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梦清招呼道:“新掌柜的,这边来,大伙都在后院歇着呢。”
堂里的灯笼亮起温黄灯光,林钰瑶从楼阁下来,一身浅蓝色长衫,头发绾得规整,俨然一位粉黛佳人。
院子里几盏灯笼挂得高高,几人或坐或站,等着与这位新来的掌柜打照面。
最前面坐着的,是一位端着茶盏的男子。
他坐姿懒散,身形颀长,眉眼疏朗,一双眼角带桃花,眉目中似笑非笑。只见他低头照了照茶盏里的倒影,手指理了理鬓角,神色自赏,举止里有几分风流自负。
看见林钰瑶,他眼睛一亮,“这位小娘子是咱们的新掌柜?“他今日下午钰瑶来时正忙着和后桌的几位小娘子调笑,并没见到钰瑶。
“小娘子芳邻几许?可许了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这一店掌柜的,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钰瑶平日在那些高门大户里,见到的都是面上规规矩矩的男子,如此油腔滑调的倒是少见。听他这话,面上不显,只微微一笑。心里暗道你要是关系户你也行。
孙梦清踢了他一腿,“你好好说话,别吓着掌柜的。”又蹬他一眼,才转头道:“掌柜的,您别理他,他是慕凌风慕大哥,负责管账。”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折扇一打,左手持扇半遮面,姿态潇洒,“慕凌风—慕是仰慕我的慕,凌是凌乱你心的凌,风…”他忽而抬手,遥指天边,彷佛追忆,”风儿与沙的风。“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一声笑,“好了,慕大哥,“一张俊秀英气的脸出现在眼前,”第一次见面,给新掌柜的留个好印象。”
开口的是个扎着围裙、头发翘成一撮的少年,他拦在慕凌风和钰瑶两人中间,眉眼亮堂,声音也亮,朝钰瑶一拱手:“我叫周烨,厨下的事儿全归我。以后掌柜的想吃什么菜,尽管吩咐。”他语调明快,笑容如春阳初照。
一道清软女声轻轻接上,“柳薇薇,平常管些茶水和点心。若掌柜喜欢甜口,我这儿有几道糖酥点子,今后您尝尝。”这是位穿粉色襦裙的女子,语调温柔缓慢,眉眼淡淡,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疏离气。
最后一个出声的,是个站在角落里的玄衣少年。年纪不大,个头高瘦,一直安静地站着。他抬眼往前迈一步,声音简短:“陆楚言,采买、守夜都是我。”话一落又低头站回原位,沉稳寡言。
“我们还有庞伯,今晚回家看孙子去了。”周烨补了一句,“他平日管马厩和后院。”
林钰瑶见众人说完,朝大家一揖,“我初来乍到,大家多多担待。”
“那是自然,不过旧掌柜走的突然,新掌柜今晚可得请我们一桌好菜压压惊。”柳薇薇双眼含笑,语气半真半戏。
钰瑶挑眉一笑,看向周烨:“我们的大厨不正好在吗?”
周烨一听,眼睛都亮了:“掌柜一句话,那还客气什么,我这就去炒两个拿手的——辣椒小炒肉,掌柜你能不能吃辣?算了,我都来几道,糖醋排骨,葱爆鸡丁…”他说着就往后厨走去。
“你这是自己饿了吧?”孙梦清看着他背影,忍不住笑着打趣,圆圆的脸上出现俩个小酒窝。
周烨挥挥手,乐呵呵的临走还不忘喊:“等着吧诸位,今晚不醉不归!”
众人哄然笑起来,夜色温润,悦来居的檐下,亮起了一盏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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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夜已深,悦来居的四下渐归寂静。
阁楼上的房中,林钰瑶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今晚大家吃喝的尽兴,直到深更才散。此时,她摸摸肚子,明显觉得积食未消。
她闭着眼睛,辗转反侧,末了,轻叹口气,起身披了件藕荷色薄绡,推窗望去。
天清如水,星光朗照,远处街道沉在夜色里,只余几点灯火未熄。
今夜星空颇美,她手托着腮,慵懒的倚着窗沿,远处一抹黑影闪过,许是觅食的蝙蝠或晚归的乌鸦。
已是初夏,晚风凉凉,她索性开着窗,躺回榻上。
正闭着眼睛,心里默默数羊,突然听见上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格外明显。
定是房梁上的虫蚁,她心底一阵烦躁,叹口气,缓缓睁眼 ——
眼前赫然是一张苍白的人脸,死死盯着她,双眸冰冷而空洞,令人毛骨悚然!
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是说不出话的,身子也完全动弹不得,她后背的衣服立时就透了。
来人面容峻冷,似铁画银钩,端详着她,气息凌厉逼人。
他竟倒挂在房梁之上,一张脸赫然眼前,近的钰瑶能看清他的双眼皮。
忽而,他笑了,从房梁上轻巧的跃下。
那样一张令人胆寒可怕严肃的脸笑起来,竟露出几分憨态,放佛严霜骤然化成春雪。
“小娘子,你好啊,”他笑着开口,看见她惊恐的神色,仿佛很不明白,“哎?你不要害怕啊。”
钰瑶更害怕了。
但她终于缓过劲来,猛然坐起,咣的一声响,脊背狠狠撞到了床头屏风上。
对方却依然神色自若,仿佛是她的闺中密友一般,非常自然的走来斜坐在她床边,一双不大的眼睛露出真诚的光,正色的看着钰瑶道:“嘿嘿,我不是坏人。”
钰瑶退无可退,缩成一团,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眼睛,呵斥:“你不要过来!”
