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门在又一次凶猛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门后的李崇山和几个壮汉被震得口喷鲜血,踉跄后退!
“顶不住了!”绝望的嘶吼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木棉做出了决断!
她眼中的混乱和冰冷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狠厉取代!她没有冲向摇摇欲坠的寨门,也没有奔向栖竹轩!她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一个负责传递消息的半大少年厉声吼道:“小豆子!去栖竹轩!告诉守在那的阿石哥!用老参!吊住他的命!不惜一切代价!等我!”
“是!”小豆子被她的气势吓得一抖,但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影灵活地穿过混乱的人群。
“爹!”李木棉的声音撕裂了战场的喧嚣,她几步冲到李崇山身边,一把搀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如电般扫过门缝外狰狞的敌军面孔,“门守不住了!按第二套法子!放他们进来!关门打狗!”
李崇山咳出一口血沫,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凶光:“好!听棉丫头的!撤!放火油!”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顶门的汉子们猛地松开抵门的树干,借着撞击的反冲力向后翻滚!沉重的寨门在失去支撑的瞬间,被巨大的撞木轰然撞开!木屑纷飞!
“杀进去!”门外的靖边军发出震天的狂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洞开的寨门!
“就是现在!倒!”李木棉的声音尖利如哨!
早已埋伏在寨门内侧高处的汉子们,猛地掀开覆盖的草席,将一桶桶粘稠刺鼻的火油朝着涌入寨门的敌军当头泼下!与此同时,数十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般,从寨墙各处和隐蔽的角落里呼啸射出!
“轰——!”
火油遇火即燃!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靖边军士兵瞬间变成了哀嚎的火人!刺鼻的焦糊味和凄厉的惨叫声冲天而起!熊熊烈火瞬间在狭窄的寨门入口处升腾而起,形成了一道恐怖的火墙!后续涌上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烈焰阻住,阵型大乱,人挤人,马踩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关门!”李崇山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带着残余的兄弟,拼死推动寨门内侧预留的厚重石闸!
“咯吱吱——!”沉重的石闸在血肉横飞和烈焰燃烧的背景中艰难落下,将涌入寨内的小股敌军和后续的大部队暂时隔开!但那道火墙,也阻断了寨内的退路,将他们和那些冲进来的几十名悍勇官军,一同困在了这片修罗杀场!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李崇山抹去脸上的血污,环首刀指向被火墙隔断、陷入混乱和惊恐的那几十名官军,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短兵相接!最惨烈的巷战在寨内狭窄的空间爆发!每一间竹屋,每一处拐角都成了生死相搏的战场!愤怒的寨民们用猎叉、柴刀、甚至牙齿和指甲,疯狂地扑向那些身披铁甲的入侵者!鲜血飞溅,断肢横飞,怒吼与惨叫交织,将这片曾经宁静的山寨彻底化为人间地狱!
李木棉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她手中的机弩每一次抬起,都精准地射向官军中的小头目或弓手。短匕在她手中翻飞,如同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刺入敌人甲胄的缝隙。她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烟灰,眼神却冷静得可怕,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高效致命的节奏。腰间的银铃在厮杀中早已哑然,只有兵刃的碰撞和生命的哀鸣在回荡。
她一边战斗,一边目光飞快地扫向栖竹轩的方向。火光映照下,那两间竹屋依旧安静地伫立在角落,仿佛与这片炼狱隔绝。阿石和小豆子应该已经进去了……魏瑾……他到底怎么样了?!
* * *
栖竹轩内。
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竹木的清香。魏瑾蜷缩在地板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中沉浮,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可闻。
“我的老天爷!怎么搞成这样!”冲进来的阿石看到地上那一大滩刺目的血迹和蜷缩着、气息奄奄的魏瑾,吓得魂飞魄散。
“阿石哥!二当家说用老参!吊命!”小豆子急得直跳脚。
“知道!”阿石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强压下惊骇,扑到魏瑾身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污。他伸手探了探魏瑾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颈侧的脉搏也跳得又快又乱,像随时会崩断的琴弦。
“快!去我屋里!床头那个红木匣子!钥匙在我腰带里!把里面那根老山参切一片!要最粗的那根须!快去!”阿石一边吼,一边费力地将魏瑾瘫软的身体翻过来,让他侧躺,避免被口中的血沫呛住。
小豆子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阿石看着魏瑾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还有衣襟上刺目的血迹,心直往下沉。这书生看着就不像长命的,可这也太……他想起二当家那句“不惜一切代价”,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仅有的两颗黄豆大小、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丸。这是寨里老郎中配的保命丹,据说能吊住一口气,极其珍贵,他自己都舍不得用。
“书生老爷,对不住了,是苦是福,看你造化了!”阿石捏开魏瑾冰冷的下颌,将两颗药丸硬塞了进去,又拿起旁边案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小心地灌了一点进去,帮助吞咽。
药丸入口,辛辣无比。昏迷中的魏瑾似乎被这强烈的刺激所激,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痛苦的呜咽,眉头紧紧皱起,竟真的将那两颗药丸艰难地咽了下去!
