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极乐在横滨》 1、第 1 章 房间里很安静。 白橡色长发的小女孩姿态随意地坐在地毯上,捧着手里的大部头看得津津有味。 拗口的专业词汇、复杂的公式定律、深奥的思想博弈,在她看来都像门外那些白大褂一样简单易懂。 可白大褂们总爱用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包装自己。他们用疏离掩饰恐惧,用命令压抑狂热,用责任遮蔽私欲。相比之下,这些前人留下的智慧结晶更加单纯可爱,让她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去翻阅、理解、辩证。 礼貌的笃笃声后,伪装成空白墙壁的整块玻璃渐渐转为透明。 小女孩缓缓抬头,用那双不属于凡尘的七彩瞳眸看了过去,正好和捧着记录册的女研究员对上视线。 该来的总会来。只有完成了当天的实验任务,女孩才能交换到新的书册,让自己虚假的独处时光更舒适一些。 “童磨,上午好。”女研究员放下手里的记录册,撇开助手独自开门走了进来,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一粒水果硬糖递了过去,“这是今天的小礼物。” “上午好,医生。” 童磨将书合上放在腿边,捻起糖果对着灯光缓慢转动。外覆镭射涂层的包装纸折射出七彩的颜色,却远不及她眼瞳里的绚烂。 看了一会,童磨缓缓揭开包装纸,将犹带温热的硬糖放入口中。 蜜瓜味的,很甜。 “走吧,时间到了。” 看着童磨左侧脸颊因为吃糖微微鼓起,女研究员的态度更加温和,她牵起童磨小小软软的手,将小姑娘带出房间。 女研究员是童磨在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被大家尊称为“广濑医生”,和另一位代号“n”的研究员有长期的合作关系。她的主要工作是密切监控童磨的状态,不断更新童磨的成长曲线,尽力开发童磨的异能力。与此同时,她还需要辅助n的项目顺利进行,帮助维持其他实验对象的稳定。 童磨的名字是广濑医生取的,受菩提达摩的启发,以神童为基础定义,隐喻她的姿容如神明,用人类的躯壳承载着独一无二的强大异能。 不断刷新极值的冰系异能,通过自身血液创造出的特殊毒素,完美的自我恢复力……不可多得的复合异能同时为童磨所有,不曾被实验削弱,无法克隆继承或强制转移,这些特殊性让她变得独一无二,也能拥有其他实验体没有的“特权”。 在广濑医生的纵容下,独立的房间取代了全透明的培养槽,定时定量的三餐取代了强行灌输的营养剂,不同领域的典籍取代了过于幼稚的启蒙教材。 除了不能以任何理由离开实验基地,童磨的生活环境可以说是超乎想象的宽裕。 为了长久维持这些特权,童磨必须表现得足够稳定且忠诚。因此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基地绝大多数人都坚信着他们看到的结果——童磨对广濑医生产生了对待母亲般的依赖与信任,只要有广濑医生作为枷锁,童磨就绝对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 依次通过虹膜和指纹认证,广濑医生带着童磨来到专门的实验区域。 一行人越过一排又一排实验槽,包括广濑在内的研究员都目不斜视,唯独童磨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一眼,在看到几个空置的玻璃槽后又匆匆收回视线。 昨天这个时候,这几个玻璃槽还是使用中的。 在童磨悄悄回忆着什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 广濑医生松开了牵着童磨的手,语气公事公办地和n交流起最新的实验进展。 原本低头研究数据的n似乎有些不耐烦,言谈间时不时看向沉默不语的童磨,盯着小姑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长势正好的小白鼠。 童磨没有在意n的觊觎与不满,她已经习惯了这人高傲、阴险又狂热的作风。相比于研究员们不断更新的实验计划,她对不远处的那个培养槽更感兴趣。 这片区域的培养槽为研究员n所有。克隆、培养、填充、观测、消杀、再投入,这一连串的过程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甲二五八号,这是培养槽下方分配的样本编码。小小的少年在培养液中沉浮,贴身的合成树脂外衣更显瘦弱,赭红色的短发随波轻摆,漂亮的钴蓝色眼眸鲜有眨动,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精致却无神的玩偶。 从童磨有记忆起,甲二五八号就一直存在于此。 童磨曾看过广濑手里的资料,被标为甲等的一系列克隆体都属于原始样本“中原中也”。从标签新旧程度来看,甲二五八号存活的时间最长,也是甲等实验体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按照人类小孩的年龄来算,他差不多比童磨大两个月。 两年多的时间里,这个男孩子一点点长大,身体因为缺少运动越来越瘦弱,对实验的抗性却在一点点增强,异能数据稳步提升。 随着实验逐步推进,成功存活的甲系列实验体数量越来越少,n便越来越看重甲二五八号。 通过血液传递强大的恢复力,确保实验体能够艰难挺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这是童磨唯一能够短暂分享给其他人的能力。如果没有童磨的存在,幸存实验体的数量将只剩小小的零头。自然而然地,n对童磨血液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对她的觊觎也不断加深。 如果不是广濑医生严辞拒绝,两人又在实验室里拥有同等的话语权,n绝对会第一时间将童磨切片研究,借此读取她强大恢复力的秘密。 “童磨,”广濑已经结束了和n之间的对话,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呼唤着她,“快过来,我们先去抽血。” “好。”童磨很快给出回应。 n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广濑和童磨之间虚伪的母女游戏。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眼看着童磨对甲二五八号挥手道别,任由她乖顺地被广濑医生牵走了。 自始至终,甲二五八号都安安静静地飘在培养槽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又幸运地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彩虹。 微小而隐秘的雀跃传递过来,让跟在广濑医生身后的童磨眼眸微弯。 几个小时一晃而过,被抽了不少血、采集了各种样本的童磨被广濑亲自送回房间。 轻轻的咔哒声响起,房门落锁,玻璃墙再次变成不透明的白色。 童磨满脸平静地走进浴室,在这个唯一不被监测的地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白炽光从头顶洒下,让童磨不见阳光的皮肤更显苍白。此刻,面容精致的小女孩彻底失去了孩童的天真与懵懂,唯有那双七彩的眼瞳里还藏着一丝微光。 她用手指反复摩挲着手肘内侧,似乎是在回忆冰冷针尖扎进皮肤的触感。 仗着童磨的伤口能够在一瞬间愈合,研究员们才会如此高枕无忧。如果不是童磨恢复力惊人,她绝对会死在手术台上。也正因如此,采样工作每天都会持续,直到他们找出童磨可以被克隆的方法。 明明拥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童磨却觉得自己仍像是活在密不透风的培养槽里。隔着看不见的玻璃墙,所有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的恶意与冷漠就是无孔不入的培养液。 看着研究员们为离体失活的样本表达惋惜,她却始终感受不到那些人的狂热与执着,只觉得一切都是虚无且荒谬的。 只因为甲二五八号还在这里,童磨才选择接受。 几分钟后,童磨走出浴室,此时她已经恢复成往日那副早慧却有些单纯的模样。 她拾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继续读了一会后准时躺进被褥,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了,甲二五八号正在接受一周一次的电击实验。 日复一日的血液治疗让童磨与甲二五八号之间建立了微妙的关联,这是其他克隆体都不曾拥有的。靠着这层联系,她可以随时感受到甲二五八号的情绪起伏,剧烈的疼痛自然也包含在内。 不断增强的电流从肌肉间蛮横而过,带来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实验槽内的甲二五八号低声哀嚎,裹在被褥里的童磨咬紧牙关。唯有假寐才能遮掩共感带来的行动迟滞,也只有松软的被褥才能掩盖持续不断的颤抖。 这是只有童磨自己知道的羁绊,也是她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 这场实验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童磨特意等了一会才从被褥里爬起来,借着伸懒腰的动作抹去了鬓边过多的汗水。 房间外负责观测的研究员只以为童磨热出了一层薄汗,坦然看着懒洋洋的小姑娘走进浴室。过了一会,洗漱完毕的童磨浑身清爽地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刚送来的晚餐。研究员低下头,毫无怀疑地在例行报告上写下了“一切正常”的结论。 晚九点,童磨准时入睡。 守在墙外的研究员下班离开,只剩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勤恳工作,偌大的实验基地也渐渐陷入沉眠。 凌晨时分,门外轮班值守的岗哨降下路障,让运输后勤物资的卡车驶进基地。月色遮掩下,两位来自欧洲谍报部门的异能者趁机潜入,动作迅速地黑掉了整个基地的监控系统,顺着情报找到了任务目标的所在地。 与此同时,童磨像是感受到锋锐危机的侵蚀,缓缓睁开了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在没有自然光照耀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的摄像头。 童磨翻身坐了起来,并没有开灯,直接凭借着记忆摸索到了门边。 她轻轻将耳朵贴上门缝,努力辨认外面细微的动静。可听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捕捉到任何不寻常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但她能感受到,甲二五八号持续不断地传递着不安与躁动的情绪。 这股躁动来得有些莫名,毕竟甲二五八号很少感到不安。在n刻意降低了实验对象神经活跃度的前提下,甲二五八号大多时候都只有极其微妙的情绪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被忽略。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童磨仍然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继续将耳廓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视线忍不住飘向斜上方的摄像头。 一定是有人潜进来了——摄像头还保持着原本的角度,对于门边蜷成一小团的自己熟视无睹。按照往常,如果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四处晃悠,一定会有人赶过来敲门询问,基本会在两分钟内到达。 童磨从起床开始就悄悄数着秒数,在数字跳跃到136的时候,房门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咔哒声。 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骨碌站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门被来人缓缓推开,微光从细小的门缝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缝隙越撑越大,隐约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你是谁?”童磨率先提问。 栖身于大面积的暗影里,沉默的来客呼吸平稳,脚步轻盈,自在得仿佛是在逛自家的小花园。在童磨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一个大跨步靠得更近,将独属于自然界的寒露与海风气息送至童磨的鼻尖,让初次接触新鲜元素的小姑娘怔愣当场。 在这短暂的破绽中,男人已经摸到了童磨的脖颈,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童磨作为特殊实验品的证据——一个紧紧嵌入皮肤的电子项圈。 只要这个项圈还在工作,童磨就会被研究团队实时定位。但凡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出现在其他地方,或者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等待童磨的将是脑袋被炸飞的结局,恢复力再强都无力回天。 最脆弱的要害处被人触碰,慢了半拍的童磨想要反抗,可胡乱晃动的小胳膊犹如蚍蜉撼树。她的指尖徒劳地从对方昂贵柔滑的衣料上滑过,刚触碰到微凉的皮革手套,双手就被男人牢牢抓住了。 “别乱动,”男人突然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在吟唱简短的诗句,“先把碍事的东西拆掉。” 意识到到来人暂时不会伤害自己,童磨终于安静下来,气息也趋于平缓。 她缓缓松开手,乖乖配合着男人握住小型手电,然后悄悄透过光束观察对方。 黑色微卷的长发,浅琥珀色的眼睛,秀致深邃的眉眼。没见过外国人的童磨无法判断对方的种族,只知道对方是个各个角度好看得离谱的家伙。 而且他要帮自己摘除这可恶的项圈,真是个好心的美男子! 年轻男子当然知道童磨在悄悄打量自己,他也不在意如此稚嫩的试探,只觉得这小姑娘像一只躲在树洞里暗中观察的小松鼠—— 浅色长发因为刚才的挣扎变得凌乱,像是被刚才的变数吓到炸毛;水润的七彩瞳眸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最关键的画面;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紧绷,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聪慧;空闲的另一只手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不放,似是生怕他中途离开…… 谁能想到,在这可爱又无害的外表下,禁锢着一个多方势力长久关注的凶兽,和另一个任务目标“荒霸吐”一起,被大家默认为东洋政府应对异能战争的秘密武器。 心里百转千回,男人手里的动作却一直不停。他不断变换着不同型号的工具,让童磨看得眼花缭乱。直到起.爆装置和定位器都被拆除,男人才终于有所停顿。 “忍着点。” 这句话像是告别一切的最后宣言,在童磨还没开口回应的时候,一股连接着中枢神经的刺痛迅速袭来。 细小的血珠飞溅而出,全被男人用金色的屏障阻挡在外。异能力一出现,他难得收敛的危险气息也尽数解放。他也不在意童磨渐渐升起的忌惮,毕竟眼前这小姑娘再厉害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豆丁,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彻底压制。 童磨轻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项圈撕扯出的伤口已经消失,指尖只传来血痕残留的粘腻感。 她自由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童磨既兴奋异常又感到莫名空虚。 现在她终于理解甲二五八号的感受,他一定也被强行释放了出来,正为突如其来的自由茫然无措,仿佛一切都只是臆想与泡影。 冥冥中,童磨听见未知的齿轮嘎嘎转动的声音,轰鸣着将所有的将来卷向深不见底的漩涡。可她并不后悔,更不会拒绝这份意料之外的自由。 “谢谢。”童磨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 男人没说话,终于缓缓勾起唇角,让他淡漠的眉眼稍有软化。 他微微躬身,像是在邀请女伴参加一场宴会。童磨也未曾拒绝,从善如流地将手臂搭在男人的肩上,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走。 哪怕男人此刻的温柔半真半假,哪怕未知的将来充满危机,童磨也不想退缩,更不想在看不见太阳的地方悄悄腐烂。 男人的脚程飞快,落地的声音却几不可闻。他像是很清楚基地里的巡逻路线,动作灵敏地躲过了所有的保全人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通往实验区的大门被顺利打开,门边的警报仿佛根本不存在。 甲二五八号已经被男人的同伴从培养槽中取出,但因为n离开前施加的临时指令,男孩现在还处于半休眠的状态。 童磨顾不上打量站在旁边的新面孔,直接在甲二五八号身边蹲下,轻轻用手点上男孩柔软的脸颊。 甲二五八号的皮肤是温热的,没有像其他实验体一样离开培养槽就迅速崩坏,这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感受到童磨微凉手指的触碰,他的眼睑小幅度地颤抖着,明显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刺激。