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0日星期二晴/终末期护理第七天
病房门被推开时,阳光在地板上切出锐利的金色矩形。林小雨捧着玻璃罐的手指关节发白,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在罐中轻微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遥远教室里粉笔灰落下的声音。
“四水!”她的声音绷得太紧,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但鬓角有缕碎发散着——那是她紧张时无意识绞头发留下的痕迹。
张明提着橘子网兜的手在抖,塑料摩擦声盖过了心电监,护仪的滴答。陈昊落在最后,篮球杂志卷成筒状抵着胸口,仿佛那是支撑他的武器。李雷(新增体育委员角色)突然从后面挤上前,怀里抱着的签名篮球“咚”地撞上门框——那是全班用马克笔写满祝福的联赛用球,王炎决赛时的绝杀球。
“臭小子...”李雷的哽咽卡在喉咙,把篮球塞到我手边。皮革表面还留着汗渍,王炎的名字旁边,我的名字被描了金边。
————
_决赛最后三秒,王炎在三分线外跃起。篮球离手的弧度像新月,而我坐在急救席看见他球鞋底磨穿的破洞。球进篮筐时全场沸腾,他拨开人群冲向我,汗湿的额头抵住我的肩膀:“看见没?你教的动作。”那时候他的心跳透过两层球衣锤在我胸口,像永不停止的战鼓。_
林小雨调整玻璃罐位置时,罐底突然滑出张照片:高二文艺汇演,我弹钢琴他唱歌。照片里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发白——此刻同样苍白的手指正把照片塞回罐底。“张明偷拍的,”她声音发颤,“他说...说你们像婚礼现场。”
王炎突然转身面对窗户,阳光把他毛衣袖口的毛球照得纤毫毕现。那些毛线球像癌细胞团块,随着他握拳的动作微微颤抖。
陈昊的声音劈开凝滞的空气:“奖杯放在教室储物柜。”他展开杂志内页,王炎的专访标题下方有行铅笔小字:「致我的最佳场外指导」。记者的提问稿被血渍晕染——是上周王炎揍那个说我“装病”的混混时蹭上的。
“教导主任问...”张明刚开口就被橘子网兜勒红了手,“问你能不能签毕业纪念册。”他从背包抽出册子,我的那页贴着心电图截图纸。王炎突然夺过钢笔,在图纸下方签下两个并排的名字——他的“炎”字四点水异常饱满,像要包裹住我虚弱的“然”。
消毒水味突然被橘子清香覆盖。我眼前闪过:
1. 高一王炎把橘子皮扣我头上大笑
2. 高二实验室他用柑橘提取物做试剂
3. 此刻他正用水果刀切开橘子
汁液喷溅的瞬间,病房响起突兀的仪器警报。
护士冲进来调整氧气阀时,林小雨的千纸鹤罐突然倾倒。彩色纸鹤洪水般涌出,淹没了心电监护仪的底座。王炎跪在地上疯狂捡拾,后颈的脊椎节凸起如珠串。
“这只是你的!”林小雨突然尖叫,抓起蓝色千纸鹤塞进我掌心。翅膀内侧有两行墨迹:
上联:二火烧尽三冬雪
下联:四水迎来九夏荷
——去年春节我们在教室写的对联,被教务处勒令撕除的“不吉之物”。
陈昊的杂志掉在地上,内页散出几十张车票——王炎求医的火车票存根。张明突然用橘子砸向墙壁,汁液在墙上炸成烟花:“操!凭什么!”
在歇斯底里的破碎声中,王炎把最后一只千纸鹤别在我氧气罩边缘。纸鹤随呼吸起伏,像获得生命的蝴蝶。
—— 日记完
众人离去时,玻璃门映出扭曲的倒影。林小雨回头刹那,羽绒服勾落了床头日历——11月20日那页飘向王炎脚边,被他军靴踩住。
日历背面是全班合影,我的位置被画了光圈。王炎弯腰拾起时,毛衣后领滑出半截黑色肩带——那是殡仪馆发放的吊唁注意事项,被他折成护身符形状。
月光爬上窗台时,满地纸鹤在通风口气流中微微震颤。王炎拆开那只蓝色千纸鹤,抚平褶皱的翅膀。在“九夏荷”三个字下方,藏着针尖大的小字:
“下辈子早点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