不妙,可依旧固执认为一切仅是在做梦。 四下安静。楚以琅听见了这句,他登时接上话:“相信我,我非常想从你的噩梦里离开。” 第二日,顾晓眠没能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双眼无神地坐在闺房内,任由阿玉替自己梳妆。阿玉俯下身,说白可静夜间发了高烧,不断惊恐梦呓。 “您与她说了些什么?”阿玉有些担忧,“她如今不肯入宫。白家派人来找您,想请您好好劝一下白姑娘。” 顾晓眠盯着铜镜中的倒影,陷入沉默。 这副身体的长相正与顾晓眠穿书前极其相像。她看着镜中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神情恍惚,仍觉自己置身于梦中。 “白家那边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点怪您昨日说话引得白姑娘犯病。可奴婢心里为您抱不平,既然生病了,那就去请医师,为何非扯上入宫的事?还有,明明是白姑娘自己不愿意,她不是三岁,白家怎么能将这事推到您身上?” 此事还真和她相干。 阿玉见顾晓眠不搭话,以为是她听到此消息,颇为不乐,忙不迭道:“夫人说,叫您这段时间别去那边了。等白姑娘病愈后再做打算。” 顾晓眠垂下头。 “今日厨房做的全是姑娘爱吃的,特意做了一道鸡髓笋。”阿玉一边给她挽发,一边引她开口,“咱们不提白家了。夫人下令了,您这段日子就好好歇息。若要玩些什么,要吃些什么,奴婢去外头给您买。” 楚以琅在屋内来回踱步,可阿玉看不到。 “我们怎么穿越了?我是拍穿越剧的,不想自己身临其境地体验。” 顾晓眠面无表情地想,不是说镜子里能照见鬼魂吗?怎么阿玉没看见这男鬼? 楚以琅经过一日摸索,发现自己成了孤魂野鬼,甚至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另一个人身边,越想越觉心烦意乱。他皱着眉,猛然靠近梳妆台,单手撑在桌上:“我们得想办法回去。” 顾晓眠漠然地勾了勾唇,觉得他说的尽是废话。 “这本书,我们都看过。故事结尾是暴君被杀,百姓从此安居乐业。我猜,只要过完剧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楚以琅退后两步,避开阿玉。即使阿玉不会碰到他,只是他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肉身的鬼魂之体来看待。 顾晓眠无声点头。 那就安心等到暴君殒命吧。 转眼而过。顾晓眠又回到穿书的那一刻。她等不下去了,非要自己动手杀了暴君才满意。 她抬起眼,看了看楚以琅。 楚以琅脚下没有影子,若仔细瞧,能发现他有时候脚下是飘着的。此男鬼正在到处扒拉家具,顾晓眠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控制身体法,但楚以琅没有鬼魂前辈教导,一切皆要独自苦苦学习,万分艰难。 她因好奇曾问过一次。 楚以琅回答:“非常玄妙。有时候要沉下气,我怎么形容……想象一下,用力呼吸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变重了,不再是轻飘飘的。” 顾晓眠在楚以琅期待的视线中摇了摇头。 她想象力匮乏,只能想象自己变重了之后,经纪人无奈地摇头,让她注意饮食。 练习触碰物体的楚以琅察觉到顾晓眠的视线,不明所以,依旧温和一笑:“你画完了?” “没有。”顾晓眠发现笔尖的墨水滴了一滴到纸上,晕染成一朵小花。她便将笔悬挂在笔架上,低头看绘制的地图。 她只能画出大致。 完全不够。 她提着纸张的两角,等墨迹干涸,又将地图卷起来塞到一堆画卷中。 “这几日,我要去踩点。”顾晓眠宣布。 阿玉没想到姑娘刚回来一个时辰就又要往外跑。她手里拿着刚差遣人去街上买来的新鲜样式的簪花,想讨姑娘高兴,可碍于顾晓眠不准旁人靠近屋子,只好在外守着。 她来不及递上去,连忙收好,笑着问道:“您是要去哪?若是要买什么,吩咐奴才去就好了。” “就随便逛逛,我不去找白可静。” 阿玉得了这句话,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帮我去拿把伞,要大一点的。还有,我出门不要太多人跟着。” “是。” 顾晓眠无奈地看着阿玉前后忙活,她其实不愿意带阿玉一起出门。若做什么事都有一个人跟着,极其不便。可她若不带上阿玉,她便出不了这道大门。顾家不会拘着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丫鬟。 如此想来,阿玉便是她出入府邸的通行证。 顾晓眠左右寻思,之后要夜中刺杀暴君,总不能还带着一个阿玉吧? 必须想一个方法让阿玉以后不跟着自己。否则,束手束脚的,实在是步履维艰。 宽敞的石板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招揽声不绝于耳,过往行人络绎不绝。铺子门外特意支起桌子,将所贩卖商品有序摆出,琳琅满目。 阿玉见有食肆在卖奶酪浇果,想起它清爽开胃,便问顾晓眠要不要尝尝。 家中不是没有,此物并不稀罕。顾晓眠急着赶路,不愿等阿玉在人群后头排长队,刚想拒绝。她张开嘴,转念一想,话又变了:“那你去买吧。” 阿玉笑道:“好,姑娘您站在边上等我。” 顾晓眠等阿玉买来,也不接,叫阿玉自己吃。 阿玉有些惊讶。顾晓眠笑眯眯地见她吃完,问道:“怎么样?” “姑娘所赏,当然好。” 顾晓眠点点头,道:“那你再去帮我买一份。”又随手指着沿路的几个摊子。 阿玉自然不能拒绝顾晓眠,请小姐在附近一无人之处站好,老老实实地去排队。顾晓眠找不到理由直接带着阿玉往官署那片地走,阿玉肯定会拦她。