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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歉

作者:光墓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清晨,黎家客厅的空气凝滞,弥漫着不寻常的低压。


    贺砚廷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贺书烨,全然没了昨日的张扬。少年低垂着头,半边脸颊赫然印着清晰的巴掌痕,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像只被彻底打蔫的鹌鹑。


    黎谨承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谢女士陪坐一旁,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黎书禾坐在稍远的单人沙发里,仿佛置身事外,周身萦绕着一种疏离的静谧。只在贺砚廷踏入门槛的瞬间,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然而,真正攫住她更多注意力的,是贺砚廷身后半步、扎着俏皮丸子头的女孩。


    女孩眉眼弯弯,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明媚跳脱,好奇地打量着黎家客厅的陈设。目光最终落在黎书禾身上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友善。


    贺令仪。贺家二房贺昭宁的女儿。黎书禾心中微动——目标,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黎董,谢董。”贺砚廷低沉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今日身着白色衬衫,身形挺拔依旧,周身那股迫人的威压感却收敛了几分。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黎书禾时,深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随即转向身后的女孩。


    “家母听闻书禾小姐昨日受惊,十分挂念。特意让令仪也一道过来,认认门,交个朋友。年轻人年纪相仿,也好说说话。”他顿了顿,语气带上长辈式的温和,“令仪,叫人。”


    贺令仪立刻上前一步,笑容甜美,声音清脆:“黎叔叔好!谢阿姨好!还有书禾你好!我是贺令仪!”


    黎书禾抬眸,迎上贺令仪真诚热切的目光。她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指尖在身侧的平板上轻点。


    平板发出清晰平稳的机械音:“你好,令仪。”


    贺砚廷的目光在两位少女之间不动声色地流转了一下,随即沉声道:“书烨,道歉。”


    贺书烨身体猛地一颤,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触及黎书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瞬间又想起了昨晚皮带抽在身上的滋味,脸色愈发灰败。


    “黎…黎小姐,对不起……”他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昨天是我…我失心疯了,说了混账话…请你…原谅。”


    黎书禾的目光再次落回贺书烨脸上,清澈依旧,平静无波。


    指尖轻点,机械音响起,冷静而直接:


    “贺少爷言重了。”


    “只是,贺少爷昨日在湖边的宣言,是个人一时意气,还是贺家对此婚约已有定论?”


    贺书烨脸色涨红,羞愤交加——她怎么还追着杀?!


    贺砚廷眉头微挑,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但面上沉稳依旧:“个人狂悖之言,岂能代表贺家?贺家从未教导子弟以他人痛处逞口舌之快,对黎小姐,贺家唯有尊重。婚约之事,自有两家长辈慎重考量。”


    黎书禾微微颔首,算是接受。指尖在平板上轻划:


    “贺先生言重了,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黎谨承见黎书点头,神色才慢慢缓和,他爽朗一笑:“当年黎贺两家老爷子酒桌上的戏言,倒叫小辈们当真了。书禾的婚事不急,她想嫁谁就嫁谁!不嫁,黎家也养得起!”


    贺砚廷心中暗叹一声老狐狸,将一个古朴雅致的紫檀长木匣置于桌上。“黎董,夫人,”转而语气变得郑重,“这是家母的一点心意。老人家说,无论婚约成否,书禾在她心中,与令仪无异。明珠蒙尘终是明珠,如今归家,理当璀璨生辉。”


    这话正说在谢女士心坎上,她起身,笑容温婉:“老太太真是太见外了,好了,大人们谈正事,孩子们也拘束。令仪好久没来了吧?正好,你陪书禾去花园走走,晒晒太阳说说话?”


    “好呀好呀!”贺令仪立刻响应,欢快地蹦到黎书禾身边,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书禾,你叫我小仪就好啦!”


    黎书禾看着眼前与自己同龄、充满活力的女孩,回以一个温和的浅笑。


    贺砚廷目送两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话锋一转:“另外,听闻黎远集团在沪安的智能仓储项目,正在寻找可靠伙伴。贺氏在港口物流与智能安防方面,或许能提供一些黎董感兴趣的支持……”


    黎谨承沉吟片刻,与贺砚廷就项目细节低声交谈起来。


    客厅内,属于成年人的利益博弈,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后花园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精心修剪的花草上。


    贺令仪像只不知疲倦的云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京北哪家甜品最美味,到新追偶像剧的狗血剧情,话题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黎书禾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用指尖在平板上简短回应。


    “书禾,你长得真的好像谢姨啊!”贺令仪忽然凑近,仔细端详黎书禾的脸,语气惊叹。


    黎书禾微怔,点点头,在平板上写道:“是,陈总也这么说。”


    “他说我和妈妈年轻时太像,才联系了爸妈。”


    “陈总?”贺令仪的眼睛瞬间瞪圆,“是那个…嗯…在深南生意做得很大,听说…嗯…很厉害的陈昊陈先生?”


