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人来了,宁丰被“请”去了坤宁宫。
令宁丰意外的是皇后并没有意料中雍容华贵,而是着素衣素钗,不过宁丰还是很谨慎,能稳居中宫屹立不倒可不是仅靠温婉贤淑可以做到的。
皇后名曰王贞仪,太原王氏嫡女,祖父曾位列三公,父亲乃当朝阁老,在南方,太原王氏就是士族标杆,王氏子为官,女为后这一说法在民间广为人知。
王贞仪正在侍弄花草,宁丰低首跪在下方,只听王贞仪淡淡开口:“抬头”,宁丰缓缓抬头,在视线触及王贞仪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怔。
“手如柔荑,夫如凝脂,领如蝤蛴,赤如瓠犀”即使未施粉黛,也比得仙人之貌。
她倒吸一口凉气,现代美女无数,但那都是现代技术的成就,虽然其中不乏美人皮骨,但真正做到清雅如仙,夫若凝脂的却寥寥无几。
“在看什么?”
宁丰即刻回神:“皇后恕罪,我……。”
“我?”
宁丰一时紧张,居然忘记了礼数。
“儿臣惶恐”
王贞仪含笑轻语:“果然是变了啊,半年前,你对我,可不是这般低声细语。”
宁丰拿不准皇后话里的意思,她没敢轻易回答。
“起来吧”
宁丰起身,对上了王贞仪打量的目光,她动作一滞,万一她看出我不是真的公主……
王贞仪开口:“别愣在这里,坐吧”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眼里多了一丝悲伤,但转瞬即逝。
“做个交易如何?”
宁丰觉得这位皇后实在是让人太匪夷所思了,所言所行几乎不在礼数框条之内。
她倒吸一口凉气,选了个最为模糊的回答。
“儿臣愿为母后赴汤蹈火”
王贞仪轻笑,随意拨弄几下花草。
“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宁丰看见桌案上摆着一个平安锁,觉得很是眼熟,但她没多想。
她思索半晌,问:“为何是我?”
她没有自称儿臣,而是自称我。
王贞仪也在思索,莞尔,她淡淡回道:“因为在你的眼里,我看到了我最需要的东西”
宁丰不解。
王贞仪见她皱眉,又换了种说法:“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从坤宁宫出来后,宁丰还在思考王贞仪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算是我的诚意。”
她细细琢磨着,不料却迎面撞上了人。
“抱歉”
宁丰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她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衣腰佩招文袋的男子,虽然面前这个人生的格外好看,鼻若悬胆,温润如玉,但她并不识得此人。
王松云本是来求见自己的姑姑,却在宫门前撞到一个瘦如竹竿的人,自小教导的礼仪让他脱口而出歉语。
“抱歉,没有撞疼你吧?”
宁丰略微疑惑,不是自己先撞的他吗?
她欠身行礼,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随后便快步离开了坤宁宫。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王松云想。
如今朝堂之上,陛下不理朝政,奸佞官臣肆意妄为,民间议论纷纷,王松云为此很是焦灼,他本该在府中温习功课以应对春三月的殿试,可是时局动荡不安,他实在难以安坐其中。
“致远,你该在安心温习”王贞仪看着眼前的外甥,头疼不已。
“可是姑姑,北方如今战乱不已,百姓苦不堪言,原本三月的殿试已经推迟了”。
王松云四岁识字,十岁便能作经文,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可他性情温和,乐善好施,尚且年幼的他便懂“读书是为了百姓安乐”,可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王贞仪自然懂得他此来的想法,可祖父年迈,父亲又刚愎自用,他早已身背太原王氏的命运,纵使他现在不明白,可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那时,他还会如现在一般明净吗。
王贞仪轻叹,“北方天气冷,多带几件衣裳”,王松云知道,姑姑这是同意了。但他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王贞仪看着明媚的王松云,心里感慨万千,如果真的到了那时,那么知道真相的她会给太原王氏留一条活路吗?
窗外枝条翠绿,焕发生机。
而此时,已经有一伙人先行到了春州,楚无峙接过飞鸽,取下信纸。
牧关自从知道要回去后就一脸不高兴,但他看到楚无峙手中的信时,又非常好奇,不过他拉不下那个脸,他现在可是在生气!
楚无峙早已注意到他期冀的眼神,他故意冷下脸,吓得牧关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张口:“如何如何,是不是母亲准我呆在你身边了?!”。
他眼神中难掩期待,可是接下来的话注定要他失望。
“你是逃出来的?”
