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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阿蓉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替罪


    在长久的沉思之后,尾崎红叶做出了决定,眼里的悲伤渐渐褪去,最后变成了无法动摇的坚定。


    她的声音稍显低沉,仿佛已经做好了克服一切困难的准备:“妾身知道了,阿一就交给你们了。”


    或许是察觉到恋人即将离开,失血过多的间贯一用气音呢喃了几句,眉头也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尾崎红叶缓步靠近,匍匐在间贯一的身上,静静聆听了一会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声,最后闭着眼在黑发男人的眉心印下一个克制的吻。


    “阿一,一定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告别的话后,尾崎红叶带走了间贯一的外衣和身份证明,独自离开了极乐教。


    童磨召出一个结晶御子,远远缀在尾崎红叶的身后观察动向。


    透过冰质人偶的眼睛,童磨看到她在擂钵街碰瓷了一位和间贯一身形相仿的劫匪。在同样的位置给劫匪开了一枪后,尾崎红叶给那人换上了间贯一沾着血的羽织,步履匆忙地带着替罪羊转移阵地。


    靠着两人在经过棚户区时留下的血迹,负责大范围搜查的港口黑手党成员从擂钵街外围一点点找到了尾崎红叶的藏身之所,并在入口处和尾崎红叶的异能力发生冲突。情急之下,几名突击队员放弃了手里的枪,利用尾崎红叶的防守漏洞将手.雷扔进了棚屋,正好扔在了“间贯一”的身边。


    伴着尾崎红叶绝望的哭喊声,火光冲天而起,爆炸的冲击波震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将男人破碎的身躯彻底掩埋在废墟之下。


    局势峰回路转,顺利得让队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尾崎红叶难以掩饰的悲痛与绝望,他选择相信间贯一已经在刚才死去的事实,站在一片狼藉中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先带尾崎红叶回总部复命,留下一小队人马负责清理现场。


    尾崎红叶彻底失去了反抗的理由,仿佛灵魂也被一起抽空,眼里塞满了化不开的绝望与恨意。这个在几天前还充满生命力的妙龄少女终于感到无法抑制的疲累,眼泪也逐渐消失,顺从地被黑手党带回了黑黢黢的高楼。


    擂钵街内,住在周边的流民们透过缝隙悄悄观察黑手党的扫尾工作。


    黑西装们从废墟中挖出无法拼凑的遗骸,在混着血肉的污泥里找到变形的珠钗,以及一小块勉强辨认出原有纹样的昂贵布料。


    按照惯例,港口黑手党需要把叛徒间贯一的遗体挂在门口示众七日,之后再葬入专用的墓园。但间贯一已经被炸成碎块,根本没办法带回总部,因此他们只能将仅存的两样物件放进手提箱,作为间贯一的死亡作证,对着遗骸拍了几张照片后便一把火将现场烧得干干净净,顶着呼啸的寒风离开了擂钵街。


    火焰在寒风的吹拂下渐渐变成零散的火星,最后连黑色的烟雾也消失了。几片雪花悠悠飘转着落在焦黑的废墟上,被地表的余温融化成水滴,仿佛是少女临别时流下的一滴泪。


    下了大半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在大众认知中,间贯一终于还是死在了黑手党的追捕中。而在极乐教里,从此多了一位常年戴着狐狸面具的男青年。


    青年名叫德太郎,因为被同僚陷害破了相,从此戴上面具防止吓到周围的人。德太郎舍弃了原本的姓氏,只安心待在极乐教里教导孩子们认字算术。


    德太郎性格温和有礼,对待孩子们也温柔耐心,非常受大家的欢迎,和几位成年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条件允许的话,他偶尔会和同样照料孩子们的织田作之助一起喝上几杯小酒,对着月亮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而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尾崎红叶第一时间就被关进了地下审讯室。她在审讯室里经历了将近一周的严苛审讯,最后还是将叛逃几日的经过交代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她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同僚,最后递交的文书报告让顶层的老首领非常满意。正好医生森鸥外在床边说了几句好话,老首领便大手一挥,让尾崎红叶回到了原本的岗位,继续待在情报部门将功折罪。


    不久后的某一天,森鸥外在为老首领例行检查后离开了顶层的房间,在楼下偶遇了尾崎红叶。


    森鸥外顺口问了尾崎红叶身上伤口的恢复状况,两人便顺势去医疗室换药包扎。在房间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负责送森鸥外回诊所的司机发现,这一天的森鸥外在走进诊所之前,遥遥看了一眼擂钵街,眼神莫测。


    司机莫名其妙地顺这个方向看了看,只能捕捉到难得晴朗的天空,以及海平线上即将被浪潮淹没的夕阳。等他再回头去看森鸥外的时候,恰好和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今天的夕阳很美,不是吗?”森鸥外勾着唇感慨了一句,听得司机先生脊背发凉。


    “是、是的。我还有任务,森先生快进去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后,司机毫不犹豫地开着车逃离了这里。


    目送着车辆走远,留守在诊所里的人形异能体爱丽丝鼓着脸推开玻璃门,声音娇俏地抱怨了一句:“林太郎,我饿了!再不进来就把你吃掉!”


    森鸥外眼里的诡谲彻底消失,像一个溺爱至极的家长那样举起双头表示投降:“这就来,我可爱的爱丽丝,我可不好吃啊,但是……”


    有的人已经把他放在火上炙烤着了,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吞噬殆尽。


    “哪怕很清楚这是一招险棋,但最后的报酬真的很诱人,让我不得不心动。”


    随着诊所大门缓缓阖上,森鸥外的呢喃也彻底消逝在空气里。


    墙角处的三花猫从阴影中走出,抬头看了看漂亮的夕阳,朝着极乐教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在那场大范围的降雪后,整个年关的天气都还算晴朗。


    一月十日这天,尾崎红叶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关系不错的同僚送了薄礼,森鸥外也送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裹,表示这是小女爱丽丝亲手做的礼物,希望尾崎红叶能喜欢这份惊喜。


    尾崎红叶笑着收下了,在回到属于自己的住处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小小的包裹。


    包裹里面躺着两对玳瑁材质的芳丁簪,边缘被打磨得圆滑,仿佛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温柔抚摸过——这根本不是爱丽丝做的东西,而是恋人间贯一送出的礼物。


    这份礼物便是一个无声的讯号,既代表间贯一好好活着,也代表森鸥外答应了童磨的提议,让尾崎红叶归入他的派系,成为将来继任时的见证者。


    与此同时,要想成为森鸥外的见证者,尾崎红叶不仅会安全挺过老首领那一关,还会在森鸥外继任后拿到一面免死金牌,平平安安地和间贯一重聚。


    第二天,尾崎红叶戴上了恋人悄悄送出的礼物,配套的和服也换成了更华贵艳丽的款式,将她妩媚又强势的一面彻底激发出来。在旁人看来,尾崎红叶在经历恋人去世的事件后彻底放弃挣扎,从此沉沦黑暗,长成了一朵扎根在淤泥里的花。


    老首领听到手下人提及尾崎红叶的形象转变,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会,下命将尾崎红叶召到顶层,打算亲自和她聊一聊。


    正在旁边输液的森鸥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面色坦然地调整着点滴的速率,在尾崎红叶走进室内的时候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问好。


    谁也没有注意到,尾崎红叶头上的发簪悄悄散逸着看不见的寒霜,被室内的暖风挟裹着吹拂到老首领的面前,顺着他急促的呼吸进入体内。


    老首领只感觉自己身体稍微轻松了一些,还以为是药物起了作用,心情也变得晴朗几分。


    趁着精神状态还不错,他随口和尾崎红叶聊了几句,发现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之后又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尾崎红叶离开了。


    尾崎红叶关上了房门,将空间再次留给森鸥外和老首领。森鸥外状似恭敬地守在床边,毫无意外地和老首领对上了视线。


    几个月的病痛折磨让本就步入暮年的老人迅速憔悴,眼窝深陷,显得眼神更加凶恶。


    “首领,怎么了?请问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森鸥外不疑有他,毕竟老首领经常用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他早就习惯了时不时的眼神压迫,完全不会感到紧张。


    老首领没有说话,只是像是看腻了似的,缓缓闭上了眼。


    极乐教内,童磨确认自己附着在发簪上的冰霜已经被老首领彻底吸收,感官中增添了对另一个生命体的掌控能力,让她既觉得舒畅又觉得有些恶心。


    这项能力其实算是治愈力的进阶版本。


    当初在实验室里,童磨靠着血液治愈了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从此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但童磨知道,这并不是终点,如果增大血液用量,她很可能彻底获得对中原中也的掌控权,靠着自己的想法左右中原中也的意志。


    她不会对中原中也做出这样的事情,却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把控老首领的言行,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老首领应该退位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在老首领的威望见底的时候再让森鸥外取而代之。


    不知是不是初次尝试的后遗症,童磨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小腹传来一丝奇妙的坠胀感,四肢也变得酸软无力。


    等等……小腹坠胀?


    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空白地冲进了卫生间。


    两分钟后,嘴平琴叶敲响了童磨的房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但手里并没有童磨期盼的物件。


    “恭喜你,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嘴平琴叶轻轻推着童磨的肩膀,让她平躺下来,“我这里只有棉条,不太适合发育期的你使用,你可以先尝试卫生巾。”


    童磨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听到嘴平琴叶的话之后缓缓眨眼,瞬间理解了她的未尽之意:“看来我需要一个便捷高效的代购员。”


    中原中也原本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被童磨一通电话打断了手里的操作,屏幕上的小人瞬间倒地不起。他一脸莫名地扔下手柄,转去隔壁童磨的房间,正好看到笑得温柔的嘴平琴叶,以及刚吃完晚餐就躺在被褥里的童磨。


    “你怎么回事?”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童磨过于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她是突然生病了,不免感到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


    童磨满脸平静地做出了科学性的阐述:“是这样的,在下丘脑、垂体、卵巢轴分泌的激素作用下,我的子宫内膜发生了周期性的剥脱。”


    猝不及防被一堆专业词汇糊了一脸,中原中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想清楚原委,但已经被“剥脱”这个可怕的词汇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子、子宫内膜?剥脱?”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看着童磨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很容易碎掉的嫩豆腐,语气里是不自觉的焦急与紧张。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过了几秒钟,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童磨需要尽快送医,仿佛躺在床上的少女下一秒就能撒手人寰。


    嘴平琴叶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暗示童磨不要继续逗弄可怜的中原中也了。


    “噗,”童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抓着中原中也的手把他拽得更近,“我不需要去医院,因为这不是病,只是生理期。”


    生理期……


    理期……


    期……


    中原中也被这个词砸得晕头转向,傻愣愣地被童磨牵着手,仿佛一块风干的木头。


    “只是生理期?”中原中也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句,看到童磨乖巧点头后彻底炸毛,“那你干嘛形容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发育期的少年少女对这类词汇最为敏感。在反应过来生理期代表的含义后,中原中也根本无法控制羞红的脸色,更不敢和童磨对上视线,声音也掺满了羞意。


    童磨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中原中也的崩溃,一本正经地科普道:“我刚才只是向你解释了生理期的成因,并不是在骗人。”


    赭发少年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周身控制不住地涌起异能力的红光,但比异能力更红的是他的脸颊。


    他说得咬牙切齿:“既然是生理期,那你叫我过来是……”


    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紧张什么?又不是你遭遇生理期了,”童磨淡定得仿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需要你帮我买不同尺寸的卫生巾。我现在不方便走动,琴叶在傍晚出门采购也不安全,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中原中也五官皱成一团,气急败坏地捂住自己的脸,连脖子也涨成了红色,头顶开始冒出白烟。


    过了一会,他才隔着手掌发出瓮瓮的声音:“说吧……到底需要我买什么样的?”


    “中也你真好,”童磨笑眯眯地夸了一句,随即毫不客气地报出一长串在网络上查到的结果,“我需要XXX品牌的棉柔日用,一包加长夜用,还需要一些卫生湿巾。”


    记下童磨的订单内容后,中原中也游魂似地操控着异能力飞走,甚至忘记走门,而是直接从窗户钻了出去。


    看着大开的窗户,以及逐渐深沉的天色下迅速远离的红色身影,嘴平琴叶温声安抚道:“明天可以吃红豆饭了。我们还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石川夫人。”


    童磨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还想吃红豆年糕。”


    第52章 醉酒


    中原中也拎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道路两侧的住房都亮着暖黄的灯,偶尔能看到穿着黑西装的人在街头快步走过,预示着属于黑手党的夜晚正式开始。


    中原中也想要避开这一片居民区再调动异能力,于是特意绕了一点路,去了山下公园边缘罕有人烟的桥下。就着头顶快速路的照明,他用余光捕捉到桥墩上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再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便听到明显的入水声,吓得他扔下购物袋就往那边飞了过去。


    夜色下的水面本就漆黑难辨,更何况这里正好在桥面的正下方,连船只也不会经过。中原中也悬停在水面上辨认了一会,这才勉强通过浮起的气泡捕捉到水中随波逐流的纤瘦身影,憋了一大口气后埋头扎了进去。


    谢天谢地,中原中也的水性不错,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自己的目标。可刚想要调动异能力钻出水面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异能力突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异能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暂时阻隔,根本无法释放出来。


    顾不得多想,中原中也连忙拨动四肢游出水面,牢牢拽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倒霉鬼,把人拖上了一个可以暂时借力的石墩,再一点点把人挪回了地面。


    长长的水痕从堤边延续到平整的砖石地面上,在中原中也和黑发少年停留的位置汇聚成一大摊水渍,并且波及范围还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


    看着面前仿佛彻底死去的少年,中原中也探了探对方的脉搏,发现已经停止了鼓动,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不断淌水的头发。


    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首先拨开黑色的碎发,让口鼻不受阻碍,然后是抬高下颔,使呼吸道舒展伸直,最后是双手交叠按压胸腹,通过外力帮助恢复呼吸……


    中原中也手劲不小,多按几下可能就会让这个少年肋骨骨折。在他有规律地尝试了几次后,或许是急救手段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肋骨的挤压感让人感到尖锐的痛苦,黑发少年皱着眉咳出一大口水,肺部拉风箱一般开始了运作。


    看着纤瘦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因为长时间呛咳不断颤抖着,中原中也紧皱着眉:“你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吗?这里不安全,醒了就赶快回去。”


    透过再次黏在脸上的微卷的发丝,少年睁着形状漂亮却黑沉如水的眼睛,沙哑着声音抱怨道:“真是倒霉。”


    中原中也正准备脱掉身上因为吸饱了水格外沉重的外套,闻言偏头看了过来,在对上少年照不进光的眼睛时动作一顿:“哪里倒霉了?”