她若执意如此,阿玉虽不会忤逆,可保不齐察觉出异样。 最妥善的法子是让阿玉一路买吃食买过去。 官老爷也是要吃饭的。 顾晓眠撑着一把伞,站在路边静候。阿玉排队中时不时紧张地扭头看她,见她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安下心来。 其实寻常人见了顾晓眠大多绕路走。 她身着绣花绫罗绸缎,头戴摇蝶金钗,手腕上挂着一串镯子,撑伞而立,只消一眼便可知晓她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京城中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还是避远些为妙,免得沾惹上一身麻烦。 阿玉买回来的吃食,顾晓眠感兴趣的才浅尝几口,剩下的全进了阿玉肚子。她虽摸不清小姐的意图,可见她饶有兴趣,不得不依照吩咐办事。 渐渐的,路上变得有些冷清。白墙墨瓦,大门两侧的石兽狰狞面孔意为震慑凶犯,另外一边则摆着一面充当摆设的陈年旧鼓。 阿玉回过神,见她与姑娘不知不觉中来到此地,怯生生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不急。你去给我买一碗肉臊面。”顾晓眠见街边有一面摊,伸手指使阿玉。 阿玉苦笑:“姑娘,您真要吃吗?我可是吃不下了。” 顾晓眠理了理衣裳,道:“那就不买了,我们正好到处逛逛,就当膳后消食。”她笑得似一只得逞的猫。 第7章 第 7 章 门外停着几座银顶大轿。京城内仅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可出行乘轿,若平时走在路上,闲杂人唯恐避之不及,冲撞到了达官贵人。 出了皇宫禁地,一路向南,连过三道大门,此为官署汇聚之地。无官无职之人在路过时需疾步通过,不准长时间逗留,唯有贩卖吃食的小贩得到心照不宣的默许。 书中的顾晓眠闲来无事时哪会往这边跑?原身记忆中对此地没什么印象,因此如今的顾晓眠不得不走这么一趟。 楚以琅站在顾晓眠伞下,回头看了一眼阿玉。 阿玉见顾晓眠已往前走去,咬了咬牙,跟了上来。 她心中默念,咱家老爷也是朝廷当官的,若有人出来赶人,我得挡在姑娘面前,摆出老爷,不能让她丢了身份。 两侧高墙连檐,鳞次栉比。顾晓眠装作无意路过,将眼前的街道布局牢牢记在心中。 此地鲜有女人来。坐在朱漆大门外的几位衙役眼中虽有惊异之色,可见撑伞女子气度不凡,身后虽仅携一位婢女,但定为哪户高官的家眷,便不敢上前造次。 如今京城事多,暗潮涌动,人人自危,就连看门的小衙役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他们不愿多事,见这女子不往官署大门内走,便无人出声驱逐她。 一衙役两鬓花白,低声道:“或许是来找家人的,不像是普通人。” 另一人阅历稍浅,但也精通看人下菜碟,一思索,便回道:“我们要不去问一声?帮她通报一下。” 年纪大的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报的是坏事,少不了要迁怒。” “我观她脸上并不焦急之色,不像是有坏事的。”年轻人心想,若能有这机会在那些大人面前露一个脸,日后提拔说不定多上几分把握。 他正准备去询问撑伞女子,身后传来一道沉稳人声,将他喊住。 “你去做什么?” 年轻衙役回头恭敬行了一礼:“墨评事,街上有一女子似是迷了路,我去问问。” 问话的人是大理寺评事墨行瑞。评事虽是芝麻小官,可墨行瑞的爹是大理寺少卿,把他放在评事的位置,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历练几年,日后再升高位。衙役心中对此一清二楚。 墨行瑞闻言,视线往外看去,不曾料到是熟人。他微微皱眉,高喊一声“顾姑娘”便往那边赶去。 衙役见墨行瑞接手此事,两人看起来甚是熟稔,顿时松了一口气。先前不出言驱赶撑伞女子,此决定做得对极了。 “你来这边做什么?”墨行瑞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难免担忧是否是出了事。 顾晓眠挑眉道:“我随便逛逛。” 她面露惊讶,可转念一想墨行瑞如今也在六部当差,出现于此地合情合理。 她想起来,上一世墨行瑞住在她隔壁牢房,受尽折磨。曾经的富贵公子面上犹带血污,被折断了双腿,见到自己好友顾晓眠一同入狱,心中焦急,却连直起身子看她的力气也没有。 思绪瞬息而过。 墨行瑞得了这答复,显然舒了一口气。他盯着顾晓眠的眼睛,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怎么了?”顾晓眠问他。 朝廷上的事务不好与外人说,墨行瑞眉间忧郁,搪塞道:“涉及公务,不好多提。你这些日子少来这边就好。” 顾晓眠有意打听:“我又不做什么坏事,在街上随意走一走。” 墨行瑞听到此话,叹了一口气。他知顾晓眠不会轻易离去,便把她带到墙角无人处,轻声道:“工部领了给圣上修缮皇宫的差事,出了纰漏,案子如今到了刑部。这些日子咱们都小心翼翼的,深怕差事没办妥善,你跑来这边凑热闹做什么?” 因皇上有意偏袒的缘故,大理寺的地位大大弱于刑部。 按照前朝规矩,刑部审过的案子要交予大理寺复审一遍。 可前些年,刑部竟将一些事私自按下,试图独揽大权。大理寺参了一本,但刑部有皇上撑腰,此事不了了之。此后,大理寺明白了朝廷的风往哪边吹,许多无所谓的大小事全避着刑部,不与他们起冲突。 “此事牵扯到了工部、刑部、礼部和大理寺,底下暗潮汹涌,颇为凶险。其中缘故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的。