    她似乎对陈昊有所耳闻,但所知显然带着模糊而边缘的标签——灰色产业,港城传说,甚至那些一砍多的江湖轶事。


    黎书禾颔首,在平板上补充:“陈叔是我的恩人。”


    贺令仪看着这行字,又看看黎书禾沉静无澜的脸,再联想到那些关于陈昊的只言片语,一个巨大的疑问瞬间攫住了她。她嘴唇动了动,困惑和强烈的好奇在眼中翻涌,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那为什么陈叔派人送你,却让你遭遇了那场可怕的车祸?”


    然而,视线触及黎书禾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表情,冲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意识到这问题太过尖锐,像一把刀,可能会再次撕裂对方尚未愈合的伤疤。最终,她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问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未解的纠结和小心翼翼,默默捧起了果汁杯。


    黎书禾的目光何其敏锐。贺令仪唇瓣翕动、眼神闪烁的瞬间,她便精准捕捉到了对方那未能出口的疑问。


    她没有让沉默蔓延,也未等对方鼓起勇气,纤细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而稳定地滑动,仿佛在解一道早已洞悉答案的谜题。屏幕亮起,一行字清晰呈现:


    “那场车祸,是在深南市,陈叔派人送我去机场的路上发生的。对方是冲着陈叔去的,仇家。”


    她主动给出了答案。语气平静,叙述简洁。微敛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深处跳跃的冰冷火焰。


    “仇家……”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黎书禾记忆深处那扇最算计、最残酷的门。


    窗外是深南特有的、粘稠潮湿的雨幕,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十三岁的黎书禾,穿着有些褪色的湛蓝色校服,脊背挺得笔直,坐在陈昊对面,她纤细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一个关键隘口。


    对面的陈昊,眉头紧锁,盯着棋盘的目光沉沉:“郑家在深南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竟然还挺了大半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少女的声音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陈叔,郑家是块肥肉,陈家一口吞不下,不如,再拉进来一家?”


    陈昊眼神骤然一凝,没有接话。


    黎书禾抬眼,眸色肃杀如霜:“不能再让郑家苟延残喘下去!”


    陈昊摩挲着指间的棋子,沉默在茶室里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片刻后,他声音低沉:“你看好了谁?”


    黎书禾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与她稚嫩的脸庞形成诡异反差:“我也是时候回黎家了,陈叔不妨……好好利用一下我的身份。”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棋盘上被黑子重重围困、已然岌岌可危的一片白子。


    “他们既然这么在乎我……如果我因为‘郑家的人’出了事,你说……黎家会怎么做?”


    陈昊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看着女孩眼中冰封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眸子,瞬间洞悉了她的计划!


    借刀杀人!


    利用黎家滔天的怒火和雷霆手段,彻底碾碎郑家!


    而代价……是她自己!


    “……你确定?”陈昊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女孩的狠,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黎书禾收回手指,目光平静无波:“一场‘恰到好处’的车祸,司机是‘郑家’的人。我‘重伤’,你拿到黎家的助力,清除郑家,把生意重心顺利转向内地。”


    她直视陈昊,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失声,以及……陈叔你未来在深南彻底洗白站稳脚跟后,对我的一份……‘人情’。”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陈昊的目光在棋盘上那枚决定性的黑子与眼前这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少女之间逡巡,最终,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头。


    巨大的利益和黎家这条通天梯,值得他冒这个险,也值得……配合她演这场残酷的戏。


    他缓缓落下一子,嘴角也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意:“……后生可畏,阿聿,比不上你。”


    棋子落定,交易达成。


    花园里,微风轻拂。


    贺令仪听得心有余悸,下意识捂住胸口:“天啊……太可怕了!那郑家真是可恶!书禾你真是福大命大!那……那你现在还是不能说话吗?医生怎么说?”


    黎书禾在平板上写道:“声带神经受损,需要时间恢复,也许很快,也许……”


    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显得无奈又暗藏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能让那个人听到她真实的声音。


    贺令仪立刻安慰:“一定会好的!书禾你这么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对了!过几天有个超好玩的游艇派对,就在海边!好多同龄人都会去,书禾你也一起来玩吧?散散心!”


    黎书禾知道对方是想转移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便也顺势接过,她思考了一下:“谢谢邀请,但,我最近在准备画展,时间比较紧,若是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画展?!”贺令仪惊讶地叫出声,音量都拔高了几分,“书禾你还是画家?太厉害了吧!”


    黎书禾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张设计精美、质感厚重的邀请函,递给贺令仪。


    贺令仪接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G……Gina?!天呐!你是Gina?!那个五年前一幅《深蓝之夜》就拍出十万美金的天才油画少女画家Gina?!”


    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兴奋过后,更是不解:“可是,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继续专攻艺术啊?我听我小叔提过一句,你想学金融?”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黎书禾眼神微动,在平板上缓缓写下:“哥哥希望我去帮他”。


    贺令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画展的喜悦冲散,开始兴致勃勃地叽叽喳喳,计划着那天要穿什么漂亮衣服去看画展。


    黎书禾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脸,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无波的冰湖。湖面之下,是精密运转的齿轮。


    贺令仪是钥匙,是桥梁,她必须牢牢抓住。


    而画展……


    只是她希望“Gina”这个名字,能够穿透时光,永远被人铭记。


    永不遗忘。


    这样,景宁,你会不会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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