    黑发少年勉强调整好呼吸,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语气也是虚无缥缈的:“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入水宝地,结果还是被某个烂好心的路人拽了回来,真是让人感到不爽啊……”


    好心救人结果被当成驴肝肺,中原中也顿时怒上心头:“哈?搞半天你是故意跳下去的?”


    少年勾起一个苍白又毫无意义的微笑:“难道不可以吗?”


    “啧,随便你!””中原中也越想越烦躁,再次把滴着水的头发顺到脑后,不想再关注少年的反应,拎起购物袋就打算离开。


    “等等,”黑发少年突然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期待,“我闻到蟹肉的味道了。”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少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所以?”


    少年没继续说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中原中也……手里的购物袋。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中原中也率先投降:“你的鼻子也太灵敏了吧……行吧,看在你瘦成竹竿的份上,分你一个蟹肉饭团。”


    见惯了极乐教里闹腾又调皮的孩子,中原中也对黑发少年的行为反差接受良好。虽然在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但听到少年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看到少年脸上的期待,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


    顾忌着袋子里还有童磨急需的个人用品,中原中也没有敞开袋口任由少年自己挑选,而是主动把仅有的一个蟹肉饭团塞到少年的手中,顺便还加了一罐热乎乎的罐装红豆汤。


    一边把食物递出去,中原中也嘴上还忍不住唠叨着:“吃完了就快点回去换衣服。走了。”


    中原中也并没有贸然邀请少年去极乐教留宿,其中一个原因是少年身份不明,他不能因为一时心软铤而走险,另一个原因是,少年看起来瘦弱又可怜,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昂贵的面料,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的,从侧面证明少年身份的不普通。


    中原中也的确容易心软,但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对任何人都心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杆秤,这杆秤的支点就是童磨和极乐教的人。


    说完了这些叮嘱,中原中也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在视线死角处操纵重力飞回了极乐教。


    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敲响了童磨房间的窗户:“童磨?睡了吗?”


    几秒钟后,童磨拉开窗帘,将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中也,你……咦?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中原中也将购物袋递了过去,扒在窗边和童磨分享刚才的经历:“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投水的笨蛋,把他从水里面捞了出来。”


    “居然是主动投水吗?”童磨拉开购物袋,意外在卫生巾的松软包装下发现了一听啤酒,“等等,中也,你是不是拿错了?”


    浑身湿透,被冷风吹得忘记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的中原中也:“……可能?”


    童磨抬眼瞟向表情不太自然的中原中也,带着笑意调侃道:“别骗我了,中也。你是不是想偷偷喝酒?”


    中原中也沉默着摸了摸鼻尖,显然很心虚:“唔。”


    这一声肯定轻得像风中漂浮的蒲公英,如果不是两人距离够近,童磨说不定还真的听不到中原中也的回答。


    虽然有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法规,但在横滨,这样的规章很难阻挡有心尝试的孩子。而且看到中原中也的购物篮里还有女性的卫生用品,店员会下意识认为中原中也是在帮家里的大人出门采购,自然会对那一听啤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能吃独食!我也要喝,”赶在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之前,童磨将那一听啤酒藏在背后,半强迫地下了指令,“你快点去洗澡换衣服吧,等会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分享。”


    中原中也很想反抗,但看到童磨坚持的态度,最后还是无奈点头:“给我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各自洗漱完毕的两人再度聚集在房间里。


    童磨招呼着中原中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天蓝色的小方巾上摆满了便利店搜刮回来的零食和饮料,以及那一听悄悄捎带的啤酒。


    如果不看周围的环境,中原中也甚至觉得他们这是在某个风景区野餐。


    便利店购买的炸鸡被童磨放进烤箱加热过,不仅将炸物特有的香味激发出来,还让表皮恢复了原有的酥脆。那一听被中原中也偷渡回来的罐装啤酒正安安稳稳地躺在C位,被一众小吃和饮料包围着,呈现出众星拱月的姿态。


    童磨用筷子夹了一块炸鸡递了过去,忙于拆开零食包装的中原中也下意识偏头咬了下去,嚼着嚼着突然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童磨用同一双筷子夹着炸鸡送入口中。


    童磨其中一侧的脸颊鼓着:“怎么了?”


    中原中也差点被炸鸡噎到,连忙摇头否认:“没什么。”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空调,发现空调并没有在运行,但就是觉得室内有点热,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零食包装,率先脱掉了顺手穿出门的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卫衣。


    童磨似乎对中原中也的小小别扭一无所觉,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时不时端起饮料喝上一口。不同于中原中也盘起腿的豪放坐姿,她曲腿侧坐在地毯上。身上穿着新换的毛茸茸的睡裙,腿上套着同款的毛绒长袜,裙摆下刚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童磨看起来比以前更脆弱了一些。


    中原中也感觉耳朵渐渐发烫,只能强行挪开自己的视线,伸手拿起了那一听啤酒,单靠食指就拨开了拉环。


    麦芽发酵的独特味道充盈鼻尖,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探索欲。他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又感受到了明显的酒气,鼻尖还有大两气泡破裂时的湿润感。


    “真的要试?”看到童磨也双手撑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中原中也在最后关头再次确认道,“你今天真的可以喝吗?”


    童磨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小小的一截:“就喝一小口。”


    中原中也拗不过童磨,任命地把啤酒递了过去:“你先来。”


    童磨也不推辞,高高仰起头,小心倾倒啤酒,在不接触嘴唇的情况下抿了一口。


    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被柔软的长发半掩着,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指尖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透亮的七彩眼眸微微低垂,长而翘的睫毛被灯光照映成淡淡的暖金色。


    看着白炽灯下的少女,中原中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感受到中原中也突然起伏的微妙情绪,童磨手一抖,差点将啤酒洒出来。她连忙收手低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中原中也,耐心用舌尖感受着啤酒的独特风味。


    “唔……有特殊的麦香味,”小口小口地将液体吞咽下肚,童磨认真组织着语言,“啤酒沫的口感很神奇,像在吃啤酒味的沐浴泡泡。”


    中原中也正仰头喝下一口啤酒,结果被童磨的形容逗笑了,忍不住咳了起来,根本顾不上回味啤酒的滋味:“咳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啤酒味的浴泡?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中原中也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和童磨因为生理期持续苍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童磨仔细观察了一会中原中也的表现,觉得暂时不需要实施阻拦,便放任他继续喝着,自己则拆开了便利店售卖的蛋糕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童磨后悔了。


    看着中原中也红扑扑的脸蛋,还有他晕晕乎乎的动作,童磨深知对方这是不小心喝醉了。


    “中也,你的酒量有待提升啊,”童磨的语气颇为复杂,将一转眼就被喝空了的易拉罐夺了过来,避免中原中也继续用门牙和罐口死磕到底,“我给你兑一杯蜂蜜水?”


    易拉罐被夺,手里一空,中原中也睁着一双染上迷离的钴蓝色眼睛,语气里是明显的不满:“为什么抢走我的啤酒?”


    童磨动作利落地将空掉的食物包装收拾干净,另一手抵住中原中也不断凑近的热乎乎的脸颊:“你已经把它喝完了。我只是帮你把易拉罐扔掉,并没有抢走你的啤酒。”


    她的手指微凉,让中原中也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把那一块颊肉蹭得更红:“真的……没骗我?”


    童磨叹了口气:“没骗你。”


    中原中也却不依不饶了,语气里充满了控诉:“不,你经常骗我!”


    顶着小伙伴谴责的目光,童磨一点也不觉得心虚:“我没有经常骗你,只是努力用语言说服你。”


    现在的中原中也才不会思考童磨语言中的陷阱,只顾着发泄被酒意放大的不满:“你真的经常骗我,但是我总是找不到证据。”


    “噗,”童磨忍不住偏头忍笑,肩膀都跟着微微颤抖,“如果你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承认的,那就代表你的猜测不成立。”


    隐隐约约觉得童磨是在狡辩,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这个笨蛋!”


    “好的好的,我是笨蛋,中也你不要生气了,”童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试图让中原中也放弃使用重力异能,借此保全房间里的陈设,“我送你回房间洗漱,好不好?你应该已经觉得有点困了吧?”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苦恼,直到童磨故意用冰霜吹了吹他的脸,这才勉强唤醒一丝理智:“……好。我要睡觉。”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埋着头冲进童磨的浴室,过了一会又满脸迷茫地探出头:“你给我换了新的牙刷?”


    童磨忍不住捂脸偷笑:“那是我的牙刷,这里也是我的房间。中也,你的房间在隔壁。”


    “啊,这样啊……”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就想往外面跳。


    “等等,中也!”童磨又匆忙把中原中也从窗框上拽了下来,“给我走正门!”


    第53章 讯息


    中原中也人生中第一次的酒水品鉴活动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早上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在童磨房间里的经历彻底褪去了表面的薄纱,如潮水般冲刷着中原中也的意识,也将他心里的窘迫淘洗得明明白白。


    他居然被一小罐啤酒放倒了!被放倒了还不算,他居然还主动给童磨送了不少黑历史!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和空气无声搏斗了很长时间。


    等他调整好心态走下楼的时候,嘴平伊之助已经睡了一个回笼觉。吃饱喝足的伊之助正被童磨和琴叶一人一只手牵着满院子逛,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墙头的鸟雀,稚嫩又清澈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好奇。


    童磨对牵着小婴儿散步这件事表现得非常积极,也是除了母亲琴叶之外,嘴平伊之助最亲近的那个人。


    作为长时间相处的回馈,嘴平伊之助在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学会的词是“妈妈”,第二个词是童磨名字的前半个读音“豆豆”,第三个词是尾音“磨磨”。


    因为“磨磨”和“妈妈”的发音极其相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太能分辨出伊之助叫“mama”的到底是谁。直到伊之助学会发出不太标准的“豆磨”,这才没有再次出现叫一声“mama”结果有两个人同时应答的窘境。


    一场大雪后,天气已经放晴。各处虽然还有不少积雪,但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虽然有阳光照耀,温度却是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哪怕是童磨这类因为异能力本来就不怕冷的人,都在嘴平琴叶的叮嘱下换了一件更保暖的外套。


    唔……确实应该多穿一点。


    想到裕子奶奶经常向他们科普两国女孩子保暖意识的差异,中原中也忍不住赞许地点头,一股养女儿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猝不及防对上中原中也带着点慈祥意味的视线,童磨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选择简单粗暴地转移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早餐吃了吗,中也?”


    “还没有。”


    中原中也刚洗漱完毕,直接顺着声音找了过来,现在当然是什么也没吃。


    嘴平琴叶笑着叮嘱道:“红豆饭还温在电饭煲里,配菜在冰箱里,记得用微波炉热一热。”


    “好的,谢谢。”中原中也摸了摸伊之助软乎乎的头毛,无法抑制地露出摸到小狗勾时才有的幸福表情,结果中途又反应过来,声调微微提高,“红豆饭?”


