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殿中,明宗坐于案台之下,唯有一只烛火颤颤巍巍的燃烧,照亮着他怀中的牌位,牌位上的四字犹如刻在明宗的心上,让他刻骨铭心。
良久,他喃喃自语“阿裳,你的名字刻在墓上可真难看。”
话毕,无人应答他,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知你不喜,怨我把你骗来明宫,怨我囚 你于这高墙之中,不得自由。”
“你怪朕罢,是朕错了。”
片刻,他似又想起什么,忽地笑了,却又有丝凄凉。
“你年少时爱慕之人想必风华绝代,真想知道可有本王一半俊俏,应当是比我好的,可是,阿裳,我也很好,你能不能如喜欢他一般…喜…欢我。”
就这样很久,久到宫门寂静,乌鸦鸣叫。明宗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属于他这一生的珍宝,一块牌位,一把长剑。
烛火被冷风熄灭,漆黑冰冷的夜晚,遮掩了红梅洒落,保住了一代君王的体面,他望着窗外想,他的阿裳是否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明皇自戬,宫门上下混乱不堪,言轼登位,江山易主。
“明礼还没抓到?”男人执笔写字,问道。
“报告主君,还未。”
“无用之物,定当弃之,你觉得呢?”寒冷的语气,阴风阵阵。
“是…是属下愚蠢,请主君赐罪。”
气氛凝固,一声步响打破,来人一身青绿色绣衣,松柏之姿,竹之风骨,冰之神态。
微生祉淡淡开口“新帝何怒,小殿下踪迹诡秘,必然与御玺有关,陛下无诏书无御玺,若要登位昭告天下,天下人怕会是不认。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与废物无异。”
“陛下不防想想,如今朝着城中还有何人能有如此能力护得住小殿下。”
言轼闻言抬眸,阴郁得笑答“必然是,钟、离、荀。”
深宫中的另一边,明桷扮作太监一般随着宫女们进入宁和殿中收拾旧皇遗物。
明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想要看出端倪,目光所及某处,突然一顿,案台之下倒着一匾牌位,上面写着——闻裳之墓,她的指尖不禁颤抖,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他的阿父至死都还念着母亲。
一瞬间,她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断,眼泪盈满了眼眶,她向前走一步想要捡起来,视线中却出现一双靴子,周围人见状皆跪,她随着总人一并跪下,盯着它眼泪决堤,如冰珠滴落地面,不见踪迹。
那人声音粗矿无礼,埋怨起来“皇后之墓?想不到这昏君还如此长情,令人嗤笑。”
说完,也不理会别人,拿着牌位骂骂咧咧地走了。
许久后,明桷才慢慢起身。望着窗外,沉思良久,印象中阿父和阿母十分恩爱,阿父后宫中没有三千佳丽,唯阿母一人,幼时阿母好玩,总是带着她去捉弄处理公务的阿父,阿父却并不生气,反倒是宠溺地冲我们笑,挑眉无奈地说道“阿裳,可玩得尽兴?”
这样的日子,在她六岁那年,彻底改变。
在明礼出生一年后,阿母外出施粥,不料被恶民所伤,头部受伤,昏迷不醒,阿父找寻了世间名医,皆无办法,两年后,西域朝进贡,有位听闻来自西域的毒医献策,最终阿母在毒医的治疗下苏醒,却变得十分奇怪,不再让人靠近她,包括父皇。
阿母终日将自己封闭在寝宫里,闭门不出,阿父从民间找了许多好玩的只为逗她开心,却无甚成效,后来,父皇不知怎的,也不再去找母亲。
彼时的她伤心了许久,害怕父皇和母后会离开彼此。
那时,她问阿父“阿母不喜阿父了吗?”
阿父却只笑着安慰她“阿母没有不喜阿父,阿母只是想家了。”
他虽是笑着的,但明桷却从他的话中听见了一丝落寞。
如今想来,阿父爱得太深却又克制了一生。
调息片刻,她的脸上已然没有方才的样子,许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离别。
方才虽未碰到阿娘的木牌,却在跪拜之时瞧见了案桌下的某处。
明桷抬步向那出走去,身子一弯,在案台木桩下摸了摸,似是感受到了触感,她向手心瞧了片刻,会意。
以阿父的布局来看,怕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他将阿娘之物放于此,全天下看来也就只有她能拿到了。
夜已将过,天微微亮起,万家灯火在白日亮光的照应下渐息。
明桷乔装成士兵混出宫门,凭借记忆找到了荀老的住处,一间冷清的兵器铺,当年荀老住不惯皇宫,向明帝请旨出宫,后来便开了这家兵器铺,常用来与明帝通信。她幼时常来此,虽然过了多年,她却始终记得来时的路。
“荀老”明桷推开门,迎接她的是鬓角花白的老人,老者满含热泪,支吾地想说话,却还是没说出一句。
只惶惶重复着,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钟离荀将她带入铺子后院,踏入后院,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阿姊!”
