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姐姐张牙,弟弟舞爪
十一月的暮色来得极早,不过下午五点的光景,路灯便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下颤抖的倒影。连日阴雨,雨丝不再是夏日酣畅的倾盆,而是细密又顽固,悄然钻进衣领、袖口,也沁入行人的心底。
难得放晴时,天空会透出一种脆弱的、仿佛随时会被北风吹碎的淡蓝。
季修衍不动声色地靠近单亩亩,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侧面袭来的寒风。
“你离我远点。”单亩亩闷声道。
“除了这句话,姐姐是不是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了么了?”季修衍侧头看她。
“都说了,在学校不要叫我姐姐!”单亩亩立刻炸毛。
“那……阿姐?”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季修衍!”她几乎是吼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季修衍知道这是真生气了,立刻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是姐姐先不遵守规则的,”他正色道,“作为交换条件,你答应过不排斥我的。”
“我”单亩亩语塞,顿了一下,终究妥协,“好吧,我没有排斥。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离我太近。”
“谁说的呀亩亩,”湘苁舔着雪糕,冷不丁插嘴,“我们挽手的时候,你都快贴我脸上了!”
单亩亩这次是真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了湘苁一眼,加快脚步甩开两人。
完全进入冬天的南城寒风刺骨。
放学的铃声刚歇,二中的校门口便涌出喧闹的人潮。季修衍正和同班的宋哲讨论着刚发下来的物理卷子最后一道题的另一种解法,两人并肩往外走。
“季修衍!”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点甜脆的女声穿透嘈杂,突兀地响起。
季修衍脚步未停,目光仍停留在宋哲指着的卷面上,眉头微蹙,显然完全没意识到这声音与他有关。
“季修衍同学!”声音更近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这次,季修衍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带着被打断思路时特有的、略显疏离的茫然,循声望去。
是那个扎着两股小辫子的三中女生,赵思琪。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颜色鲜亮的毛衣,脸颊因为小跑而泛着红晕,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方形小盒子。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季修代前,努力扬起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
“呼~终于追上你了!”她拍了拍胸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季修衍,带着明显的期待。
季修衍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任何一棵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微微侧头,似乎有些不解,礼貌但生疏地问:“同学,有事?”
这句“同学”和“有事?”,像两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赵思琪脸上刻意营造的热度。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丝错愕和难堪浮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声音,带着点撒娇似的嗔怪:
“哎呀,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上周五,在王叔的雪糕铺呀!我那天忘带钱了,多亏你帮我付了那个草莓甜筒的钱!”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小盒子往前递了递,声音刻意放软,“喏,我是特意来谢谢你的,这个送你!一点小意思。”
她期待地看着季修衍,希望唤起他的记忆,更希望他收下这份“谢礼”,这是她拉近距离的第一步。
然而,季修衍的目光只是在她递过来的盒子上极其短暂地扫过,随即又落回她脸上。他微微蹙眉,那表情并非不悦,而是纯粹的、带着点困惑的思索。
他似乎在记忆库中努力检索“上周五”、“雪糕铺”、“草莓甜筒”“忘带钱”这几个关键词,但检索结果显然是空白。
几秒后,他眉峰舒展,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抱歉,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赵思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盒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她精心设计的“偶遇””,她认为足够特别的“雪糕事件”,在对方眼里竟然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不…不记得了?”她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
“就是上周五,放学没多久,在你们学校后门那个雪糕铺,我穿着三中校服,扎着辫子…”
她急切地描述着,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季修衍安静地听她说完,眼神依旧日平静无波。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有时会帮同学或路人垫付小额零钱,次数不少,确实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次了。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东西请收回吧,谢谢你的好意。”
他说得极其自然,逻辑清晰,没有半分故意为难的意思,恰恰是这种理所当然的“遗忘”和“不在意”,才显得格外伤人。他不是在拒绝她的礼物,而是在根本上否定了她费尽心思制造的“连接点”的意义。
……“举手之劳”
……“记不清”
……“不必挂心”
这几个词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赵思琪的心上。她感觉自己的精心准备和满腔热情,在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彻底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自作多情。
她递出去的盒子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得无地自容。周围放学的学生
虽然行色匆匆,但已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季修衍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巨大的窘、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他微他微微颔首,算作告别:“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他甚至用了“我们”,目光已经转向旁边等待的宋哲,示意离开。
宋哲在一旁看得分明,心里暗叹季修衍这“天然屏障”真是绝了。
他同情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僵在原地的赵思琪,赶紧跟上季修衍的脚步。
赵思琪站在原地,看着季修衍挺拔的背影毫无留恋地汇入人流,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在她手中变得冰冷而沉重。精心梳理的小辫子似乎也失去了光彩,耷拉下来。她以为的
“契机”,在他那里,不过是日常中一个模糊的、可以被随时覆盖掉的碎片。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赵思琪捏紧了那个无人接受的盒子,指尖冰凉。季修衍那平淡无波的“不记得”三个字,比任何刻薄的拒绝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彻底的失敗。他井非傲慢,他只是.....真的完全没把她放进眼里。这种彻底的漠视,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赵思琪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种刻意讨好的甜美笑容已消失殆尽。
她眼神里刚才的委屈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醒的锐利,甚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冷硬。
她捏着盒子的手指缓缓松开,不再用力到发白,而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目光,重新打量了一眼那个无人问津的礼物。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嗤笑从她唇边溢出。她随手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进自己敞开的校服外套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
在门口目睹这一切的校霸,眼中闪过季修衍刚来的第一周。
那天,季修衍刚走到巷子口,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堵在了前面,明显是附近职高的刺头。为首的一个染着黄毛,嘴里斜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晃过来,伸手就要去拍季修衍的肩膀,语气轻佻:“喂,优等生,听说你挺有钱?借点给哥几个花花?”