    嘴平琴叶笑而不语,童磨则露出标准的即将骗人的微笑,吓得中原中也什么也不敢问,直接调头逃走了。


    嘴平琴叶之所以突然煮一顿红豆饭,当然是为了庆祝童磨长大了。


    中原中也走进餐厅才彻底想通原委,红着脸将香喷喷的红豆饭盛进小碗。昨晚看到的童磨的形象在脑海中闪现,被他一个激灵大力抛开了。


    同样吃了一顿红豆饭的织田作之助、兰波和魏尔伦似乎得到了无声的讯号,吃完早餐后纷纷离开了极乐教,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回来。


    等童磨去中华街见完了裕子奶奶后,三份来自兄长的礼物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虽然没有一起行动,想法却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魏尔伦仿照自己使用的手套款式,买了一黑一白两双丝质手套,刚好符合童磨手掌的尺寸;织田作之助从黑市上买了一把适合女性使用的Glock26式手.枪,性能优秀、方便携带;兰波则送了一柄SAS突击队匕首,非常贴心地配了黑色的武装带,可以直接将武器绑在大腿上,完全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看着桌上一个比一个凶残的礼物,童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把玩着手里的枪,对着空气做出非常标准的射击动作,一看就是耗了兰波不少的武器库存练出来的。


    织田作之助最先开口:“横滨治安不太好,带一把枪可以防身。”


    这个理由让童磨深以为然,非常感动地向织田作之助道谢:“谢谢你,这把枪手感很好。”


    织田作之助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跟着和缓下来,再也看不到刚才陈述理由时的严肃。


    魏尔伦姿态优雅地晃了晃自己还戴着手套的手,哪怕被柔滑的面料包裹,也掩饰不住他手指的修长:“戴手套可以避免留下线索,方便你处理现场,如果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就直接动手,不要犹豫。”


    因为好奇选择旁听的中原中也默默捂脸。


    兰波很快接过话头:“保尔给你准备了手套,我就把以前用过的匕首送给你了,以防万一,可以把它当成你最后的武器。”


    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的表情,童磨心下感动,态度诚恳地将礼物全部收好,终于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你们都悄悄有了老父亲的心态。”


    “啊……因为真的很担心你的个人安全。”织田作之助依然选择实话实说。


    兰波似乎察觉到了童磨语气里的哭笑不得,跟着看起了魏尔伦的热闹。


    “热武器和冷兵器都很实用。如果有人想要对你下手,不要犹豫。”魏尔伦伸手摸了摸童磨的头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准备的贺礼代表了我最基本的诉求。”


    他们都没有对待小女孩的经验,只能按照过往的经历与自身习惯,从提升童磨的安全系数这一方面入手,为她配备合适的枪械、冷兵器,以及保护自己的其他道具,而不是大多数女孩子喜欢的珠宝首饰、衣服鞋包。


    这正是童磨深深感动的原因——


    他们不是不信任童磨,而是不信任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只希望真心呵护的小少女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不管童磨的异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都会忍不住未雨绸缪,做出一个又一个关于最坏情况的假设,从各个方面帮助提升童磨的战力。


    兰波看够了热闹,慢条斯理地做出总结:“当然,我希望你始终用不到这些武器,说明你一直都是安全的。”


    “我知道了,”童磨将枪收进枪.袋,又拔.出兰波准备的匕首,对着光挽了几个刀花,“你们的礼物都很实用,我很喜欢。”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原中也就觉得,童磨被这三个人激发出了腹黑又凶残的一面。


    不,童磨其实一直都很腹黑,也一直都很有杀伤力。


    在这一刻,中原中也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柔弱的那一个。


    自从获得了新的武器,童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对日常训练的热情,连带着对芥川龙之介的指点也更加严格。


    与此同时,擂钵街相关的建设并没有落下。


    继三森出版社之后,童磨将与之相关的新闻社、印刷厂都买了下来,还用另一部分流动资金买下不少不动产。产业位置基本都在擂钵街周边,因为环境原因价格低廉,但是从发展前景来看,这些产业的性价比非常之高。


    将产业一一登记落户后,童磨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计划——将整个擂钵街的所有权收入囊中。


    只不过这件事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更替一样,都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天气刚刚转暖,院子里的紫藤花又在枝头绽开的时候,中原中也满十三岁了。只不过有些扫兴的是,刚庆祝完赭发少年的生日,兰波和魏尔伦就查到了一条让人心情不太美妙的情报——当初负责开展荒霸吐实验的另一位研究员“N”,其实并没有在那场爆炸中死去。


    顺藤摸瓜查到N的行踪时,兰波和魏尔伦相顾无言。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潜入军方实验室的那个晚上,以及本以为逐渐黯淡、实则从未忘记的种种细节。一起在院子里沉思了很长时间后,他们最后还是做出决定,打算将一切发现都完完整整地告诉童磨和中原中也。


    “童磨,N还活着。”


    在兰波说出这个堪比核.弹的消息时,童磨正在中原中也的房间里和他联机打游戏。在将N与记忆里那个疯狂的研究员划上等号后,童磨觉得那些欢快的游戏背景音都彻底远离,耳边似乎回荡起那个人重复了很多次的嘲讽话语,以及他对广濑医生表面上好心、实则不怀好意的各种规劝。


    意识到话题的严肃性,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退出了游戏的待机界面,让房间被越来越凝滞的空气占据。


    “N?是当年实验室的研究员吗?”中原中也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像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能有人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


    “你们没有听错,”魏尔伦双手抱臂,轻轻倚靠在书桌边缘,凹陷的布料掐出他利落的腰线,“我和阿蒂尔找到了他在加贺町警察署工作的兄弟,发现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络,电话信号定位到郊区,那里也是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加贺町……不就是离擂钵街最近的警察署吗?”童磨开始快速思考,“难道N是特意把家人安排在那里,为的就是近距离掌握我和中也的动向?”


    兰波轻轻颔首:“有这个原因存在。”


    接下来,他们将调查的始末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


    从刚来到横滨、恰好遭遇福地樱痴起,兰波和魏尔伦便对福地樱痴当时的态度心生疑虑。


    让他们感到怀疑的不是福地樱痴的立场,而是福地樱痴在面对童磨和中原中也时的侧重点——明明在那个实验计划里,身为荒霸吐安全装置的中原中也才是实验主体,但军方明显更关注童磨的状态,背后的动机肯定不单纯。


    结合童磨亲口解释的,关于研究员利用她的血液治疗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的情况,可以大胆推测,军方可能并没有就此终止荒霸吐的实验计划,而是在悄悄继续着类似的实验,并且渴望得到童磨的血液样本,再次提升实验体的存活率。


    军方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很可能委派内部人员在擂钵街及其周边地带暗中监视。顺着这个思路,兰波和魏尔伦针对这一整个片区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只为找到那个负责监视并传达消息的人。


    联想到与军方关系密切的是横滨本地的警务系统,兰波和魏尔伦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擂钵街附近的警察署和交番所上,最终盯上了在两年前从基层抽调进加贺町警察署的村濑警官。


    村濑警官在档案上显示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仅有的合照也被销毁。兰波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了兄弟二人在少年时期的合照,发现照片上另一个人的面貌和N极其相似。


    从在擂钵街建立极乐教起,童磨和中原中也时不时会把穷凶极恶的罪犯以及犯罪组织绑去警察局。村濑警官正好是在那一段时间被调派过来的基层警员,并在短短两年内获得晋升,从小小的巡查变成警部补,在町内警署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村濑警官在被招入警务系统之前是军方辖下机构的保全人员,过往工作地点与军方实验基地的地址十分接近,职务变动也和擂钵街爆炸的时间点相吻合。


    作为N布置在童磨和中原中也身边的眼线,每当他们送来一批罪犯,村濑警官都会通过专用的联络手机拨打一个秘密号码。针对号码进行一段时间的监听与定位,兰波和魏尔伦最终找到了信号来源,也就是郊区的另一个军方实验基地,并且确认了N的存活状态。


    “所以,要和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吗?”兰波向童磨和中原中也发出了邀请。


    中原中也眼神略显复杂,但回答的语气分外坚定:“我要去。”


    “当然要去,”童磨轻轻勾住了中原中也的手指,唇角微弯,眼里却闪烁着寒芒,“已经让N多活了五年,不能再像这样继续下去了。”


    第54章 错误(含加更)


    N所在的另一个实验室坐落在横滨北郊的山林里。


    密林掩映下,地表破旧的钢铁设施像是早已被人类遗弃,但缝隙中的摄像头在夜色下发出微弱的红光,代表着从未停歇的监控行为。


    按照擂钵街地下实验室的布局,掩体下方必然隐藏着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世界。


    遵循出发前的分工,四个人兵分两路。童磨和中原中也率先进入实验基地,找到N,并且确认基地内是否有新的实验受害者存在。兰波和魏尔伦殿后,负责清扫基地内的军方成员,找到并销毁所有的实验数据,彻底斩除所有的后患。


    顺着摄像头的分布位置和视角倾向,童磨很快找到了掩藏在铁网后的真正入口。


    驻守在基地内部的人像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靠近,非常爽快地打开了闸门,将通往地下的阶梯大方展现出来。


    空气里充满了大量钢铁堆积出的铁锈味,以及常年不见阳光积攒出的阴冷潮气,让童磨下意识以为自己正行走在擂钵街的那栋地下建筑里。只不过现在和她并肩行走的不再是穿着白大褂的广濑医生,而是和自己一般大的中原中也。


    童磨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中原中也,被他用余光捕捉到,很快回望过来。


    “怎么了?”中原中也语气平和,但身体是紧绷的,显然一直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童磨刚想摇头否认,指尖就感受到皮肤特有的温热,低头一看,是中原中也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中原中也的蓝眸在昏暗环境下显得有些幽深,但童磨还是能清楚辨认出里面不变的温柔与坚定。


    “怕什么?有问题直接动手,”中原中也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桀骜,“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的家伙,就应该有做老鼠的自觉。”


    悄悄将N的形象与老鼠联系在一起,童磨发出轻笑声,表情浮动却没那么明显:“你说得很有道理。”


    说话间,他们来到与楼梯连通的走廊尽头。


    被金属网覆盖的电梯井前站着两个身材高大守卫人员,听到中原中也将他们一股脑描述成“老鼠”,他们仍旧保持着超出常人的冷漠,从托盘里拿起空置的针管,语气也是板正冷硬的:“进入之前必须先采集血样。”


    中原中也愣了一会,有些犹豫地抬起手臂,却被童磨伸手摁了回去。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定,我怎么没听过?”童磨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人手里的针管,“没有包装,没有标记,难道是在针头里藏了什么毒素?”


    好几年的虚与委蛇,足够童磨摸清楚N的狡猾与自私。


    她可从来不会忘记,为了给中原中也设置可以被操控的弱点,N特意控制了药物的种类和用量,为的就是降低中原中也对毒物和药物的耐受性。恐怕N的确想要自己的血样,但同时要求中原中也一起采样,怕不是想要利用他极低的抗毒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一部分战斗力。


    守卫人员用沉默表达坚持的态度,但他们的耳机里似乎有人在说话,过了一会,他们放下针管,侧身让开了道路。


    从听到童磨猜测针管内藏有毒素起,中原中也就沉浸于震惊夹杂着茫然的情绪中,似乎是在不断刷新对实验室和N的认知下限。


    直到他们被电梯轿厢带着往更深的地下行进,中原中也这才用有些晦涩的语气询问道:“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事吗?”


    童磨正抬头盯着楼层指示灯不断变换,看也不看网格外隐隐约约的房间轮廓:“不是我,是我们。这些都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你被强行催眠了,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所以,如果N等会说出一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不要相信。他的谎言都是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延续荒霸吐实验,创造出可以被他彻底掌控的人形武器。”


    从进入地下实验室开始,童磨的声音就渐渐沾染上被金属感包裹的镇定,让中原中也感到有些陌生。


    而在听到这句忠告后,中原中也终于意识到,这是童磨在面临长久存在的创伤来源时,下意识调整出的保护色——唯有冷漠与足够的冷静,才能保护自己不被N的言语所诱导,而不是成为他随意利用的工具。


    中原中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童磨,因为此刻的他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一些犹如幻灯片的画面迅速划过脑海,像是隔着水雾与玻璃模糊了现实与虚构的边界,将一切本该展露在天光下的晦涩回忆层层掩埋,变成味道奇怪的铁锈,手一抹就散了。


    他只能沉默着,将童磨的手握得更紧。


    电梯门缓缓打开,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有些陈旧却还算干净的走廊展现在眼前。走廊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半透明的玻璃嵌在门与门之间。因为没有调整出合适的透明度,一切内里都无法被捕捉。


    童磨环顾四周:“这里的布局和擂钵街的非常相似。”


    斜前方某个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内,眼里是难以清晰分辨的冷光:“进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童磨,还有……甲二五八号。”


    “好久不见,N,”童磨帮助中原中也点出了男人的身份,隐晦提醒他保持警惕,领先半步走了进去,“你看起来变化不大。以及你说错了,他是中原中也,不是甲二五八号。”


    “你的变化倒是非常大,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伪装成一个人类了,”N从操作台上拿起某份报告,目光却一直放在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上,“对我来说,甲二五八号和中原中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我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被醉心研究的N说出口,真是莫大的讽刺。


    “中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只是一个想要利用他的能力、随意夺走了他的时间和身体的窃贼,算不上什么父亲。”童磨说得不疾不徐,唇线平直,显然很不喜欢N这套说辞。


    可N的逻辑已经形成多年,不是童磨三言两语就能修改的:“中原这个姓氏来源于我的代号N,身体是我克隆出来的,人格是我编写的代码,我同时赋予了灵魂和肉.体——我是‘中原中也’的创造者。”


    N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中原中也。


    照片上略显年轻的N一只手揽着年幼的中原中也,姿态看似亲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关系的线索。


    中原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照片上的自己,然后随手把这张所谓的“证据”扔在桌上,用行为表达自己的怀疑:“喂,我说——你和童磨的说辞完全不一样。说谎的时候至少要能逻辑自洽,不然也太假了。”


    “这张照片是把我带走的时候拍下来的吧?那个时候的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我现在没有那段记忆,应该是被你强行抹消了。”一想到自己曾经被这个人随意操纵,中原中也周身忍不住泛出红光,随时都可以操控着重力将N碾进地底。


    听到中原中也针对N言语漏洞的剖析,童磨真切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中原中也的引导是切实有效的。


    几年的时间足够童磨让中原中也懂得人心叵测。光是极乐教时不时登门拜访的教徒,也能靠着言语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曲折离奇、充满欲.望与陷阱的故事,让旁听的中原中也意识到受欲.望驱使的人类可以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看多了谎言,便会对谎言的味道更加敏感。


    中原中也是一个热血又好强的人,也是一个温柔又细心的好孩子。很多人只看到了他勇敢好斗的一面,却没察觉到他在冲动之下依旧正常运转的迷人思维。


    靠着过往经历的支撑,他已经学会在维持战意的同时高效思考,让自己不被轻易欺骗,更不会为了旁人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便对自己的存在和脚下的道路心生疑虑。


    之前的谎言被戳穿,N又想出了一条支路:“既然你确认自己没有那一段记忆,你又是怎么断定,照片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中原中也’的本体?”