明礼跌撞地冲到她怀里,笑得十分不值钱。
她心一软摸了摸明礼的脑袋。
“小殿下这些年十分挂念女君,常常询问宫人女君何时回来,陛下那时常说,就算连他这个父皇怕在小殿下心中也比不上女君。”钟离荀说道。
听到阿父,明桷倒是想起她曾于密室窥看,阿父身子似乎不大好。
“荀老,这些年阿父的身子如何?”
他又想起了曾经,只一叹。
“三年前陛下的旧疾复发,身子骨每况愈下,因伤及根基,连太医也无力回天。陛下当年将女君送走,也曾数次长夜难眠,忧思成疾,他疼女君,亦有愧于女君。后来陛下后悔了,他曾上山想要接回女君,可女君却不愿再回来了。”
明桷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冬。白雪如絮,冷的很刺骨,那时她在茗堰山已三载有余。
阿父那时来茗堰山,向阁主请求接她回乡,阁主却只问了他一句。
“她的命数会危及陛下的江山,陛下可想好了?”
他良久才答,语气似有些悲凉。
“人人皆道帝王需爱之天下,护之天下,方可对得起天下,可我却对不住我的亲人! 朕曾经因皇位辜负了挚友,因皇位失去了妻子,如今,不能再因皇位而抛弃我的女儿。”
阁主漠然,道:“那陛下便去瞧瞧她罢。”
那年,白雪苍苍茫茫,覆盖整个茗堰山,父皇在后山亭下问她可还愿和他回去?
她只说了一句“不愿,我不回去。”
到现在她仍然记得父皇眼里的那一丝希冀的光逐渐浇灭,晦暗不明。
明宗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下覆满白雪的台阶,他只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他的女儿,他最爱的女儿。
明宗不知道,他与阁主的那番话永远地烙印在明桷的心里,让她即使痛苦,也要将自己深深埋葬在这茗堰山中,永不复归。
现如今,她却无一丝力气去探寻那十多年前的真相。
钟离荀将一封信递给明桷。
“此信是陛下死前交与老夫的,托付老夫定要交于女君,他早知言轼谋反,国都必然陷落,陛下为女君藏其二十万私兵于暗处,由将军萧全带领其潜伏萧齐,但究竟在何处,老夫也不知。陛下如今薨逝,能留给女君与小殿下的就只剩这二十万私兵了,陛下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求女君能好好活下去。不必为了南楚,更不必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活下去。”
明桷心中那一根弦似乎在一寸一寸地崩断,钟离荀的话就像一把锤将钉子一点点地敲在她的心底。
良久他颤颤开口道:“亡国之际,务必先保全性命。”
钟离荀话落,本应是寂静无声的,铺外大批锦衣卫却打破的这份沉寂,他们齐齐将兵器铺包围,百姓不明所以。
铺内密室。
钟离荀赶忙打开地窖,道“女君你快带小殿下离开,老夫为你们拖住些时候,此地窖通至城外,记住,保全性命为先。”
“荀老,阿桷记住了,望太傅也务必先保全性命。”明桷道。
“荀老,我不走,阿姐回来了,我们还未团聚,太傅为何不和我与阿姊一道走!”明礼大声喊道。
“阿礼,你和阿桷是我瞧着长大的,我年纪已老,你却还有大把机会,长大了要保护好你阿姊,明白么。”钟离荀沉重嘱咐道。
巨响打破了交流,锦衣卫指挥使卫肇的身影遮挡着密室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
柳春,明宫内殿。
“微生,阿桷回来了。”男人轻声叹息,逗着丝玉雀说着,雀只顾着吃食,未搭理男人。
微生祉垂眸不语,男人继续说着。
“看来你见过她了,她过的可还好?”
“殿下,她不会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如此,殿下可想好了?”微生祉说道。
“朕想她了,可她回来了却不见朕,只好让她主动来见朕了。”
男人眼里幽暗藏着几分看不见的偏执。
城外山林。
农妇打量着眼前女子,见她肤若凝雪,眉骨似画般雅致,眼若琉璃,当真是美人胚子。可见她终日眉头紧锁,怕还是为生计所累,苦了这般小娘子了。
明桷带着明礼暂时居于一处农户家,他们将华服通通换下,只穿了件素布,农家只以为是姊弟俩逃难而来,因此并未对他们起疑。
可他们已停至三日,明桷不知城中状况如何,她现如今手握御玺,言轼将全城一半兵力搜寻她,此时入城,虽有危险,但为了荀老,她却不得不去。
农妇提着一篮鸡蛋走至檐下,兴兴然问道。
“小娘子怕是为了生计在此发愁罢?大娘虽没什么本事,但于做生意之事,还是颇有几分见解,就像进城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要抓准城中时兴的物件,这销路啊自然就打开了。”
明桷听罢眼前一亮“大娘,小女子正愁不知如何赚钱,听您这说法,可是有什么好的赚钱法子?”
“有是有,可小娘子你并无进城的文书,我便是想带也没招啊不是。”大娘无奈看向明桷。
明桷却对她骤然一笑。
亡国篇完结倒计时[三花猫头]
关于言轼和桷的关系其实是发小关系,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出小言是喜欢桷的,但小言对桷的喜欢是一种畸形强制爱恨交织的喜欢,后面你们就会懂了[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明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