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骤寒》 第1章 失语 七月的京北,入了夜,热浪依旧灼人。 灯光骤然亮起,惊飞两只白鸽,它们扑腾着翅膀,最终落回庄园里那棵苍郁的柏树上。 训练有素的侍者托着酒杯,在衣香鬓影中穿梭。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垂落的太阳,倾泻下灼热的光焰,将每一寸空间都镀上刺眼的光辉。 “黎家真是大手笔……听说这位四年前就找着了,愣是捂到今天才露面……” “啧,这算什么?忘了四年前黎氏股东变动了?黎谨承直接划了百分之七的股份给这位亲生女儿……”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当初那位养女的欢迎宴也是盛大无比,只是比起这位……” 窃窃私语被举杯的动作打断,未尽之意在眼神交换间流转。 此刻,风暴的中心——黎书禾,正端坐镜前,像个任人妆点的精致人偶,价值不菲的长裙随意堆叠在地毯上。 谢向予女士拿起一套首饰在她颈间比划,挑剔地扔开,又换另一套,如此反复数次,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家宝贝就是天生配蓝宝石!不过这套式样有些老气,不如让你爸……” “好了,老婆。”在角落沙发里静坐了许久的黎谨承无奈开口,“你已经给小书配了十六套了。再折腾下去,宴会迟到没关系,小书还得早点休息。” “对对对,宴会可累人了,”谢女士拍拍女儿的手臂,思绪又飘远了些,“待会儿妈妈带你入场好不好,开场舞再和爸爸跳……” 同样坐在角落、无人理睬的黎宴和默默刷了下存在感:“不是说好了,妹妹的开场舞是跟我跳……” 这样的场景,自黎书禾归来,几乎日日上演。 早已习惯的她无奈轻叹,熟练地拍了拍手,争执的三人立时停下,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一串无声的手语落下,胜出者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了下挺括的西装,朝小姑娘绅士地伸出手:“走吧,宝贝。爸爸带你入场。” 他的手修长有力,轻轻托住黎书禾的手腕搭在臂弯,如同磐石般稳固的支撑着。 十八岁生日的夜晚,黎书禾被这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踏入黎家宴会厅那片灼热的金色海洋。 汹涌而来的目光中,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简陋的葬礼,猝不及防的车祸……最终定格在晕开的血色里,那双未曾阖上的眼睛…… “诸位亲朋挚友,感谢赏光莅临!”黎谨承洪亮的声音穿透悠扬弦乐,清晰回荡在大厅每个角落: “今晚,不仅是我爱女黎书禾的十八岁生辰宴,更是我黎家失而复得的明珠——正式回归家族的庆典!” 话音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 “欢迎黎小姐回家!” “书禾小姐,生日快乐!” “黎董好福气啊!” 瞬间爆发的掌声、祝福、赞叹如潮水般涌来,热情得近乎失真,瞬间就将黎书禾从回忆里拉回。 黎谨承鼓励地轻拍了下臂弯里的手,微微后退一步,将身侧之人完全置于光芒的核心。 黎书禾抬眼,唇角勾起无可挑剔的微笑,既不显过分亲近,亦不显刻意疏离,落落大方地向众人颔首致意。 任谁都看得出黎家对这失而复得珍宝的重视。不能言语又如何?这可是黎家!谁又敢在此刻触黎谨承的霉头? 那些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悄然收敛。众人望向舞池中央翩跹共舞的黎家兄妹,脸上的祝福似乎也真切了几分。 一曲终了,黎宴和接过侍者递来的披肩,轻柔地搭在妹妹肩上。 “哥哥待会儿带几个朋友过来,书书要见见吗?” 黎书禾摇头。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黎宴和的话音未落,她迅速用手语打断吟唱: 【哥哥先去和朋友打招呼,之后再走。】 她眨了眨眼,黎宴和立刻败下阵来。 就在兄妹二人交谈之际,宴会厅的另一侧,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年聚拢在一起,视线牢牢锁在不远处的黎书禾身上。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贺家这一辈最受宠的小少爷,贺书烨。 “贺三,”一人用手肘撞了撞他,下巴朝黎书禾方向抬了抬,语气惊叹,“哇哦,你没说你未婚妻这么漂亮啊!” “这气质……可不像乡下长大的?” “不过她从出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不会真是哑巴吧?!” 周围几人越说越起劲,目光在黎书禾与贺书烨之间来回逡巡,满是惊奇。 一股被冒犯的恼羞直冲头顶,贺书烨俊秀的脸庞瞬间阴沉,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他猛地别开眼,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发泄的狠劲。 “谁说她是我未婚妻?!”他声音冰冷,“我才不会娶一个哑巴!” 眼见那对兄妹分开,黎宴和步入大厅深处,贺书烨用力将空杯掼在一旁的托盘上,径直朝黎书禾走去。 “黎书禾。” 他在黎书禾几步外站定,声音不高,但关注这边的视线不少,周遭很快安静下来。 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令他眉头紧锁,他扫视一圈,语气生硬:“找个安静地方,我有话要跟你说。” 