“我真不是坏人!”对方并没再动作了,刚要伸出着的手也放下来,但又强调了一遍。
坏不坏人尚不好说,但这变脸的速度,不是坏人,怕也是个病人。林钰瑶瞪着对方,脑袋快速闪过各种念头,深夜入女子闺房,采花大盗?小偷?杀人犯?
她想叫人,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口,孙梦清就睡在隔壁。
“哎?怎么是你这个小娘子睡在这里?原来那个臭掌柜的呢?”
听到这话,钰瑶微微松了口气,此人认得旧掌柜,不是冲她而来。
“你找旧掌柜?”钰瑶暗暗打量他,来人似是在而立之年,虽是一身黑衣,但细看发现都绣了暗纹,细密的云鹤盘绕,纹样繁复,衣品不俗。本朝虽民风开放,但这大晚上黑灯瞎火找男人,还是爬墙,如此之举,实在少见,莱福镇民风还真是颇为强悍。
“你在想什么呢?”看着钰瑶神色从惊惧到有些八卦,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小姑娘家家的,平时都在胡乱想什么?看些什么书?”
她回过神,冷静下来,“你怎么进来的?”她目光落向窗户。那高度,自己竟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也毫无察觉,此人轻功真是了得。
“你自己不关窗,我就进来了啊。”
钰瑶对这强盗逻辑不予置评。
“以后你也要注意点,得亏来的是我,要是什么登徒子,不就坏了吗?刚刚我再不发出点声音,我看你都要睡着了。”
这么说自己还得谢谢他了,她忍不住怒目而视,可对方似乎毫无所觉,仍然笑着。
果真人只要脸皮一厚,天下无敌。她只希望赶紧能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旧掌柜走了,几天前就走了。”钰瑶示意窗户方向,“我是新来的掌柜,你请吧。”
“当真?”他眯起眼,凑近了些。
“你让我捏捏。”他说着就伸手要来碰钰瑶脸蛋。
“放肆!”钰瑶灵巧的一避。
“西域有种易容术,你得让我确认了我再走啊。”他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你还分不清男的女的吗!”她说话间已经转到桌子边,怒呵道。
“还有种缩骨功呢,你没听说啊。”那人已经站起来,面上嘻嘻哈哈笑着。
“行了行了,我走了,小娘子还有点功夫。”他突然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脸一板严肃道,“你小声点!别再把隔壁大家伙吵醒了,那样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钰瑶一脸不可置信!
他夜闯自己的阁楼,他还害怕丢清白!
顿时被气的哑口无言。
“哎对,忘了问了。”他刚走向窗边没两步,回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啊?”
“全珊珊,从西北来。”她想都没想报出京城里死对头名字。
“哦,西北啊,”他一根手指晃了晃指指她,扑哧一声笑了,“行,撒谎都不打草稿。”
他又走回来凑到她身边:“哎,我好久都没逛馆子了,外面的小娘子现在都这样了吗?”
馆子?钰瑶抱胸冷冷地看他。
“哎呦,看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他笑起来,仿佛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没生气吧。”
“你走不走?你到底是谁啊?”她控制自己想抬脚把他踹出去的冲动。
但那人却似乎越来越兴奋,“我怎么看你想打人呢。”
他凑得更近了,“哎,你和沈家什么关系?”
“我报官了啊!”
“哎呀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不想说就不说,行行,我不问了。”他说着转身,“我真走了啊,你不要想我,没事的,今晚你就当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他语气仿佛像哄三岁孩子,一步三回头的往窗边走去。
忽然停住,“咦?你怎么还生气呢?”他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又要凑过来,钰瑶终于忍无可忍,脚尖轻点,身形一晃,抬起一脚,黑衣人从窗户飞了出去。
钰瑶探头朝窗外看去,只见黑衣人摔了个狗啃泥,踉踉跄跄起身拍拍土,头也不回的走了。
钰瑶关上窗坐回桌前,一双乌黑如黑玛瑙的眸子凝了下来。
那个黑衣人很会演戏。刚刚那一脚,看着像被她踹出去的,实际上她只不过碰到他的衣襟,他只是借势轻功飞出去的罢了,至于落地的狼狈样子,更是好演技。
他是什么人?刚刚的那些话,看似插科打诨极不着调,实际句句都问在关键。
找旧掌柜的?为何这种方式?自己刚才那一点儿疯狂的猜想早灰飞烟灭了。
他还知道沈家,这也是旧掌柜告诉他的?她准备明日找梦清好好问问这位旧掌柜的。
啊啊啊,最近迷上了余则成,导致写文的时候神秘黑衣人的配音全是余则成的声音[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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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悦来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