但碍于最后一道指令未被解放,他现在只能躺在墙边当一个娇小的睡美人。 在童磨把甲二五八号的脸当作玩具自由揉捏的时候,面对面站立的搭档二人终于开始交流。 “兰波,我改变主意了。”金发蓝眼的男人俊美如神祗,话语里挤压着无尽的晦涩与愤怒,“我不会把他们交给法国,继续成为政府的傀儡。” 这句话明显不太留情面,黑发的兰波一听,明显感到有些受伤,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傀儡,然后把你也教成了新的傀儡,是吗,魏尔伦?” 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妙,童磨收回手,缓缓抬头看向争论中的二人。 这两人说的是其他国家的语言,童磨听不懂,只能勉强通过语气停顿辨认出他们的名字——把自己救出来的人叫兰波,把甲二五八号救出来的人叫魏尔伦。 听他们说话时满满的火药味,这是内讧了? 魏尔伦没有直白地回应兰波的反问,只是坚持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让他们走一条看不到希望的旧路,他们应该生活在没有战乱的地方,以普通孩子的身份平安长大。” 兰波可以理解的魏尔伦的想法,却觉得实现的概率极其渺茫:“异能者注定不可能过得平凡,哪怕躲到天涯海角都会有其他势力的窥探,你能够护住一时,难道还能护住他们一辈子吗?” 魏尔伦明显心意已决,在兰波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后,他沉默地低下头,看向不远处的任务目标。 在他们获得的情报里,这个叫童磨的小姑娘是日本军方创造出来的“神明”,白橡色的长发和闻所未闻的七彩瞳眸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甲二五八号则是“荒霸吐计划”中唯一一个完美契合的实验体,是与魏尔伦这个人造特异点极其相似的存在。 再怎么熟悉彼此,兰波始终是以自然人的身份开口游说,但在场另外三个都不可能被单纯地看作人类。 在大众眼中,再成功的实验体本质上都还是异类。既然是异类,他们就注定拥有不同的三观,不可能永远和平地共存下去,更不要提在其他人类的觊觎中毫无顾虑地活在阳光下。 童磨缓缓眨眼,悄悄往甲二五八号那边挪了挪,这个小动作当即引来兰波和魏尔伦的注意。 顶着两位高挑男士的注视,童磨觉得自己仿佛被两个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凶兽盯上,难得生出一丝自己很弱小很无助的念头。 “那个……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吗?”童磨试探着提议道。 魏尔伦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将沉睡中的甲二五八号扛在肩头,将童磨留给了沉思中的兰波。 看了看被当成麻袋扛走的甲二五八号,又看了看让自己坐在臂弯上的兰波,童磨暗自感到庆幸,觉得灯光下的兰波比魏尔伦更有人情味儿。 在这样可怕的沉默与凝滞的气氛中,四人先后离开了这座庞大如迷宫的实验基地。 童磨的记忆起始于三年前,那个时候的她刚好被广濑在实验室里唤醒,随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检查与采样。 一千多个日夜里,童磨只在书上看过前人描写的世界,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亲自感受一切。 头顶有一轮明亮的圆月,看久了眼睛都有些酸胀。带着奇怪咸味的晚风拂过脸颊,触感远比被褥更加轻柔。不知来源的环境音持续响起,仿佛任何一个角落都藏着崭新的小世界…… 有光,有影,有风,有海,她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童磨的手勉强还搭在兰波的肩上,脑袋却四处转个不停,耳朵也高高竖起,生怕漏掉了任何细节。 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待着的实验室位于地下,外面还覆盖着几栋低矮的建筑作为遮掩。正因如此,实验室的房间才没有窗户,只能依靠人造光源,整个基地都像是女巫的炼药房,充满潮湿阴冷的气息。 实验室所在的区域靠海,闻起来咸咸的风便是再正宗不过的海风。远处深色的海平面上隐约有灯火闪烁,那是远洋船只在海上飘荡。 外面的世界不会像实验室那样在夜间休眠,就算是凌晨的现在也有灯光照亮路面。街面上人很少,但也不是完全不见。时不时还能看见窝在墙角的流浪者,自凌乱碎发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里面全是深刻的忌惮。 童磨原本还因新鲜感兴致高昂,可在拐入一个相对偏僻的小巷子后,她突然察觉到一股刀割般的可怕气息,难得的喜悦便如流水般迅速褪去。 她下意识偏头看向身后,恰好看见缀在后面的魏尔伦手握武器,笔直的手臂对准了抱着自己的兰波。 她想要开口提醒,可子弹出膛的速度远超想象,火光迸溅后便是一声划破天际的巨响,将短暂的和平彻底撕碎。 出于自我防卫的本能反应,童磨用最快的速度调动自己的异能力。一只巨大的手在空中迅速凝结成型,仿佛降下了一场裹挟着寒冰的天罚。手的线条向后延伸,隐约能见到半隐在黑暗里的巨大轮廓,但因为时间不足,睡莲菩萨的本体只凝出一层脆弱的薄冰。 子弹急速靠近,在快要与巨大的指尖发生碰撞时,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兰波像是早就察觉到魏尔伦会突袭自己。在魏尔伦开枪的一瞬间,金色的波纹自兰波的脚边蜿蜒而上,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恰好将童磨制造的睡莲菩萨与子弹隔开。 只有被抱着的童磨知道,在魏尔伦的杀意袭来时,兰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很快又因为危机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兰波似乎早有预料?童磨飞速思考着,试图通过这些蛛丝马迹推敲兰波和魏尔伦的关系。 事实上,兰波一开始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毕竟他已经将象征着弱点与信任的后背交予魏尔伦,觉得作为多年搭档的羁绊可以让魏尔伦动手前有所迟疑。 他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定赌一把,结果输得彻底。魏尔伦终究是辜负了他的信任,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 不寻常的动静似乎引起了实验基地巡逻人员的注意,回荡在空气中的枪声也让远处一些室内灯光陆续亮起。如果要离开需得尽快行动。但很明显,两位强大的异能者都不打算将这场冲突轻易揭过。 这对默契十足的搭档没在第一时间动手,而是不约而同地将两个小孩安置在墙角的阴影里。离开前,兰波还特意在外面罩了一层空间屏障,既是保护也是牢笼。 童磨定定地看着兰波和魏尔伦在不远处交手。烟尘四起,墙垣垮塌。卷起的风浪与残骸都被兰波的空间屏障隔绝在外,童磨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爆裂声,勉强辨认二人现在的方位,感受脚下大地的持续颤抖,粗略推测着战斗的严峻程度。 两名强大异能者的战斗场面堪比连续爆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边的片区都被夷为平地。 巨大的冲击波让现场弥漫的大量烟尘迅速消散,隐约可见头顶逐渐变浅的天色。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推断,实验室肯定已经发现实验体被人偷偷带走,必然会循着动静追过来,说不定还会派出大量的警备部队,到那时逃走只会愈发艰难。 童磨对着屏障发出攻击,尖锐的冰晶向着前方飞驰而去,速度堪比刚才的子弹。果不其然,可以轻易扎入钢铁的冰晶尽数被兰波的异能挡下,表明异能屏障的坚不可摧。 童磨顿觉无奈,乖乖凑回甲二五八号的身边,心下快速思考着,思考他们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现实并没有给童磨留下太多的应对时间。四面八方都有纷杂的脚步声靠近,将小小立方体中的两个孩子,以及不远处打斗中的两名外国异能者围成一圈。没过一会,刺眼的探照灯将四人定位,预示着今晚的经历或许会演变成困兽之斗。 满目惊慌的广濑医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制服统一的武装人员。所有人都如临大敌,黑洞洞的枪口自始至终都对着童磨和甲二五八号。 看来他们打算采用棍棒加甜枣的诱劝方式。 办法不在老,只在于好不好用。如果针对的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稍微恐吓一下就能奏效。可童磨早就对实验室的手段如数家珍,自由的渴望远胜过虚假的安逸,她根本不想再回到那里,只想带着甲二五八号躲得远远的。 “童磨,你没事吧?” 广濑医生气喘吁吁,身上挂着狂风卷起的尘土,完全没有往日严谨斯文的模样。她用手掌大力拍打着异能屏障,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扩散开的涟漪,让小小的金色空间里回荡着阵阵闷响。 广濑的手掌很快就被拍得通红,她面露悲戚与惊惶:“童磨,回答我!” 童磨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向着广濑的方向靠近,在女人陡然热切的注视下,缓缓将自己小一圈的手印了上去。 隔着无比坚硬的屏障,一大一小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明明靠得很近,实际上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就像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近,终究都摆脱不了支配与被支配的冰冷本质。 童磨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抱歉,我不想回去。” 广濑急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像是没有想到长久以来的羁绊如此易碎。她的眼角微微泛红,不知是悲伤还是因为灰尘的刺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囫囵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卡片,贴在屏障上展示给童磨看。 口袋里一起存放的几颗糖果也被带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摔在地上。 “你看,这是明天的礼物。”广濑语气迫切地解释着卡片的用途,“这是市立图书馆的借书卡,你之前看的书都是从那里借出来的,如果你愿意——” 广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快速袭来的巨大暗影强行打断了。 兰波和魏尔伦早就察觉到了广濑等人的靠近,他们原本还想在处理完私事后再把不长眼凑过来的其他人一起解决,不曾想那些人竟然还想哄骗童磨回实验室。 魏尔伦本就对实验体这个身份极度敏感,广濑等人的行为无异于顶风作案,当即让他气炸了。 砸向广濑等人的东西,是魏尔伦随手撕开的巨大铁皮,它原本属于基地附近停放的一辆卡车,其他部件已经在打斗里化为一团分不开的破铜烂铁。 广濑的尖叫声卡在喉头,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铁皮刚好自头顶擦过,将后方好几个来不及躲避的人斩成两段。 鲜血喷溅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慢慢渗进缝隙。 童磨和广濑隔空对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刚才的确为广濑捏了一把汗。 “你还想说些什么?”魏尔伦的压得极低,像是大爆.炸前的急速坍缩。 魏尔伦双拳紧握,甚至发出了明显的咯吱声。紧绷的下颔与凌厉的眉眼表明他早已怒极,如果不是兰波一直在旁边用异能攻击,他早就将眼前的女人碾得渣都不剩。 他完全不在意广濑被强烈杀意集中锁定的惨状,自顾自地发泄着多余的怒火:“就算不是人类,童磨和荒霸吐也不是你们待宰的羔羊,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的存在,我也不会遇到一个又一个可悲的同类。” 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魏尔伦的手微微抬起,掌心的空间渐渐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可怕的存在悄然凝聚,将光与影尽数夺走。 直到现在,魏尔伦才动了真格。 追上来的兰波终于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他不得不采用最后的备选方案——用他的异能力读取休眠中的荒霸吐,操控同样拥有重力异能的甲二五八号与魏尔伦对抗。 这么想着,兰波便这么做了。 金色的屏障被兰波撤下,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对抗让出位置。 童磨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缓缓靠近,不容拒绝,无法回头。身侧的甲二五八号像是聆听到了无声的呼唤,下意识蹙紧眉头,在持续不断的颤抖中陡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童磨感受到了莫名涌起的愤怒。突如其来的愤怒就像高高扬起的浪潮,轻易撕碎了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一切声音都在瞬间离她而去,她只能看到甲二五八号的眼睛,那双原本干净透亮的钴蓝色被不详的黑红火焰彻底侵蚀。 一声发自灵魂的怒吼声响彻大地,孩童的身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着红黑色火焰的怪兽。 童磨被声浪推向远处,狠狠摔倒在地,刚想要爬起来,她就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广濑医生牢牢护在怀里。 下一秒,温暖却短暂的怀抱被愤怒的火焰彻底撕碎,变成童磨再也抓不住的飞灰。【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撕碎,愈合,再撕碎,再愈合。 童磨在不断重复的疼痛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漫天飞扬的火光。 红黑色的火焰并不那么炽热,却远比普通的火更具杀伤力,周围的一切都在刚触及的一刹那化为灰烬,似乎就连灵魂都不能幸免。 如果不是一直在无意识地释放异能作为阻隔,她或许也已经被彻底吞噬了。 巨大的睡莲菩萨将童磨护在手心,替她遮挡了绝大多数的火焰侵蚀。冰晶凝结成的菩萨满脸悲悯,正面看似乎是完整的,背后却是燃不尽的地狱之火,整个脊背一直被火焰吞噬,紧接着又被童磨的异能操纵着重聚。 佛祖在人间承受着来自地狱的刑罚,这样的画面竟有种近乎怪诞的幽默感。 过了一会,暴走的荒霸吐终于力竭,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就连四散的火焰也没了踪影,天地之间只余一片死寂。 童磨挣扎着从睡莲菩萨的手中坐了起来,探头查看周围的情况。 放眼望去,原本参差错落的建筑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坑。童磨现在就位于坑洞的最底部,看不到远处的屋顶,看不到粼粼波光,只有天际那抹鱼肚白预示着日出将近。 童磨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猝不及防吃了满嘴灰,咳得眼泪汪汪。 好不容易舒服了一点,她控制着睡莲菩萨将自己放下。彻底站定后,巨大的冰人也完成了保护主人的任务,渐渐崩散成细碎的冰晶,被沉默的海风带走了。 童磨幸运地在不远处看到了沉睡中的甲二五八号。小男孩身上的树脂外衣都被烧没了,现在自然什么也没穿。童磨粗略扫了眼脏兮兮的小伙伴,确认对方没有明显外伤后松了口气,一点也不因为看光了小男孩的身体感到羞涩。 出于人道主义,她还是决定找什么东西帮忙遮一遮,刚一动弹就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也是破破烂烂的,白汪汪的小肚子在布条间若隐若现,可以说是五十步笑百步。 远处隐隐传来防空警报的声音,让童磨不得不加快速度离开现场。 她调动异能凝结出一朵巨大的冰莲花,将甲二五八号托举在莲座中央最平整的位置,层叠莲瓣略微收拢,小男孩的身形便被牢牢遮掩。 她腾出一只手牵着那朵莲花,像是抓着游乐场买来的巨大氢气球,一路带着小伙伴往坑洞的边缘走。 半路上,她又看到了个熟面孔。 双眼紧闭的兰波躺倒在地,脑袋上鼓了个大包,看着就很疼。呼吸还算平稳,也没缺胳膊少腿。怀里护着一顶帽子,帽子保持完好,衣服却是破破烂烂的,但好在身上穿了好几层,比现在的童磨看起来体面得多。 两分钟后,童磨不问自取地裹上了兰波的马甲,外面的短款风衣被她罩在甲二五八号的身上。作为衣服的回报,她凝结出第二朵冰莲托住昏迷中的兰波,把他一起带走了。 坑洞原本看着就大,走起来更是累人。童磨艰难爬出去的时候已经累到不行,但在看到坑外惨状后不得不再次加快脚步。 荒霸吐的暴走吞噬了坑洞内的一切,坑外的世界虽然没有被一起吞噬,但扩散开的冲击波还是将周围的建筑撕成碎片。