黎书禾微微抬眸。 那一瞬间,贺书烨难以形容女孩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觉——仿佛被某种无机质的冰冷之物扫描了全身。 一股莫名的寒意窜上脊背,待他再看去,只对上她平淡无波的眼眸。 黎书禾收回视线,点头,转身便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人浑身上下写满的“错愕”。 贺书烨咬牙。明明是他来找她,主动权怎么转眼就易主了?可前面的人毫无理会他的意思,他只能快步跟上。 湖边,黎书禾捏着一朵粉白的花站定。 贺书烨生怕再失先机,不等她转身,便将一路措好的辞一股脑抛出。 核心无非是:婚约关乎黎贺两家脸面,而他贺书烨,绝不娶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贺三,”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精准截断了贺书烨未尽的宣言。 黎书禾眼皮微抬。 一道身影漫不经心自花园阴影中踱出。灯光勾勒着他利落的侧脸轮廓,他眼皮懒懒一掀,目光扫过贺书烨涨红的脸,唇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且不说黎贺两家的婚约不过是口头戏言,书禾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 “再说,”他语调微扬,带着刺骨的凉意,“你贺家的脸面,自有你小叔顶着。你——算什么贺家的脸面?” “陈聿!”贺书烨的脸瞬间由红转紫。 陈家早已让陈聿接手部分生意,这话无异于直指他在贺家毫无分量! 少年尊严大过天,他哪受得了这般羞辱,挥拳便朝陈聿面门砸去! “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陈聿眼底寒光一闪,嘴角讥诮更深,身体瞬间绷紧,蓄势待发。 就在拳风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一个冰冷、低沉、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如同无形冰墙,骤然冻结了空气: “二位少爷,闹够了没有?” 所有喧嚣瞬间消音,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不知何时,不远处已立着一位气息精悍如刀锋的黑西装助理: “贺先生有言:二位精力过剩,不妨去外面跑二十公里醒醒神。若再留此丢人现眼,后果自负!” 语毕,他转向黎书禾,微微躬身:“黎小姐,贺先生托我转告,贺家的蠢货扰了您的生日宴,明日他必当亲自登门致歉。” 贺家的蠢货?小叔这是在骂他…… 贺书烨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瞬间萎靡。他还想说什么,但在助理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一场闹剧,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瞬息湮灭。 黎书禾瞥了一眼那道独自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眼睫如蝶翼般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瞬,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花园边缘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那是陈聿带来的保镖。 保镖接收到黎书禾那平静无波却冰封千里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如同收到狩猎指令的猎犬,他脚步轻捷,无声地滑出人群,鬼魅般融入了贺书烨消失方向的沉沉夜幕。 黎书禾收回目光,仿佛从未投出那一瞥。 “他不行。” 陈聿走到黎书禾身边,轻嗤一声,掷地有声地下了定论。 【我知道。】 黎书禾随手将手中撕成两半的花朵抛入湖中。 【那就换人。】 没有脑子,无法独立思考。这样的人,连做她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那就好。”陈聿瞬间变脸,嘻嘻哈哈地将手覆上她头顶,顺手捋平一缕被风吹起的呆毛,“今天来迟了,我带你去看礼物!” 微风吹拂,带来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黎书禾被陈聿拉着离开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三楼露台处一抹若隐若现的火光。 三楼露台。 黎宴和刚饮尽两杯,又被一只胳膊锁住脖颈: “不行不行!没把妹妹带来,我们的礼都送不出去!再喝!” “黎家的乖巧懂事全让妹妹一人占了吧?黎二!你这混蛋还想赖酒?!” “贺四!干嘛呢?快来!今天非把这王八蛋灌趴下不可!” “来了。”贺砚廷淡淡应声,将指间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掠过楼下花园的喧嚣,闪过一抹深沉的兴味。 乖巧懂事? 陈昊那老狐狸给自家儿子安排的保镖,竟听命于这位黎家大小姐…… 还有,那个接收了无声指令、悄然尾随贺书烨而去的保镖……究竟意欲何为? 