你爹也在朝廷为官,你应当知晓其中要害。” 墨行瑞语气郑重,好言相劝。他瞥了一眼阿玉,阿玉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听,在墨行瑞与顾晓眠说话时就已经躲远了。 顾晓眠点头,又问:“修个房子和礼部有什么关系?” “开工日期是钦天监定的,况且礼部自然要参与宫殿规划,事事必然合乎礼仪。” 墨行瑞见顾晓眠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再嘱咐几句,转身就要走。 楚以琅若有所思道:“你把街道什么都看得差不多了吧。这书中男主的人不错,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有心人见到你在这边瞎晃,总归对你家里不好。”他一心想把顾晓眠劝回家,远离纷争。 墨行瑞为人正直,一直对白可静和顾晓眠照顾有加。顾晓眠是真心希望他们二人能得到美满结局,不由得喊住他:“你什么时候去白家上门提亲?” 墨行瑞仓促转头,脸上不禁浮现红晕,语气也不再老气横秋:“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能说这些?对白……白家姑娘不好。”他有些急了,可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熄了火,“你平日里也不来这边的。难道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 顾晓眠的话虽不适宜当众说出口,可着实说到了墨行瑞的心坎里。 他不受控制地想,难不成这些话是白可静的意思吗? 顾晓眠不解释这误会,笑着催促他:“你可要快点啊。” “我与白姑娘关系好不假,可……” 顾晓眠打断了他的喃喃低语:“行了,我们这么熟了,这场面话少说。我就提醒你,你再不提亲,当心她家里把她嫁给旁人。” “小媒婆。”楚以琅话语中带着笑意。 顾晓眠给了他一个眼神。我磕的CP一定要HE。 墨行瑞以为此婚事是白家与墨家心照不宣的。只需等他挣到一些成就,便可给白可静一场风光大嫁。他沉默半晌,两颊的红云一直没能散开,迟迟才开口:“我回去就和我娘商议。” 其实,就算墨家提亲了,白家很大可能不会答应。 可顾晓眠不过是要点醒墨行瑞,别等到白可静要去选秀时再后悔。 而且顾晓眠心中怀着微弱的希望,说不定在墨行瑞的争取下,白家能让他们成呢。如此下来,她能少许多事。 她与墨行瑞告辞,一边筹谋将来的打算,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阿玉见两人说完了话,便跟在姑娘身后,并不出言打扰。 雪灾刚过,灾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住在家徒四壁的破屋内艰难度日。而他们的皇帝,对此漠不关心,只顾自己享乐,已经在大肆修建奢靡宫殿了。 修建宫殿的钱来自国库,国库的钱来自百姓。而皇上自以为他的荣华富贵是理所应当的,他收了赋税后,不理朝政,更不去管灾民,由灾民们自生自灭。 顾晓眠感慨,心中有些悲伤。 街上有一人牙子见她似出身于富贵之家,抓了两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孩童,笑着走上前去。 阿玉见状,把人牙子拦住,质问他:“你做什么?” 人牙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家中缺不缺奴才?你们买人吗?” “不买。”阿玉作势赶他走。 人牙子退后两步,仍不死心:“北方闹雪灾,他们家里穷的吃不起饭,让我给他们寻一个好人家干活。全是爹娘卖的,从前是干净身份,我这儿比别的地方要便宜不少钱呢。” 阿玉顿了顿,面露不忍之色。 顾晓眠看着那两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孩。他们身子特别细,麻袋般的衣服空落落地挂在身上,眼睛里似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有一孩子偷偷瞟了她一眼,被人牙子发现,怕没规矩惹恼了她,为此可能会丢了生意。他便在暗处拧孩子的背,可这小孩背上没有多余的肉,他无处下手,只好改掐孩子的胳膊。 孩子吃痛,收回目光。 “买吗?”人牙子面不改色地笑道,“这批货有二十多个,随便您挑。” 阿玉见顾晓眠沉默,明白了她的意思,呵斥人牙子:“不买。你走远点,别碍我们姑娘的眼。” 人牙子怏怏退去,又拉着小孩去寻新的买主。 顾晓眠是第一次见到灾民,也是第一次看见卖人。 那个年纪的孩子,若换作顾晓眠穿书前的世界,仍在小学里打闹嬉戏。可在这里,他们命苦,所以是任由旁人挑拣的货物。 买的是命。 她尚且有些震惊,抓着阿玉的衣袖,回过神来就想问阿玉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晓眠想到,阿玉也是顾家的奴才。 阿玉是五岁的时候被她爹娘卖给顾家的,签的是死契,不准赎身,她归属于顾家。本质上,阿玉就是顾家的财产,进了顾家门的那一刻,她与那些桌子椅子花瓶别无二致。 就算顾家对下人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瞬间感到一种羞愧,烧得脸发烫,便不敢再看阿玉。 阿玉浑然不觉,扶着顾晓眠的手臂,低声道:“姑娘,我们快回去吧。” 第8章 第 8 章 暮色苍茫,街上亮起一盏盏灯笼。 顾晓眠回到家门口时,已有几个仆人在外等候,他们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终于等到了她,纷纷迎了上来。 “老爷夫人全在等您。”一老嬷嬷“诶哟”了声,“您快去,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您。” “好,谢谢嬷嬷。那我去见他们。”顾晓眠应道。本来按照规矩,她应该先去换一身衣服,可既然有事,这些礼节暂且搁下。 顾知良虽位于礼部侍郎,可他在家时从不强调那些繁文缛节,因此顾晓眠不需经过旁人的允许,就可随意外出。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她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今日,顾知良与李悦云似乎并未特意找她谈话,心中正有些纳闷。 楚以琅见她神情些许迷茫,温声提醒道:“女主那天晕倒了,你穿越后有些精神恍惚,顾家给你去请大夫了。” 既然上一世没印象,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顾晓眠问清楚家中二老所在之地,跟在老嬷嬷身后走了过去。 绕过嶙峋假山,再路过一池荷叶。庭院中花卉繁多,含蓄地低头吐出幽香,随风飘到回廊中。李悦云爱这些花花草草,故而每逢春日,院内之景称得上是百花争艳。 可近日,李悦云没什么心思再去赏玩它们。 到了地方,老嬷嬷挑开竹帘,待顾晓眠进屋子,便收手站在屋檐的火红灯笼下。阿玉没得到吩咐,想跟在姑娘身后进去,却被老嬷嬷一把拉住。 灯火摇曳,桌上摆着茶点。李悦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目慈爱地朝她招手。而顾知良一身青衣,背对着门,站在案前看画,听见声响便回首。 顾晓眠的步子不疾不徐,很自然地伸手奉茶。 “当下情势不稳,他们可能是想送你出京城。”楚以琅道。 果然,李悦云拢了拢鬓边的发,在几句家常闲话后开口道:“我的胞妹,也就是你的姨母,她嫁去了江南一盐商家中。你若是愿意,我和你去江南那地方玩上一年半载。”她言语柔和,好似平常小事。 顾晓眠终于知道上一世为何没有这场对话了。 上一世的白可静于此时吓得失魂落魄,李悦云忧心女儿,决心在京城多留几个月,毕竟天下名医大多聚集在京城。去江南之事就暂且按下不提。 天有不测风云,江南夏季暴雨不断,水患频发,田地民舍被淹没,溺死者难以数清,更多人流离失所。此地赋税极重,年谷不登,官府赈灾不力,奸商趁机以贱价收田,状况便愈演愈烈。 饥饿之人走投无路,手握锄头和耙子,在一无月无风之夜把官仓里的储粮给抢了! 此乃死罪。 他们便干脆反了。有人寻来闻名十里八乡的半仙,夜观星象后,在河道中挖出一石板,上刻有“君不仁,臣不忠,奉天命,寻新王。”又编了童谣四处传颂。 自此,群雄遍起,一时之间就有十余人自称新王,天下彻底大乱。 此时的江南已有动乱之迹象,可地方大员上的奏折中一味殷勤颂扬皇上圣明,遥遥寄出的几张废纸上全写的是拍马屁。 顾知良对此不知情,李悦云便更不知情。她幼时曾去乘舟去过一次,记忆尤深,如今对江南的印象依旧是温婉烟雨水乡。 在《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一书中,李悦云真带着顾晓眠一路南下,她们借住在李悦云胞妹家中,足足住满了两个月。可李悦云与胞妹渐渐察觉出端倪,心有不安,收拾好金银细软后一齐疾疾赶回京城。 甫一回京城,就听到了有人胆大妄为地夜抢官仓的讯息。 “你意下如何?” 李悦云问道。 暂且不论江南即将大乱,顾晓眠还要留在京城杀暴君呢。她佯装疑惑:“是爹要调任了吗?” 顾知良笑道:“没这回事。只是想送你们去江南玩一趟。你自打出生就一直居在京城,不曾有过远游,况且你母亲久未与她的胞妹见面,万分想念。” 说到此处,李悦云眼中隐隐含着泪:“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顾晓眠闻言,心中觉得有些难办。此话一出,她若是寻个普通理由推阻,恐怕会有不孝的嫌疑。虽然顾家平日里不太管束她,但若在母亲思妹之事上唐突,肯定会罚她不准出门。 那她弑君之事如何安排? 再者说,那暴君若真下令要杀人全家,哪里是逃去江南就可解决的?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她借着以茶润喉的姿势,抬起衣袖,偷偷给站立在旁侧的楚以琅使了一个眼神。快点帮忙出个主意。 可楚以琅求之不得她离开京城,放弃弑君的念头,哪里会帮忙?他倏忽背过身去,对顾晓眠的求助只当看不见。 顾晓眠暗自咬牙,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她一思索,真想出了一个行得通的主意。 她对上李悦云的眼,正色道:“娘,我听说江南正在防水患,您不如先修书一封给姨母,问清情况后,我们避开水患,择个好日子再去。”她还想说让姨母进京游玩,可李悦云此行也有离京避难之意,估计是不会相邀的。 两地相距千里之遥,若快马加鞭送官府急信,也需十多日的光阴。李悦云寄的是家信,速度会慢上许多。一来一回,就要花上一个多月。 顾晓眠要先拖时间,她断断不可此时离京。 李悦云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已写好,正准备明日寄出去。你提醒我了,我得问清此事。” 顾知良刚想说朝廷中并无对此事的议论,眼下也不是起洪涝的时节。可他转念一想,此事是要稳妥些好,若出行途中遇上天灾,娘俩性命堪忧,便没再出声。 李悦云换了一个话题:“我想着你也到年纪了……”拉长语调。 顾晓眠悄悄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楚以琅也扭过头盯着李悦云。 