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时不时还能看见尘土中掩埋了大半的残肢。空气里都是血液与泥土的味道,再也没了昨晚海风的温柔与闲适。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童磨目不斜视地往更远处走,一路上就没看见什么活人。好不容易有一个,那也是进气多出气少,刚准备靠近就很快咽了气。 童磨原本还习惯性地想要放血救一救那人,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实验室,救人已经不再是她任务的一部分。 原本的实验室已经变成了坑洞的一部分,没了用不完的针管,没了沉默不语的研究员,也没了那个说服自己抽血的人,她自然不需要再用自己的血救回那些实验体了。 广濑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 除了甲二五八号还在,她失去了一切。 寒冰控制不住地从童磨脚下蔓延,尘土被冻结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皴裂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碎玻璃彻底承受不住,簌簌往下掉着渣。废墟里破碎的店铺招牌往下垂着帆布条,原本还能迎风摇摆,冷气袭来,布条便凝固成扭曲的硬块。 急剧降温的空气冻得甲二五八号直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喷嚏声终于将童磨逐渐飘远的意识唤了回来,让小姑娘的眼里再次聚起了光。 甲二五八号是被生生冻醒的,睁开眼后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打一边从冰莲上爬了起来,身体还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童磨循声望去,刚好看到甲二五八号从莲座边缘探出脑袋,露出那双干净又清透的钴蓝色眼睛。 因为冰莲花越摸越冷,男孩柔嫩的指尖很快被冻得通红,最后还是受不了了,傻愣愣地缩回手。自始至终,那双蓝眼睛都定定地看着童磨的方向,只不过一开始只是茫然与好奇,后来又多了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 童磨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她叹了口气,环顾四周,一眼相中了不远处那幢高高黑黑的哥特式建筑。仗着自己身形娇小,她一骨碌从破碎的窗洞处钻了进去,动作利索地从内推开大门,把另外两人就着冰莲一起拽了进去。 大门一开一关都发出沉重的拖曳声,听得甲二五八号下意识浑身紧绷,半晌确认安全了才将信将疑地放松下来,慌慌忙忙地寻找童磨的身影。 受到爆炸的波及,建筑底层漂亮的玻璃花窗碎了大半,只剩下边缘残存的小部分。晨光斜斜照了进来,经过破碎的彩绘玻璃后变成了不同的颜色,有种残缺却梦幻的美。 童磨忍不住伸手探向那束彩光,看着掌间的彩色光斑来回变换,突然感到心中升起一丝雀跃。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甲二五八号也趴在冰莲上探出手,学着童磨的样子轻轻触碰着彩色的光束。 看着小男孩的脸上沾满灰尘,那双熠熠生辉的蓝眼睛却不染尘埃,童磨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逃离是正确的。 她将撤掉了一直维持的冰莲花,将莲座中的两人都放了下来,顶着小男孩专注的眼神试图和他沟通。 “你——”童磨刚开个头就被迫打断。 一开始接触到地面的甲二五八号还站不太稳,在童磨伸手扶了一把后才渐渐找到诀窍。脚底触及地面觉得有些凉,嫩生生的脚趾头忍不住蜷起,想要学着童磨刚才的样子往前走,却一下子失了重心,双手胡乱挥动着向前栽倒。 “小心!” 童磨本想把人抱住,没想到的是,甲二五八号下意识催动了重力异能。红光从他的身上一路蔓延到童磨的身上,手牵着手的两个孩子不由得双脚离地,晃晃悠悠地飘在了半空中。 说实话,陡然失重的感觉着实不太美妙。更何况童磨和甲二五八号就像被打包塞进了滚筒洗衣机,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飘,很快就觉得头晕。偏偏她也不敢中途撒手,生怕小伙伴下一秒就飞向室外,最后只能任命地催动异能力制造出几根冰质的藤蔓,一端缠上厚重的门闩,另一端缠绕在两人的身上,勉强算是套了根安全绳。 人对异能的掌控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慢慢摸索着总能找到一些诀窍。甲二五八号没让童磨飘太久,几分钟后就晃晃悠悠地拉着小伙伴回到了地面。 甲二五八号情绪高涨,又从童磨身上获得了一定的安全感,倾诉欲也跟着冒了出来。 在获得自己躯体的灵活控制权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彩色的光束,又缓缓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童磨的睫毛,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童磨的眼睑,帮她把上面的灰尘一点点抹开。 小男孩的动作温柔又细致,完全不像是在培养槽里待了几年的样子。 童磨理解了甲二五八号想要表达的内容,他估计是想说自己的眼睛和那束光一样,都是七彩的。 研究了一会,甲二五八号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盯着童磨的眼睛若有所思,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对我有印象吗?”童磨不确定,甲二五八号是否还有被困在培养槽里的记忆。 甲二五八号估计是没听懂童磨的问题,手还在摁在童磨的眼皮上。眼睑上传来缓缓增大的压力,童磨终于闭上眼睛,轻轻捉住了小男孩作乱的手。 “先听我说,”童磨尽量放慢了说话时的速度,牢牢盯着男孩的双眼,“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甲二五八号懵懂地眨眼,努力思索了一会,然后双眼一亮,支支吾吾地挤出了几个音节:“啾……啾也。” 过了一会,他像是终于把舌头捋平了,吐字更清晰,指着自己道:“中也,中原……中也。” 在听到“中原中也”这个名字时,童磨顿时心如擂鼓,说不清的情绪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泡泡,啪地一下破碎开来,熏得她有些鼻塞。 “嗯,中也。”童磨在这一刻想不起什么甲二五八号,更想不起什么荒霸吐,只知道顺从地迎合小男孩的话,“你叫——中原中也。” 见中原中也肯定地点头,她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童——磨,我的名字叫童磨。” 中原中也沉吟了几秒钟,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虽然看着还有些僵硬,却比空气中的彩色光束更加珍贵。 这次的他吐字格外清晰:“童磨!” 会动,会走,会笑;会观察,会学习,会思考。眼前的小男孩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不再是实验室里拥有编号的实验体。 童磨相信,他就是中原中也,也只会是中原中也。【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中原中也呼唤童磨名字的声音有些大,在空荡荡的室内发出阵阵回响。回声窜入一直躺着的人的耳朵,终于唤醒了这位头部遭受重创的美男子。 来自兰波的痛呼声打断了眼前热烈的交友氛围,也让手握着手的两个小孩子一起偏头看了过去。 被扒得只剩下一件单薄衬衣的兰波一直打着哆嗦,齿间因为过多的寒意发出磕磕巴巴的声响。他缓缓撑地坐了起来,体位改变更觉得头昏脑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刚碰到头上的大包就痛得嘶了一声。 “你醒了?”童磨主动开口询问,“感觉怎么样?” 兰波艰难抬头看向童磨,又看了看满脸好奇的中原中也,过了一会才像是辨认出童磨刚才说的是日语,慢吞吞地用日语回应道:“发生什么了?这里是哪里?嘶——好冷。” 看着抖如筛糠的兰波,童磨渐渐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 兰波依旧一脸茫然,没注意到童磨有些异常的沉默,接连甩出好几个问题,不仅仅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问自己:“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直击灵魂的质问三连足以难倒任何一位胸有沟壑的圣贤,而对于小小的童磨来说,书看得再多也耐不住社会经历的贫瘠,以致于她无法非常准确地回答兰波的提问,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点点掰碎了说给对方听。 没见兰波脑袋上顶着那么大、那么圆的鼓包么?要是因为过于激动再次晕过去,她可真来不及把人送医院。 而且,她也没钱交医药费。 她决定先告诉兰波他的名字。 “你叫兰波,”靠着绝佳的记忆力,童磨模拟出魏尔伦呼唤兰波时非常正宗的法语发音,又紧接着用日语发音重复了一遍,“兰——波。以及,我的名字是童磨,这孩子叫中原中也。” 听到自己的名字,中原中也终于捕捉到听得懂的关键词,忍不住跟着应和:“中也!” “兰波……?”兰波略一沉思,靠着隐约的熟悉感终于确定,这的确就是他的名字。 “没错,”像是想到了什么,童磨又指了指兰波身边的帽子,“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还拿着这个帽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你同伴的东西。” 嗯?等等? 童磨终于想起被她遗忘的另一个人,也就是魏尔伦了。 按理来说,爆炸现场不应仅仅是他们三人——魏尔伦当时也靠得非常近,根本来不及避开,而且以他操纵异能时的娴熟与强悍,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死掉。 但现场一路走来都没看到魏尔伦的人影,童磨有理由怀疑,魏尔伦很可能是在第一时间就抛下兰波自己溜走了,把他们三个人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同伴?”兰波很快抓住了重点,“我还有一个同伴吗?他在哪里?” 童磨又把事情从头到尾顺了一遍,觉得她的猜想无限接近事实,因此再度看向兰波的眼神有些复杂:“你的同伴应该是一个叫魏尔伦的人,但我没看到他,可能是不小心走散了吧。” 被搭档背叛了以后又失忆了,兰波这也太惨了吧? 看着兰波因为失忆无法控制的茫然表情,童磨礼貌劝慰道:“如果想不起来的话先不要想了,以后总会回忆起来的。” 兰波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拍掉帽子上的灰尘,翻过来查看内檐,在上面看到了一串字母,稍一比对他就知道,这应该是“兰波”的完整拼写。 “兰波……魏尔伦……”他不断低声呢喃着。 这两个名字就像一对缺一不可的钥匙,明明对应着可以打开一切记忆的锁,他却怎么也无法成功扭动锁孔。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兰波习惯于将一切发展趋势都掌控在考虑范围之内。像是失忆这种荒谬的事情虽然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人还活着。而且只要能好好活着,他总会找会丢失的一切。 兰波习惯性地想了一大堆,紧接着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喜欢将一切可能都考虑在内的性格吗? 越是思考,头就越疼。兰波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持续自虐,因此也不得不把问题暂时抛在脑后。 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开始还晕晕乎乎地站不太稳,但好在他的身体素质极佳,很快就适应过来,动作也越来越流畅。 童磨一直将兰波的沉思与挣扎看在眼里。 她看得出来,兰波正在艰难整理一片狼藉的记忆宫殿,但她并不打算给对方留下太多反应的时间。她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人,更不可能对着才认识一晚上的兰波掏心掏肺,因此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情,童磨只透露了一个小小的结尾。 做出利用兰波的事情,她的良心一点也不会痛,相反她还要再接再厉,继续利用现在的有利条件为接下来的生活做铺垫。 兰波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很可能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高端人才,绝不是什么失忆后突然变得单纯无害的角色。只不过眼下双方都暂时构不成威胁,倒不如说,他们都在对方身上有利可图,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尝试合作共赢。 一路走来她看得清楚,这座临海城市难掩萧条,要想讨生活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她和中也都有异能,但身为八岁大的孩子,他们单靠异能绝对无法顺利活下去——他们需要有一个成年人作为表面上的防护,这样可以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兰波现在失忆了,要想获得更多有关记忆的线索,他必然会选择先从自己和中也身上着手,这就是送到手里的天然的把柄。 想到这里,童磨用异能力凝结出一块线条圆润的冰,扯下身上某个破碎的布条简单缠了缠,脸上露出一个实验室里的同款微笑,把东西递给兰波:“你可以用它冷敷一下,帮助消肿。” 在看到童磨徒手变冰后,兰波眼神微顿,将冰块接了过去:“谢谢,这是你的能力吗?” 童磨不觉得在这个时候隐藏异能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主动说出来卖个人情:“是啊,这是我的异能力,控冰。其实你也有,大概是制造单独的空间,是金色立方体的状态,你可以试试看。” 闻言,兰波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并且非常迅速地掌握了异能的基本技巧,动作越来越娴熟。 眼看着事情铺垫得差不多了,童磨将中原中也推了出来:“刚才介绍过了,他叫中原中也,是我的……家人。” 童磨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亲密的称谓,借以点名自己对中原中也的重视。 “他的记忆也不太完整,语言交流方面得慢慢来。异能是重力操纵,但还需要多加锻炼。” 因为相似的失忆debuff,以及隐约有些印象的“重力操纵”,兰波对满脸懵懂的中原中也观感不错,闻言好脾气地点头应了一声。 就这样,一大两小临时搭伙过日子的状态就这么定了下来。 以及—— “这孩子外套里面是真空吗?”兰波满脸的欲言又止。 中原中也确认了兰波的视线落点,下意识掀开自己身上的外套低头查看,光溜溜的小身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你没看错,”童磨绷着小脸,目不斜视地揪住中也的衣领往中间拉扯,极其坦然地帮他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那一颗,“所以我们要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万事开头难,赚钱养家的任务当然要交给唯一的成年人。童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毫无愧疚地把生活的重担扔给了失忆的兰波。 看着童磨眼里的平静与专注,以及中原中也清澈眼眸中隐含着的期待,兰波只觉得自己的头更加胀痛,但最后还是认命地接下了养家糊口的任务。 “行吧,我们先想办法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他环顾四周,视线略过那些破碎的窗玻璃,“这里也住不了人。”说着又狠狠打了个哆嗦。 就算失去了记忆,兰波依然不会放弃他身为体面人的骄傲。 而且真的太冷了。 自醒来起,兰波一直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但他体贴地忽略了孩子们身上的衣服本来属于自己的事实,只思忖着要尽快置办一些厚实保暖的衣物,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好准备。 确认好接下来的行动目的后,一大两小来到街外,打算去更繁华一些的地方碰碰运气。 随着太阳升起,官方机构的人陆续到达临海的爆炸现场,尝试搜寻幸存者,或者清除一些路障。 这一片区的房子基本不能再住人。无家可归者被陆续带出废墟,三两聚集着往市中心的方向寻找救援。 童磨牵着兰波,兰波抱着中也,衣衫褴褛的三人非常顺利地混进了这群幸存者的队伍。 没走多久,他们路过了一家免费救济幸存者的西点铺子,获得了面包和清水。 童磨当着中原中也的面撕开大块的面包,用手捏着一小块吃了下去,确认中也看懂之后又亲手撕了一块,把面包喂给中也。 懵懂的小男孩用对待世界难题的严肃态度努力咀嚼,尝到慢慢扩散开的麦香和奶香后双眼一亮,继续朝着童磨伸手要剩下的那一半。 