贺砚廷拎起一瓶酒,朝被围困的黎宴和走去……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撕裂了后花园的静谧,猛烈炸开的水花在灯光下四溅! “救……救我……”短促的惊呼被浑浊的池水呛断。 “有人落水了!” “是贺书烨!” “快救人啊!” 惊呼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花园的宁静。慌乱的光束扫向湖面那团狼狈扑腾的人影。 制造“意外”的保镖,隐在人群与夜色的遮蔽下,最后瞥了一眼湖中挣扎的贺书烨,整个人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入浓重的树影,彻底消失。 大厅敞开的侧门,将湖边骤然爆发的骚动清晰地传递进来。 黎书禾静静地站在璀璨的光晕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如冰冷的玉雕,唯有那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出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无声燃烧、冰封千里的火焰。 她垂眸,看着掌心那副极致纯净的黑白棋子,唇角缓缓扬起,绽出今晚第一个真切的、带着欣喜的笑容: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第2章 道歉 翌日清晨,黎家客厅的空气凝滞,弥漫着不寻常的低压。 贺砚廷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贺书烨,全然没了昨日的张扬。少年低垂着头,半边脸颊赫然印着清晰的巴掌痕,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像只被彻底打蔫的鹌鹑。 黎谨承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谢女士陪坐一旁,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黎书禾坐在稍远的单人沙发里,仿佛置身事外,周身萦绕着一种疏离的静谧。只在贺砚廷踏入门槛的瞬间,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然而,真正攫住她更多注意力的,是贺砚廷身后半步、扎着俏皮丸子头的女孩。 女孩眉眼弯弯,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明媚跳脱,好奇地打量着黎家客厅的陈设。目光最终落在黎书禾身上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友善。 贺令仪。贺家二房贺昭宁的女儿。黎书禾心中微动——目标,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黎董,谢董。”贺砚廷低沉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今日身着白色衬衫,身形挺拔依旧,周身那股迫人的威压感却收敛了几分。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黎书禾时,深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随即转向身后的女孩。 “家母听闻书禾小姐昨日受惊,十分挂念。特意让令仪也一道过来,认认门,交个朋友。年轻人年纪相仿,也好说说话。”他顿了顿,语气带上长辈式的温和,“令仪,叫人。” 贺令仪立刻上前一步,笑容甜美,声音清脆:“黎叔叔好!谢阿姨好!还有书禾你好!我是贺令仪!” 黎书禾抬眸,迎上贺令仪真诚热切的目光。她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指尖在身侧的平板上轻点。 平板发出清晰平稳的机械音:“你好,令仪。” 贺砚廷的目光在两位少女之间不动声色地流转了一下,随即沉声道:“书烨,道歉。” 贺书烨身体猛地一颤,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触及黎书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瞬间又想起了昨晚皮带抽在身上的滋味,脸色愈发灰败。 “黎…黎小姐,对不起……”他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昨天是我…我失心疯了,说了混账话…请你…原谅。” 黎书禾的目光再次落回贺书烨脸上,清澈依旧,平静无波。 指尖轻点,机械音响起,冷静而直接: “贺少爷言重了。” “只是,贺少爷昨日在湖边的宣言,是个人一时意气,还是贺家对此婚约已有定论?” 贺书烨脸色涨红,羞愤交加——她怎么还追着杀?! 贺砚廷眉头微挑,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但面上沉稳依旧:“个人狂悖之言,岂能代表贺家?贺家从未教导子弟以他人痛处逞口舌之快,对黎小姐,贺家唯有尊重。婚约之事,自有两家长辈慎重考量。” 黎书禾微微颔首,算是接受。指尖在平板上轻划: “贺先生言重了,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黎谨承见黎书点头,神色才慢慢缓和,他爽朗一笑:“当年黎贺两家老爷子酒桌上的戏言,倒叫小辈们当真了。书禾的婚事不急,她想嫁谁就嫁谁!不嫁,黎家也养得起!” 贺砚廷心中暗叹一声老狐狸,将一个古朴雅致的紫檀长木匣置于桌上。