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闻言一顿,但手上收拾包袱的动作未歇,随即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他摇摇头,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那等人物,若常在京中行走,按理该有些名声。但也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他虽跟着沈家多年,京中不少府邸都曾出入,自觉见多识广,但也不敢妄下断语。
说罢,他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莫非姑娘认识?”
她微微摇头,“只是……总觉得在哪个府上见过。但也不确定,也许只是长得像,或许只是在哪的匆匆一面……”
林钰瑶怔怔地看着庙内的草垫,心里仍疑窦未解,片刻未语。
昨夜那人,一身青衫沾雨,竟如梦中一影,来时无声,去时亦无息。
她垂眸,指腹轻触那方微润未干的朱印,“这印章呢…你可见过?”
老周闻言,探身细看一眼,笑道:“这章刻得倒是精细,可未免太过随意了。”
那方印章落在纸角,朱红印泥晕开一圈淡痕,色泽沉润。章纹清晰如新,丝毫不见模糊之处,显然出自上等印泥与巧手雕工。纸上印纹四周缭绕着云纹与龙凤暗纹,几片竹叶斜斜掠过,笔触极细,却清雅有致。章心正中,是一只青鸟羽羽分明,神态灵动,仿佛纸上跃动,随时能破印而出。
而在青鸟翅侧,竟还隐着一个细小的“玉”字,藏在云气之间,若非目力细致,极难察觉。这一方印,非官章、非店章,却处处透着匠心与意味,落在素白的方纸上,犹如一笔精妙的画。
他摇头晃脑,爽朗笑道:“林姑娘你看,章面虽润,刀法也利落,可没半点规制——边框不方正,字体也不循章法,不像官印,也不像哪家正经铺子打出来的章。”
她心想老周的话不错,这想来是私印,她一个闺中女子,养在林家,虽然平日大门也出,二门也迈的,但男子私印这样的物什,她断是不会认识的。可不知怎的,望着这枚印,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缓缓浮起。
老周系好包袱,转身看向她:“姑娘,咱们得趁早动身了。这雨一停,路也该好走些。”
林钰瑶抬眼望向庙外,乌云低垂,天地间氤氲着未散的水汽,青石板泛着浅浅湿意,风一吹,带来草木积雨的寒清。
她轻声道:“好,走吧。”
但话落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转身恭恭敬敬朝神龛拜了拜,心中默道:“一夜风雨,多谢庇护”。
老周站在门口看见了,也跟着合了合掌拜拜,嘴里念叨:“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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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了七日,越往南越晴。第七日近午,他们终于快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 莱福镇。
莱福镇位于京城东南,乃入京要道,地势通达。若快马加鞭,四日可至,她们只因途中行得缓慢,才多费些时日。此地为南北商旅咽喉,往来人马络绎不绝。大朝历经百年,国泰民安,疆土广袤,物产丰饶,正值盛世。而莱福镇,亦因其地利之便,镇中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祥和繁华之象。
莱福镇依山傍水,风光清秀。她们尚在城外山头,极目远眺,只见远山如黛。几束阳光自厚重云层间隙倾泻而下,如瀑如练,洒落人间,宛若天宫倾盏,洒下一壶金色美酒。
二人一边欣赏美景,一边驾车前行,忽闻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如雷滚动。循声望去,只见一支大队人马自远而来,旌旗猎猎,尘土飞扬,正疾驰往京城方向而去。如此阵仗,平日少见。她们不由侧目望去,相顾一眼,皆露出几分好奇。
时直正午,她们终于进了城。日头正好,街市热闹非凡,街边铺子一个挨一个,吆喝声此起彼伏,糖画、烧饼、绣伞、小泥人……空气里弥漫着芝麻糖和烤栗子的香气,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林钰瑶提着包袱,站在街口,抬头望着那块写着“悦来居”的牌匾,心里有点发虚——她从没真正在外头管过事,何况还是来接掌柜的差事。