童磨把剩下的面包都递了过去,看着中也小心翼翼地撕开吃下,一种诡异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快看——中也他会自己吃东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在到达临时救助点时,三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受到爆炸事件的影响,官方机构最近一段时间都会草木皆兵,外籍人员和身份不明者肯定会被重点调查。 作为失忆的法国超越者、人造神明以及荒霸吐的安全装置,他们的真实身份一个比一个敏感。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身份证件,说不出居住地址与稳固的社会关系,他们肯定会被当成可疑的黑户,在官方机构前晃来晃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童磨和兰隔空达成共识:兰波动作自然地更换了姿势,把中原中也灰扑扑的脸埋在自己的肩上,童磨则是不留痕迹地低下头,眼睫微敛,确保擦肩而过的人看不到自己过于特殊的瞳色。 他们成功削弱了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竖着耳朵听了一些周围人关于大爆炸的看法,以及官方针对这次意外事件可能推行的举措,便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 越过喧闹的救援现场,顺着主路一直往前走,离得最近的大商圈便是中华街。 中华街,顾名思义,是华人华侨们的聚居地。 这一片区的建筑风格和人文氛围略有不同——大路口竖着精致又气派的巨大牌坊,街巷纵横建筑紧凑,招牌上的文字也是汉字居多。 大部分居民都是附近商铺的经营者,精神面貌比滨海地区的人好得多。衣着虽不是精致,至少足够整洁。街坊邻居间交谈时的语气很是熟稔,应该是相互认识了很长时间,举止往往不拘小节,时不时还冒出几句中文,抑扬顿挫的腔调在童磨听来像是一首首清越的民谣。 对比起混乱嘈杂的临海地,这里就像是一个悠闲安逸的世外桃源,又比世外桃源多了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有种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魔力。 凌晨那场大爆炸的动静惊动了整座城市,类似的消息早就传开。在看到童磨一行人的落魄模样后,众人第一时间就推测出他们的始发地,暗自编出一个又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开始大家还是感到犹豫的,毕竟流落至此的受难者很可能是个大.麻烦。但或许是看他们三人眼神清明气质出众,其中两个还是不满十岁的孩子,众人还是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熟识的居民们低声交流了几句,试探着走上前拦住兰波询问情况。 兰波当场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了一个小故事:他是被战乱逼去外面讨生活的孤儿,辗转来到横滨,偶然在废墟里救出童磨和中原中也,当即决定带着孤苦无依的两个孩子一起生活下去。 确认兰波没有明面上的威胁后,众人终于放下了戒心,转而满脸心疼地邀请兰波进入中华街,说是家中有一些闲置衣服可以送给他们,回头就能从衣柜里翻出来。 兰波原本还想拒绝,可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身上都是破破烂烂的,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既然松了第一次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童磨知道卖乖是此刻最有用的方法,于是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懵懂,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迎上众人关切的视线,明明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轻易就能收获一波“这孩子长得真水灵”“太可怜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之类的回应。 之前说送衣服的那些人很快就赶回来了,你一件我一件地给三人凑出了完整的套装。 有一位年轻妈妈还送了几件小孩子尺码的新内衣,言辞恳切地嘱咐兰波要注意两个孩子的精神状况。说完,她也不在意童磨身上都是灰尘,动作温柔地替她把乱糟糟的长发顺到耳后,用柔软温暖的指尖点了点小姑娘嫩嫩的脸颊。 “别怕,”年轻女人的语气就像羽毛那样柔软蓬松,有着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安全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猝不及防被不熟悉的人触碰,童磨原本还僵硬着身体,在听到女性的安慰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某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可眼神一晃,看到的都是陌生的脸。唯二熟悉的兰波和中也就站在旁边,被一个衣着考究的老妇人拉着攀谈,根本没注意到童磨的小动作。 童磨收回视线,瞬间出现过的茫然无措彻底消失,按照记忆里的应对方法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谢谢姐姐。” 闻言,女人的笑容更深:“你的头发应该是不小心被火燎到了,最好修一修发尾,养护起来也更方便。” 人群中某个年轻小哥兴奋举手:“那晚点顺路来我这里剪个头发,我开的理发店就在斜对面,蓝色招牌就是!” 有了合适的换洗衣物,他们又被老妇人第一时间带回了自己的老宅。 半路上,兰波轻而易举地套了不少的话。 这里是港口城市横滨,毗邻东京、区位特殊,靠着滨海贸易发家展起来,又因为战乱最先受到波及。因为错综复杂的历史和政治背景,本地大小势力盘根错节,滨海地区尤其混乱。如今正值战争后期,因此城市中的青壮年人口明显流失,很多产业陷入困境,文化教育事业更是凋敝。 老妇人名叫石川裕子,是种花人,年轻时跟着家人搬迁到横滨,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 她的老伴早就去世了,独子生前是横滨国立大学的教授,在前年死于一场意外,留下她一个人守着家里的宅子,靠着年轻时学的刺绣手艺赚些闲钱。 一个人住的老人最是寂寞,因此但凡碰到了合适的听众,老妇人能兴致勃勃地聊上很久很久。见兰波愿意耐心听她说话,气质丰朗又懂分寸,她也怜惜两个漂泊无依的孩子,便改口邀请三人先在自己家里住下,也算是有个安全的落脚处。 兰波完全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面对妇人毫不作伪的关怀照料,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份真心打动。他在思考了一会后应了下来,只不过坚持表示自己会尽快找个稳定的工作,将足额的租金交给老人,算是尽可能地回报她的恩情。 “再说、再说。”老妇人笑着摆手,假装耳背没听到后面关于租金的内容,连声催促两个小孩子先去洗澡。 进浴室前,兰波和童磨沉默对视。 兰波用眼神询问,【谁去?】 童磨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小男孩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不放。 她妥协地点头,【好吧,我来。】 童磨关上浴室门,把常用洗漱品的名字都介绍了一遍,打开淋浴间的花洒,将水温调整到合适的范围,这才把光溜溜的中也推进淋浴间。 中原中也全程都乖乖站在水下,任由水流打湿头发和身体。 他的视线随着童磨的手不停移动,听她放慢语速说出“沐浴露”“洗发香波”“毛巾”之类的名词,不住地点头。 他习惯性地想要开口重复一遍,只不过忘了头顶的花洒一直在放水,一张口,水就顺着鼻侧灌了进去,咕嘟咕嘟被迫喝了一大口。 听到再明显不过的吞咽声,童磨慌忙关掉阀门,伸手把中也黏在脸颊上的赭红短发捋到脑后,手动阖上中原中也的嘴巴,心累地嘱咐道:“这个不能喝!不——能!” 童磨双手交叠比出一个大大的叉,见中也嘴唇抿紧不停点头,这才继续教他怎么洗澡。 挤出洗发香波,在手心抹匀搓出泡泡,一股脑堆到中原中也的头顶,揉来揉去。童磨催眠自己是在给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勾洗澡,演示了开头后便让中原中也学着自己洗,她则守在一旁双手抱臂当起了监工。 后续的进程都有惊无险地进行下去。好不容易让中也磕磕绊绊地洗干净,童磨跟着急出了一身汗,仿佛又爬了一次望不到边际的坑洞。 把香喷喷湿漉漉的小男孩推给兰波照料,童磨满脸沧桑地折回去洗漱。 十几分钟后,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一番,意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她的发色改变了。准确来说,是靠近头顶的那一截发根变成了红黑二色。乍一看像是将染料直接泼上发顶,颜色鲜艳边界分明,可这颜色仿佛是天生就有,怎么洗都洗不掉。 红色与黑色,这两种颜色同时出现,让童磨第一时间想到了荒霸吐爆发时红黑色的火焰。 在荒霸吐突然爆发时,那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愤怒依然无比清晰,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将童磨彻底缠绕,越挣扎越紧缩,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她可以确定自己昨晚离开实验室时还是好好的。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变了样,只可能是受到了荒霸吐的影响。 但除了头顶发色的变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异常,这份怀疑便被童磨强行压了下去。 想不通就不去想。直觉告诉她,中原中也身体里的荒霸吐并不会永远沉睡,等它再次冲破枷锁重现人世的时候,她就能亲自找到问题的答案。【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收拾好思绪的童磨走出浴室,顺着兰波的指引来到后面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一老一小。 裕子奶奶坐在刷了清漆的藤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满头银丝被阳光点缀出细碎的金色,爬满皱纹的眼睑微阖,五官舒展,显然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静谧时光。 中原中也正安静坐在小小的木质靠背椅上,赭红色短发的发尾微微潮湿,显现出弧度不太明显的自然卷,洗干净的小脸白白嫩嫩,也被阳光镀了一层暖色调的柔光。 中原中也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裕子奶奶的动作,下意识学着老人的样子前后晃动。可他忘了自己坐着的是有四只脚的普通靠背椅,一个用力就连人带椅子往后栽了下去。 童磨刚想伸手扶一把,没想到他已经自行掌握了诀窍,调动异能任由红光蔓延至整把椅子,跟着裕子奶奶的频率一起摆来摆去。 重力异能居然还能这么用吗…… 童磨缓缓收回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安静坐在另外一把空出来的靠背椅上,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跟着晒起了太阳。 可刚一放松下来,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中也轻轻碰了一下,一股不太妙的预感涌上心头——童磨连忙睁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红光。 中原中也明显想要和小伙伴分享喜悦,不愿见到童磨破坏队形,于是极其热心地让小伙伴跟着自己一起摇摆。 只想在阳光下简单打个盹,结果被迫荡秋千的童磨:我谢谢您嘞。 虽然倍感无奈,但在习惯了这样有规律的摆动以后,童磨竟觉得这种状态更加助眠。于是等兰波洗完澡、裹着厚外套走出来的时候,中原中也正和童磨头挨着头睡得正香,脸颊被太阳晒出可爱的粉红色,安逸又亲昵的姿态像两只挤成一团相互取暖的小鸡崽。 察觉到兰波的靠近,假寐中的老妇人缓缓睁开眼,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兰波点点头,将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更缓,转进老人腾出的房间整理床铺去了。 一开始和童磨的交涉与合作算是顺理成章,结果后来被强行聘为免费的监护人,兰波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小的不自在的。可在阴差阳错被人拉进中华街、又被独居的老妇人邀请为住客后,本就浅淡的憋屈感彻底消散了。 虽然记忆一片空白,隐约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兰波不得不承认,这样难得安逸的生活似乎也不算太糟。 今天的太阳足够和暖,灿烂得仿佛凌晨的意外不曾存在。趁着室内外温度合适,兰波在老妇人的指点下把床上用品晒得温暖蓬松,很快就将两个临时腾出来的客房布置得七七八八。 忙完一切的兰波返回小院子,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沉睡中的童磨和中也,在触及小孩子温暖柔软的脸颊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被深深治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晒好的棉被那样蓬松柔软,身上的力气都随着发尾的水汽一起蒸发掉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但他多少知道一些照顾小孩子最基本的注意事项,继续任由他们在这里睡下去很容易着凉,于是只能狠下心打搅他们的睡眠。 在半梦半醒间,童磨感觉自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可她太累了,只来得及轻轻嘟囔了一声,下意识蹭了蹭抱着自己的兰波的脖颈,便再次沉沉睡去。 等童磨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转变为傍晚的昏黄。 中原中也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共用一床暖烘烘的被子,呼吸平稳,姿态放松,看样子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童磨不愿打扰中原中也难得的安眠,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帮他把翘起的被角一点点掖好,然后穿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裕子奶奶正在院子里采摘新鲜的蔬菜,听到童磨的脚步声后从菜地里抬起头,温声提醒了一句:“兰波先生说是去附近走一走,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老人显然是怕小孩子醒来找不到家长感到惊慌,第一时间试图将毛茸茸的小情绪抚平,这才刻意多了一句嘴。 童磨没忽略掉这份纯粹的好意,乖巧应了一声,挽起自己的衣袖也跟着凑了过去:“裕子奶奶,我来帮你吧?” 下午洗完澡的时候还没太注意,童磨现在才发现大半个院子都被规划成菜地,种类繁多:地面上铺满了绿叶菜,需要爬藤的瓜果铺满了大半个院墙,墙角还种了一株巨大的桂花树,饱满的叶片和嫩黄色的桂花极其紧凑,鼻尖全是满满的甜香。 她只吃过烹饪好的蔬菜,却没见过正在地里茁壮成长的,因此看向这些植物的眼神格外热切,仿佛垂挂下来的小黄瓜都是美名远扬的绝世佳人。 见童磨看根黄瓜都很稀奇的样子,裕子奶奶轻笑出声:“第一次见吧?” 童磨乖乖点头:“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而且平时吃的品种也不多。” 实验基地的三餐以简单方便为主,只会保证基本的餐食种类,更不可能换着花样备菜。童磨深知正常的饭菜来之不易,所以她从不挑食,总会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有幸在裕子奶奶家的后院里看到这么多的蔬菜,童磨有种看到小半个森林的错觉。 “这很正常,”裕子奶奶悠悠叹息,“我的老家在长江中下游,那里雨水丰沛土地肥沃。民众的主食是水稻,蔬果的种类更是丰富。年轻时候吃各种蔬菜吃习惯了,到日本来了之后根本适应不了。” 日本的蔬果种类本来就不太多,价格更是高昂,因此国民更倾向于食用易于捕捞的海产品,每日摄入的维生素和纤维素其实是不太充足的。 童磨帮忙把竹篓挪得更近了一些,看着老人满脸虔诚地将水灵灵的生菜放进去,忍不住轻轻摸了摸篮子里的菜叶。 明明这棵生菜看起来皱皱巴巴,摸上去的手感却是饱满而有韧性的。 “幸亏我住在中华街,和邻居说一声就能借到种子和根茎,耐心养一养就会有收获。” 说起早些年那段从零开始的生活,老人的表情既有怀念也有感慨:“可能是刻在基因里的习惯,我们这一堆老骨头都不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更愿意把后院改成菜园子,有收获了还可以当伴手礼送出去。” 