“黎董,夫人,”转而语气变得郑重,“这是家母的一点心意。老人家说,无论婚约成否,书禾在她心中,与令仪无异。明珠蒙尘终是明珠,如今归家,理当璀璨生辉。” 这话正说在谢女士心坎上,她起身,笑容温婉:“老太太真是太见外了,好了,大人们谈正事,孩子们也拘束。令仪好久没来了吧?正好,你陪书禾去花园走走,晒晒太阳说说话?” “好呀好呀!”贺令仪立刻响应,欢快地蹦到黎书禾身边,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书禾,你叫我小仪就好啦!” 黎书禾看着眼前与自己同龄、充满活力的女孩,回以一个温和的浅笑。 贺砚廷目送两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话锋一转:“另外,听闻黎远集团在沪安的智能仓储项目,正在寻找可靠伙伴。贺氏在港口物流与智能安防方面,或许能提供一些黎董感兴趣的支持……” 黎谨承沉吟片刻,与贺砚廷就项目细节低声交谈起来。 客厅内,属于成年人的利益博弈,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后花园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精心修剪的花草上。 贺令仪像只不知疲倦的云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京北哪家甜品最美味,到新追偶像剧的狗血剧情,话题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黎书禾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用指尖在平板上简短回应。 “书禾,你长得真的好像谢姨啊!”贺令仪忽然凑近,仔细端详黎书禾的脸,语气惊叹。 黎书禾微怔,点点头,在平板上写道:“是,陈总也这么说。” “他说我和妈妈年轻时太像,才联系了爸妈。” “陈总?”贺令仪的眼睛瞬间瞪圆,“是那个…嗯…在深南生意做得很大,听说…嗯…很厉害的陈昊陈先生?” 她似乎对陈昊有所耳闻,但所知显然带着模糊而边缘的标签——灰色产业,港城传说,甚至那些一砍多的江湖轶事。 黎书禾颔首,在平板上补充:“陈叔是我的恩人。” 贺令仪看着这行字,又看看黎书禾沉静无澜的脸,再联想到那些关于陈昊的只言片语,一个巨大的疑问瞬间攫住了她。她嘴唇动了动,困惑和强烈的好奇在眼中翻涌,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那为什么陈叔派人送你,却让你遭遇了那场可怕的车祸?” 然而,视线触及黎书禾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表情,冲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意识到这问题太过尖锐,像一把刀,可能会再次撕裂对方尚未愈合的伤疤。最终,她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问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未解的纠结和小心翼翼,默默捧起了果汁杯。 黎书禾的目光何其敏锐。贺令仪唇瓣翕动、眼神闪烁的瞬间,她便精准捕捉到了对方那未能出口的疑问。 她没有让沉默蔓延,也未等对方鼓起勇气,纤细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而稳定地滑动,仿佛在解一道早已洞悉答案的谜题。屏幕亮起,一行字清晰呈现: “那场车祸,是在深南市,陈叔派人送我去机场的路上发生的。对方是冲着陈叔去的,仇家。” 她主动给出了答案。语气平静,叙述简洁。微敛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深处跳跃的冰冷火焰。 “仇家……”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黎书禾记忆深处那扇最算计、最残酷的门。 窗外是深南特有的、粘稠潮湿的雨幕,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十三岁的黎书禾,穿着有些褪色的湛蓝色校服,脊背挺得笔直,坐在陈昊对面,她纤细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一个关键隘口。 对面的陈昊,眉头紧锁,盯着棋盘的目光沉沉:“郑家在深南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竟然还挺了大半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少女的声音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陈叔,郑家是块肥肉,陈家一口吞不下,不如,再拉进来一家?” 陈昊眼神骤然一凝,没有接话。 黎书禾抬眼,眸色肃杀如霜:“不能再让郑家苟延残喘下去!” 陈昊摩挲着指间的棋子,沉默在茶室里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片刻后,他声音低沉:“你看好了谁?” 黎书禾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与她稚嫩的脸庞形成诡异反差:“我也是时候回黎家了,陈叔不妨……好好利用一下我的身份。”