小豆子这时也捧着切好的一小片拇指粗、须发虬结的老山参跑了回来。
“塞他嘴里!含着!别让他咽下去卡着!”阿石指挥着。小豆子依言,小心地将那片老参塞进魏瑾微张的口中,压在他舌根下。
或许是那两颗霸道的保命丹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百年老参的参气吊命,魏瑾那微弱得几乎要断掉的气息,竟然奇迹般地稍微平稳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至少那破风箱般濒死的喘息声暂时消失了。只是他依旧深陷昏迷,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只能这样了……”阿石擦了把汗,看着地上依旧刺目的血迹和昏迷不醒的人,“能不能熬过去,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小豆子,守着他,我去外面看看!寨子……”他话没说完,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和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石抓起靠在墙角的柴刀,眼中闪过决绝,对小豆子低吼一声:“藏好!”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外面那片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小豆子看着昏迷的魏瑾,又看看门外冲天的火光和厮杀声,小脸煞白,身体抖得像筛糠,但还是死死守在魏瑾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从门后摸来的粗木棍。
* * *
寨内的战斗已近尾声。
那几十名冲进来的靖边军虽然悍勇,但在熟悉地形的寨民们悍不畏死的围攻下,加之被火墙阻隔了后援,很快就被分割歼灭。但停云寨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空地上、竹屋旁,到处倒伏着尸体,有穿着军甲的,更多的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寨民。鲜血染红了土地,混合着燃烧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李崇山浑身浴血,拄着卷刃的环首刀,大口喘着粗气。他身边只剩下铁手、老算盘和寥寥七八个伤痕累累的汉子。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血丝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刻骨的仇恨和悲怆。
那道隔绝内外的火墙还在熊熊燃烧,暂时阻挡了外面的官军。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火油有限,火势终会减弱。而外面的敌人,还有数百!
“爹!”李木棉冲到父亲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父亲的伤势,还好多是皮肉伤,只是力竭脱虚。
“棉丫头……干得好!”李崇山看着女儿同样染血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骄傲,随即又被沉重的绝望覆盖,“火……撑不了多久了。爹……怕是护不住你们了……”
“不!”李木棉猛地抓住父亲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他染血的衣袖,“还有办法!爹!还记得寨子后面的‘鹰愁涧’吗?那条密道!”
李崇山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那条涧……太险了!下面是百丈悬崖!那所谓的‘密道’,不过是先人采药留下的几处落脚点,多少年没人走过了!带着这么多妇孺……”
“能走一个是一个!”李木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总比在这里等死强!铁手哥,老算盘叔!你们立刻组织还能动的兄弟,带上寨里的婆娘孩子,从鹰愁涧走!我和爹带剩下的人,在这里拖住官狗子!给你们争取时间!”
“二当家!”铁手和老算盘同时惊呼。
“这是命令!”李木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铁血,“快!再晚就来不及了!记住,能活一个是一个!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
铁手和老算盘看着李木棉那双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再看看寨主李崇山沉默却坚定的点头,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两人虎目含泪,重重抱拳:“二当家!寨主!保重!”转身便嘶吼着去组织残余的妇孺。
“棉丫头……”李崇山看着女儿,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好孩子……爹……对不起你和你奶奶……”
“爹,别说这些。”李木棉反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眼神依旧坚毅如铁,“我们是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今天,咱们父女俩,就跟这些狗官拼到底!”
父女俩背靠着背,站在燃烧的寨门前,面对着火墙外影影绰绰、如同潮水般的敌军身影。火光将他们染血的身影拉长,投在废墟之上,如同两尊不屈的战神。
就在这时,寨子深处,靠近后山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竹哨声!
那是约定的信号!铁手他们已经带着人开始从鹰愁涧撤离了!
李崇山和李木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一丝……释然。
火墙的火势,开始明显减弱了。外面的喊杀声再次高涨起来,军官的催促声清晰可闻:“火小了!准备冲进去!杀光逆匪!活捉李崇山!”
李木棉深吸一口气,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匕,在沾满血污的衣袖上用力擦亮,眼神冷冽如冰:“爹,准备好了吗?”
李崇山猛地提起卷刃的环首刀,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咆哮:“来吧!狗崽子们!你李爷爷在此!”
火墙轰然倒塌!
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滔天的杀意,靖边军士兵踏着滚烫的灰烬和同伴的焦尸,朝着寨内仅存的抵抗者,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最后的血战,爆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李崇山如同疯虎,环首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李木棉身形灵动,短匕和机弩配合,如同穿花蝴蝶,在刀锋间游走,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收割着生命!父女俩背靠着背,在数倍于己的敌军中左冲右突,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视线,敌人的刀锋在他们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伤口。李崇山的一条手臂被砍伤,深可见骨!李木棉的肩头也被一支流矢射穿,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爹!小心!”李木棉猛地撞开父亲,替他格开一柄刺向肋下的长矛,自己却被另一名士兵的刀锋在腰侧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棉丫头!”李崇山目眦欲裂!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混乱的战场角落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李崇山的后心!
“爹——!!!”
李木棉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她拼尽全力想要扑过去,但距离太远!伤势太重!她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崇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的箭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
他艰难地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望向女儿的方向,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不舍,还有一丝……解脱?
“棉……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轰然一声!
如同山岳倾塌,李崇山伟岸的身躯重重地砸倒在血泊之中,激起一片血色的尘埃。那双曾庇护了整个寨子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爹——!!!”
李木棉的惨叫声,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凄厉绝望,穿透了整个燃烧的停云寨!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噬!眼前的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血红!
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似乎都消失了。她只看到父亲倒下的身影,只看到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血泊!
恨!滔天的恨意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血液!她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射出冷箭的方向!短匕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去!
然而,更多的刀枪剑戟,如同冰冷的丛林,瞬间将她包围!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沉重的枪杆狠狠砸在她的腿弯!剧痛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父亲尚温热的血泊旁!冰冷的泥泞和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抬起头,染血的脸上泪水与血污混合,那双曾经明媚如春阳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的仇恨,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在亲兵护卫下、缓缓走来的靖边军将领。
火光映照着停云寨的断壁残垣,映照着遍地尸骸,映照着跪在血泊中的红衣少女,和她面前那具渐渐冰冷的、如山般的父亲遗体。
燃烧的云,终究没能停住。
栖竹轩的方向,依旧一片死寂。昏迷中的魏瑾,对这片倾塌的山河与少女破碎的世界,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