    这句话可以说是很伤人,直接将克隆体的帽子扣在中原中也的身上,想要从根本上否定他作为自然人的可能。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愤怒的颜色点亮了他的眼眸:“你这个混蛋……不管是本体,还是克隆体,每一个‘中原中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N耸耸肩,仿佛只是在喝咖啡的时候和同事聊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八卦,眨眼就可以抛到脑后:“行吧,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真正的中原中也。”


    说完,他摁下某个操纵按钮,房间里一直保持安静的黑色培养槽渐渐传出微小的动静。


    黑色的液体表面出现小小的波澜,表明有某个特殊的存在正漂浮在不透光的液体之中。


    记忆里的培养液是偏蓝色的液体,不知为什么,到这里就变成了污泥一般的黑色。就算是对荒霸吐实验颇有了解的童磨,也不能断定培养液里的添加物是什么功效,实验对象脱离这个环境后会遭遇怎样的后果。


    中原中也有些迟疑地缓步靠近,仿佛被某个声音牵引着,将手轻轻附在培养槽冰凉的外壳上。他耐心等待着,而培养液中的存在像是察觉到他的靠近,没过一会也将自己的手附了上去。


    这只手比中原中也的略小一圈,没有中原中也长期训练磨出的薄茧,皮肤也被黑色的培养液衬得惨白。


    童磨知道,这是N在这间实验室里新获取的实验对象,也是中原中也的又一个克隆体。


    按照中原中也的性格,他可以坚信自己身为人的存在,坚信自己是曾经拥有家庭的正常人,也会选择接受自己的克隆体,并且还会因为愧疚感和责任感的驱使,尽全力保下这个沉浮在培养液中的孩子。


    N抑制不住地唇角微扬,像是在为自己终于抓到中原中也的把柄感到高兴,挪向手指第二个按钮的动作都透着股诡异的愉悦,仿佛即将按下的不是排空培养液的机关,而是豪华礼花的点火装置。


    童磨一直都在提防N的后手,也猜到了他有恃无恐的依仗之一,正是这个刚被他强制唤醒的实验对象。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童磨就能确认,在谈话不断推进的时候,N之所以选择排出培养液,为的就是逼迫中原中也主动投降,趁着他情绪起伏的时候控制住他,从而让自己的研究顺利进行下去。


    N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刚有动弹,就被童磨强行控制住了。


    转瞬之间,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丢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原,直接陷入了永久的休眠。


    在他还没察觉到极寒带来的痛苦时,冰霜还在往肩膀的方向蔓延,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覆盖到整个小臂。直到冰霜在手肘处停止蔓延,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寒冷才终于变成了神经传递出的极端痛苦,连着还没被冰冻的肩胛骨也发出无声的哀鸣。


    N习惯了童磨的克制,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还直接废掉了自己的胳膊。


    “说吧,你在里面额外添加了什么试剂?培养液排出后,他会遇到什么问题?”童磨伸手将控制器取了出来,根据经验开始推测,“是异能无法控制,还是身体无法承受?”


    中原中也收回自己附在培养槽上的手,捏起拳头揍向N,哪怕没用重力也把男人凑翻在地。


    N姿态僵硬地摔倒,被冰冻的右臂不小心磕上地砖,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似的碎裂成不规则的块状,露出红艳艳的切面。


    明明整个小臂的神经都因为低温坏死,他仍然被难以抑制的痛苦包围,匍匐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中途还吐出一颗牙齿,冷汗与泪水糊了一脸,彻底失去了作为军方研究员的主导地位。


    童磨不愿再看N狼狈又歇斯底里的模样,微微垂下眼睑,将视线定格在手里还残留着寒意的控制器上:“说吧,趁着你另一条手臂还是完好的。”


    N痛苦抽泣着,脸上都是憋胀出的嫣红色,脖颈上青.筋暴起,看向童磨的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恶意:“他……离不开这里,一分钟内……就会彻底崩坏。”


    “除非我愿意救他。”童磨轻轻补全了后面半句话。


    原来这就是N的计划——让中原中也主动配合实验分离荒霸吐,童磨主动提供血液修复创伤,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个崭新的“中原中也”。


    该说是愚蠢还是天真,N居然会以为童磨和中原中也还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对象。一想到就是这个家伙肆意践踏着年幼异能者的生命,童磨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果然还是太仁慈、太软弱了。


    或许是房间里的响动太大,原本被N顺手关好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童磨和中原中也回头望去,看到是兰波和魏尔伦后才放松下来。


    “你们来得正好,”童磨指了指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N,“他的身上还藏了不少的秘密。”


    魏尔伦一眼就看到了被黑色液体填充的培养槽,露出吃到苍蝇般的表情:“实验还在继续么……”


    兰波已经半蹲着查看N手臂上的断口,赞许地看向童磨:“看来交给你的刑讯手段没有忘。”


    童磨眼睫微颤:“可我觉得还是不够。”


    在习惯了被人关爱着的生活后,实验里里的那三年就成了炼狱般的存在。童磨不敢回忆到底有多少克隆体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里,更不敢回忆那些被重力叠加造成的黑洞迅速吞噬的孩子,以及那些身体不断崩坏的孩子们脸上的表情。


    房间门大开着,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说明兰波和魏尔伦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那些知道实验机密的人都没了再次开口的机会。


    只剩下一个人——N。


    N渐渐适应了那股剧痛,双眼死死瞪着面前的兰波。


    兰波逆着光,明明长着一张比明星还耀目的俊脸,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火焰修罗的低语:“虽然很想再拷问你一段时间,但青春期的孩子不能睡得太晚,所以抱歉了。”


    兰波将食指隔着一段距离抵在N的心脏处,对准那里释放了一个小小的亚空间。立方体旋转着穿过N的心脏,造成可怕的空腔,让这个男人瞬间就没了生息。


    N死了,死在黎明来临之前。童磨却没有生出想象中的快活感,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就像那些突然空置的培养槽一样,再也无法被填满了。


    中原中也有些担忧地看向童磨,觉得她现在虽然没有流泪,心里却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兰波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了结N的性命,是因为他的异能力【彩画集】可以读取人类遗体,操控躯体并获得所有的记忆。因此在N死去之后,他脑海中所有与荒霸吐实验有关的记忆都成了兰波的囊中之物,被他仔细筛选、排除,并按图索骥接连销毁。


    兰波的决定是正确的,N绝对不能留——


    当初从牧神的实验室带走魏尔伦的时候,兰波曾细致解读过魏尔伦能力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以人类姿态操纵重力异能;第二阶段是通过特定的指示式解开一部分的封印,可以操纵黑色的重力因子;第三阶段几乎是不可逆的,彻底解放的力量会吞噬周围的一切,包括魏尔伦自己,直到能量耗尽为止,已经属于毁灭性的天灾级别。


    他原以为远东岛国研究特异点的时间较短,内容并不会有多么深入,却没想到N已经悄悄破译了第三道门的开启方式,也就是通过特殊的金属干扰魏尔伦的理智和意识,强制放出那个无法被彻底控制的魔兽。


    他沉着脸在房间内翻找,从某个暗格里取出几枚特殊的子.弹,看也不看就将其扔进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亚空间。


    看到兰波的动作,魏尔伦瞳孔微缩:“是那个吗,阿蒂尔?”


    兰波轻轻应了一声,开始着手清除电子设备上的文件:“嗯,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魏尔伦静默站立,在童磨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不会的,只要有我在。”兰波难得摒弃了礼仪,果断截住了魏尔伦的话,“我会把这个消息带进坟墓。”


    确认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清除干净,兰波将N也塞进了亚空间,最后看向正中央的培养槽。


    “中也,我从N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你是他从山口县带走的孩子。至于这一位,”他指了指培养槽,“他是你的克隆体,是N在逃离擂钵街的爆炸时带走的唯一一个样本。”


    “你们想要救他吗?”兰波这句话是同时对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说的,他显然也已经通过N的记忆知道了童磨的修复能力,“你们要做好准备,就算可以用血液修补损伤,也不代表他一定可以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可能随时崩溃,甚至没办法自由控制异能。”


    中原中也和童磨安静对视,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我想试一试。”童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将血液不断凝聚、压缩,靠着身体的快速修复力持续提供着新的血液,最终凝结成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体。


    当初利用尾崎红叶的发簪给老首领下毒的时候,童磨用的就是这个新钻研出的方法,也就是将大量血液压缩成细碎的冰雾,均匀附着在发簪上。因此哪怕晶体看起来体积微小,实际上耗费了童磨极其可怕的血量,不然也不可能一次性建立牢不可破的控制关系。


    而现在,为了保护克隆体随时都会崩坏的身体,童磨耗费的血液只多不少。


    兰波没有再出言劝阻,而是摁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钮,将黑色的培养液尽数排出。


    和中原中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异常瘦弱,穿着合成树脂外衣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他睁开了双眼,脸上逐渐凝聚出痛苦的表情。


    童磨把透明的晶体塞进小男孩的口中,用异能操控着在他的体内散开,快速修复着不断崩坏的躯体。


    男孩的眼皮和口腔之类的粘膜迅速充血,苍白的脸颊上泛出窒息特有的紫红色,仿佛肺部只是一个占位置的摆设。皮肤像是被空气腐蚀着寸寸碎裂,又被童磨的血液重新修补,从头到脚都没能幸免。


    随着时间推移,小男孩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转好。他的眼里渐渐有了稚嫩又清透的光彩,对着近在咫尺的童磨露出一个不染尘埃的纯真微笑,像是见到了母亲,展现出非同寻常的信任与依赖。


    童磨还在垂眸修复着呼吸系统的机能,鬓角渗出细密的汗水。


    快速失血多少会造成一定的副作用,就算是她也免不了面色惨白。而肌体的快速修复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的精力。她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靠的全是强大的意志力。


    但童磨并不后悔这个行为。


    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样面容的孩子死去,却没能让除中原中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活下来。而现在的她,只想把眼前这一个孩子从崩坏的边缘救回来。


    中原中也始终密切关注着童磨的情况,钴蓝色的眼眸里有名为痛苦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将手掌覆盖在童磨越来越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压抑:“童磨……”


    他当然想要让这个仅存的孩子活下来,但不应该以童磨的健康作为代价。如果真的要做出选择,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首先确保童磨的安全,宁愿让一切后果都施加在自己的身上。


    “很快就好,我没问题。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不要想太多。”童磨的语气又轻又急,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只一点点将身体的重量转交给中原中也。


    在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小男孩终于像是从胎盘中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新生儿。单薄的胸膛有了急促却规律的起伏,呼吸音也是又急又深。原本泛着青紫的面色渐渐褪成粉红,粘膜充血情况也逐渐好转。


    像是想要向拯救自己的人做出最直接的回应,男孩努力抬起无力的手,颤抖着摸向童磨的眼睑,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柔软细密的睫毛,像是在触碰一场美丽却易碎的梦境。


    童磨长舒一口气,收回手,直接瘫倒在中原中也的怀里。


    男孩紧接着闭上了眼睛,似是要靠着睡眠积攒能量,一点点适应几乎全新的身体。


    中原中也拒绝了兰波的帮助,一手托住肩背,一手圈住腿弯,直接将童磨抱了起来。兰波也不再坚持,脱下风衣罩在童磨的身上,帮助她减少不必要的热量损失。


    一行人接连离开了地下实验室,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向这一片被密林遮掩的罪恶坟茔。


    伴着深夜的凉风,兰波黑色的长发在颊边温柔拂动,多情的眉眼里结出了淡漠的果实。


    和五年前擂钵街爆炸时一样,兰波将整个地下基地都笼罩在亚空间的包围中,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只想做出防护,现在的他……


    兰波对着亚空间张开的手虚握成拳,带着整个空间一起旋转、坍缩,将整个地下基地碾成了灰烬。


    持续多年的错误,终于在此刻迎来了彻底的终结。


    第55章 记忆


    兰波和魏尔伦的动静或许看起来有些大,但无疑印证着最有效的宗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只有让所有的知情人彻底封口,将来才不会有类似的实验存在。


    在半路上,童磨因为过度消耗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回到极乐教以后,中原中也率先将童磨安置进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在房门外遇到了特意等候着的兰波。


    兰波很清楚,如果不彻底弄清身世之谜,中原中也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


    中原中也把兰波带回自己的房间,让兰波在亚空间内召唤出N,由N亲口讲述他在军方实验室的所作所为。


    从六年前开始,军方在关西一带秘密带走了将近三十名异能者,年龄从四岁到十五岁不等。这些异能者大多被军方在个人档案上做了手脚,纷纷因为“意外亡故”的标签被家人误以为已经死去。实际上这些异能者们都被强制抹消了记忆,连夜转移到横滨的地下实验室,从此开启惨无人道的异能研究。


    中原中也在实验体招募行动的中后期才被N发现。


    当时的N一眼看中了中原中也可以操纵重力的异能力【污浊了的忧伤之中】,认为他与荒霸吐的能量特性十分契合,是完美的融合对象。于是N借着战争的幌子,伪造出中原中也被战争波及、意外身亡的假象,将年幼的他强行带离了原生家庭。


    与魏尔伦克隆人的出身不同,中原中也其实是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人格的,N不可能直接照搬魏尔伦的格式代码。为了达成类似的效果,N率先用特殊手段抹消了中原中也过去几年的记忆,再通过深度催眠一类的变性意识手段完成人格的改写,进一步降低了他在休眠期的神经活跃度,借此避免荒霸吐的突然暴走。


    “这就是我不会做梦的原因?”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眼,借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原来真的和童磨说的一样……”


    类似的事情,其实童磨在刚开始坦白身份的时候就告诉过中原中也,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还保有一丝疑虑。而现在,这些疑虑彻底被打消了。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再次开口,语气莫测:“有办法恢复我以前的记忆吗?”