通过老人缓慢而平和的叙述,童磨仿佛看到了不断被重复的朴实且踏实的生活——开垦土地,播种扦插,浇水施肥,让阳光雨露滋养生命,等待辛苦劳作后的相应收获。 童磨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但她能想象到,亲眼看着辛勤培育的蔬菜茁壮成长,然后在某个普通的傍晚采摘洗净,怀着虔诚吃下肚,这样的生活一定是充满幸福感的吧? “真好呢。”童磨诚心赞叹,“吃自己种出来的蔬菜肯定觉得更美味,而且还——” “很、省、钱。”童磨和裕子奶奶异口同声地做出总结。 “哈哈哈,就是这样!”老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毕竟日本的蔬菜水果贵到离谱,斜对门那一户还在郊外租了一片地,专门用来种西瓜,那东西更贵。” 被老人毫不掩饰的喜悦情绪所感染,童磨的态度再次放松,语气也变得更加亲昵:“那裕子奶奶你来教我吧?教我种植蔬菜和水果,再教我什么时候可以采摘食用,感觉会很有意思啊!” “可以是可以,”裕子奶奶任由童磨搀扶着自己站了起来,看着小姑娘手脚勤快地拎起了满满当当的菜篮子,转身带着她走进厨房,“不过你还是个孩子,倒是可以偶尔帮我洗洗菜打个下手,而且这些也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 “——少年人的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裕子奶奶发出一声轻叹。 童磨将菜篮子放在水槽边,全程保持沉默,屏息聆听,生怕打断了老人的话。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位老妇人接下来说的话无比重要。这种奇妙的预感甚至让她的灵魂发出细微的颤抖,从脚底到天灵盖都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 这个平凡的老人,在这个平凡的傍晚,说出了足以改变一个孩子一生的不平凡的言论:“你应该趁现在多读书,读好书,让自己的精神更富有,用知识武装自己,这样才能在将来拥有更多的选择,拥有好好生活的底气。” 背后传来不寻常的细碎响动,童磨回头,发现是中原中也醒了。脸上还残留着枕头印痕的小男孩正紧紧扒拉着门框,同样满脸专注地听着老人说话。 “现在的世道太残酷。我见过太多小孩误入歧途,他们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学习不可能让你飞黄腾达,但可以让你比别人看得更远,想得更多,在面对重要转折的时候多一条门路。” “可惜了,现在横滨的小学都因为战事临时关闭了,”老人用干净的手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头顶,“你们正是该去上学的年纪啊。” 中原中也暂时听不太懂老人刚才说出的一大段感慨,但他可以清楚感知到老人通过抚摸传递来的情绪——有心疼,有期冀,还有他不曾体会过的、不求回报的关爱。【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抱歉,让你们听我唠叨了这么多。” 裕子奶奶刚想转移话题,就被童磨险险拦了回去。 “没有的,裕子奶奶,”童磨生怕老人就此缄默,非常努力地盯着她看,“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这样吗?”裕子奶奶忍不住露出一个充满期待的微笑,“既然觉得是对的,那就乖乖听话,好好学习。” 对于人类来说,将希望的薪火传递给下一代,这样的行为是不需要什么伟大的理由的。 “——如果你们愿意听我这个老家伙的话,学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那我这几年也就不算白活。” 这番话像是一个寂寞的灵魂回溯漫长一生后做出的总结,辞藻并不华丽,但字字句句都出于她最真切的感受。 老人站在有些陈旧的厨房里,手里捧着还沾了些泥土的蔬菜,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典雅,但她的思想让童磨觉得闪闪发亮。 这抹常人很容易忽略的光点亮了童磨,帮她抚平了刚离开实验室后无法言说的茫然,填补了不曾被长辈认真教诲的空白,让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事实——世界这么大,她不应该把自己的灵魂局限于小小的实验室。 她的肉.体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了,灵魂却在不经意间慢了一步。 而现在,老人用洗菜择菜的手把她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带了出来,指着头顶的阳光和脚下的土地,告诉她,世界远比想象中更大,她能获得的精神上的满足也远比想象中更多。 童磨忍不住把脸埋进老妇人的怀里,声音有些瓮瓮的:“我听你的。” 裕子奶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另一只手把中也一起揽进怀里,用相对干燥的手腕蹭着童磨的长发,摸到发尾不自然的焦曲后,故作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啊呀,这是哪家的小皮猴呀?头发都是参差不齐的,难道是被隔壁家的大鹅啃缺了?”老妇人的语气转为欢快,像是在讲述一个有些俏皮的小故事,“明天快快起个早床去剪头发,免得别人以为你是个街头小霸王。” 童磨原本还想反驳几句,半晌捕捉到某个奇怪的关键词:“鹅?” 裕子夫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似乎是在给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打预防针:“你没听错,就是鹅。” 童磨思考了一阵,碍于相关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暂时无法参透老人眼里的意味深长。 正好老人开始准备饭菜,童磨和中也一起帮忙洗菜端菜,琐碎的工作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吃完晚餐洗漱完毕后,童磨和中也再次并排躺进了被褥。 童磨以为自己并不会那么快睡着,但她高估了小孩子身体的脆弱,刚翻了个身,便和身边的中也一起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童磨受生物钟的影响早早起床,吃了顿简单的早饭,目送着兰波出门找工作,自己则捏着裕子婆婆给的纸币去了理发店。 大半个小时后,童磨顶着一头柔顺的披肩发回来了。她本来还想让裕子奶奶和中也看看自己的新发型,可刚一进门,她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属于中原中也的痛呼声,以及裕子奶奶急促的脚步声。 童磨向着院子的方向飞奔,正好看到裕子奶奶气势满满地伸手抓住了一个白白长长的东西,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鹅。 细长的脖颈被老人牢牢桎梏住的时候,那只鹅还大声哼叫着咬紧小男孩的臀部不放,一副要咬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童磨这下终于知道,裕子奶奶提起大鹅的时候表情为何如此复杂——那是柔弱的人类面对凶猛的大鹅时,从基因里被唤醒的敬畏。 被强制拉开的白毛斗士正瞪着圆眼睛气喘吁吁,一副下一秒就能把童磨也打趴下的架势,大大的翅膀不停扑扇,掉下来的白色羽毛满天飞舞。 很快,隔壁那一户经营肉铺的大叔也追了过来,满脸歉意地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恳切表示愿意承担中也治疗伤口的一切费用。 裕子奶奶检查了一下中也的伤势,确认只是稍稍破了点油皮,还是隔着衣服咬下去的,甚至不用打破伤风,因此在和童磨交换意见后婉拒了邻居大叔的提议,表示这只是件不用太在意的小事。 大叔家里有个农场,店铺里卖的肉类多是自产自销。刚选好要送去市场宰杀的鹅,他就听到前面铺子里有人唤他过去帮忙。没想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大鹅就从虚掩着围栏里冲了出去,还一鼓作气地飞过了院子间的围墙,稳稳降落在隔壁。 听到动静的中原中也原本只是因为好奇偏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了大鹅的视线,瞬间挑起了鹅先生的斗志。 还没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小中也完全不知道鹅的可怕之处,为了保护院子里的菜地不被糟蹋,他选择勇敢搏斗,但很快因为经验不足败下阵来。 中也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自己的重力异能。他或许是意识到了,在这种时候用异能对付一只鹅,似乎是一件说出去不那么有面子的事情。基于这小小的奇怪的倔强,中原中也满脸惊愕地被鹅狠狠啄了一口,最后还被鹅摁在地上用翅膀抽了好几下,可以说是迎来了极其惨痛的教训。 事情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中原中也和一只莫名出现的鹅打了一架,结果还输了。 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叔大手一挥,把围栏里大鹅刚下的几枚蛋塞给中也,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两盒装得满满当当的鲜切牛肉。 当天晚上,兰波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经由一位街坊邻居介绍,他在中华街西北方向的某家酒吧成功应聘为一名调酒师,工作时间集中在傍晚和夜间,工资月结,周围环境也很安全。 应聘成功后,酒吧老板预支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部分被兰波拿来置办三人的换洗衣物,剩下的都被他交给裕子奶奶,算作这段时间的食宿费。 兰波回来的时机掐得正好,裕子奶奶正把刚出炉的饭菜端上餐桌,空气里全是让人沉醉的饭菜香气。他放下手里的纸袋,洗了手换了件干净的家居服,这才跟着一直憋着笑的老人在餐桌边坐下。 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童磨,又看了看似有不忿的中原中也,兰波有些茫然地开口询问道:“是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裕子奶奶笑眯眯地用一句话概括了前因后果,最后着重强调中也输给了大鹅、孩子一下午都很不开心的事实,说话间给每人都分了一个又圆又大的荷包蛋。 “小中也,快点把这个荷包蛋吃了,这可是那只鹅下的蛋,”裕子奶奶满脸哄诱,“吃了荷包蛋,我们的中也就不生气啦。” 老人按照种花家的做法把荷包蛋煎得外酥里嫩,最后还勾了一勺糖醋味的芡汁,用酸酸甜甜的味道安抚中也受伤的小心灵。 “好不好吃呀?” 回应老人的是中原中也大口咀嚼的动作。 嗯——荷包蛋真香,牛肉火锅也很好吃。 听到老人哄孩子的话,兰波愣了愣,然后缓缓展颜一笑,总像是蒙着水雾的浅淡忧愁从他的眼中悄然褪去,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被暖光灯光彻底拥抱。 转念一想,兰波又发现一个事实——中也的武力值竟然比不过一只鹅,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于是暗自思忖着让童磨和中也好好练一练体术。 正好童磨和裕子奶奶打算系统地教导中也说话习字,几人一拍即合,两个小孩的日程陡然充实起来。 上午一起训练体术,中午睡个午觉,下午起来了再由童磨和裕子奶奶轮流教导中也习字,这样的安排渐渐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靠着每天指导两个孩子训练体术的经历,兰波终于找回一段有些久远的回忆。 他大约也曾耗费很多精力教过什么人,不仅仅是最基本的体术,还有一些更细枝末节的内容,就像童磨手牵着手引导中也那样,耐心又细心地带着那人认识这个世界。 他觉得失踪的魏尔伦就是那个神秘的的学生。可每当他试图回想魏尔伦的脸,或者将这个名字套进一个又一个眼熟的模板里,心中便会涌起层层叠叠的悲哀,让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再怎么困难,兰波都希望将这段苦涩的记忆补充完整,为此他才选择在酒吧工作。 在这种流动性很大的经营场所,他每天都能见到不同行业的顾客,获得不同渠道的消息。当客人们坐在吧台前聊天的时候,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偷听,运气好的话还能知到不少秘辛。 比如新鲜出炉的擂钵街。 因为先前爆炸形成的巨坑形似擂钵,横滨人民便不约而同地用雷钵街代指那一片区。 从事件发生的那天起,军警第一时间封锁了整个擂钵街,禁止任何人员出入,周边建筑的重建工作也不得不暂停下来。因为修缮进度缓慢,民间的反响越来越大,军警那边的态度渐渐有所松动。不出意外的话,或许来年年初就会撤销关于擂钵街的封锁。 至于擂钵街产生的缘由,很多人觉得是神明荒霸吐显灵,亲自惩罚在那一块作恶的黑恶势力。只不过这种猜测听起来过于玄幻,大家都只在私下里悄悄传播,根本不敢摆到明面上谈论。 在听到荒霸吐、神明这一类字眼时,兰波下意识感到熟悉。这份熟悉感转瞬即逝,但他绝对不会轻易忽略。 就算没了重要的记忆,很多能力依然存在,这些都是多年训练后形成的条件反射。 教导童磨和中也时越来越精湛的体术,面对大量情报时快速开启的分析能力,针对任何顾客真实身份的基本推理,在遇到可疑人士时习惯性的追踪调查……这些本能都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反倒像是从事秘密工作的专业人员。 兰波越来越觉得,自己失忆、魏尔伦失踪的原因和荒霸吐有很深的联系。自家两个小孩子大概率也牵涉其中。只不过童磨那小姑娘太过聪明,每次说到类似的话题便很滑头地刻意绕开,明摆着还藏了很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细节。 兰波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能理解童磨隐瞒真相保护自己和中也的行为。正是因为理解,他才选择耐心等待,让童磨自行选择说出详情的时机。 这并不是怜悯。童磨并不是需要他人怜悯的孩子,她远比自己认为的更加坚强、执拗。 与此同时,兰波对童磨和中也拥有天然的亲近,这份隐秘的情感不仅仅是后天培养的,也可能是受到了过去经历的影响,简称移情作用。 以及,他大概率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法国人。 事情推敲到这里已经比较明了了——兰波曾经教导过搭档魏尔伦,并且魏尔伦很可能拥有与童磨、中也相似的经历,这才会让失忆的兰波感到亲切,从而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并且愿意耗费精力保护这两个身世成谜的孩子。 将这些细节编织成大致的框架,兰波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代表着冬季的十二月,虽然没有下雪,但海风已经染上寒露,让兰波不得不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恨不得下一秒就陷入冬眠。 在这段时间里,两个小孩子被两位大人细心养护,长得比地里的韭菜还要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在刚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中也比童磨矮上小半个头,完全不像大童磨两个月的样子。于是在别人问起童磨和中也的关系时,童磨直接介绍说中也是她的弟弟,中华街的住户们也对此坚信不疑。 曾经的中也明显营养不良,可最近一段时间营养充足、作息规律,难得的良性循环让他的身体进入快速生长的阶段。不仅仅是体格变得更结实了,个头也明显往上蹿了一大截。 为了详细记录两个小孩子的身高状况,裕子奶奶征用了通往院子那道门的门框。同一侧边框于转角相接的两个平面上,几道逐渐升高的短短的印痕代表着他们的实时高度,让海拔上的无声较量更为直观。 不难发现,中也和童磨之间的身高差正在逐步缩小,在不久后的将来,他或许就能成功赶超童磨了。 幸好兰波当初买衣服的时候经验不足,不小心买大了一码,否则这些衣服只穿几次就不得不被闲置,未免过于可惜。 中原中也的转变不仅仅体现在面貌上。 他学习语言的速度飞快,很多内容一点就通,如今已经能用正常语速与人交流。 刚离开实验室的中原中也就像一颗缺少养分、逐渐干瘪的种子,面对残酷的生长环境,不得不选择暂时的休眠。生活在中华街的他终于等来了肥沃的土地与充足的阳光雨露,第一时间蓄足了劲,用最快的速度生了根、发了芽,一点点朝着参天大树的方向迈进。 住在中华街的人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一变化——中原中也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希望的火光,再也看不出刚开始的木讷模样,性格上天生的勇敢与不服输悄悄冒头,本质上又是个善良热情的好孩子,全身上下便满溢着让人欣慰的蓬勃朝气。 经历了横滨的战乱与倾轧,人们总会下意识偏爱代表着希望与拼劲的孩子,路上遇到了也会想要拦下来聊上几句,趁机体会一下小太阳无差别释放的温暖。 