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棋盘上被黑子重重围困、已然岌岌可危的一片白子。 “他们既然这么在乎我……如果我因为‘郑家的人’出了事,你说……黎家会怎么做?” 陈昊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看着女孩眼中冰封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眸子,瞬间洞悉了她的计划! 借刀杀人! 利用黎家滔天的怒火和雷霆手段,彻底碾碎郑家! 而代价……是她自己! “……你确定?”陈昊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女孩的狠,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黎书禾收回手指,目光平静无波:“一场‘恰到好处’的车祸,司机是‘郑家’的人。我‘重伤’,你拿到黎家的助力,清除郑家,把生意重心顺利转向内地。” 她直视陈昊,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失声,以及……陈叔你未来在深南彻底洗白站稳脚跟后,对我的一份……‘人情’。”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陈昊的目光在棋盘上那枚决定性的黑子与眼前这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少女之间逡巡,最终,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头。 巨大的利益和黎家这条通天梯,值得他冒这个险,也值得……配合她演这场残酷的戏。 他缓缓落下一子,嘴角也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意:“……后生可畏,阿聿,比不上你。” 棋子落定,交易达成。 花园里,微风轻拂。 贺令仪听得心有余悸,下意识捂住胸口:“天啊……太可怕了!那郑家真是可恶!书禾你真是福大命大!那……那你现在还是不能说话吗?医生怎么说?” 黎书禾在平板上写道:“声带神经受损,需要时间恢复,也许很快,也许……” 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显得无奈又暗藏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能让那个人听到她真实的声音。 贺令仪立刻安慰:“一定会好的!书禾你这么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对了!过几天有个超好玩的游艇派对,就在海边!好多同龄人都会去,书禾你也一起来玩吧?散散心!” 黎书禾知道对方是想转移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便也顺势接过,她思考了一下:“谢谢邀请,但,我最近在准备画展,时间比较紧,若是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画展?!”贺令仪惊讶地叫出声,音量都拔高了几分,“书禾你还是画家?太厉害了吧!” 黎书禾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张设计精美、质感厚重的邀请函,递给贺令仪。 贺令仪接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G……Gina?!天呐!你是Gina?!那个五年前一幅《深蓝之夜》就拍出十万美金的天才油画少女画家Gina?!” 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兴奋过后,更是不解:“可是,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继续专攻艺术啊?我听我小叔提过一句,你想学金融?”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黎书禾眼神微动,在平板上缓缓写下:“哥哥希望我去帮他”。 贺令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画展的喜悦冲散,开始兴致勃勃地叽叽喳喳,计划着那天要穿什么漂亮衣服去看画展。 黎书禾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脸,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无波的冰湖。湖面之下,是精密运转的齿轮。 贺令仪是钥匙,是桥梁,她必须牢牢抓住。 而画展…… 只是她希望“Gina”这个名字,能够穿透时光,永远被人铭记。 永不遗忘。 这样,景宁,你会不会高兴些? 第3章 派对 黎家画室,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油画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混合的独特气息。 黎书禾站在一幅描绘幽暗深海的作品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画布上翻涌的、带着一丝不祥暗红的波涛。 她的眼神专注而疏离,仿佛穿透了画布,凝视着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深渊。 “书书,游艇派对!