    N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有一定的可能。前提是你在这之前没有开启‘污浊’状态,也就是念出特定的开启指令,否则指令会将所有的程序彻底格式化,顺便抹消记忆消除的痕迹。”


    “开启指令?”中原中也倏地抬头,紧紧盯着N,“具体是什么指令?”


    N停顿了一会,得到兰波的默认后才做出解答:“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在念出这句指令后,你会开启‘污浊’状态,逐渐向荒霸吐的方向靠近。”


    兰波适时提醒道:“中也,‘污浊’状态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大。人的身体很难承受特异点的全部能量。超过界限后,你的身体会迅速崩溃。”


    “就像刚才在实验室看到的那样?”想起童磨修复小男孩的身体时,他在旁边看到的皮肤接连破碎的场景,中原中也悄悄咬紧了牙关。


    “相差不大。”N的回答中规中矩,充满了研究员特有的冷漠。


    中原中也再次抬眼看向N,语带讥诮:“这就是你们想要掌控的荒霸吐。”


    心知N会做出怎样惹人厌恶的回答,兰波截住了越来越危险的话题,避免中原中也当场暴揍N:“中也,可以了。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建议你尽量避免开启‘污浊’,就算童磨可以修复损伤,你也不知道临界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欧洲方面很早就开启了针对异能特异点的研究,远东岛国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十几年的空白。


    兰波没有说的是,相比于当年实验技术趋于成熟的牧神,N的实验手法可以说是非常粗糙。自然而然的,融合了荒霸吐的中原中也的情况绝对不会像魏尔伦那样稳定。


    如果说魏尔伦的弱点是特殊的金属粉末,会因此变回一心破坏的魔兽维吉尔,即“温柔森林的秘密”,中原中也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一旦开启了“污浊”状态,中原中也的消耗会远大于魏尔伦,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幅度提升。这种损耗是精神与寿命兼具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神智,总有一个会率先崩溃,留下的就只有彻底解放的荒霸吐,一直毁灭到能量耗尽为止。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拧着眉做出了回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度提问,语气难掩迫切,“童磨呢?她也没有过去的记忆,她是和我一样的吗?”


    童磨同样没有五岁前的记忆,被广濑医生从北部带回横滨,并且因为异能的特殊性得到重视,从头到尾都被迫参与了荒霸吐的研究。


    中原中也或许不会将找到亲生父母的事情放在首位,但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弄清童磨的遭遇,帮她找回被遗失的过去。


    兰波再度打断,直接将N收回了亚空间:“中也,今天就到这里吧。关于童磨的过去,明天等她起来了再让N告诉她。”


    中原中也眼神认真地看向兰波,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好。”


    *


    在天亮之前,已经有人发现了北郊森林里的变化。


    横滨北郊的山林深处突然出现一个深坑,这则消息成了早间新闻的头条。


    成因未知的坑洞引起众多市民的热议,就连东京那边也有媒体闻风而来,想要近距离探查现场的情况。


    童磨收购的《横滨早报》第一时间派遣记者赶赴现场,率先将坑洞的照片传回总部。《横滨早报》于清晨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新闻简讯,详细的新闻稿紧接着刊登在晨间报纸上,被上班族们细细研读,变成早高峰的主要谈资。


    因为新闻的时效性,最先发出新闻稿的《横滨早报》只是中规中矩地介绍了坑洞及其周边环境的基本情况。当事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酵,其他媒体的通稿开始添加类似于“军警介入”“周边区域戒严”的标签,附上了社会各界以及相关专家对坑洞成因的揣测,让事件笼上一层疑虑重重的雾霭,进一步勾起民众的好奇心。


    有人不禁联想到擂钵街的巨坑,认为这次仍然是荒神显灵,甚至编出一个神明再度在人间降下神罚的故事,让不小心看到这篇小论文的中原中也满头黑线。


    明明只是一个大坑,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编出这么多的内容?如果真的有灵感,攒下来好好写书岂不是更合适?


    眼看着小故事已经进行到荒神为了人类女子冲冠一怒,释放出最恶之人才能看到的火焰,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将手机反扣在书桌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向后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他轻声抱怨着,刚进入变声期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和他此刻难以排解的烦闷情绪完美呼应。


    大众根本不知道这些坑洞都是军方实验室的旧址,更不知道这里曾经掩埋了哪些见不了光的邪恶实验。


    异能者、克隆人全都是军方的小白鼠,被污染了可以随时格式化,被损毁了也可以随时换新,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越想越烦燥,中原中也干脆离开房间,转头敲响了童磨的房门。


    考虑到昨晚消耗太大,其他人都贴心地没有强行叫童磨起床,童磨也自然而然的将早餐睡了过去。但眼看着就要到午餐的时候,中原中也不得不把童磨从被褥里挖出来,让她起床吃一点东西补充能量。


    敲了好几次门,里面都没有人应答。中原中也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房门又自行开启,回头一看是寒烈白姬,中原中也就知道童磨刚刚转醒,现在正处于例行的赖床阶段。


    中原中也任命地叹了一口气,走进去反手带上了房门,熟门熟路地拉开窗帘,让正午的暖阳照进室内,也点亮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笨蛋,该醒了——想睡觉的话先起来吃一顿饭。”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戳了戳被褥上部属于脑袋的位置,然后又轻轻揪了揪缝隙下散开的白橡色长发。


    “唔,”童磨隔着被子勉强应了一声,“再睡一分钟。”


    中原中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刚才在自己房间里积攒的郁色彻底消失:“那就一分钟,我开始数秒了。”


    他故意凑近了数数,像是生怕童磨听不到数字的变动,还坏心眼地掀开了被褥的一角,刚好让童磨的后脑勺重见天日。


    “一……十二……三十五……”


    不出所料,秒数刚刚过半,童磨就哀嚎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毛茸茸的乱发,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下意识将视线下滑了一截,中原中也瞬间熟透,猛地往后跳开一大步:“喂!先把衣服穿好!”


    童磨茫然低头,发现是睡裙胸前的丝带有些松了,便浑浑噩噩地重新系好,懒洋洋地通知道:“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童磨在人前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喜欢怎么舒服怎么来——床垫要软乎乎有弹性的,被褥要轻巧松软的,睡衣和家居服也要面料亲肤的……


    兰波名义上是童磨的兄长,实际上直接把她当半个女儿养,并且非常认可童磨的偏好,特意给她买了几条面料讲究、样式好看的宫廷风睡裙。


    童磨昨晚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勉强洗漱完毕后就换上了其中一件白色丝质的长袖睡裙。


    睡裙的胸口可以根据丝带的松紧程度自由调整,很适合发育期的小少女。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绑带的面料非常丝滑,遇到童磨这类睡觉不老实的人很容易蹭开,这才让中原中也猝不及防看到了胸口小小的缝隙,以及缝隙和交叠的丝带下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


    童磨完全不觉得露出一小块胸口的皮肤就算是走光,反倒还有心思调侃中原中也:“你真的可以放心睁眼了,中也。”


    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中原中也总是表现得比童磨更容易害羞。


    “真是的,”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声音却因为过度羞赧趋于跑调,“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啊!”


    “当然有,”童磨面露无辜,“我真的有认真记录生理期的规律,还要定期更换内衣的尺码……”


    “停!”中原中也再次炸毛,钴蓝色的眼睛里都染上浅浅的水光,亮得惊人,“这种事情就不要和我说了!”


    童磨委屈扁嘴:“我还以为我和中也是无话不谈的同伴,原来这些都不能说吗?”


    如果不看她眼里的笑意的话,中原中也或许还真的会心生羞愧。


    “不行,”中原中也直接伸手摁住童磨的头顶,泰山压顶一般让她乖乖低头认错,“如果是别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但如果是这种事情……你还是告诉琴叶姐和裕子奶奶吧,银也可以。”


    “小气鬼……”


    听到童磨没有缘由的指责,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尽量放缓:“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快点起床下楼,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第56章 线索


    童磨刚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被大家围在正中央的小男孩。


    从外形来看,男孩和小时候的中原中也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笑,笑得眉眼弯弯,硬生生将那天生微微上扬的眼尾压了下去,变成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


    单从这一点来看,所有人都无法将男孩与中原中也混淆在一起。


    中原中也是更骄傲的、灿烂的,带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敏感与活力,像是一轮正午的太阳。而小男孩像是刚刚从云雾后钻出来的皎月,还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清澈,小心翼翼地把最洁白的月华捧在手心,等待着最期望见到的人,一股脑地送出全部的心意。


    男孩等来了童磨,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一看就是已经脱离了昨晚的濒死状态,呼吸平稳、心跳有力,握着童磨的手也是暖的。


    “童……磨?”


    男孩按照琴叶教导的发音念出童磨的名字,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幼崽,而且幼崽还和中原中也长得一模一样,童磨根本不想让他失望:“你好,你还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微一歪头:“姐姐?”


    “嗯,姐姐,”童磨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男孩的头顶,心想着给孩子好好补营养,争取早日把他的头发养得柔滑鲜亮,“你就是我的‘弟弟’。”


    得到了童磨的肯定,以及一个轻柔的摸头杀,男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更换了毛色和瞳色的萨摩耶。


    “姐姐!”


    童磨瞬间满足,背后甚至冒出了粉白的小花朵:“嗯,弟弟。真乖。”


    她突然想起一个美妙的巧合——当初中原中也刚刚在骸塞里苏醒时,他曾抬起手触摸自己的眼睛,而昨晚在实验室里,男孩同样努力触摸了自己的眼睑。明明是DNA相同但灵魂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却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因素的驱使。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中原中也始终不愿意认自己为姐姐,但这个小号的中原中也愿意啊!


    兜兜转转,童磨的梦想终于实现,让她只想感慨一句“缘分妙不可言”。


    织田作之助安静围观了一阵,忍不住看向中原中也,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最直观的感受:“童磨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中原中也浑身一僵,被周围人一起投来的视线烧得坐立不安:“怎么都看着我?”


    魏尔伦抬手抵在唇边,借以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了,这个孩子没有名字,所以你要不要试着给他取名?”


    “哈?为什么是我来?”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还需要问吗?”兰波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颔,“他可是你的弟弟。”


    兰波故意在“你”上加了重音,像是生怕中原中也没听出自己的暗示。


    ——再不加把劲,你的弟弟可就要被童磨彻底拐跑啦!


    中原中也耳廓一红,强行把头偏开,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这样啊……但是他明显更喜欢童磨吧?”


    童磨从小男孩无意识的撒娇行为中回神,摆着人生赢家的招牌笑脸炫耀道:“是的呢,而且他还愿意叫我姐姐,真是太可爱了。”


    回想起当初两人为了争辩谁是哥哥或者谁是姐姐,不止一次闹到互扯头发,中原中也更加感到心虚:“既然要当姐姐,那你来取名字不就好了?”


    童磨轻轻推着男孩的肩膀,让他正面对上中原中也:“不行哦,我在起名这件事上真的没什么天赋。”


    “哈哈,那倒是——毕竟你可是直接把异能力的名字用在组织的名字上了。”听到童磨的打趣,中原中也这才甩掉了心里小小的酸味,仰头嘲笑起来。


    不仅是极乐教的名字,童磨给冰人们起的名字也很敷衍——白姬、睡莲菩萨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最惨的还是结晶御子,五个人偶到现在都只有一到五的数字编号,不受重视的程度堪比地里渐渐枯黄的小白菜。


    好不容易笑够了,中原中也微微倾身,努力摆出可靠的大哥哥的姿态,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那就叫你……亚郎?”


    “Aaron?”兰波直接念出了相对应的法文,点头表示肯定,“是个不错的名字。”


    “亚郎”最初来源于希伯来语,也有一部分人翻译为“亚伦”。《圣经》里的亚郎是摩西的兄长,也是亚伯拉罕诸教的先知。到了后来,这个名字大多寓意为高山、启发、崇高,以及尊贵。


    这个名字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寄托了中原中也的期待与祝福,明显不是几秒钟之内就能想出来的结果。


    “亚郎?”男孩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听到周围人陆续念出这个名字,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在呼唤自己。


    童磨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男孩抱了个满怀:“中原亚郎,你真的太可爱啦!”