季修衍脚步顿住,手里稳稳拿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他为单亩亩梳理的数学知识点,墨迹未干。
他甚至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凝在纸页上,仿佛在字斟句酌地推敲某个公式的注释是否足够清晰。
就在那只带着烟味、油腻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干净校服的刹那,他极其自然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侧了侧身。
“没钱。”季修衍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没什么起伏。尤其是细长的丹凤眼随着眉头一皱。我看起来很有钱?
“没钱?”黄毛被他的态度激怒,感觉面子挂不住,猛地伸手去揪季修衍的衣领,
“给脸不要脸是吧?书包里是什么?拿来!”
就在黄毛的手即将抓住衣领的刹那,季修衍动了。
他身体轻轻后撤半步,黄毛蓄力的指尖堪堪擦过校服徽章。
与此同时,季修衍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扣住黄毛抓空的手腕!那修长的手指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钢钳瞬间锁死对方最脆弱的穴位。脚下极其隐蔽地一绊!
黄毛连惊呼都来不及,只觉手腕剧痛麻痹,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失控地狠狠砸向冰冷的水泥地!“嘭!”一声闷响,烟盒零钱震飞,他蜷缩着呛咳呻吟,瞬间失去战斗力。
另外两个混混惊怒交加地冲上来。
季修衍眼神都没给一个,右脚极其自然地抬起,精准无比地踩在黄毛那只刚刚试图揪他衣领的手背上,鞋底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啊—!!!”凄厉的惨叫声撕裂空气,黄毛涕泪横流,彻底瘫软。
这声惨叫如同冰水浇头,让冲上来的两个混混猛地刹住脚步。对上季修衍终于抬起的目光——那双丹凤眼再无书卷气,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淬冰般的锐利,平静地锁定他们,带着掌控生杀予夺般的漠然。
巷子里只剩下黄毛痛苦的呻吟和鼻梁被砸混混压抑的抽气声。
最后一个混混被季修衍看得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哪里还敢上前,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季修衍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去了一点灰尘。他抬起脚,从黄毛的手背上移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仔细地拂去封面上沾染的一点尘土。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爆发出凌厉攻击性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哀嚎的三人一眼,只是淡淡地整理了一下被刚才动作弄出一点褶皱的校服领口。阳光掠过他领口时,似乎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旧伤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次堵人,”季修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进三个混混的耳朵里,
“选对目标。我讨厌浪费时间。”
说完,他径直从那个吓傻的混混身边走过,仿佛他们只是几块挡路的石头。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清晰而稳定,渐行渐远,留下身后一片狼狈和死寂。
巷口阴影处,目睹了全过程的周驰,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几秒狂跳。他亲眼看着那个平日安静得像幅画的季修衍,如何在瞬间撕碎伪装,露出锋利致命的獠牙。那不是街头混混的蛮力斗殴,那是精准、高效、冷酷到极点的绝对压制,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洞悉弱点的睿智和一击必杀的果断。
周驰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彻底的服气:“…妈的,这哪是绵羊….这分明是头披着羊皮的……狼王。”
他看着季修衍消失在巷子尽头那挺直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所谓的“校霸”在对方面前,恐怕连龇牙的资格都没有。
他确信了,他是单亩亩的弟弟。
姐姐张牙,弟弟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