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城门关大开,来往商客络绎不绝,西域与江南商贾云集在此,皆欲进城行商,林大娘随着人流过关,将通关文书递交,城门士兵盯了她好一阵儿,才严肃开口。
“车上可有携带私物?”
林大娘赶忙赔笑道:“民妇怎敢携带私物,这车上都是些现下时兴的草编蚂蚱,手作灯笼,还有些自家木刻的新奇玩意儿,可都是些良家物,大人莫要误会了。”
官兵并未多理会她的话,只是掀开素布瞧看,货车上确实是些孩童逗乐玩物,随即放下素布,开口放声道。
“放行!———”
城中,林大娘将马车停至了无人烟的巷子深处,将素布一掀,明桷作势从车内跳出来,林大娘为她拍散衣上尘土,开口道。
“娘子昨日说要进城做生意,但城中今日形势严峻,无奈只能将娘子藏于这货车上,这些时日,城中不大太平,娘子若是要探探行情,便小心些罢。可要记得在城内可切忌乱行,落日后,我便带娘子出城。”
明桷感激的朝她点点头,开口道:“多谢大娘相助,若是落日前我未归,大娘就先出城去罢,出城后还望多加看顾小女的阿弟,小女不日便归。”
大娘听完,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多言,她知眼前女子怕不单是为了谋求生路,只怕是身份不止普通流民那么简单,可生逢乱世,她想管却也管不了。
只叹了声,便应了她。
末时,明桷去见了城中禁军统领林魏。
林魏听说有女子求见时,起初并不打算相见,那女子却托人送来了一把剑穗。那剑穗曾是先帝赠予他的封官礼,后来为表忠心他便将剑穗扯下,还于先帝,见到那剑穗他便知道那女子不简单。
明桷见到此人,便知道他就是那状元登第,及冠之年便受任禁军统领的林魏了。
“小女见过统领。”明桷朝他行礼。
“你既已知晓我身份,便不必与我在此虚与伪蛇,我只问你,你一介民女,如何会有皇赐剑穗?”
明桷骤然一笑道:“若我只是一介普通民女,自然不会有此物,可我却并非是民女,而是南楚的浮妱公主,明桷。”
“你说你是浮妱公主,据我所知,浮妱公主早在八年前就被陛下遣送离楚,再不复归,你却自称是公主,让我如何能信你?”林魏疑道。
“你可以不信我,但此物你不得不信。”明桷走近,将御玺拿置身前处。
林魏一惊,赶忙行礼,又道。
“南楚如今已不再是当年的南楚,女君如今也已不再是君,即便是有御玺加身,又要改变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天下已定,城中处处是言轼兵马,禁军虽效忠朝廷,效忠明家,可如今江山姓言,禁军势微,恐怕在下不能答应公主。”
“言轼虽已登帝,可天下人却未必认他,阿父临终前在信中曾道,封明礼为太子,继任下一任楚君,可如今太子尚在,你们却分不清了?”
“我大楚上万精兵早在边州战败时就丧亡无数,即便活下来的也散失各地,要找回谈何容易? 如今皇城中也只剩寥寥无几的十万禁军,又如何能战?”
“如何不能战?十万兵马足够了,我知统领不信我一介女子统兵,可国家危难关头,身为公主我当有我的责任,明礼还幼小,只有我起兵反抗,天下人才会认,我浮妱在此起誓,若不能夺回我大楚,那便用我的命换南楚将士的命,还请林统领相信我一次。”
林魏心头大震,似是妥协,良久才开口“好,臣愿相信公主一回。”
言轼虽登坐皇帝之位,百姓却惶惶不可终日,最急地便是找到正统,或加以利用,让明礼甘愿让位,又或者是将明家势力连根拔起,无论怎么选,对明礼来说都不算好事。
明桷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找到林魏,求他相助,这一步算是兵行险招,纵使林魏知道投降于言轼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可甘愿以剑穗明忠心的人,断不是个会轻易投敌之人,以至于在父皇书案上看到剑穗时,她才想到了破局之法。
卯时,皇宫深处。
“殿下,储将军带领的五十万大军正处边关清理残兵,要至一月后才能回京复命。”
言轼在棋盘上落子,顿时吃掉了对面一子。
“储匀有功,待他回京便让他来见朕罢。”
他又问那名兵将“明氏二人可有找到?”
兵将回答他,还未找到。
“不急,他们藏不了多久。”
对面之人开口“陛下应当心自身才是。如今陛下大军主力仍在边境,而驻守京城的却寥寥无几,前朝的军兵看似归降了您,可有没有异心尚未可知。”
言轼听完,目光深沉,并未回答。
落日已至,城门将关,林大娘见明桷迟迟未归,便想起了她那句,她若未归,请看顾好她的阿弟,末了她还是等了一阵,才随商人们出城去。
明桷在客栈短暂藏身已半月有余,得到消息,言家大军主力不日便要动身回京,莫约月底便抵达京城,林魏那处也已做好准备,行动定要在言轼主力军回来之前动手,否则,失去的便不只明桷一人的命了。
她将手中的信件绑至信鸽上,任它飞向远方。
那信纸是给林魏的,是通知他三日后的宫宴,明桷将扮作舞女潜入皇宫,刺杀言轼,在众人面前做一场假象,让所有人以为要杀言轼的只有她一人,届时林魏则在背后控制言轼宫中势力,宫乱之时,趁机突围,擒下言轼。
那封信的最末,写道。
若行动失败,尽管将脏水泼至她一人身上,无论胜败与否,切忌护好明礼。
宫内廊下,明桷紧紧跟着一群西域舞女的身后,默默打量着周围,直到带队太监喝了一声,她才将视线收回。
今夜宫宴愿本应是众朝臣觐见新帝之宴,朝臣多半是守旧党,来讨伐言轼的人必不会少,如她一般想刺杀的固然存在,言轼不可能不设防,可守在皇宫内的士兵却寥寥无几,难道他另有打算?