    从见到清醒的亚郎起,童磨的词汇量一直急剧收缩,到现在只能无意识地重复“可爱”和“太可爱”这两个词,似乎已经被小亚郎迷得找不着北。


    “够了,”中原中也强行把童磨从亚郎的身上撕下来,自己牢牢占据两人中间的位置,“亚郎是我的弟弟,你不能和我抢!”


    童磨鼓着脸表达不满:“哼,小气。”


    中原亚郎——男孩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过程看起来有些鸡飞狗跳,但从结果来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极乐教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北郊山林里的深坑边,大波军警牢牢把控着各个方向的出入口,禁止个人或媒体靠近拍摄。


    围绕着坑洞的边缘地带,几名军警正带领几名异能特务科的人缓步行进,进行现场调查。


    在异能特务科派出的调查队伍里,有一名穿着职业西装、戴着眼镜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端正且耐看,但他表情克制、眼神平静,从而减淡了面容上还没褪去的青涩。只不过他的唇颊之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悄悄打破了原有的契合感,从这幅精英打扮下泄露了一丝天生的反骨。


    少年名为坂口安吾,现在只是特别任务支援科里一个小小的情报员,因为异能力【堕落论】可以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这才被上级临时调派过来,帮助军警方面搜集线索。


    外界的人或许不知道详情,但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隶属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昨天晚上,实验室相关数据全部被清除干净,就连数据库里的文档也被彻底销毁。在高层察觉到异常之后,他们发现整座实验室早已不翼而飞,连带着内部的研究员、警卫人员以及实验素材都没了踪影。


    动手的人非常老练,彻底消除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证据,被高层推测为外国势力培养的特殊行动人员。也正因为对方动作利落、毫不留情,军警才没能查到任何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异能特务科派来的调查员。


    被大家用暗含期待的眼神关注着,坂口安吾毫不露怯,直接在坑洞的边缘蹲下,将手覆盖在松软的泥土与草叶上。


    异能力【堕落论】发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两个身形高挑的外国人,一位是黑发,一位是金发。


    在金发男人的怀里,睡着一个穿着奇怪连体衣的瘦瘦小小的男孩。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年用公主抱的姿势托着一个沉睡中的少女。少女白橡色的长发随风轻摆,让本有些萧瑟的场景染上一层梦幻的波光。


    只是稍一抬手的功夫,整个实验室被金色的空间急速挤压,直至彻底消失。做出这一惊人举动的黑发男人面色平静,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松的味道。


    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虽然在到达现场的时候就被告知,这里实际上是军方的某个秘密实验室,但在看到画面中年龄不易的三个孩子时,坂口安吾还是感到心塞。


    他隐约可以猜到两位异国青年为何做事毫不留情——他们必然是想要保护那些沦为实验体的孩子们。


    “坂口宪生,请问有什么发现吗?”见坂口安吾一直闭着眼不说话,一位同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坂口安吾从沉思中惊醒,下意识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这确实是人为的,而且是……”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联络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领头的军警拿出腰间的联络器,态度恭敬地听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面色渐渐转为疑惑与不满。


    “是,好的,我知道了。”轻声附和了几句后,军警关闭了联络器,抬头看向异能特务科的几位成员,“各位,非常抱歉,这次的调查确认终止,也请各位帮助保密,不要引起公众的恐慌。”


    “但是——”异能特务科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坂口安吾轻轻拉了拉衣袖,强行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了,”坂口安吾并没有表达任何的不满,只是默认了这个结果,“那我们就先走了。”


    “感谢您的合作。”军警礼貌地把几人送进特派的轿车内,关好车门后径自离开,指挥着下属将隔离线重新拆除。


    半路上,同事面带不满地询问坂口安吾:“坂口先生,他们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坂口安吾已经有了思路,碍于保密协议,自己也不能说得太详细:“大概是高层有了什么进展吧。”


    实际上,军方的高层是被法国方面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通。


    早在荒霸吐实验开始的时候,法国就有所察觉。荒霸吐相关研究的开展究意味着法国的国家机密遭到泄露。如果法国真的借此做文章,窃取他国机密的岛国绝对讨不到好处。


    正逢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法国决定直接派人销毁所有实验数据,最好将重要实验体一起带回。


    兰波和魏尔伦这对搭档被选为执行人,结果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产生分歧,导致任务失败。之后的几年里,任务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被暂时搁置。直到昨夜,兰波和魏尔伦再次联络了自己的上级,表示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知情人都已经被清除,后续的斡旋工作需要高层向岛国发出通牒,避免产生更多的“误会”。


    法国高层早就预料到岛国不会善罢甘休,但从一开始,岛国就已经陷入被动。一旦法国不顾颜面将岛国窃取机密的事情捅出去,身为战败国的岛国必然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候岛国失去的就不只是横滨这一座租界城市,说不定还会危及到整个沿海地带。


    权衡之下,军警选择强行结束调查,捏着鼻子掩盖真相,让罪魁祸首兰波和魏尔伦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一场有可能引起国际舆论的风暴,就这么在萌芽阶段提前结束了。


    可对于童磨来说,属于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兰波履行了前一晚对中原中也做出的承诺,再次唤出亚空间里的N,让N亲口说出他已经掌握的属于童磨的过去。


    答案就是……童磨她根本没有过去。


    第57章 监测


    在最近的十几年里,异能力者的存在逐渐被霓虹高层默认。


    高层在霓虹境内安装了若干异能能量监测装置,希望借此挖掘出更多的异能者。他们将一部分有异能力的军部人员编入特殊行动队,进行秘密训练,同时设立了专管异能者相关事务的异能特务科,将已知的异能者纳入辖下。


    异能者释放出的异能力一旦超过某个最低阈值,异能力便可以被专业装置解读为特殊能量场。而对绝大多数的异能者来说,刚觉醒的异能力是很难被迅速掌控的。


    靠着监测、调查、收编或者关押的基本策略,被调查出的异能者数量持续增加,让异能特务科的档案从刚开始的寥寥几页,迅速扩充成资料库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在意异能者的人权问题,毕竟就连高层也默许了人体实验的存在,于是异能特务科设立了一个不能明说的“第七机构”,军方多了几个深埋地下的异能试验室。


    在尝到异能力者带来的红利后,高层更加不愿放过这些实力强劲的工具人。正逢战火重燃、人心惶惶,不同党派相互夺权,异能特务科和军方也被迫打起了擂台。


    广濑弥生作为异能特务科长官辻村深月的下属、异能特务科辖下实验室的负责人,在夏初时节接到了一个秘密任务——


    她需要潜入军方位于横滨租界区的地下实验室,以普通研究员的身份获取实验情报,实时考量军方研究员的行动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在必要时将重要实验成果强行带走。


    她在地下实验室接到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带队前往各个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将合适的年幼异能者带回基地,收作备选实验体。


    广濑作为搜查小组的带队人,和其他几名队长一起划分了大致的搜寻区域。在很多人不愿意选择北部这个山多路远的区域时,她主动提出认领宫城以北的寒冷地区,顶着同僚们看傻子的目光钻进了大山深处。


    八年前的七月七日,岩手县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大片山区。


    包括山间神社在内的几户民居被彻底冰封,被困人员生死未卜。且随着时间推移,冰霜波及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岩手县被监测到异常风暴的时候,广濑正和队员们逗留在青森与岩手的交界处,寻找某位异能者无果后在某个小城镇歇脚,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回横滨。


    岩手县山区的极寒天气被监测装置判定为异能力爆发的结果,异能强度一举突破已有的最高记录,迅速逼近可被机器监测到的极值。这一消息很快被传到广濑的通讯器上,让她不得不放弃第二天再出发的计划,连夜赶赴中心地带。


    广濑一行人从青森到达岩手只需要再翻几座山,当然比从东京都出发的异能特务科更快。因此哪怕心向老东家,广濑也只能咬牙让队员们在半途拦住异能特务科的人,自己带着一队军警走向那片风雪。


    山区内的低温引发强烈的空气对流,整个岩手县都被风雪覆盖,沿海地区甚至下起了拳头大的冰雹。


    越靠近事发地点,风雪交加的情况越是严重。在一开始进入岩手县时,脚下的积雪只会盖过鞋底。等广濑到达距离中心地带两公里的位置,积雪已经淹没了她的膝盖,就连继续行走也变得无比困难。


    搜寻队伍早就放弃了轿车,在山脚下的农户家中卸下了大多数暂时用不到的装备,用专业绳索串联着徒步行进。


    夜已经很深了,在没有人造光源的山野间只能仰仗月光垂怜。但今夜是异能造成的风雪天气,甚至已经成为自然气象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有皎洁的月光指引方向。


    众人只能看清手电筒照亮的小片区域,周围都是被微光点亮的风雪。脚踩下去也是探不到底的积雪,除了风声之外只剩下踩踏时此起彼伏的咯吱声。


    靠着时不时受到未知干扰的GPS,他们终于到达距离中心处五百米的位置。


    一千五百米的距离,正常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但他们走了近三个小时。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划过耳畔,夹杂在风雪中不太明显,却仍然让众人心里一惊。


    负责护卫的军警立马掏枪戒备,只发现有一只冻成冰雕的飞鸟砸进雪地,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坑洞。


    警备解除——军警做出了这样的手势。


    广濑舒了一口气,跟着变换了手电的方向,没想到下一秒,又是几声闷响,这一次还夹杂着随行人员的惨叫声,以及周边被风雪覆盖的老树的哀鸣。


    飞鸟的尸体将一位队员的脑袋砸出一个大窟窿,鲜血刚冒出来又被低温强行止住。同样被砸到的大树遇到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哀嚎着抖落厚厚的积雪,原本藏着新绿的枝干也跟着垮塌。


    按照常理,飞鸟遇到极端天气会提前躲避,而不是傻傻地撞上去。


    队员们心下怀疑,下意识警惕高空坠物,将手电筒对准头顶,结果看到了烙印在基因里的恐惧,也是人类对自然的深深敬畏——


    视角变换让他们终于看清前方的风暴。类似于巨型龙卷的风暴被白色的冰霜彻底填充,看起来就像是在天地之间强行加塞了一个纯白的世界,往上便是暗沉诡谲的天空。风暴边缘有冰霜在不断翻涌,看起来像是海边的潮汐,带着呼吸一般的规律不停起伏着,成为地球动脉的具现化。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广濑身边的军警下意识呢喃着。


    广濑从心底感到一阵无法被驱散的寒意,瞳孔都因为不断积攒的惊惧下意识紧缩:“快点撤退,快撤!”


    她看到了,风暴并不是在呼吸,而是在逐步扩张。他们以为那只是风的不规则回旋,实际上是能量再次爆发的征兆。


    一行人顾不上继续观察,叫喊着、拖拽着,往来时的路奔逃。


    ——这是他们在这一天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等他们连滚带爬地回到山脚下的时候,背后的世界已经彻底被风雪吞噬。山脚这一小片区域因为特殊地貌的影响还算安全。但他们同样被困在了这里,没有网络和电力,只能用最原始的烤火方式抱团取暖。


    他们就这样从凌晨浑浑噩噩地坐到了上午。直到天色大亮,持续十几个小时的异能力暴走才彻底结束。


    大家都以为那位异能者已经死了,但广濑仍然坚持去现场检查。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少数人护送伤者去最近的医院,另一部分人顺着昨天的路线前进,将那名异能者带回,不论生死。


    广濑是在仪器标记的能量中心点找到的童磨。


    白橡色长发的小女孩双眼紧闭,皮肤雪白,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和服,看起来像是传说中摄人心魄的雪女。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环境里,女孩还保持着轻浅的呼吸,仿佛这片冰雪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见到女孩双臂抱膝,在雪原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广濑既警惕又担忧。


    “你好。”想来想去,还还是决定用最稳妥的方式和童磨打招呼。


    听到人声,小女孩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


    只是这一眼,广濑和随行人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跳不自然地增快。


    原因无他,女孩有一双常人绝对不会有的、七彩的眼睛。


    她的瞳色比最珍贵的钻石更绚烂,比最绚烂的欧泊更稀有,像是把全世界的彩虹都塞了进去,让人下意识不敢做出任何僭越的行为。


    在已经恢复宁静的山林里,童磨缓缓眨眼,像是在对这些人的靠近表达疑惑,但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用清澈又平静的眼神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广濑弥生,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广——濑,我叫广濑,”广濑弥生指着自己,然后指向童磨,“你呢?”


    童磨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非常清晰地复述了广濑刚才的发音:“我叫广濑,你呢?”