幸好,李悦云说的是另一件事。她道:“在得到你姨母回信前,我想着让你管一间铺子,好歹也学一学。”日后嫁人了也是要会管家的。 顾晓眠听见不是让她嫁人,心中石头稳当当地落地。 她哪有心思去结婚嫁人? 她杀了暴君后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那时她走自己的宽阔星途,还指望凭着这几个月与公司老板的关系融洽,争取到好资源。 到那时,她功成名就,站在颁奖台上,享受万人瞩目。 至于在封建社会嫁人?这有点搞笑了。 李悦云浑然不觉顾晓眠的思绪,继续道:“我从前教过你看账本,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样,我再找一本给你,你明日算一算。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学会简单看账后,你再去管铺子。”话罢,她起身,在书架上翻出一本账簿,轻轻放在桌上。 “是。”顾晓眠想的则是借着管铺子的名义就更方便出门了。 他们又聊了一些话,李悦云见到了时候,就喊人来摆菜。 婢女们在门外久候,听到吩咐,便鱼贯而入。 先上了果碟与开胃小食,厨房不等叫饭不敢关灶,但也不敢让菜凉了,因此菜仍在灶台上热着,还需多等些时候。她们又送来花炊鹌子,火腿鲜笋汤等菜,一样一样分别摆好。 阿玉跟着进来,捧着毛巾与铜盆,想要服侍顾晓眠擦手,再用清茶漱口。可顾晓眠一看见婢女们,脑海里就浮现出今日在街上卖小孩的场景,万分不自在。 府里的奴婢有些是家生子,有些是死契,有些则是活契,终归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否则哪愿意卖身为奴?她心神不定,浑身不适应,就让她们全下去,不必服侍。 “你们下去吧,大家都自在。”顾晓眠不留痕迹地躲开阿玉的手,转头对父母说,“我们家里的规矩没那么多。今天就让女儿来伺候你们二位,尽尽孝。” 李悦云自然满口答应。 顾晓眠起身盛饭打汤,心中对自己低语,这一切不过是小说内的情节。等杀了暴君,这本书就结束了。看见那些奴才时,就当作在片场拍戏好了。 她反复说了几遍,终于平复好心情,手腕平稳地替父母布菜。 顾家就算再不看重规矩,吃饭时仍不可说话。悄无声息解决完这顿晚餐,顾晓眠又陪着说了一阵子话,就带着账本行礼告辞。 顾晓眠回到自己的院子,阿玉跟在她身后。她回头,让阿玉自己回房,不用守在屋内。 阿玉顿了顿,许久没有反应,她见顾晓眠挑眉,忽然回过神来,点头称好。 顾晓眠见她走远,登时用恶狠狠的眼神看向楚以琅。 楚以琅装傻,甚至凑近几分:“你瞪我做什么?” “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啊。”楚以琅义正言辞,“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对不对?” “那你刚才怎么不帮我出主意?” “什么?我没看见。”楚以琅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我帮你出主意?小祖宗,请原谅我实在愚钝,木头脑袋,没猜出来你那时是……” 他话说到一半,顾晓眠气恼极了,忍不住踹他一脚。 落了一个空。 “君不仁,臣不忠,奉天命,寻新王。”这句话是改写《韩非子》里面的“此谓君不仁,臣不忠,则不可以霸王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楚以琅见顾晓眠拧着眉毛,攥紧拳头,面有愠怒之色,他也不好再说一些强词夺理的话,乖乖垂手站于一旁,准备挨训。 顾晓眠本满腹火气,正欲发脾气,可踢空的那一脚让她顿觉颇没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身子,神情冷淡道:“算了,随便你。” 楚以琅在顾晓眠转过身之后偷偷瞧她。他做好了准备,可这场训斥没降在头上,就有些拿不准了。 他言语中带着些讨好:“你别生气。”说罢,往前走了半步。 顾晓眠不理会,扭过头,更不去看他。她翻出自己先前画的地图,憋着一股气。 她将地图摊平于桌上,挽袖研墨,又提起笔往上加今日所见之景。 “大晚上的,烛光不够亮,你小心伤眼。” 楚以琅立在一旁,温言道。 “哦。” “咱们此事宜从长计议。”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距离,指了一下纸,“这两栋房子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小道。” 顾晓眠因他所言,添了几笔。 “你别气了。” “我气不气,管你什么事?” 楚以琅见顾晓眠愿意搭话,瞧她脸颊因气愤而微红,正想说一些“我关心你”之类的哄人的甜言蜜语,却被顾晓眠紧接着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可是要去杀那暴君的,计划若不成,就死在半道上了。一条命都顾不上,你犯不着担心我的眼睛。”她冷哼一声。 楚以琅猝不及防被话砸入耳内,一口气堵塞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顾晓眠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她站在书桌后,缓缓地将手绘地图完善,又仔细端详,待纸上墨迹干透,把地图卷起,重新放置回原处。 “无论有没有你帮我,我都要去做这件事。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好好帮我,少在一些旁支末节上耍心眼。