去嘛去嘛!”陈聿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围着黎书禾打转,完全无视画室需要安静的氛围。 他随手拿起调色盘旁一个未完成的小雕塑把玩,“贺小四搞的派对,听说这次请的DJ超棒,酒水也全是顶级的!整天闷在画室里多没意思?” 黎书禾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依旧锁在画布那片压抑的深蓝上。 她抬手,指尖在随身携带的轻薄电子写字板上轻点,机械音平静无波:“安静,或者出去。” 陈聿撇撇嘴,刚想继续游说,黎书禾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贺令仪”的名字。 黎书禾眸光微动,拿起手机接通,顺手按了免提。 “书禾!”贺令仪活力四射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画室,“派对!别忘了过几天的游艇派对哦!你可一定要来呀!” “喂,贺小四,书书忙着呢……”陈聿凑近话筒想插话。 “陈聿?你怎么也在啊?算了,正好!”贺令仪的声音更兴奋了,“书禾,我跟你说,我特意跟小叔确认了!他说这次派对很安全,都是自家人,他也会去呢!” 她顿了顿,带着点邀功的雀跃,“而且哦,小叔听说你要办画展,他说贺氏旗下有个挺厉害的艺术基金会,也许能谈谈合作呢!这可是小叔亲口说的!他平时可不管这些小事儿的!” 画室里安静了一瞬。 黎书禾的目光终于从画布上移开,落在嗡嗡作响的手机上。 陈聿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挑眉看向黎书禾,眼神里带着询问。 贺砚廷?合作?这老狐狸想干什么? 黎书禾的思绪飞速运转,利弊在冰冷的心秤上衡量,片刻,她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过去: “小仪,替我谢谢贺先生的好意,派对我会去。” “太好啦!”贺令仪的欢呼几乎要冲破听筒。 电话挂断。陈聿立刻凑过来,语气带着点不确定: “贺砚廷?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贺三那个蠢货在你家的宴会上丢了场子,他要亲自找回来?” “不是吧,他是长辈哎,也好意思?” 黎书禾摇摇头,打手语:【要接近贺家,贺砚廷这个人,躲不过的。】 陈聿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书书,你真要去?那我也去!宴和哥不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寸步不离!” 他拍着胸脯,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 黎书禾淡淡瞥了他一眼,把他的脑袋推远了一点。 几日后的京北海滨,阳光炽烈,海风带着咸腥。巨大的白色豪华游艇宛如海上宫殿,甲板上衣香鬓影,音乐喧嚣,充斥着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黎书禾穿着一身简约的连衣裙,安静地站在船舷边。陈聿果然如他所言,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黎书禾身侧。这让想和黎书禾亲近的贺令仪非常不爽,几次想拉走黎书禾都被陈聿有意无意地隔开。 “陈聿!你能不能不要老跟着我们!”贺令仪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气鼓鼓地说。 陈聿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我乐意。” 贺令仪眼尖,忽然看到上层甲板处一个挺拔的身影。贺砚廷正倚着栏杆,一身休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目光沉静地俯瞰着下方,气场强大而疏离。 “小叔!”贺令仪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用力挽住黎书禾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从陈聿身边拉开,“书禾书禾,走!我们去跟我小叔打招呼!” 她挑衅地瞪了陈聿一眼,拉着黎书禾就往上走。 黎书禾被拉得一个趔趄,披肩的一角滑落肩头,她微微蹙眉,但还是任由贺令仪拉着走了过去。 “小叔!书禾来啦!”贺令仪声音清脆。 贺砚廷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被贺令仪紧紧挽着的黎书禾身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暗影,语气平淡:“嗯。黎小姐,欢迎。” 黎书禾微微颔首,在平板上写下:“多谢贺先生,风景很美。” 贺砚廷的视线扫过平板,又落回她沉静的脸上,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希望黎小姐玩得尽兴,画展筹备还顺利?贺氏艺术基金若能在宣传或场地方面提供些许便利,黎小姐不必客气。” 黎书禾指尖轻点:“贺先生客气了,画展是小范围交流,不敢劳烦。” 她不接他抛出橄榄枝,贺砚廷并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艺术无大小,能被令仪如此推崇,黎小姐的画作想必不凡。” “哎呀,你们别说这些啦!” 