    广濑这才知道,小女孩根本不会人类的语言。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广濑再度试探道。


    童磨再次重复了她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N将广濑当年递交的报告内容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点忿忿不平,“如果不是广濑那个女人的坚持,你也不会说话写字。”


    类似的话,N已经在实验室里说过无数次,童磨甚至能从头到尾背下来。


    N总是认为童磨不应该被当成正常人看待,负责监管的广濑医生也不应该和童磨扮演母女关系。


    最让他感到愤怒的,莫过于广濑妄图让童磨这张白纸染上她自己的颜色——那些书籍、故事、所有与外界有关的信息都是不应该出现的污染源。


    不断学习着成为一个人类的童磨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就像强人工智能妄图成为真正的人类,可以在一瞬间激起正常人类的恐怖谷效应。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争取到童磨的所有权,N绝对会把童磨当成不需要交流的小白鼠,把浑浑噩噩的她关进特制的小笼子里。需要的时候直接采样,不需要的时候往笼子里扔一些可以吃的食物,只要不会死,这样就算万事大吉。


    因此他认为广濑的善心是虚伪的、无用的,是需要被格式化的存在。


    同样靠着异能力读懂N的未尽之语,兰波又一个亚空间砸过去,将N左半边的身体都砸碎了。


    “还有一个问题,”童磨并没有对N的态度表达不满,只是轻轻握住了兰波的手,用小动物轻蹭的方式安抚自己的兄长,“我是怎么出现在岩手县的?那附近的人呢?那里有没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哪怕一半的身体被打得稀巴烂,N也能正常发挥,扯出一个带着冷漠的笑:“我特意派人在山区大范围采样。感谢那些人还在实行最简陋的土葬,所有活人和死人的基因样本都被我顺利拿到手。全日本的数据库也被我申请定期比对。”


    “你知道基因检测的结果吗?你和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来处,没有记忆。


    风雪中突然出现的童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志怪故事幻化成的雪女,是寒夜里随风摇摆的浮萍。


    童磨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脸埋进兰波的怀里,仿佛只有人类的体温才能在驱散灵魂里的茫然。


    兰波深知语言在此刻的苍白无力,但还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附在童磨的脊背上,像是安抚熟睡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打着:“不管你从哪里来,你都还是我认识的童磨。你有我,有守在门外的中也和保尔,还有你认可的极乐教的同伴。”


    童磨轻轻应了一声,攥着兰波衣摆的手再度收紧。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但她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够为她做出解答了。


    既然N当初可以顺利逃过擂钵街的爆炸,那么为什么广濑弥生没有一起离开呢?


    如果想要让童磨回归,广濑弥生完全可以选择第一时间和N一起逃离,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寻找童磨的踪迹。


    童磨相信,广濑弥生不会不清楚现场的危险性。


    广濑既然选择赶赴魏尔伦和兰波的打斗现场,绝对已经预料到局势的凶险,知道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广濑本应选择活着回归,而不是用坦然赴死的态度,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被暴走的荒霸吐彻底吞噬的结局。


    在最后与广濑弥生对视的时候,童磨看不到她眼里的恐惧,仿佛……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58章 碰瓷


    极乐教内,孩子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课程,陆续离开了教室。


    青少年们快活的交谈声并不嘈杂,但也能被前厅里的童磨和中原中也轻松捕捉到。


    刚送走了一位教徒,童磨彻底卸下属于教主大人的伪装,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垫上,一副天塌了也不想再动弹的模样。


    那名教徒刚走,中原中也就无缝衔接地坐到了旁边,双手抱臂,犀利的视线牢牢盯着童磨,差一点就能在她的身上烧出一个洞。


    “喂,你真的没事吗?”


    “嗯?”童磨轻轻哼了一声,“我没问题哦,中也,只是正好处于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


    “我才不是在说这个!”中原中也红着脸扬声反驳,一记手刀敲在童磨的额头上,“不要以为我很好糊弄!你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啊,笨蛋!”


    自从被N告知自己没有降临人世的痕迹后,童磨正好遭遇了每月一次的生理期,难得进入了持续低落的状态。


    她鲜少如此情绪外露,何况是这么明显的负面情绪。就连不算太细心的芥川龙之介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更不要提对童磨本来就非常了解的中原中也。


    哪怕童磨只是在得知自己过去的经历后,对着他将那些空白与谜团一句话概括,他还是能感受到童磨难得的茫然。


    在中原中也的印象里,童磨总是游刃有余的。


    她可以表现得心不在焉,但一定会对自己的选择抱有无法动摇的信心。从一开始离开爆炸后的擂钵街,再到回归擂钵街建立极乐教,很多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似乎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倒她。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让中原中也越等越焦躁,迫切希望自己能在这个重要时刻做点什么。


    被中原中也敲了一记,童磨根本没感受到切实的疼痛,毕竟中原中也对待自己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手刀甚至砍不出一道红痕。


    她缓缓眨眼,像是刚从昏沉的状态清醒过来:“我真的没事,可能再等几天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看重自己的过去。只是莫名觉得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有种眼下拥有的一切随时都会被夺走的错觉。


    “口口声声说没事,那你为什么还要露出迷路的表情?”中原中也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将头凑近了仔细端详,生怕自己错过了童磨某个微小的情绪波动。


    发育期的中原中也身形微微长开,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单薄了,四肢线条紧实流畅,爆发力十足。他渐渐脱离了变声期,声音较之前多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感,音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广阔,高音时分外嘹亮,低音时还会染上一层让人心醉的沙哑。


    与此同时,他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外形管理,在魏尔伦的强烈建议下改变了过于休闲的着装风格,开始尝试一些外形挺廓的夹克,或者是简介且富有设计感的单品。


    最重要的是,他学着魏尔伦蓄起了头发。略长的发尾被他扎了起来,说不定等到年末的时候就可以达到理想状态,让自然卷曲的发尾披上肩头了。


    看到中原中也脖颈后方小小的发辫,童磨这才有了一丝兴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又轻轻拽了拽。


    中原中也任由童磨在自己的后颈作威作福,还很贴心地再度弯腰,让她不至于将手抬得太高伸得太远。


    “你觉得我是迷路了吗?”童磨语气平平地反问。


    中原中也埋着头抱怨道:“你以前就算是……生理期,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所以肯定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童磨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嘴硬了:“可能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但是真的不用担心,过几天一定会恢复到正常状态。”


    中原中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热热的呼吸拂上童磨的脖颈,吹得她有些痒,肩膀不在自在地动了动。


    “笨蛋,你还有我,”他似乎自己也觉得羞赧,耳垂都憋红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童磨缓缓侧过身,直接和中原中也面对面,逆着光看着他的身影,从微光中看清他钴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睛如深海翻涌着波涛,又如晴空包容着骤风,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但绝对不会违背已经做出的承诺。


    不管看多少次,童磨总能被中原中也眼里的认真所打动。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算不算立了一个flag?”


    “flag?”中原中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极乐教里一些少年少女提过的梗,“嘁——承诺我绝对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就不算立下flag。”


    童磨眼神微动:“不愧是中也啊。”


    遇到质疑便用行动做出回应,遇到困难便埋着头解决,遇到阻碍便用自己的行动彻底打破。


    表面上是童磨带领着极乐教的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私下里,往往是中原中也带着童磨往前走着,将所有已经经历过的考验都抛在脑后,绝不踟蹰,绝不回头。


    ——这样的中也,让她也越来越不想放手。


    敏锐地从童磨的眼里看到危险的波澜,中原中也立刻反问:“怎么了?”


    悄悄吐槽着中原中也的敏锐,童磨用绝佳的演技糊弄过去:“没什么,只是被中也深深感动了,现在正在思考怎样才能报答你。”


    中原中也掩饰般地移开视线,身体也直立起来:“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太奇怪了……”


    童磨一点也不扭捏,仰躺着伸了个懒腰:“才不是客气,只是觉得中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导致我一看到你就想要狠狠地夸你。”


    中原中也原本还盘腿坐着,闻言立刻蹦了起来,脸颊再度羞红:“不要总是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而且不要用可爱来形容我!”


    童磨跟着站了起来,每往前走一步,中原中也就跟着往后退一步:“但是中也真的很可爱,当然,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乱说,只是私下里夸你。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如果童磨存心想要示弱,站在对面的人绝对无法抵抗她无辜眼神的冲击。


    中原中也停下后退的脚步,有些无措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地认了命:“好吧好吧,真是的……但是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我可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中原中也触电似的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紧闭的房门,生怕刚才的对话被门外的人听到了。


    “请进。”童磨率先打破了可疑的沉默状态。


    织田作之助推开会客室的门,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中原中也,但也贴心地没有提及刚才画风奇妙的对话内容:“我刚才在门口捡到了一个孩子,他正在高烧,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织田作之助后半句的话的语气有些犹豫。


    “当然去,”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拉着中原中也一起走了出去。


    在半路上,织田作之助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我带亚郎买了一些换季的衣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孩子。有一波人追在他的身后,而且他还在发高烧,正好倒在门口,我就临时把他带进来了。”


    中原中也暂时抛下了刚才的不自在,挑起眉梢语带讥诮:“居然还有人敢在极乐教的地盘撒野?”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染上浅浅的疑惑,表明他也对此抱有怀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做一名杀手,但织田作之助的敏锐程度从未降低。正因为察觉到事情的巧合与疑点,他这才决定暂时将少年扣下,及时通知童磨去看一看具体的情况。


    按照常理,生活在擂钵街及周边地区的人都应该知道,极乐教虽然不会主动惹事,但也绝对不会轻易饶恕那些挑衅的人。久而久之,大小组织都不会踏足极乐教的地盘,在路上遇到了极乐教的成员还会特意避开。


    要想在逃跑的时候一路深入擂钵街腹地,顶着高热的身体到达极乐教的大门口,身后还跟着一队追兵,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些追踪的人呢?”童磨继续发表疑问。


    “被路过的龙之介揍回去了。”织田作之助如实回答。


    童磨忍不住头痛扶额,故意不去看憋笑的中原中也,加快脚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果不其然,被芥川龙之介揍了一顿的倒霉鬼们正鼻青脸肿地倒挂在墙头。罗生门分裂成数条绳索,一对一地将这些人的“尸首”陈列出来,供下课后在院子里活动的孩子们驻足欣赏。


    “童磨老师,在下把这些胆敢冒犯极乐教的暴徒们全部抓住了!”


    芥川龙之介双眼一亮,努力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不过罗生门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童磨看了看尾巴翘到天上的芥川,又看了看哀嚎着的倒霉鬼们,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暴徒”指的到底是谁。


    但从逻辑上来看,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做错,因此童磨毫不吝惜地夸赞道:“做得很好,龙之介。在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坚持不剥夺任何人的性命,说明你已经开始思考后续问题了。”


    “是,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罗生门晃得更厉害了,带着某位来犯者的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听起来就很痛的闷响。


    中原亚郎听到了响动,原本还站在一群小孩子的面前,这下直接啪嗒啪嗒地小跑着凑到童磨的身边,悄悄把自己的手塞进了童磨的掌心。


    童磨紧接着把亚郎也夸了一通:“亚郎也很勇敢,遇到坏人没有害怕,还知道保护身边的同伴了。”


    看着童磨姿态娴熟给两个人顺毛,中原中也忍不住捂脸:“要不要先去看看那个男孩?”


    察觉到中原中也隐晦的催促,童磨也不继续消磨时间,跟在织田作之助身后去了临时腾出的客房。


    因为极乐教偶尔会接纳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大家总会提前准备一两件客房。织田作之助正好把那名高烧中的少年安排进了其中一间。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后,织田作之助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确认黑发少年正在松软的被褥里安睡,这才让童磨和中原中也走进去。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紧紧盯着那名躺在榻榻米上的少年,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黑色的自然卷,白净清秀的面容,唯一的区别就是遮住右眼的几圈绷带……


    等等,不就是几个月前他从水里救出来的那个家伙吗?


    第59章 药片


    中原中也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明显,让童磨根本无法忽略:“中也,你认识他吗?”


    在确定被褥里的少年就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后,中原中也只觉得一言难尽:“之前救过一个投水的家伙,那个人就是他。”


    中原中也这么一说,童磨顿时有了头绪:“是你去便利店的那一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拎着购物袋回来的中原中也浑身湿透,脸上的表情也不太晴朗,被她推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两个人最后还悄悄分享了一罐啤酒。


    “就是那一次。”中原中也说着便皱起了眉,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让他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比几个月之前更加纤细,蓬蓬的黑发稍微长长了一些,身上面料考究的衣服不知所踪,只能透过被褥边缘看到样式朴素的衬衣衣领——不用想也能知道,少年这几个月不太好过,但也比擂钵街里其他的孩子过得滋润。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以及半梦半醒间胸膛略显急促的起伏,童磨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这样吗……不管怎么说,药已经让他吃了,我们先等他退烧吧。”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有些迟疑:“要让他留下来吗?”


    长期待在极乐教里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大家基本都是走投无路却又不想自我堕落的人,极乐教便是这些人的容身之所。极乐教为大家提供食宿,作为交换,成员们每天合作完成既定的内务,以及一些量力而为的杂事,一起维持着这个小组织的正常运行。


    教徒们以人手一枚的冰莲花御守作为信物,将保命的御守挂在腰间,出行便不会受到其他组织的骚扰。


    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可以结伴寻找工作,赚来的钱自己攒着,攒够了便能自行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在擂钵街外的地方安家。


    孩子们按照年龄和教育程度分成不同的班级,跟着极乐教的几位老师读书认字,至少可以顺利学完国小阶段的内容。等童磨拿下特批给学校的土地,正式将擂钵街的学校落成,孩子们便能继续国中和高中的课业,将来也有机会与擂钵街外的孩子们竞争不同的岗位。


    这正是织田作之助感到犹豫的地方。


    对很多人来说,极乐教就是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所在。为了对大多数人的希望负责,不论是他,还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需要深入考察新人的品行。


    少年算是织田作之助捡回来的,他需要提前承担与少年相关的风险。就算私心想要给少年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织田作之助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童磨游刃有余地将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打发走,“我来守着他,你们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童磨本来以为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们在犹豫一阵后齐声开口,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消息。


    “其实还有一件事……”


    “我还有一个疑点。”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看向童磨。


    “出去说吧。”织田作之助再次拉开房门,声音刻意压得更低。


    意识到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件事,甚至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童磨难得生出一丝好奇:“怎么了?”


