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日星期五 雨/病危通知第九天
雨水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镜面。我望着其中倒映的输液架,它细长的影子让我想起王炎昨天折断的铅笔——当时他正临摹我的手掌,铅笔芯在纸上留下漆黑的伤口。
王炎用瑞士军刀削苹果。刀刃划过果皮的声响与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形成诡异的二重奏。果皮垂落成螺旋状,像DNA链悬在垃圾桶上方。主治医生推门进来时,王炎刚好削完最后一刀,果肉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病房里弥漫开清甜的香气。
“我们需要谈谈姑息治疗方案。”
苹果“咚”地掉进垃圾桶。王炎站起来的速度太猛,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悲鸣。他的拳头砸在病历车上,化验单雪花般飘落。
“上周他还能解出双曲线方程!”王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闷在胸腔里的雷,“昨天还记得你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是松的!”
最年轻的实习医生后退半步。我注意到王炎的白球鞋沾满泥点,裤脚留着翻墙时刮破的线头——这些天他消失的下午,原来是去其他医院求诊。
_第一次骨穿时我咬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在无菌单上,他笑着说这下我们DNA混在一起了。那时镇痛泵流速是每小时2ml,不是现在冰冷的5ml。_
主治医生翻开最新CT片。黑白影像贴在观片灯上,肺部阴影像蔓延的霉菌。“疼痛管理比激进治疗更人道。”医生的钢笔点在片子上,墨水晕开的地方刚好是肿瘤位置。
王炎突然抓起桌上的苹果核。腐烂的果肉从他指缝挤出,汁液顺着手腕流进袖口。“人道?”他笑得肩膀发抖,“你们管这叫...”话没说完突然转向我,“你想吃橙子吗?我现在去买。”
他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装纸。是我们高一秋游吃过的那种,印着“72%可可含量”。现在它皱巴巴地蜷在他掌心,像颗衰竭的心脏。
“出去谈。”医生按住王炎肩膀。他们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对峙,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血管。我看不见王炎的表情,只看见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接过钢笔。签名的动作像在刻碑,工整的“王炎”二字在同意书上拓出血墨似的深痕。
钢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让我想起:
1. 高二他替我写检讨书,笔迹龙飞凤舞
2. 联赛报名表上他代签我名字
3. 现在这笔划开生与死的界河
他回来时带着一身水汽,把巧克力塞进我枕头下。“雨停了。”他说谎时喉结不动。月光从云隙漏出,照亮他后颈的医用胶布——是昨天替我试新止痛贴时留下的。
深夜换药时,护士掀开我的病号服。王炎突然别过脸,但镜面窗暴露了他通红的眼眶。他口袋里滑落的知情同意书飘到床底,我认出被反复擦拭的那块痕迹——泪渍混着钢笔墨水,像心电图的室颤波形。
当镇痛泵开始新一轮滴答,王炎突然拿起水果刀。寒光闪过,他左手小指渗出鲜血。
“疼吗?”他把流血的手指伸到我眼前。
血珠滴在雪白床单上,像那年我咳在作文纸上的红点。我摇头,他反而笑了:“我替你记住。”
晨光刺破雨云时,王炎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左手小指裹着撕碎的巧克力包装纸,血渍在锡纸上凝成褐色的星。床头的心电监护仪里,我的脉搏曲线正贴着他的呼吸频率,在屏幕上画出两条时而交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