也正因为中也有机会与偶遇的市民们闲聊,这才让他知道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童磨,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弟弟?”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中也格外震惊,觉得自己被最信赖的小伙伴欺骗了感情,“我明明比你大两个月!” 这或许是中原中也面部表情最丰富的一天:钴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眉毛都被惊得飞起,双颊也因为极度不满变得鼓鼓囊囊。 被当场戳穿的童磨一点也不慌,手掌一合,动作流畅地将中也鼓起来的脸颊压回原样:“但我比你高。” 在童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被拥有耀眼颜色的中原中也一点点拉入人间,甚至学会和亲近的人开一些小小的玩笑。 中原中也却不觉得这是童磨难得的恶趣味,只感觉自己的小心脏中了一箭,语气不自觉地虚弱了下来:“你说过,我的生日是4月29日,你的生日是7月7日,我比你至少大两个月。” 童磨彻底抓错重点,非常给面子地拍手称赞:“中也真棒,句式用得非常正确。” “我比你大,我是哥哥。”中原中也对此坚定不移。 童磨放下鼓掌庆贺的手,迅速回到一开始的那副正经模样:“但是,我比你高啊。” 比你高啊…… 比你高…… 你高…… 高…… 童磨的话犹如一记重锤,让他幼小的心里遭受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继凶猛的大鹅之后,中原中也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残酷。 他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伸手把童磨的长发揉成一团鸟窝,眼里全是不服输的火光:“我会长高的,长得比你更高,到时候你要乖乖叫我哥哥!” “行吧,你说了算。” 童磨顶着一头乱发连连点头,态度有些敷衍。 中也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童磨的保证,当即把这个小小的烦恼抛在脑后,打定主意要多喝牛奶多晒太阳,早一点长得比童磨高,然后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童磨承认他是哥哥。 被留在原地的童磨则在安静沉思,她觉得中也的启蒙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明显还有多余的精力,完全可以学一些新的内容。 为了不耽误中也的学习进度,她当即去征求了兰波和裕子奶奶的意见。 裕子奶奶对此早有打算——学校虽然去不成,市区内的图书馆仍然对外开放。她建议孩子们去图书馆借书自学,为此还从邻居那里淘来了两辆八成新的儿童单车,作为他们每日往返的交通工具。 兰波也很支持这个决定,趁着空闲的时候给单车打气上油,仔仔细细补了漆,将各个零部件都擦得锃光瓦亮。 两辆车被兰波重新推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新出厂的产品,让一旁围观全程的中原中也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在最后分配单车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裕子奶奶带回来的单车是一辆粉红、一辆粉蓝。童磨根本不在意东西的颜色,大方表示让中也自己去选。没想到的是,中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粉红色的那一辆,明显是非常喜欢的样子,完全没有勉强的意思。 根本不知道大众审美对性别存在刻板印象的童磨:“我觉得挺好的呀。” 亲手修理以致于两辆都很喜欢的兰波:“我觉得都不错。” 小事上总会顺着孩子的裕子奶奶:“你们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超喜欢红色系的中原中也笑出一口白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从中华街出发,一路骑行至横滨市立中央图书馆,全程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作为距离中华街最近的图书馆,市立中央图书馆的位置并不难找——经过关内站时折向西北,沿着大路一直骑行至老松町,爬上小小的山坡便能看到这栋砖红色的五层建筑。 为了避免两个小孩子中途迷路,兰波特意带着他们踩了一次点,确认来回路线都已经熟记于心,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没有身份证件,他们只能借用裕子奶奶的借书卡。一次十本封顶,刚好可以把借来的书放进单车前方的置物篓。遇到天气不便或者是闭馆日,他们会选择把书带走,但在其余情况下,他们都倾向于直接泡在图书馆里。 嗅着山坡上夹杂草木味道的空气,坐在明显磨损却充满仪式感的木椅上,一点点消化书里的内容,这种体验让人深深着迷。 童磨总能抱着书在原地坐好几个小时,但中也就不太行了。并不是说他坐不住,而是因为这座图书馆里还有让他更感兴趣的地方—— 在负一层的多媒体阅览室里,他可以随时借阅馆藏的dvd,在有些陈旧的设备上欣赏不同年代的影音作品。 从《菊次郎的夏天》到《攻壳机动队》,从《警犬卡尔》到《假面骑士》,一个又一个丰满而瑰丽的世界在中原中也的面前展开。这段蓬勃灿烂的创作高峰就像时间长河里熠熠生辉的珍珠,持续点缀着中也的向往与喜爱。 在新的一年来临之前,中也已经成了负一层的忠实访客,还和常去的几位老爷爷老奶奶混熟了。小小的中也坐在老人堆里毫无违和感,轻易成了跨越年龄阶层的忘年交。 中原中也很喜欢看dvd,但并不贪多。他会先认真看几个小时的中小学课本,最后腾出两小时去楼下。看完每日定额的dvd之后,他再利用骑车回家的时间向童磨分享观后感,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印象深刻的故事情节。 在谈论这些感兴趣的内容时,中原中也总是神采飞扬的。伴着骑行时迎面吹拂的微风,他的畅快与激昂总会顺着清风吹进童磨的感官,通过两人间隐秘的联系产生同等的共鸣。 但凡在复杂的环境音里捕捉到中原中也的声音,童磨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可爱的画面—— 赭红色绒羽的小肥啾兴高采烈地站在枝头蹦来蹦去,尖尖的鸟喙张开又闭合,发出阵阵富有韵律的啁啾声,仿佛在用最清亮的歌声拥抱整片森林,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分享晨光初现的纯然喜悦。 中原中也讲故事讲得过瘾,童磨听得也过瘾,渐渐养成了在回家路上听故事的习惯。 在若干剧集中,《假面骑士》尤其受中原中也的青睐。 《假面骑士》这棵常青树深受绝大多数孩子们的喜爱,在成年人群体里也有不少的忠实观众。这类英雄主题的特摄片总能用热血与正义吸引观众们的眼球,再加上天生对强大能力的好奇与向往,它的存在完美契合了粉丝们对于英雄的所有期待。 这一系列的特摄片最早在1971年播出,后面陆续推出了新的假面骑士与新的反派角色,持续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如果将这些角色按照年份排成表格,绝对会让人眼花缭乱。明明是密密麻麻一大摞的角色,中原中也却如数家珍。从最开始的“假面骑士1号”一直到最新推出的“假面骑士空我”,以及诸如“修卡”“戈尔戈姆”“古朗基”一众反派角色……任意一个拎出来,中也都能兴致勃勃地聊上几个小时。 在如此热情的耳濡目染下,童磨居然也将那些角色认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在经过中华街的某家玩具店时,童磨视线一偏,脚步慢了下来,抬手晃了晃中原中也的衣袖,指着货架上黑色的手办小人道:“中也,那个是black吗?” 正在埋头整理围巾的中原中也顺着童磨指出来的方向一看,顿时双眼一亮:“是的,你还挺懂的嘛。旁边那个就是rx,最右边的是zo!” rx?zo?black?偶然路过的某位大叔脸上写满了疑惑——现在的小孩子讲话居然还要加密,这是什么新的代沟吗? 童磨和中也根本没注意到身旁路人的奇怪表情,他们在展架前聊了一会后重新迈开脚步,向着中华街外进发。 今天的他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裕子奶奶一直经营的刺绣店铺拥有不少的忠实客户。她绣出来的手帕、团扇乃至披肩、旗袍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吃在这里,住在这里,平时还要被细心照顾着,童磨和中也都不希望自己只是两个大人的负担,于是他们成功说服了裕子奶奶,被允许利用一些空余时间帮忙跑跑腿,帮一些熟客把预定的绣品送到中华街以外的地方。 今天也是如此。 有位老顾客家的女儿即将结婚,打算按照家乡的习俗额外办一场中式婚礼,于是拜托裕子奶奶做了一件正红色的旗袍。但临到要上门提货的时候,他们却因为一些私人问题腾不出时间,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拜托裕子奶奶这边派人送货。 童磨和中也的任务就是将礼盒里的成品安全送到客户的手里。因此在一大早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餐后,两个小豆丁被裕子奶奶用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包装精致的礼盒,怀里揣着足额纸币,肩并肩往红砖仓库的方向走。 为了不绕远路,他们平日骑车去图书馆的时候并没有沿着海岸线走。因此哪怕大方向上一致,这一片区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 顺着临海街道一路西行,右手边的山下公园被大片的绿色装点得生机勃勃;远眺还能捕捉到大大小小的轮渡码头,大小、颜色不一的船只有的即将靠岸,有的刚刚启航;远远传来的汽笛声和近处的胎噪声混杂在一起,把横滨海岸线的忙碌于繁华塞进了微咸的海风。 越往红砖仓库的方向靠近,街边建筑的现代感更浓,那是和古朴的中华街截然不同的风貌。而在越来越密集的高楼之中,远处那五幢黑漆漆的摩天大楼尤其瞩目,特别是在眼前红砖仓库的映衬下,黑色的翦影就像地面破开的利爪,直指苍穹。 早在出行前,裕子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他们千万不要靠近五栋大楼所在的区域,因此哪怕心里的好奇越攒越多,童磨和中也只是远远多看了几眼,然后拐进了马路对面的元滨町。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二丁目名为“安洁莉卡”的咖啡厅。咖啡厅坐落在私人影楼和中古店之间,典型的简欧式装修,巨大的落地玻璃将阳光引入室内,让各处的采光都极好。 对两个习惯了中华街热闹氛围的小孩子来说,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厅绝对是个新奇玩意儿。 守在玻璃门边的女侍应生捕捉到了门外驻足的两个小小身影,笑眯眯地推开门:“两位小朋友,要进来坐坐吗?” 童磨的注意力被门框上的摇铃吸引,小鼻子翕动了一会,感觉整个人都要被这里的空气染成甜丝丝的味道。 中原中也表现得乖巧又礼貌:“是的,谢谢。” 女侍应生笑眯眯地抬手示意:“请问只有你们两位吗?想坐在室外卡座还是室内呢?” 童磨看了看街面上的卡座,恰好和一位捧着书的高挑少年对上视线。她装作偶然一瞥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满脸乖巧地回应道:“等会还有一个大姐姐过来,请帮我们安排一个室内的四人桌吧,谢谢姐姐。” 阳光下的小童磨仿佛安静垂怜的神子,圆圆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整片彩虹,帽子下白橡色的发梢像是月华织就的绸缎;旁边的中原中也则是更加炽烈的,赭红与钴蓝碰撞出绚烂的火花,刚开始抽条的小少年风姿初现,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的俊美精致。 ——他们都是让人不由驻足欣赏的漂亮孩子。 一句“谢谢姐姐”让侍应生的态度更加热情,连忙把两位小客人带到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又拿出菜单耐心讲解一遍,帮助明显是第一次来的孩子们确定了点单的内容,这才浑身畅快地去了吧台。 侍应生刚走,门口又传来一阵铃响。门轴转动之后,一个穿着有些单薄的年轻女人推门而入,微微眯着眼睛逡巡一阵后很快确定了目标,直接朝着童磨这一桌走了过来。 “你们好,我姓周,在石川夫人那里订了一套旗袍,”提到马上就能上身的婚服,女人年轻娇艳的面庞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们之前应该在石川夫人的店内见过。” 童磨和中也纷纷点头,他们显然还记得这位新娘子——她在两个月前去店里测量过尺码,裕子奶奶听到是要为婚礼做准备,那一整天都很兴奋。 周小姐欣然落座,招手点了一杯果茶,顺手把童磨他们的账单一起结了。 还没等侍应生端着餐盘离开,周小姐就迫不及待地看向对面的两个孩子:“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看看成衣吗?” 中原中也把桌边的方形纸盒递给周小姐,悄悄用异能力帮她减重。一无所知的周小姐将纸盒搁在身侧的空座上,小心翼翼地取出旗袍,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旗袍上的精美绣纹。 正红色的旗袍上盘踞着振翅高飞的凤凰,金色与白色的绣线让每一根长羽都覆上一层流光,云纹与水纹层叠而下,一直蜿蜒至裙摆,可以想象走动时纹样流转时的华彩。 “……真美。”周小姐显然对这件喜服极其满意,眼角都因为兴奋泛出薄红。 她当然会为此感到满意——旗袍上的图案乍一看是以金色为主,但实际上光是不同颜色的绣线就用了二十多种,裕子奶奶为了做出更自然立体的纹样花了不少功夫。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顾客的注意。正好侍应生端着饮料和点心走过来,礼貌询问了一句,得知周小姐是在为下周的婚礼做准备的时候,周围接连响起一句句善意的祝福。 簇拥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周小姐脸颊越来越红。或许是觉得室内有些热,她连忙端起加了冰块的果茶喝了一口,微酸的味道让她感觉轻松不少。 可这种轻松只是暂时的。还没等她将旗袍仔细收好,越来越沉重的压抑感涌上心头,让她视线模糊、呼吸困难。 坐在对面的童磨和中原中也最先察觉到异常,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店内气氛还维持在最高点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周小姐浑身瘫软地摔倒在地面上,面色渐渐转为带着淤痕的樱桃红,仿佛下一秒就能停止呼吸。【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快、快叫救护车!” 闻讯而来的侍应生朝着吧台的方向高声呼喊,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童磨已经扑到了周小姐的身边,动作娴熟地检查眼下和口鼻。 侍应生原本是应该将童磨拉开的,毕竟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这个半大的孩子不可能有足够的医疗经验,但在看到童磨将周小姐的脖颈抬高下颔托起,确保呼吸道保持通畅时候,想要阻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在所有人都惊慌无措的时候,是这个孩子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抓紧最宝贵的时间开展急救。正是这种强大的执行力让众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一些漏洞,让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更为关键的事实—— 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完成全套急救手法的体力呢? 童磨却像是和周围人一起忽略了这些细节,只埋着头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持续的痉挛与窒息引发的是基于求生本能的剧烈挣扎,脆弱的舌头很容易被咬破。大量血液如果趁机流入气管,很可能造成进一步的窒息效果。 童磨强行捏开了对方的嘴巴,打算用自己的手指阻挡牙齿的磕碰,这个动作激起一片呼声——病人的齿间沾着明显的血迹,看样子是已经把舌尖咬破了。 好在只咬出了一个小口子,病人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这就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中原中也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捏成拳。他环视周围,开口道:“急救电话打了吗?” 在这一刻,中也和童磨的眼神几乎达成一致——同样的冷静,同样的充满掌控力,同样的不可违抗。 “打了!”守在吧台边的员工高举手臂,然后又一路飞奔着推开玻璃门,让更多的新鲜空气涌入室内。 原本还在旁边围观的人陆续后退,留出大片的空白地带。