“啊——呃哈哈哈,哥你也太聪明了,这么快就发现了!”牧关尴尬的扣扣手指。
楚无峙其实早已知道他是逃出来的,也早已被他的母亲写信“告知”。
“主子,前面就是春州了”。
春州位于浲朝的北方,与北越搭界,因此战乱不断,而近些年,时局动荡,北越虎视眈眈,战争更加频发。
他此行是为了将牧关送回去,纵然他不会让他有危险,可是他母亲在信中说的话的确值得思考。
“他姓牧,你姓楚,你们注定是君臣,即便你如今有能力护他无虞,可若他只会躲在人后,那么这储君也该换人了。”
她说的不错,他是储君,他是臣子。
“阿关”楚无峙唤他。
牧关一愣,楚无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自从他被立为储君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唤过他。他们是兄弟,虽只有层浅薄的血缘,可是他从小就和他最亲。
幼年时期的牧关从小就生活在深宫中,那时,北越朝中关系冗杂,他不被允许出宫,直到6岁生辰那年,他收到了已故母亲的礼物,9岁的楚无峙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伴友,他并不知道,那是他母亲舒妃以命求来的,牧关出生后不久,舒妃气血亏虚离世。
传说中,北越皇族初代帝王因暴政□□,苛捐杂税,神为了惩处他,降下诅咒,至此,北越皇族子嗣一代比一代少,寿命不过30。
到了牧关的祖父那一代,因仁政爱民,国力逐渐昌盛,可北越第十代子嗣,也就是牧关的父亲,体弱多病,纵使后宫佳丽不断,可真正平安降生的只有牧关一人。
马车停下,春州已经到了,牧关看着窗外的春州城,淡淡道:“哥,我知道的,我不是飞鸟,你也不是囚鹰”他的眼里漠漠的少了什么东西。
他们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楚无峙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没有说话,无尽的沉默在替他道别。
“哥,代我去尝尝浲朝的桃花酥。”
楚无峙应下,车帘掀起又落下,一阵风吹来,带走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
12年前,年幼的楚无峙见到牧关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弟弟。
幼年牧关:“哥哥,哥哥”
幼年楚无峙:“怎么了阿关,又饿了吗?”
小牧关摇摇头,他指着小楚无峙腰间的福囊,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他眨巴着眼,小楚无峙摸摸他的头,取下腰间的福囊,将它系在了小牧关的腰间,那是一个春和日丽的午后,是北越少有的晴天。
马车再次晃动起来,他这次不再陪他往北走了。
宁丰没想到皇后的诚意这么快就来了,她回到住处不久,皇帝就下旨解了她的禁,一个又一个宫女和太监走进她的宫里,很快就将一片尘灰扫尽,宁丰心里不免觉得讽刺,世间万般变化竟如此之快。
她守在院口,不让那些腌臜之人进去。
而此时,钟粹宫里。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她和那个贱婢一起弄死!”朱琳眼睛恶狠狠的,如果旁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惊讶,但周围的侍女低头,似乎对她的恶语习以为常。
舒贵妃淡淡的瞥了眼自己的女儿,示意周围的侍女出去,待人都出去后,她才开口:“你呀,也不怕被人听了去”,语气中尽是宠溺。
“哼,她们敢!一记哑药打发了送窑子里去!”
舒贵妃摇摇头,到也没说什么,不过,那件事确实该解决了,不然看着碍眼。
宁丰看着宫里的陌生人,她知道,那些都是各宫派来的眼,她不想多说什么,说了也无用。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太监装扮的小白脸正一脸焦灼的原地踏步,宁丰疑惑,她向他走去,小太监被吓了一跳。
“公…公主”
宁丰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那几个宫里的,便问他:“你是谁”
“奴才是御膳房打杂的”
宁丰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眯了眯眼,再抬头,不远处的树枝剧烈的晃着。
她大概知道这个小白脸要干嘛,对此她也略有耳闻,朱琳喜甜,舒贵妃每日都会遣人送一份甜汤,不过……
尺生心里更加紧张,他只是一个小奴才,临危受命将甜汤送去钟粹宫,可是宫中上下谁不知道,这份差事就是来送死的!
朱琳公主口味挑剔,一点点不对味就会大怒,这几年送汤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几乎没有人超过三日。
宁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看出来小白脸的紧张,安抚道:“我这儿有些煮好红豆,放一些味道会更好一点,你和我来吧”。
尺生有点疑惑,桉阳公主怎会有煮好的红豆?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所说,宁丰随口一答:“我近来口中多觉味苦,所以常会明人备些熟红豆”。
尺生没有多想,他哪里知道,宫中不日将大变。
待尺生走后,宁丰看见远方的柳叶,只觉得今日景色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