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夏荞一如既往地开朗乐观，她不爱看书，却喜欢看楼素羽写字，因为楼素羽不喜欢吵闹，她就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下学后，楼素羽去卖字画，她也跟着去，好多人都喜欢来逗她闹她，见她也不生气，就闹得更起劲儿了。
而这样一来，光顾摊子的人就多了。
之后……
大抵是觉得夏荞不知此间严重，楼素羽又实在无处倾诉，便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当作故事说给她听。
夏荞神情懵懂，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打断她，只是看着她低头落泪，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双眼眸终是失去了她独有的颜色。
很多人说她傻，可她不傻，分得清欢喜与难过，她尝得出苦涩的味道，像被人哄着喝过的茶水一样苦。
不是久旱逢甘霖，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问：“阿素姐姐，谁欺负你了？”
楼素羽擦干脸上泪痕，笑着道：“没人欺负我，只是读书太累了……”
一戳就破的谎言，夏荞懂事地不再问了。
她以为过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等来等去只等到楼素羽失去踪迹。
她不明白，跑去问阿娘。这才知道，她以为的‘小事’竟断送了阿素姐姐的一辈子。
“阿荞说官老爷不肯帮我们，是因为他们都认为王爷是好人，那如果让他们亲眼看见王爷不是好人，是不是就能有一点希望了？”
清璇道：“世人的想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一点希望又能换回什么呢？”
夏母苦笑一声，“但于我们而言，这已是掀开此事的一道口子，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算过个十年二十年，都无人会发现。”
平人的命如草芥，他们微薄的力量无法撼动权贵分毫，可他们依旧愿意拼尽全力只为求一个公道。
一人的力量渺小，那就用上百人千人。
只要能掀开一道口子，不愁来日不会沉冤昭雪。
这时，屋外传来谈话声，三人都转头看去，清璇过去开门，见元青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同谢鹤明禀报着什么，她道：“出了何事？”
“明日正午，县衙决定开堂审理平阳王一案。”谢鹤明开口，话虽是对着清璇说的，目光却停留在晏宁身上。
“可人都失踪了，他们打算如何审？难不成让平阳王上公堂吗？”
县官有这个胆子吗？
清璇忧心忡忡，这个案子怕是没那么简单。
“阿素虽失踪了，但阿荞还关在牢里。”夏母走到门口，神色疲惫，双眼红肿。
“什么！”
晏宁也盯着她，“她做了什么？”
两位姑娘接连出事，也难怪夏母会出现在县衙外。
连日受此打击，换做寻常人早就崩溃了，可她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
眼看天色渐晚，夏母又铁了心不肯开口，晏宁等人起身拜别，夏母将他们送到门外，不忘提醒一句：“王府之势无人能及，姑娘还是别掺和进来，今日这些话就当我从未说过。”
等走出巷子口，清璇才回头看一眼，“姑娘，你方才为何不问她见没见过霍姑娘？”
“没必要。”
想了想，晏宁补了句，“即便她见过，也未必愿意说实话。”
清璇瞪大双眼，“姑娘的意思是，她在说谎？”
看她那模样，确是难过，不似作伪，何况一个普通妇人，骗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清璇觉得是姑娘想多了，可同时又相信她，她的感觉从未出过错。
谢鹤明跟在身后，闲庭信步的模样仿佛在逛自家府邸，他与晏宁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两位姑娘的谈话声他听得清楚，却也只是听着而已。
“不确定。她方经历了重大变故，一个女儿失踪，一个女儿身陷囹圄，她难过自是真的，不过，”晏宁问：“你还记得她在县衙外看见你时说了什么吗？”
前不久发生的事清璇自然记得清楚。
“她问我是不是本地人。”
“的确，那时她顾及王府势大，不愿多说，也是怕牵累旁人，倒也无可厚非。”晏宁道：“可当我们找上门时，她虽有被吓到的举动，却不像是真的惊吓，一个人的行为可以伪装，她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看着我们时，神色未变。”
清璇了然，“所以，她知道我们跟着她。”又觉得不理解，“她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晏宁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并不明显，但也是难得的柔和，“只有在最初表现得自然无害些，才能显得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她——”清璇险些没控制住音量，陡然拔高，又连忙止住，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她想利用我们？”