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非要强迫你。”顾晓眠说道,“我不需要一个有可能临时背叛我的队友。不管你是不是好心。”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这话很重。 顾晓眠是真生气了。 楚以琅默默注视着顾晓眠坐到梳妆台前,她干净利索地把头发高高扎起,很快又翻箱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装扮。 他眉毛微皱,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沉下嗓子:“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不要有下一次。”顾晓眠终于看向他。 楚以琅点头。 屋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楚以琅有意缓和气氛,见她行为,笑道:“你是要去做什么?当夜行侠吗?” “我要去顾知良的书房里偷地图。白日里,墨行瑞的话提醒了我,原身的爹在礼部工作,参与许多事的规划,一定有份详细的京城地图。说不定就放在书房里,我要去碰碰运气。”顾晓眠一边说着,一边吹灭了一根蜡烛。 朝廷形势多日以来波谲云诡,顾知良有些畏惧出事,不愿久留在衙门里办事,每日一大早去了,若无大事,他能带回来的公务就会带回府里办。 这种行为在礼部是被准允的。 今年春日祭祀活动不少,因此,顾知良的书房里极大可能有一份京城地图。 “好。”此时的楚以琅不敢再有反对意见,只是道,“我走前面,给你探路望风。” “嗯,谢谢。”顾晓眠同意了。 她看向窗外,远处仍有人提着灯走动。 楚以琅望向顾晓眠的侧脸。 烛台上的蜡烛滚下蜡泪,顾晓眠白瓷般的皮肤被端在手中烛光晕染出细腻的光泽。她自打穿越后就常常拧着眉,楚以琅忍耐住了,他克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头。 他在心底苦笑。魂魄之躯,就连碰一下她的衣角都做不到。 “等他们都去睡觉吧。”顾晓眠道。 楚以琅对穿墙的掌握不够熟练,怕自己今夜一时失误坏了事,便找了一扇花鸟图屏风,进进出出地练习穿墙。 顾晓眠则安静地坐在旁边。 她知道自己那些话说出来会有点伤人,可是她不得不说。她需要有一个坚定的队友,而楚以琅总是劝她放弃……纵使是想为她好,可有违她本人意愿。 这下一来,估计楚以琅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明着反对了。 可到底是惹人不痛快了。 说起来,她是有点仗着楚以琅对她的好脾气。 楚以琅并非对所有人如此温柔体贴。在穿越之前,通过寥寥几面交情与他人传闻,她便知晓此人待人向来不冷不热,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意味,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就算是穿越之初,两人之间也起过些矛盾,吵过架。 可渐渐的,楚以琅对她的态度好转不少,甚至称得上纵容。不是她自恋,大家都是在社会上工作过的成年人,顾晓眠与楚以琅在某些事上心照不宣,不过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有时察觉到楚以琅专注地凝视自己,自己胸膛里的心也随之猛烈一跳。 她是明白的。 顾晓眠咬了咬唇,心中升起些许愧疚,但又不好再去解释。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一心思索弑君事业。 只要杀了那暴君,一切事情都可以得到完美解决。 楚以琅可以不用被迫束缚在她身旁,当一个无依幽魂。 时间转眼而过,估摸是子时。夜深人静,顾晓眠吹灭了屋内最后一根蜡烛。 她本想再晚一点,但担忧行动时拖延过久。次日破晓之时,顾知良就要去上朝。那么一大众仆人在天没亮时就要起来忙碌。 这暴君,虽不理朝政,但早朝是断断不可少的。臣子久候庭外,他姗姗来迟。他就喜欢高坐于上,俯身看见众多臣子在脚下跪拜,无论其中是否有人步履蹒跚,须发皆白。暴君听上一早的赞扬之词,退朝后便心满意足地去放肆玩乐。 顾晓眠暗中骂完暴君,她又想起眼下之事,实在怕与府中早起的仆人撞上面。 她对楚以琅指了指门外,楚以琅心领神会,整个鬼穿过木门,出去绕屋查看。过了一会儿,他返回归来,朝顾晓眠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跟他走的手势。 顾晓眠将衣物枕头堆放于被子下,摆出一副有人缩在其中安眠的假象。若出了什么意外,除了阿玉以外,没人会靠近她的床榻叫醒她。况且,就算阿玉发现了端倪,短时间内也不会声张。 她环顾四周,自觉一切妥善,动作轻柔地推门而出。 顾晓眠合上门,微弱的木门吱呀声消失在风中。她缓缓转过身,楚以琅站在路上等她。 她仰头一瞧。明月被浓云遮挡,半晌才露出半幅面孔,眨眼间又被黑云盖住了。 她在心中嘀咕,这天气真适合当梁上君子。 顾知良在府中有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 若有同僚与清客来访,若有要事,便会去外书房商议。 外书房比内书房远上一倍的路,来往通道每当入夜便会两边落锁。顾晓眠不太希望地图被人放于外书房,否则她真得寻来长梯翻墙,还得瓦上行走。 这两年外客往来之事少了许多,而顾知良与李悦云多年来情投意合,内书房坐落在二人院子旁边,自然会把许多公务放在内书房去做。 