贺令仪不满地打断,恰好此时远处有人高声叫她,她应了一声,对黎书禾说:“书禾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说完像只小蝴蝶般飞走了。 贺令仪的离开,并未缓解甲板上的凝滞。 黎书禾与贺砚廷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着,充满了无声的对抗,远处派对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黎书禾率先移开了视线,指尖在平板上快速划过:“失陪。” 她没有等待贺砚廷的回应,转身便沿着船舷,向着远离派对中心、更显僻静的船尾甲板走去。 贺砚廷看着她消失在转角,将目光投向墨蓝色的海面。 夜色渐深,游艇内部的狂欢攀至顶峰。 震耳的音乐、鼎沸的人声、混杂的香水与酒气,将空气搅得粘稠而窒息。 黎书禾坐在角落的丝绒沙发里,陈聿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替她挡掉所有试图靠近搭讪的人。 贺令仪玩得正嗨,在舞池里像只不知疲倦的蝴蝶。黎书禾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翻飞:【太闷,我去透透气。】 陈聿立刻起身:“我陪你。” 【不用。】黎书禾拒绝得干脆,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就在外面,很快回来。】她指了指通往上层甲板的侧门。 陈聿张了张嘴,对上她清冷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放心地叮嘱:“那……快点回来,有事打一下我的电话就行!” 黎书禾点点头,推开了那扇隔绝喧嚣的厚重玻璃门。 瞬间,微凉而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舱内的浊气,也吹拂起她耳畔的碎发。 远离了刺目的灯光和鼎沸的人声,深沉的夜色与寂静的海浪声包裹了她。 她缓步走向船尾更开阔的甲板区域,那里只有几盏昏黄的壁灯勾勒出栏杆的轮廓。然而,刚转过一个弯,脚步便顿住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倚靠在船尾的栏杆上。指间一点猩红明灭,淡淡的雪松烟草气息被海风送过来。 是贺砚廷。 他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夜色中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无声的电流在寂静的夜色中噼啪作响。 远处船舱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板,此刻的甲板,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充满无形硝烟的战场。 黎书禾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平静地迎视着他。 贺砚廷掐灭了烟蒂,随手弹入固定在栏杆上的烟灰缸里,他站直身体,朝她走近两步,距离拉近到足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黎小姐也觉得里面太吵?”他开口,声音低沉,融在海风里,听不出情绪。 黎书禾没有用平板,只是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海风吹起她单薄的裙摆,但她的身影却如青竹般坚韧。 贺砚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解读她平静面具下的真实。 他再次开口,这次话锋直接切入核心,低沉的声音带着穿透寂静的力量:“到底是书烨不懂事,让黎小姐见笑了,家里已经严加管教。” 他再次提起贺书烨,眼神却紧紧锁住黎书禾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放过一丝涟漪。 黎书禾的指尖在身侧平板上平稳滑动,屏幕在夜色中亮起微光:“贺先生言重了,小孩子意气,不值一提。” 轻描淡写,将贺书烨彻底定义为无足轻重甚至幼稚的存在,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 贺砚廷的视线扫过平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小孩子意气?黎小姐倒是大度。只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我很好奇,书烨落水那晚,黎小姐站在厅内看湖景,似乎……格外平静?”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点出那晚被他捕捉到的异常——那份置身事外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黎书禾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转回目光,重新落在贺砚廷深邃的眼睛里:“贺先生观察入微,落水是意外,慌乱无济于事。况且,”她指尖停顿,“有贺先生的人在,想必不会出事。” 她的回答冷静到可怕。 这份心智……黎二的妹妹啊…… 贺砚廷低笑一声,笑声在海风中显得有些清冷,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玩味:“宴和18岁的时候,远没有黎小姐这份处变不惊,看来……”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冰面,触及下面的暗流,“深南的经历,淬炼出了黎小姐非同寻常的定力。” “深南”二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黎书禾最深的警戒线。 