“利用谈不上。”晏宁的目光沉寂下来，“只是想救夏荞罢了。”
清璇嘀咕一句，“她怎么会盯上我们……”随即扭头朝身后瞧了眼，突然灵光一闪。
她们虽穿着朴素，可谢鹤明那身锦衣料子，一看就非寻常人，尤其是他谈吐不俗，怎么都像个世家公子。
若能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总比一群卑弱的百姓与之相抗要来的容易些吧。
只是，对方也不敢保证谢鹤明一定会出手，同为女子总是更心软些。
她最后说那句，“王府之势无人能及，姑娘还是别掺和进来。”多半也是以退为进。
说话间，走到一家客栈前。
三人走进去，清璇左看右看，问了句：“元青呢？”
她最初总是‘元公子’‘元公子’的叫，听得元青十分别扭，非要她换个称呼，清璇想来想去，干脆直接喊他‘元青’好了，反正她嫁过人，对于一个比她还小的弟弟，倒没那么多顾忌。
“有件事交代他去做。”
清璇也不再问了。
三人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过了片刻，伙计走上前问：“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清璇看了眼晏宁，又看向谢鹤明，后者笑道：“你们点吧。”
如此，清璇就不客气了，吃了几日的干粮，她总觉得嘴里没味道，饿得不行，但还记得晏宁的口味，她喜欢吃甜的，不爱吃辣的，尤其是那些重口味的东西，遂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外加一盘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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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还要吃点什么吗？”她看着谢鹤明道。
“不必了。”谢鹤明笑笑，“就这些吧。”
伙计应声，忙下去备菜。
等待的间隙，晏宁打量着堂内，冷冷清清，仅有三两人坐在角落。
“姑娘，如果要接近平阳王，是不是得从夏荞姑娘入手？”
晏宁正欲开口，伙计端着托盘走过来，她改口问道：“小哥，店里平日也这么冷清吗？”
她佯装不知，一脸单纯无害，伙计见她容貌娇美，竟对自己笑了笑，一时有些无措，一边将盘子放在桌上，一边道：“往日并非如此，我们这地段繁华，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人，有时外乡人在此地留宿，那都选择我们店。”
晏宁点点头，不解道：“可我见附近都没什么人。”
伙计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们都心知肚明。
清璇接过话头，装作好奇模样，探头问：“何事啊？”
伙计望了眼四周，悄摸地凑过去，低声道：“你们知道这城里最大的官是谁吗？”
“谁啊？”
“平阳王啊！”伙计见她们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王侯权贵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会居于这小小县城。
清璇继续问：“可近日之事和这位王爷有何干系吗？”
“那干系可大了！”
伙计干脆将帕子甩在肩上，坐下慢慢说：“听说平阳王玷污了良家女子，被人告上公堂，这怎么可能！”他神情轻蔑，“平阳城的百姓谁不知道王爷修桥铺路，修建学堂，做尽了好事，何况他风度翩翩，平易近人，府中妾室成群，犯得着去奸污良家女子吗？”
他絮絮说完，却话音一转，“但就在不久前，他在济善堂内院与学堂学生做那种事被人当场撞破，当时有好几十人，啧啧啧，那场面……你们是没看到。”
清璇有些疑惑，“他是在内院，那些人是如何进去的？再有，学堂学生的长相又不是人人都认得，若他只是同自家妾室玩闹呢？也许他们待惯了王府，想换个地方试试呢？”她眨眨眼，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脸天真的看他。
“……”
晏宁没说话。
“……”
谢鹤明表情亦是有些一言难尽。
伙计被噎了一嘴，虽说北朝风气开放，但到底是没见过如此‘心直口快’的女子，遂道：“那是当事人自己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亲口……”晏宁喃喃一句。
清璇看她一眼，接上话，“真是那位姑娘亲口说她被平阳王强迫？”
“那是自然。”伙计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犹豫，“不过在那之前，外界有传言，说是平阳王欲娶她为妻，还对她死心塌地，扬言要为她遣散府中妾室。”
说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个天生不足的傻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也不知哪来的谣言。”
天生不足……
傻子……
“你所说之人可是姓夏？”
伙计惊讶道：“姑娘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