    “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突然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了,”织田作之助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思考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和他有关。”


    在触碰到少年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无法发动异能力,自然也无法预知几秒钟后的未来。幸好他的身手没有退步,这才能在护着一个少年的同时将其中一拨人撂倒,让闻声赶来的芥川龙之介负责收尾。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中原中也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描述着自己的遭遇,“我当时想要控制重力让他自己飞出水面,结果莫名其妙地失败了,最后只能拖着他游回岸边。”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发:“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异能力,而且还是消除系?”


    童磨轻轻鼓掌表示庆贺:“说不定你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异能力千奇百怪,遇到一个反异能者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可以消除他人的异能力,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异能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成为各大组织的拉拢对象。


    既然如此,童磨更不可能放任这个少年成长为定时炸弹。


    目送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离开,童磨回到了房间内,顺手将房门关好,推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


    正午的阳光瞬间泼进室内,虽然有些刺眼,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温暖。童磨仔细调整了窗帘的缝隙,让阳光不至于照在少年的眼睛上,这才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安静看向闭着眼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走了,如果真的睡不着,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聊一聊。”


    童磨一手托着腮,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清秀的眉眼。


    原本双眼轻阖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鸢瞳,半隐在室内,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虚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少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提问,嘴角却噙着飘渺的笑,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童磨的答案,仿佛只是一具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人偶。


    “有人夸过你的瞳色很美吗?”童磨直接忽略了少年有些奇异的态度,也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很适合给人讲故事。”


    “你不打算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少年继续提问,像是要刻意将童磨的伪装砸成碎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等会拜托别人给你送一份口味清淡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他们自顾自地进行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最后还是少年选择暂时的妥协:“我不要太清淡的食物。有蟹吗?什么品种都可以。”


    在横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最爱的蟹肉了。


    少年点餐的语气带着大家族长期娇养出来的坦然,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你还在发烧,需要服用退烧药和消炎药,不适合吃海鲜。”童磨终于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我叫童磨,你呢?”


    少年缓缓转过头,藏着深渊的眸子看向童磨:“太宰,太宰治。”


    “我可以直接叫你太宰吗?”童磨看够了好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请多指教。”


    少年的眼神滑过童磨的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无所谓。”


    与人结交,无所谓;生病或是痊愈,无所谓;扫地出门还是就此收留,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太宰治非常顺利地靠着织田作之助踏进了极乐教的大门,打算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用天真活泼的伪装提升周围人的好感,最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童磨本人时,一切的打算都不得不彻底推翻。


    他嗅到了极其相似又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从某种程度上说,童磨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轻易探查人心,便觉得一切城府都是海市蜃楼。他们可以轻松获得自己想要的,久而久之,也容易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童磨这一特质,太宰治才会选择趁机来极乐教走一圈,顺便见一见这个表面上名声很好的教主大人。


    可从本质上来看,童磨和太宰又不太一样。童磨从太宰的灵魂里嗅到了茫然的、苛求死亡的气息。而太宰呢……他发现童磨和极乐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渴望着延长无望的生命。


    这个发现让太宰的新鲜感瞬间消散,对探索极乐教的兴趣也接近于无。


    童磨毫不在意太宰扔出来的软钉子,也没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而是直接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感受到滚烫额头上突然靠近的冰凉感,太宰治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黑猫,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其实是想要躲开的,但发热带来的反应迟缓与浑身无力都成了眼下的拖累。


    童磨继续自顾自地提问:“你的身上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要缠满绷带?”


    说着,她用食指指尖轻轻挑起额上绷带的边缘,试图观察层层遮掩下的皮肤。


    直到此刻,太宰才终于愿意把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用看似有力实则软绵绵的力道制止了童磨的行为:“不要碰我。”


    这句话已经算是警告了,就像猫咪对着陌生人哈气,试图用色厉内荏的行为维护自己的领地。


    可一旦童磨下定决心变得厚脸皮,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装傻充愣的脚步:“如果没有受伤,建议你不要一直缠着绷带,不利于局部血液循环。”


    “明明已经看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太宰语气幽幽,根本不被童磨的体贴行为所打动。


    “我想做什么,和你是什么性格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童磨顺势收回手,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给太宰倒了一杯水,“这次你自己取药,我不碰内容物,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太宰看了眼面前冒着浅浅热气的清水,又看向乖乖躺在铝箔包装里的药片,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吃任何药,是不是可以顺利死掉了?”


    名为童磨的空气做出了解答,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太宰为何坚持寻死:“不会哦,你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减轻,药物只是帮助你缩减这个过程。一场感冒并不能轻易让你死去,但你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类似于不满的表情,让这张脸变得鲜活起来:“什么嘛……死不了还很痛苦,真是太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太宰却还是乖乖撕开了药品包装,将药片囫囵吞了下去,却又没有喝那杯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那有没有可能被药片噎死呢……”


    “不会,你只会被苦到怀疑人生。”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魔鬼才能掌握的咒语。


    太宰被舌尖弥散开的苦味刺激得眉头聚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那杯水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似乎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童磨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当然有啊!”


    太宰治努力伸长脖颈,一副准备安静取经的虔诚姿态:“快说快说。”


    “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老去,就是最无痛的死法。”童磨笑得天真又烂漫,却在这一刻登顶为太宰治有限人生中最讨厌的人。


    第60章 尝试


    太宰治已经流浪了近半年的时间。


    他逃出了庞大且压抑的原生家庭,见识了东京的繁华与拥挤,又顺应心意来到了毗邻东京的横滨,最后被横滨的混乱吸引,决定暂时在这座租界城市歇脚。


    他找不到生的意义,也没有爱的能力,于是只能寻求死亡与解脱,寄希望于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可他怕疼,更不希望经历了疼痛后还是死不了。于是在刚到达横滨的那个冬夜,他穿着一件昂贵却单薄的和服,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高架桥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湾。


    如果因为寒冷迅速失去意识,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水灌入肺部的灼烧般的痛苦了呢?这么想着,太宰治彻底放松了身体,缓缓阖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暗流带走,怀着难以抑制的雀跃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结果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救了下来。


    在手臂被人一把拽住时,他其实还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让他选择无视——如果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累了,说不定会放弃营救自己,在力气耗尽之前独自浮出水面,这样他依然能够达成拥抱死亡的目的。


    只不过他低估了中原中也的耐力和毅力。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的念头,硬生生地将他拽出暗流,一点点拖出水面,从桥墩挪到岸边,最后在肋骨上反复按压,逼着他咳出了一大口水,不得不睁开眼回归这个苍白的世界。


    离开了水底,又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太宰治悄悄把“冬日入水”这一选项从备选方案中删除,用着有些不耐的眼神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中原中也看起来年龄相仿,身形纤细,但藏着无穷的力量。昏暗的环境下,颜色鲜亮的赭发与蓝眸依旧可以被辨认出来。和他的外形一样,说话时的语气和声线也是塞满了生命力,仿佛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最耀眼的阳光吞了下去。


    既冷又饿,还不得不应付这个热心的赭发少年,太宰治直截了当地点明自己不是意外入水,而是主动投水,还故意用“烂好心”一词来形容中原中也的救人行为,就是想要把看起来单纯易怒的中原中也打发走。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气鼓鼓地捡起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转身就准备离开。


    太宰治原本应该心满意足地看着中原中也离开,只不过购物袋里不断散发的食物的香气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把好不容易被寒冷压下去的饥饿感拉回峰值。


    为了让自己的胃不再叫得像是公鸡打鸣,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态度,三言两语就让中原中也再次生出恻隐之心,慷慨分享了购物袋里的蟹肉饭团,还附赠一罐热乎乎的红豆汤。


    目送着赭发少年拎着袋子远去,消失在夜色下,太宰治一边因为寒冷打着哆嗦,一边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


    罐内的液体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暖意,仿佛冬夜里的小小火炉,虽然聊胜于无,但也让他觉得不像先前那么冷了。


    吃完了圆鼓鼓的饭团,又喝空了那一罐甜腻腻的红豆汤,太宰治继续自己在横滨的流浪生活。


    在擂钵街里,他靠着演技在名为“羊”的未成年组织里住了几天。从一个名为白濑的少年的口中,他得知了擂钵街大致的势力情况,其中就包括不断扩张且最不好惹的极乐教。


    “极乐教里面都是没有实力的女人和小孩,躲在墙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完全依赖那几个异能者的保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濑的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与渴望。


    “异能者?”太宰治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套着白濑的话。


    “就是有特殊能力的人,数量很少,极乐教倒是有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厉害,”白濑皱紧了眉头,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语气渐渐变得咬牙切齿,“极乐教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擂钵街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愿意庇护我们,明明都是未成年……可恶。”


    哎呀,看来这个白濑,和极乐教的人有不小的摩擦。还有,他的逻辑也太可笑了吧?明明不是极乐教的一员,为什么还会天真地要求极乐教的庇护呢?


    太宰治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冷漠与嘲讽,但沉浸在愤怒中的白濑没有注意到,只以为太宰治是在跟着自己表达不满。


    他故意询问:“既然极乐教不愿意庇护羊的成员,那你们为什么不加入极乐教呢?”


    这句话戳到了白濑的痛脚,白发少年顿时吹胡子瞪眼:“怎么可能?”


    或许是这句反驳太过突兀,白濑停顿了一会,语气稍稍放缓,但还是不怎么耐烦:“极乐教的人每天都要帮忙种菜做家务,年纪小的还要去上课,我们才不会进去做牛做马!”


    太宰治差点憋不住再次笑出声,更加坚定了拒绝加入羊的决心,倒是忍不住想要亲自去极乐教看一看。


    为了让自己的出现更符合逻辑,太宰故意让自己被某个外来团伙盯上,特意逃往极乐教的方向,掐着极乐教午休的时间点出现在大门口,被恰巧路过的织田作之助救了下来。


    他让自己的行为充满疑点,借此试探极乐教里的人,结果一口气中了大奖,直接将众人口中神秘又强大的教主童磨招了过来。


    太宰治感觉自己遇到了同类兼天敌。


    这个长着一双七彩瞳眸的少女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他没有吃药,而且还是装睡,但又忽略了之前的种种疑点,待他礼貌热心,仿佛那些算计不曾存在。


    她用同款的天真语气阻止他继续寻死的种种尝试,用层出不穷的套路哄骗他吃了药,喝了水,乖乖坐在被褥里,一口口吃掉了教徒们准备的病号餐。


    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童磨没有让人准备寡淡无味的餐点,而是端上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蔬菜瘦肉粥,难得勾起了太宰治病中的食欲。


    看着太宰治不断用勺子舀着瘦肉粥,童磨的语气似带炫耀:“这碗粥是不是很好吃?我跟着我的奶奶学的。”


    太宰治搜集情报的习惯再次发作:“粥里的调料吃起来有点特别,到底加了什么?”


    童磨毫不藏私,仿佛只要太宰治开口询问,她就一定会回答:“是一款种花家庭常用的调料,叫做‘小麻油’,蘸饺子或者做凉拌菜也很适配。”


    紧接着,童磨也开始了自己的试探:“你看起来很抵触清淡无味的食物,我就自作主张啦。”


    太宰治一口气将肉粥吃了大半,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也有多余的力气和童磨闲聊:“很久没吃到热乎乎的食物了,真的很美味呢。”


    少年的尾音微翘,像是在撒娇,配上他清秀白皙的脸,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童磨见惯了中原中也那样的性格,陡然遇到太宰这类同龄人,不免觉得有些稀奇。但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直接默认了太宰治的层层伪装。


    她大致可以概括出太宰的性格了——他是个敏感又纤细的少年,因为超出常人的聪慧,很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天生的悲观层层交叠,帮助他形成了让人难以靠近的保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矛盾。


    既渴望没有痛苦的死亡,也在心里悄悄渴望着救赎。既表现得可爱又合群,暗地里也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明明害怕自己被灿烂的生命灼伤,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光源施加意味不明的关注。


    不就是打直球么……童磨觉得自己非常在行。


    所以在简单试探后,童磨趁着太宰重新筑起的高墙还没有封顶,直接一口气跃了过去。


    “太宰,你要不要加入极乐教,成为我们的一员?”童磨笑着提出邀请,背后似有佛光万丈,“当然,你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至少在病愈之前,你可以放心待在极乐教。”


    童磨将空了的碗碟收进托盘,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建议道:“你可以试着找几个可以说说话、打发时间的人,看看不同人的生活方式,说不定可以找到灵感。”


    太宰治已经慢吞吞躺了下去,将半张脸都遮掩在被褥之下:“什么灵感?”


    童磨看着他逐渐幽深的眼睛,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找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助你获得灵感。但我可以保证,极乐教里其他的人都非常优秀。他们有各自的故事,但是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将来。”


    童磨一手端着托盘,缓缓站了起来,帮太宰把窗户虚掩着,只剩一条用于通风透气的缝隙,也把窗外孩子们的笑声遮掩了大半。


    “比如把你带回来的织田作之助,他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的人,有的时候会体现出非常特别的可爱。他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也很会包容身边的人——我想你会喜欢和他交流的。”


    “还有中也,也就是之前把你从水里救出来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眉眼弯弯,仿佛手里捧着最珍视的存在。


    “在尝试之前就全盘否定,在我看来是胆小鬼和笨蛋才会做的事情。”童磨非常自然地把太宰治即将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毫不恋战地离开了房间。【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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