她没再用平板,而是直直抬起眼,第一次在夜色中毫无保留地直视贺砚廷的眼睛,嘴唇无声开合,每一个口型都很清晰,冰冷: “贺先生似乎对我的过去,格外关注? 贺砚廷迎着她陡然变得锋利的视线,毫不退缩:“京北的天空突然多了一颗失而复得的星辰,光芒夺目,自然引人探究。尤其……” 他微微倾身,距离更近了些,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和洞悉的意味,清晰地穿透海风,“这星辰的光芒,似乎蕴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不为人知”——这四个字如同咒语,瞬间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裂痕。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无声的较量在深沉的夜色和海浪声中激烈碰撞。 黎书禾的平板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就在这时,游艇似乎为了躲避什么,猛地一个转向! 船身剧烈晃动! 黎书禾本就站在边缘,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船外倾斜! 与此同时,搭在她肩上的那条披肩,被剧烈的晃动和晚风卷起,像一片失去依托的落叶,飘然落向蔚蓝的大海! 而贺砚廷反应迅疾如电,在黎书禾即将摔落的刹那,长臂一伸,精准而有力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和手臂,猛地将她拽离险境,牢牢箍在自己身前! 黎书禾像只海鸟,砸进他的怀里,巨大的惯性让两人身体紧紧相贴,黎书禾都没有思考,一把就推开了他,动作快的像被灼伤。她的唇色在灯光下白的惊人,一手本能的按上剧烈跳动的胸口——并非源于恐惧,而是那场惨烈车祸遗留下的生理性后遗症。 贺砚廷被毫不留情的推开,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小心。” 但没了披肩的遮挡,那道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盘踞在瓷白皮肤上的疤痕,赫然撞入贺砚廷的眼帘!从锁骨下方蜿蜒进心口,没入衣裙深处,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残酷画面,昭示着曾经历过的致命创伤。 黎书禾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何处,她闭了闭眼睛,一边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缓慢地将滑落的肩带拉起。 贺砚廷脸上惯常的沉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脱下自己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递过去:“别着凉。” 黎书禾没有接,缓过了那一阵心悸,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只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唇角微扬: “即使不是自己身上的伤痕,看着也会不舒服吗?” 这句无声的质问,罕见地让贺砚廷有了被冒犯的感觉,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强势的冷静。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上前一步,以一种不容拒绝、甚至带着点强势压迫的姿态,亲自将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用力地、严严实实地裹在了黎书禾单薄的肩头,将她整个上半身都包裹住,彻底的掩盖住了心口的那道疤。 “海风凉,身体要紧。”他说。 “书禾,你怎么在这儿啊?”贺令仪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凝固的空气,她小跑着冲过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黎书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片冰封的蝶翼,掩盖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肩头那件不属于她的外套边缘,似乎想将它直接丢进海里。 “我送你回去。”贺砚廷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他看了一眼跟在贺令仪身后跑过来的陈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陈少留下陪令仪再玩会儿。”他看向黎书禾,“正好,关于画展,还有些细节想请教黎小姐。” 而陈聿看着黎书禾肩上那件碍眼的西装,脸色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