她不由得想起沈梦临走前说的话:“我早就盯上这家店了,地段好,但太会亏。你先顶着管着,顺便替我瞧瞧,也不算白来一趟,当帮我一个忙儿。”
她袖口里藏着一块沈家玉牌,正是沈家的信物。踏进门,立刻有伙计迎上来,是个姑娘。
这女伙计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青布褂子,圆圆的脸蛋,眉眼生得开朗,头发挽成双髻,用红绳束着,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利索。见她一个人,一边快步走来,一边爽朗地开口:“诶,姑娘,住店还是吃饭啊?”她带着点不拘小节的热情劲儿和干脆劲儿,说话间笑容已先到了眼角。
钰瑶不紧不慢地将玉牌放在掌心一晃。
她愣了愣:“哎,新掌柜?早听说这几天要到,这边请这边请,屋里刚收拾过,窗子朝南,阳光好。”
林钰瑶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间客栈,客栈占地不小,临街三间,前厅挑高,摆着几张旧八仙桌,桌角磨得发亮,想是用了些年头。屋檐下悬着两盏红灯笼,漆已斑驳,白日里看着倒显得有些冷清。
正午时分,堂里却只有一两桌客人,远处灶间偶尔传来油锅爆响的声音,但热闹气儿总像差了一口。墙角茶水台旁搁着一副围棋,落子却停在半盘,不知是谁下到一半便没了兴致。
虽处繁华街市,四周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可这悦来居却像沉在热闹之外,一派不温不火的模样。
也许正因为这份冷清,反倒让她心底踏实几分,不必争不必赶,脚步可以慢下来。她心里悄悄记下了沈梦的体贴和周全,话虽说的轻巧,安排却很用心。
她心里放松了些,虽然不知要在这待多久,但眼前这一方小小天地,已足够她好好安顿自己。沈梦说得对,这世上的事,总有转圜的余地。
伙计领着林钰瑶穿过前堂,绕过月洞门,沿着木梯拾级而上。
悦来居虽不算富丽,但架构颇为讲究,这间屋子设在三楼最东侧的小阁楼中,是整座客栈最高的房间。上得楼来,越过一段狭窄回廊,便到了那间紧挨屋脊的小屋。
“掌柜的,这后头几间是我们伙计歇息的屋子,我叫孙梦清,就住您隔壁。这间原是先前掌柜住的,如今留给您,冬暖夏凉,光照也好。床褥刚换过的,全是新晒的棉花,您看看合不合意?”梦清笑着说着,已伸手轻推开门。
林钰瑶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梁低檐斜,显得别致而温雅。正中一张雕花木床,床帐是洗得柔软的浅青细布,窗前设着一方小几,靠窗还放着一张窄靠椅。书案简素,案头放着镇纸与油灯,灯芯新剪过,显然方才有人特意准备。
屋内收拾得极为妥帖,窗开一扇,清风拂来,带着远处街巷的喧闹声,凭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站在窗前往外望去,只见街市如织,人影浮动,叫卖声隐隐传来,而她身在这楼阁之上,反倒像从一静处遥看尘世。阳光洒在桌案上,也照亮她一身旅尘。
墙角那只红泥小炉里还留着余温,炉火未尽,带着一股淡淡的银杏木香,让人身心俱暖。
她缓缓环顾一圈屋子,又吩咐了车夫周有成的住处安排。孙梦清应声而去,临出门前替她轻手掩上房门。
窗边坐下,静了片刻,开始收拾行李。摸到那包药和那张药方时,不由一顿。那纸上的字迹清秀隽永,正如那人一样。她迟疑地又看了一眼——这几日,她已看过好几次,药方几乎已能默背。
指尖落在那方印章处,她轻轻摩挲,心底有些奇怪,放佛哪里见过?又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连自己都不懂这几日的心绪为何。片刻后,她将药包与药方一并收起,锁进了柜子最上层,像怕它们再扰乱自己的心思似的。
忽然想起娘曾打趣她,说她小时候犯一种痴病,一见着长得俊俏的,便赖在人身边不肯走,眼神巴巴地黏着人。这些话她从不信的,且嗤之以鼻。可如今,她看着自己的铜镜里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真犯了那痴病了?”
直到夜里,客栈收了最后一桌客,孙梦清来敲她的门,“掌柜的?”钰瑶应了一声,有些紧张,推开了门。
有木有可爱的宝宝养我这个小作者[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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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悦来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