思及,顾晓眠心中的把握大了不少。 楚以琅作为鬼魂不会被人发现,恰好适合探路。虽此时众人皆沉沉入睡,仅有数人看守,但为了安全起见,楚以琅先走一遍,确定无人后再回来找顾晓眠。 就这样,一人一鬼走走停停,不消片刻便抵达书房外的花园中。 书房门外有两位仆从看守,他们正靠在墙上扯闲话,隐约有人声传来。 顾晓眠的身体藏在树后,楚以琅往前走,试探着他能离开顾晓眠的距离。若距离不够,他就给顾晓眠比一个手势,顾晓眠再缓慢向前移动。 前面是一片空地,没有旁物遮挡身形。 楚以琅让顾晓眠不要再往前走了。 顾晓眠蹲在花丛后面,焦急地等待。她探出头,已看不见楚以琅,可楚以琅从未离开她如此远过。她躲着仆人的视线,又往前挪了几步。顾晓眠既怕被人发现,又怕楚以琅受伤。 她没有黑衣,得想办法搞来一套。 楚以琅回来后道:“书房的门上挂了锁。我到书房里看了一下,背面有窗户没落好木栓,外面可以打开。” 顾晓眠蹲在地上,抬头望着他。楚以琅说话时竟有些无力,显而易见方才是强忍分离过远的痛楚,咬牙穿墙为顾晓眠打探清楚。 她顿了顿,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不用担心我。” 楚以琅此时居然笑得出来,“那两人看守不严,只顾着聊天。你小心点,跟着我走,我们绕个远路走屋子背后就行。” “倒也正常。”顾晓眠道,“府里管得不严。多年以来也没有贼人跑书房去偷窃,比不得偷些金银首饰值钱。看守不过按规矩走个过场。” 她瞥见楚以琅放在身侧的手指在颤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真没什么,一点点疼。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这么远。” 楚以琅摊开手,“能力也是需要锻炼的。”他岔开话题,“你跟着我,我现在带你过去。” 第10章 第 10 章 他们挑选了一个更安全的路,想方设法避开看守人。 顾晓眠头一回当贼。起初有点心理负担,可夜间清冷空气一灌入胸膛,激得她头皮发麻,置身于书房外时,她竟感到一丝兴奋。 她的手指搭在粗糙墙壁上,侧身贴墙缓行,整个人全然躲在阴影处。 楚以琅回头看了她一眼,见顾晓眠双眼灼灼生辉,顿了顿,说道:“你等我一下。” 他再次穿墙去确认窗子木栓是否落下。他的身体似乎已恢复原状,说话时嗓音不再微微发颤,顾晓眠不清楚他是真没事了,抑或是强忍不适。 可眼下别无他法,当楚以琅朝她点头时,顾晓眠深吸一口气,转身按上那扇木窗。 触手冰凉,木头甚至因夜露而显得湿润。 她动作缓慢,生怕发出声响。 幸而这轻微吱呀声并不足以引起看守人的注意。府中长期无事,这夜间看书房的活计不过是谈天说地打发时间的机会,他们甚至有时候会喝上一壶闷酒。 顾晓眠的鞋底沾了粘腻泥土,她怕次日被人察觉,便大咧咧地甩下鞋子。她撑在窗沿上,胳膊一用力,利索地翻身进屋。 随着哒的一声,顾晓眠踩在地砖上。 “我去望风。” 楚以琅尚且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自然不能帮她在书房翻东西。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顾晓眠,“我没想到……你身手挺敏捷的。” 那当然。为了拍戏好看,我参加过武打培训,还常常锻炼身体的。 顾晓眠给了他一个理所应当的眼神。原身亦是素日里出门撒野的性格,身体素质也不会差到哪去。 一墙之隔即是正在侃侃而谈的看守人,若谁听到了动静而推门,一旦越过过那面朴素的半透纸屏风,就能见到顾府千金夜闯书房这一奇葩场面。 顾晓眠不怕被抓,她怕自己被抓了之后出不去这宅子,破坏日后计划。 原身顾晓眠多次来过这间书房。顾知良爱惜独女,并不拘束她,因此原身幼年常常在玩闹,年纪大了之后就不曾来了。书房的布局虽谈不上翻天覆地的改变,可终究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顾晓眠掌心有汗,伸向书架的手略微颤抖。 四书五经。章句集注。资治通鉴。以及当朝集礼。 她的视线在上面一一掠过。 她在书桌上还看见了顾知良的笔记,几张写奏折公文的草稿。 顾晓眠眼睛一亮,短暂思索了一下,便从书桌附近开始搜查。既是前段时间用得上的京城地图,估摸着是放顺手的地方。 她在卷缸里翻卷轴书画,一张一张摊开又卷起绑好,还真被她找到了。挺巧的,她也把自己画的地图往画卷里堆。 顾晓眠沉思,不自觉地鼓起一侧脸颊。虽说顾知良已不踏入她的闺房,可最好还是把手绘地图换一个隐秘地方藏。指不定哪天被人发现了,她不好解释。 她见那张摊开的详细的京城地图,呼出一口气,喜从心起,忙不迭从身上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平平展开。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她可不敢用这间书房里的宣纸,每日用纸数额均有小厮记下。因顾知良在朝廷为官,用过的废纸不可能随意处理,是要拿去烧掉的。 虽然少了一张纸不是什么大事,小厮若怕挨罚是可能会瞒下来的,可顾晓眠不愿意去惹这个麻烦。多带一张纸出来又不是什么累事。 朝廷所制的京城地图一看就与她粗制滥造的那种迥然不同。触手平滑,非寻常粗纸,摸不到半点毛刺。而京城布局规整统一,每个位置皆有精准标注。这张图纸若落入理工科的视线下,怕是一目了然。 可顾晓眠是艺术生。她看得眼花缭乱,竟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她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停在刑部这两个字上。