她心中不由生疑,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她却想不通此念从何而来。
等踏至楚宫,都未有异常,可她的心却迟迟不肯落下,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宫宴之上,丝竹之音缠绕梁上,一片和祥安乐,言轼端坐龙位之上,笑意不减,殿下的众朝臣虽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只灿灿赔笑。
宫宴还在进行,看似和谐却诡异的气氛却淹没在了舞曲中。明桷随着西域舞女跳完全曲,舞毕,她随着舞女渡步至宫殿角落处,静候在此。
良久,有人来报御花园失火,守着殿内的部分守卫前往御花园救火,殿内众人纷纷俱惊,人人自危,生怕新帝一把怒火将他们都杀了,一时纷乱如麻,没人注意角落的明桷骤然起身,趁其不备,她的短刀已然抵在了言轼脖颈之处,微见血色。
她开口道:“听闻殿下在找小女,这便来了。”
言轼眯眼笑了“我等你好久了,阿桷。”
殿下众人看见这一幕,惊慌失措,而反应过来的军兵纷纷围住明桷,头领欲要上前一步,言轼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我当你不来了呢,没想到你就这么轻易出现了。”
“劳殿下挂心,但殿下怕是今夜就要死在我的刀下了,我知殿下想要御玺,我便给你,亦可昭告天下我明家甘愿让位,我来只有一个条件,放过明礼,他不过十岁,于你的皇位构不成威胁。”
“我倒是想放,可是,晚了。”
一声烟火声响彻云际,明桷闻声望去,烟火是她与林魏的约定,若成功便放下信号,可时机却不是此时,不对! 明桷这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成功的信号,而是含有撤离之意。
她知道她中计了。
丝玉雀叫着未能打破牢笼,三更宵禁烛火,皇宫之上灯火通明。
言轼端坐于案台之上,俯视众人,手指微微敲打在龙椅,也似敲打人心。
明礼与那对农家正被兵将围着,农妇与她的丈夫瑟瑟发抖,不禁潸然泪下,林魏被军兵扣着一言不发,而荀老却坐于朝下,默不作声。
众人似乎不约而同地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阿桷,你来晚一步我便杀一个人。”
言轼缓步走入庭下,随着钟声敲响,利刃已微微划破荀老的脖颈,顷刻间血。
“言轼逆贼,要杀便杀我林魏一人,今日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林魏大喊道。
言轼眯起眼直向他看去,冷冷道:“你若想死,朕马上就可以送你下黄泉,可她不来,死的可不止你一人,而是这殿中的所有人!”
“言贼,你卑鄙!”
半刻,而那个人却还未出现。
一刻钟前,明桷得知她已中计,便杀出重围,那些官兵并不是她的对手,藏身于宫角处,可她虽逃的了一时,却不能将十万禁军弃之不顾,今夜守卫减少时她就应该想到,那些守卫潜伏暗处就等着林魏的出现,将其一网打尽,言轼早已得知今夜她的动向,不过是在陪她演戏,那些主力军在边境未归的消息,怕也是言轼用来迷惑众人的把戏罢了,就等着请她这个君入瓮罢,想到此处,她心下一惊,言轼既能堪破她的计谋,便肯定早已猜到明礼所在何处,恐怕明礼早就被抓入宫中了。
大殿内,言轼将谋反的禁军士兵就地处决,众人惶惶不安,哀声遍地。
直至的的一声惊呼,众人才发现明桷的到来。
只见一女子,手拿长剑,一路朝着大殿内走来,遍地血腥,步步走向身穿黑色狐绒大衣的男人,直至眼前,她举起长剑指向男人脖颈处,气氛剑拔弩张,身侧士兵万剑指向她,她却不为所动,剑上之血滴落而下。
她眼眸寒冷,眼里像覆盖了层冰霜,缓缓开口“言轼,如今可实现了你的少年之愿”。
她在心中自嘲一笑,她本以为那个将整个南楚地域收于腹中,谋略她明家帝位后,步步为营而徐徐图之的人,是那个善于算计的微生祉,可她怎会想不到,能让微生这样的人甘愿臣服之人,又岂是令人摆布的人。
这一切,都是他言轼演的一出大戏。
片刻,少女剑直向男人脖颈处刺去 。
“阿姊!”
“桷丫头!”
“女君!”
刹那间,明桷的剑落地,男人脖颈却只微微细痕,他笑道“阿桷,我知你不舍他们的性命,如今你已沦为玩物,认输吧。”
“如今阿礼在我手上,你们明家的江山已经倾灭,阿礼的命,你来抉择。”言轼继续说。
良久,她却还是静待,灯芯微颤随而熄灭,同时与之覆灭的还有南楚王朝。
亡国篇最后一章撸~[撒花]我们下个章节再见。
关于桷去茗堰山的之前事情的时间线
①明桷五岁时明礼出生。
②六岁时,母亲闻裳受伤昏迷。
③七岁时闻裳去世,明宗将她送至茗堰山。
④十岁时明宗来茗堰山接她。
⑤十五岁时回南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少年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