偌大个刑部,在一整张京城地图上,仅占了半个巴掌大小。 她不敢把将空纸叠加在地图上临摹,怕墨水渗透下去。以刑部为中心,周遭建筑物一同被画在笔下。她边记边看,所画线条虽倾斜扭曲,可等她画完,也好歹像模像样,能看得分明。 她思索片刻,又在纸上添加皇帝所经道路与沿途建筑。 在临摹时,她轻手轻脚,几乎是竖起一只耳朵,时时刻刻警惕提防,留神门外动静。门外看守人正天南地北胡乱聊天,谈论了前些日子同住在一个巷中的杀人案,又谈到过年府里打赏的碎银多少,言语中感慨万分。 书房内墨气浓郁,沁人心脾,与窗外隐约飘来的花香交织,闻起来是一种非常舒坦的味道。或许是有安神功效,或许是因为在原身记忆中,这气味代表温馨安宁。顾晓眠不由得受到感染,心底渐渐没那么慌张,握笔的手不再颤抖,她迅速地将所需的地图描完毕。 看守人倏忽道:“我娘住的胡同巷子里,前些天被拖走了一户人。”他沉默半晌,“老娘妻儿一并被官差带走了。可怜见的,他家儿子刚满十岁,本是喜事,还请邻里去吃过茶。哎……” “是在张……那家吗?”即使夜深人静,彼此知根知底,另一人也不敢说出那人的大名,唯恐惹祸上身。 “是。”看守人眼底是物伤其类的悲哀,吁出一口长气,“曾经是给他们看门的。我娘吓得几日没合眼,问我能不能不要留在顾府这等高门大户。可她也知道这话荒唐,这哪是咱们能选的?这称得上背弃主子,除非举家搬去别的地儿,要不然我在京城哪还能找到出路?” 另一人哑然。谈话氛围不知不觉变得悲戚。 顾晓眠登时意识到,看守人所言的张家,是前段日子被满门抄斩的礼部给事中张茂德一家。纵使这事风波暂歇,她听此消息,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自现代的顾晓眠听了看守人的话,只觉得惊悚。 顾晓眠细想。若那位看守人想离去,顾府多半是会同意的。只是他年纪不大就从顾府无缘无故出来,旁人不知其缘故,怕触怒这样声势显赫的人家,在如今情势下,是不敢招他过去的。 她不禁代入了一下自己。若哪日想从公司辞职走人,却不得不拉着一家老小搬去另一个城市,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同为社畜的悲痛。可就算是她,也明白,她所承受辞职之苦与封建社会的人相较,二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不能妄议国事。故而两位看守人不约而同翻篇,继续下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而那个死在这阵朝廷惊涛骇浪之下的守门差役一家,对下令杀人的皇帝而言,不过是从不会去翻看的浩瀚案卷上的几个字罢了。运气更差者,则会变成他取乐玩意儿。 就算顾晓眠知道这一切仅是小说情节,可她猝不及防听闻此事细节,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悲哀滋味。 她匆匆收拾完痕迹,反复确认无误后,准备原路返回。楚以琅站在窗外望风静待,见她翻窗而出,笑道:“都做完了?” 顾晓眠点头。她仔细合好窗,抹去窗台上留下的痕迹,跟在楚以琅身后,打算原路返回。 或许是有人起夜。 走在前方的楚以琅抬了抬手臂,示意她止步。顾晓眠停了下来,亦听见旁边院子里喧声顿起。旋即,室内燃起了一盏一盏烛灯,称不上灯火通明,但窗上浮现人影,好似一场影戏。 顾晓眠并不觉得是自己偷闯书房的缘故。哪这么快被发现?她不知究竟,只好弓腰曲背,不敢靠近,躲在花园中的暗处。 她回想上一世,不记得当夜发生了何事,多半并不影响小说主线进程。 可她心中难免焦急不安,顾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若想抄近路回自己的院子,必须经过一道毫无遮挡的长廊,极易被人发现。而远路则更需翻墙踩瓦,十分不便。简直是左右为难。 “我去看看。” 楚以琅回头,叮嘱她,“你藏好,别出来。” 顾晓眠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微乎其微的声音:“会不会有点远?你别过去,我们再等等。” 就这样过了片刻,楚以琅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他道:“那是原身顾晓眠双亲的院子,若有什么要紧事,一时半会是歇不了的。我早点过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得抓紧时间绕路走。” 顾晓眠咬了咬唇。她明白,一定要赶在仆人清晨忙碌前回去。 “那你小心。” “好。”楚以琅应了一声。 顾晓眠不想他再伤一次,也轻手轻脚地缓缓靠近,姿态活像一只在夜间潜伏的敏捷猫妖。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以琅很快折返归来。他见顾晓眠果真没老老实实藏在原地,心中忧喜参半,叹了一口气,并没多问:“再过一会儿,里头的人就要歇息了。我们可以再多等等。” 她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楚以琅不知该不该回答,犹豫了一下,终是说了:“李悦云这些日子睡不好,方才是她被人服侍着起来喝药。” 顾晓眠闻言,哑了声,一时间品不出味。 上一世,李悦云误以为她被白可静所惊,延医请药,而顾晓眠本身也沉浸在穿越之事中,险些崩溃,难以解脱,哪有多余心情去关心一个书中角色睡不睡得着? 她这样想着,渐渐的,不远处院中灯火悉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