众人屏息静气地在一旁坐立不安,隔着透亮的落地玻璃和街外的行人对视。 不知不觉,咖啡厅的周围聚满了人,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在此期间,童磨时不时更换着自己的手。汗水顺着颊侧滑下,被她随意抹开,指尖的血迹也不小心划成一道红色的血线,让她白净的小脸染上一丝非人的妖冶感。 事情似乎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一旁围观的中原中也眉头紧蹙,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步步逼近。 这并不是错觉,下一秒,从围观群众中冲出一位高声哭泣着的年轻女人。对方看到童磨扑在周小姐身上不知在干什么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再明显不过的怒火,然后加快脚步冲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快让开!” 这句呼喊无比刺耳,让中原中也一听就忍不住皱紧眉头。在女人想要强行拉开童磨之前,中也就挡在中间将人隔绝在两步开外,声音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带着满满的少年气:“我妹妹在帮忙急救,你又想要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笑话?让一个小孩子急救?”女人不依不饶地想要再次往前冲,这次又被反应过来的侍应生拦了下来。 “这位小姐,请问您和这位病人认识吗?或者您是可以帮忙急救的医生?” 侍应生看得很清楚,随着童磨的动作持续,原本几乎不能呼吸、身体持续痉挛的周小姐明显有好转,脸色都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对童磨残存的怀疑与犹豫也烟消云散。 在童磨和这位歇斯底里的女人之间,侍应生当然选择让童磨继续。 “我是她的朋友!”女人又掉出几滴眼泪,让侍应生看到后态度略微软化,“她到底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我们已经叫了救护——啊,救护车来了,”侍应生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救护车上冲下来几位医护人员,连忙摆手劝大家再往后退一退,“大家快麻烦让一让!” 直到此刻,童磨才真正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来人。 “医生,是氰.化物中毒,”童磨直接将自己的结论告知医生,“有亚硝酸异戊酯吗?” “有!”医生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面露惊讶:“是真的——快,担架!” “警察还没来吗?”童磨环视一圈,假装没看到周围人犹疑不定的面色,“这应该是有预谋的杀人,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暂时不要离开。” 一石激起千层浪。童磨的话让围观群众终于忍不住大声议论起来,甚至有人开口抱怨,认为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听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说。 在这种敏感时期,莫名其妙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怎么看都是倒霉透顶。 童磨没理会那些人的猜疑与愤怒,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疲惫。因为看起来消耗不少,她被中原中也强行摁在座位上休息。鬓边全是汗水,脸颊上的血痕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微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中原中也看惯了童磨淡定又聪敏的样子,哪里见过现在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拿起桌上的纸巾,有些笨拙地帮童磨擦拭手上的血渍。 “等会去清洗一下?还有那个……氰.化物的毒素,对你会有影响吗?” 童磨这才缓缓抬起头,过了一会才将焦距定在中原中也满溢担忧之色的脸上,低声安慰道:“我没事。” 从理论上说,童磨其实是有事的,毕竟是粘膜吸收的剧毒,身体再好的人也扛不住。但偏偏因为她是童磨,这才能放心大胆地在确认周小姐是氰.化物中毒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延长周小姐的生命。 众人只以为童磨手上的血来自周小姐,周小姐口中的血是自己不小心咬破舌尖时流出来的,可他们根本想不到,这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是童磨自己的血。 氰.化物中毒后如果表现出了明显的症状,患者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童磨如果要把人救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摄入自己的血液。正巧周小姐把舌尖咬破了一个口子,童磨便能放心大胆地混入自己的血液,为周小姐一点点续命。 这根本不是什么奇迹,而是童磨不为人知的异能力。 而现在,这个明显出于一时心软的行为,很有可能成为有心人追查的把柄,让童磨彻底失去现有的平静生活。 警察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现场,向侍应生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后,他们直接往童磨和中也的方向走,却不想有人比他们更快,正是那位情绪激动的周小姐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她是氰.化物中毒,还知道怎么急救?”夹杂在又一阵惊呼声里,女人差点就直接扑到童磨的身上,却被眼疾手快的警察强行拉开,“是不是你下的毒?还是你们家的大人?” 这句毫无根据的指责瞬间点燃了中原中也的怒气,让小少年长眉高高竖起,眼里都是火光:“怎么可能?才不是我们!” 警察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将情绪激动的女人彻底隔开:“这位小姐请不要激动,据我们所知这个孩子刚才一直在帮忙急救,而且医生也反映说她的措施很及时,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妄加揣测。” “妄加揣测”四个字让女人陷入短暂的崩溃:“她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不是他们还能是谁?难道因为他们是小孩子就可以不被追究责任吗?” 在女人言辞凿凿地将嫌疑人和童磨划上等号的时候,原本还在沉思的童磨终于抬头看了过去。那双没有温度的漂亮的眼睛直直看进女人的眼底,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对方所有的伪装彻底撕碎。 女人被童磨这一眼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警官,这丫头居然还敢瞪我!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个普通孩子?更像是个冷血的怪——” 剩下那一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就在那一瞬间,童磨和中也都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他们就像雪原里的孤狼与雪豹,看进眼底的只有待宰的猎物。 再怎么娇小,看起来在温顺,那也是被实验室精心培养出的强大异能者,是被外界评定为能帮助政府改变战争走向的秘密武器。 “请不要这样说两个孩子!”原本还想再安慰几句的警察也有些生气,“冷静点,不要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 女人终于沉默了——被两个孩子用看待猎物的眼神攫住,她渐渐感到后怕,但话都已经放了出去,她根本不可能贸然推翻先前的揣测,只能强行将注意力放在警察们身上。 咖啡厅被彻底封锁,没过多久,周小姐的未婚夫也赶了过来,据他所说,岳父岳母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被牵涉其中的几人都得到了简单的问询,很快,事情的经过被整理成一条线: 周小姐和童磨他们约在九点整见面,在此之前一直待在隔壁的照相馆里。照相馆的主人就是这位情绪激动的藤原小姐。 按照计划,周小姐会在咖啡厅里拿到预定好的旗袍,然后折返至照相馆试穿,在朋友的帮助下拍几张单人照测试上镜效果。藤原小姐原本在照相馆内等待,听到不寻常的动静才找了过来,刚好看到童磨趴在周小姐的身上,又眼睁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朋友被送往医院。 从咖啡厅内众人的口中得知,周小姐进入店内不超过五分钟,期间只喝了一口果茶,碰过的东西只有童磨他们带来的旗袍。 童磨和中也并排坐在原位,看着藤原三言两语就把锅扣在他们的头上,而周小姐的未婚夫面色忿忿,显然隐约有些相信藤原的说辞。 是啊,这就是人类——愿意相信一些漏洞百出的谎言,只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看起来更有权威的人的说辞。 可一想到裕子奶奶目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脸上那抹和周小姐相似的期待笑容,童磨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不希望那些诚心拥抱幸福的人深陷泥淖,更不会看着心思诡谲的人将难得的人间变成谎言编织的坟茔。 她的声音没有温柔,也没有天真,就像是一个彻底看透人心的神明。 “藤原小姐,你喜欢周姐姐的未婚夫吧。”明明是问句,可童磨的语气无比笃定。【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什——”听到童磨的话,藤原浑身僵硬,“你说什么?” 不仅是还在调查情况的警察,就连周小姐的未婚夫都满脸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你喜欢周姐姐的未婚夫,”童磨也不在意大家脸上的惊愕,慢条斯理地阐述自己的结论,仿佛在讲一个无聊透顶的小故事,“持续时间不短,应该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吧?但你隐藏得很好,一直都维持着恪守底线的朋友角色。” “直到得知好友和暗恋多年的对象决定结婚的消息,你嫉妒,愤怒,可暗恋的人依然对此一无所知,好友又在你面前活得幸福美满。你突然觉得多年的旁观与等待很不值得,而这一切都应该属于你,于是非常草率地完成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童磨没理会藤原小姐眼里不小心泄露的杀意,吐字无比清晰:“是你下的毒,然后栽赃给了我们。” 爱意与杀意,自一个小小的孩童口中述说,让这个漫长的故事更显荒谬。 “我——” 藤原刚想要开口狡辩,童磨直接截断了对方的话头,用并不高亢却足够清晰的声音还原案件的真相。 “你得知周姐姐额外定了一件旗袍的消息,临时邀请她来你这里拍摄照片,但你需要一个不留痕迹下毒的方法,让我想想,你是把毒下在了某件衣服或者是化妆品……” 看着藤原脸上的表情,童磨很快确认了答案:“看来是衣服。是你某件供顾客试穿的样衣吧?一件婚纱,上面应该有周姐姐喜欢的金色,那就是一件有金色装饰物的婚纱。你把毒药涂在婚纱靠近腰线的位置,然后拿着衣架将裙子展示给她看,在触摸衣服的过程中让毒药沾在她的手上。” “至于如何让她把毒药吸收进去,多得是机会——触摸眼睑,补妆,或者是思考时下意识将手放在嘴唇边的动作。” 随着童磨的叙述,咖啡厅里渐渐变成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不敢移开视线,所有人都不敢肆意呼吸,仿佛这里是只属于童磨的领地,任何放肆的行为都会引起领地主人的警惕。 “直到她走进咖啡厅之前,中毒的症状都不明显。” “正因如此,你有了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说到这里,童磨的眼里终于有了光,但这抹光就像雪原夜空里的极光,带着无尽的冷,变幻莫测。 “少量吸附的毒物造成的是慢性中毒现象,持续时间并不是大众知晓的几分钟,而是十几分钟。在对方刚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她微微眯起眼睛,这说明她已经出现了视觉模糊的症状,也就是说,在走进咖啡厅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在落座后,她选择的是加冰的果茶,因为她觉得头晕恶心,想要靠偏酸的冰饮压制症状。” “她今天提前化了妆,不想因为喝水毁掉口红,于是拜托侍应生递来一根吸管。吸管被递过来的时候是中部包裹着纸巾的状态,周姐姐习惯性用手捏住上端放进玻璃杯,然后嘴唇触碰到了同样的位置,摄入剂量增大,让她从慢性中毒的状态变成急性发作期。” “如果要证据的话——”童磨偏头看向窗外,想要寻找坐在街边卡座里那位非常警惕的高个子少年,结果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显然对方在刚才趁乱悄悄溜走了。 原本还想着那样敏锐的人很可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想到最合适的证人没了…… 童磨话音一顿,收回视线,过了几秒才继续开口:“你觉得照相馆和咖啡厅里没有监控,拍不到证据,而且咖啡厅里有不少的顾客,除了我和中也,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些是你最大的依仗。” 但偏偏,坐在周小姐对面的是童磨和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孩子,童磨更是因为实验室里的种种遭遇,对各种急救措施无比熟悉,还有异能作为最大的底牌。 “你只知道我和中也是说话没有信服力的孩子,只知道裕子奶奶是个没有依靠的老人,觉得我们根本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但是这些证据根本不需要找,它们都已经被摆在明面上了。” 线索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心里中了一箭。 “如果要找证据的话,你肯定来不及清洗涂了毒药的婚纱,而且咖啡厅的门把手上也存在毒物残留,还有触碰过的吸管、杯具、纸巾……” 这句话引起周围人的惊呼,不仅仅是负责开门的侍应生,就连刚才进来的警察们也一脸惊慌。 童磨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软化,甚至带着一点无奈:“你们都很安全,周姐姐是自己从外拉开的大门,期间没有顾客自己开门,咖啡厅的工作人员在此期间触碰的都是内把手,之后门被直接推开,更不会有人碰到外表面。” 站在最前面的警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都畅快不少。 “请问,”童磨再次看向藤原,“你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在极端的绝望之后,人类所有激烈的情绪都会被隔绝,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可怕的平静。 藤原脸上的愤怒与悲伤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起逝去的还有她的希望与不为人知的爱恋。她慢慢瘫坐在地,被警察团团围住,只知道捂着脸缓缓摇头。 “……没有了。” 多年好友想要杀死自己的未婚妻,周小姐的未婚夫情绪也有些崩溃。 五分钟后,洗干净脸和手的童磨手撑桌面支起下颔,满脸惋惜地看向盒子里被人遗忘的旗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周小姐也用手触碰过旗袍的两袖,再怎么挽回,裕子奶奶的心意还是付诸东流。 这么想着,童磨突然觉得头顶一暖,偏头一看,是中原中也将热乎乎的手心盖在自己的脑袋上,用温柔的力道轻轻揉了揉。 小少年略微背着光,钴蓝色的眼睛没了阳光的照耀颜色略深,但又因为好奇与钦佩维持着熟悉的清透:“你很厉害嘛,那些内容都是从哪里看到的?总不可能是国中和高中的课本吧?” 童磨渐渐忘了方才的纷杂思绪:“当然不是,是一些毒理学的专业书籍,是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没想到还会在这种场合用上。” 事实上,这些内容是童磨在实验基地里接触到的。 为了保证实验体的抗药性和抗毒性较低,所有“中原中也”的实验样本都被n刻意降低了毒物的测试频率,与之相对的,n针对童磨提出了上千种毒药测试的申请,最后险险被广濑拦下了绝大多数。 结果当然让他们感到绝望,因为每一种常见毒素都不能让童磨变得虚弱,甚至在无形中让童磨释放毒素的能力更加强大。 救赎或者毒药,一切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所以啊,藤原惊惧交加之时没能说完的那个词是对的——童磨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一个怪物,被广濑从犄角旮旯处带回实验室的,无法以非正常方式迎接死亡的怪物。 “你还好吗?”中原中也突然打断了童磨的沉默,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语气有些急迫,“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过去了。” 中原中也将脑袋凑得更近,对着童磨满脸自豪,像一个将最美味的坚果展示出来的胖松鼠:“我承认,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厉害多了,允许你当、嗯……一秒钟的姐姐。” 童磨微微挑眉,这个动作还是她从中也那里学来的:“这么短?那岂不是已经过期了?” 中原中也陡然僵硬,顶着一对红红的耳垂把头偏开,假装刚才在“姐姐”一事上草率松口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不过谢谢啦,中也,”童磨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只针对中原中也才有的温柔,“你的话很及时。” 童磨承认,她并不像中也那样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太阳。她的世界很小很冷,只能勉强塞下中也,再加上重视的兰波和裕子奶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或许还存放着广濑医生的背影……除此以外,任何事物都可以被她随时抛弃,永不回头。 在看到周小姐发作的那一瞬间,促使童磨付诸行动的不是对生命的重视,而是因为童磨不希望裕子奶奶的心血被辜负——裕子奶奶很期盼周小姐穿上旗袍举办婚礼的样子,童磨便想帮助她达成这个心愿,仅此而已。 而在被藤原指责、被称作怪物的时候,是中原中也毅然决然地并肩而立,及时朝着童磨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她从深渊中一点点拉了出来。 童磨何其庆幸自己拥有与中也之间的羁绊。正是这份珍贵羁绊的存在,童磨才能被中也一路牵着奔向阳光的所在,一步步离开冰冷的寒夜,让她朝着吵闹的人间迈进。 听到童磨的感谢,中原中也终于愿意把头扭回来了,脸上还残留着被戳穿后的不自在,又因为童磨的感谢有些羞涩:“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在中原中也看来,他说出来的所有的话,做出来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他想要保护身边的人,童磨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无法忍受童磨被人怀疑、指责,更不希望童磨自行否定那些本就属于她的成果。 因为,他们是从有意识起就一直扶持着成长的,不可分割的家人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案件到这里算是被顺利解决,留给在场的警察们的,只剩下相关人员的笔录工作以及零碎的善后事宜。 遭受无妄之灾的咖啡厅已经撤掉了封锁线,滞留其中的顾客们纷纷离开。满面愁容的店员们在门外挂上了“临时歇业”的小木牌,配合鉴定课的人将可能被污染的物品打包送走。 童磨和中也,这两个离开实验室后从没坐过轿车的孩子,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次,而且坐的还是头顶挂着红蓝警笛的警车。 看着周围的私家车纷纷主动让道,中原中也全程都很兴奋,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快速后退的背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街边路人们的风景线。 童磨则面无表情地窝在座位上,一副谁都不能打扰她自闭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脱身。 身为未成年人也是案件的重要证人,他们不得不在警方的督促下通知监护人走一趟。被一大堆热心警官团团围住,童磨根本不可能带着中也当场溜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女警官联系兰波,在电话里向他说明事件的大致经过,并且约在红砖仓库对面的神奈川县立警署见面。 童磨并不怕因为这类事情找家长,她怕的是警察顺藤摸瓜查出三人的黑户身份,就此被官方机构盯上。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会来——看着警车停在警署内部的停车场里,童磨彻底放弃挣扎,勉强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她和中也不仅要和官方派来的人大打一场,说不定还回不了裕子奶奶的家了。 可怜的兰波,明明还处于失忆的状态,马上也要迎来被两个小孩子一起拉下水的结局。 当童磨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她和中原中也已经被带进一间空余的休息室。没过多久,去走廊里转了一圈的女警折返回来,态度转为严肃,沉默着让开了休息室门口的位置,看样子是要把什么人引进来。 兰波这么快就到了吗?童磨有些惊讶。但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后,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这阵脚步声比兰波的更急促,也更清脆,明显是穿着一双有一定高度的皮鞋。 不出所料,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脑后梳着利落的发髻,身上穿着职业味很浓的西装套裙,仪态挺拔眼神端正,周身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场。 休息室的门已经被那位女警轻轻阖上,体贴留出私聊的空间。这位陌生女性则动作平稳地在对面落座,顺手将牛皮纸袋搁在身侧的沙发上,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仔细端详面前的两个孩子。 中原中也一开始的确是好奇心占比更重,但童磨在见到女人的这一瞬间浑身紧绷,让原本还比较放松的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而在女人看来,童磨和中也的警惕根本不足为惧。在职场沉浮数年的她早就习惯了更激烈的针对与反抗,倒显得两个孩子像是浑身炸毛的小猫崽,嗷嗷叫着挥舞着软软的爪子。不仅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反倒感觉稚嫩得可爱。 “我是辻村深月,至于具体的称谓,你们可以随意,”辻村深月姿态放松,语气是长久锻炼出的从容不迫,像是在赴一场悠闲的茶话会,“不用太紧张,我今天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们,毕竟算是单方面认识了好几年,有必要亲眼确认一下你们的状态。” 辻村深月的话挑动了童磨有些敏感的神经。室内温度迅速降低,三人之间的小茶几覆上一层薄霜,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渐渐凝固成块。 中原中也紧紧抓住童磨的手,周身弥散出重力异能的红芒,同样满脸警惕地盯着辻村深月,生怕错过了对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就算危险步步逼近,辻村深月仍旧一点也不惊慌,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纸杯中可怜的茶冻,眼神赞许地看向两个年幼的异能者:“你们都有非常强大的异能力,这代表着你们拥有一把无与伦比的双刃剑。” 随着辻村深月赞扬的话语一同出现的,是潜伏在阴影中一点点凝聚出的黑色生物,隐约能辨认出是头顶羊角的兽人,带着一点奇怪的陈旧的味道,看起来是属于辻村深月的异能力。 辻村深月面色平静,从影子里凝聚出的形象也没有多余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表现出的相对应的威慑态度。 这份克制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强烈的敌意稍有消减,默契地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红光散去,薄霜消退,茶水也有了解冻的趋势。 “我今天的确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情况,”辻村深月看向童磨,唇角微微勾起,让她的威严感消散些许,“我一直都坚信一个事实,环境对异能者的影响远超想象,你们的表现也是强有力的证明。” 言下之意,辻村深月一直都在关注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情况,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一次的见面是临时决定的,或许也有提前露面混个脸熟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无声的威慑,这是在告诉他们,在横滨的所有行为都是会被实时捕捉到的,必然不会任由两个小孩子靠着异能力肆意妄为。 这股隐晦的限制感让童磨再熟悉不过,只不过相比监控严密的实验室,这个名为辻村深月的女人手段更高明,知道悄悄抓住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软肋——中华街里的居民们,以及他们现在拥有的脆弱却安稳的生活。 见自己一番话让童磨和中也都陷入沉默,辻村深月彻底收回气势上的压迫,就连异能力也再次藏进了自己的影子。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过了一会,童磨试探着开口询问。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辻村深月微微弯唇,将身边的牛皮纸袋递给童磨,“只是顺手送一份见面礼。” 她的语气既带着长辈一般的包容与关怀,又藏着属于上位者的暗示与怀柔:“不打开看看吗?” 童磨又盯着辻村深月的眼睛看了一会,确认没有恶意后才低头拆开文件袋的封口,将里面的资料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两套户籍不同的、分别属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份证明。一套是挂靠在裕子奶奶的户籍下,另一套则是名为广濑弥生的女性。唯一不同的是,广濑弥生这一套资料里额外有一份死亡证明,以及一套靠近擂钵街租界区的房产证书。 “广濑……弥生?”看着亡故证明上的名字,以及证件照上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童磨渐渐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和广濑医生在实验室里朝夕相处至少三年,这还是童磨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文件上登记的工作信息并不是什么研究员,而是异能特务科名下的搜查官。 “不要怀疑,她就是你认识的那一位。这份礼物算是员工家属应有的福利。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我还为你们准备了另外一套资料。”在童磨反复摩挲那张证件照时,辻村深月直接肯定了童磨的猜测。 如果接受了另外一套资料,就意味着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法律上是裕子奶奶收养的孩子,从此所有言行都将切实影响到那位无辜的老人,还有可能被一些不明势力看作威胁他们的把柄,对老人造成无法饶恕的伤害。 但如果承认了与广濑医生的关系,这就意味着童磨和中也将同样与广濑所属的异能特务科有所关联,以殉职员工家属的身份被纳入麾下,将来甚至可能不得不加入这一组织,任其驱使。 “你是医生的上级?她是你们特意派去……的人?” 心思回转间,童磨彻底理清了一切的前因后果。鉴于中原中也就在旁边,她刻意将“实验室”一词隐去,避免被中也听到让他多想。 辻村深月面露赞许:“是的,但是请务必继续保密。” 就像广濑弥生多次在报告中提及的那样,童磨是一个聪明得异乎寻常的孩子。仅仅靠着这一点点的线索,她就已经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推测出绝大部分实情,甚至将一些不同势力间的试探结果也看得清清楚楚。 广濑弥生隶属异能特务科,是辻村深月的下属。几年前在军方召集研究员组建实验团队的时候,异能特务科利用广濑弥生的专业背景进行一番运作,让她以独立研究员的身份加入了实验室,并且成为童磨的监管者。 正因为这项研究的高度机密性,异能特务科必须有所应对。广濑弥生作为实验室里唯一的消息来源,必然在此期间仍旧与异能特务科保持联系,或许还会定期将情报交给上司辻村深月。 而现在,作为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两名年幼的异能者,异能特务科可以用数不清的手段展开监控。辻村深月今天出面便是第一次试探,如果接下来的情况不容乐观的话,等待着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很可能是极其严密的监管。 这种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的憋屈感与无力感,让童磨陷入了难得的紧张情绪里。 “广濑弥生是谁?”中原中也突然开口,问的却是身边的童磨,“是你以前的家人吗?” 中原中也的眼里没有怀疑,只有针对童磨过往经历的纯粹的好奇,以及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被这份最原始的期待所鼓动,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将谈话主导交给童磨的中原中也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家人吗?童磨悄悄地询问自己。 她一直用“医生”称呼广濑弥生,直至今日才知道她的全名与来历。 在离开实验室后,她毅然决然地将过去的三年深深埋藏,生怕被兰波和中也看出一丝端倪,让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 与那段经历同样联系紧密的广濑医生,那个会给她准备一些小礼物的研究员,那个在大爆炸中被荒霸吐瞬间吞噬的女人,那个自称是她的母亲的人,也一样被刻意地藏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她可以不承认,但并不代表那些过往不存在。 中原中也清澈的目光就像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开启了落满灰尘的锁,将一切回忆展现在空气中,让童磨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是的啊,广濑是她的监护人,是找到她、把她带进实验室的人,也是一直庇护着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的……家人。 这些看似平静的波涛一下子冲散了所有的伪装,让童磨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中原中也。毕竟中原中也嘴上不说,实际上他比谁都希望探查出自己的过去,想要找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留下的痕迹,对“家人”是如此地渴望。 哪怕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童磨也无法再欺骗自己。 “是的,”童磨彩虹色的眼瞳里逐渐笼上一层怀念的水光,“她是我曾经的家人。” 曾经的,代表她已经失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感谢你告诉我关于广濑医生的信息,但是这份见面礼,请允许我拒绝。” 就算承认广濑是过去的家人,并不代表童磨愿意让自己与异能特务科彻底绑定。而且她的身边还有身份敏感的中原中也,她绝对不允许中也因此受到异能特务科的桎梏。 童磨的确想要合法的身份证明,可要是为了这套证件被迫上了异能特务科的船,绝对是得不偿失。 她更不会将裕子奶奶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要保护什么重视的存在,她只会相信自己,相信中也,靠他们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一切。 如果面前只有辻村深月提前准备的两个选项,童磨宁愿什么也不选。 童磨的拒绝以及中原中也的默认,辻村深月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对于一个不希望被束缚的异能者来说,自由远比合法更加重要。像童磨这样的孩子,她往往比普通小孩有更高的警惕性,并不是随随便便一颗小甜枣就能骗走的。 辻村深月深知欲速则不达,决定给出更多的考虑时间,因此她将文件放回纸袋里,当着童磨他们的面再次封口。 “东西我先留着,如果你们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眼看着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足够长,辻村深月并不打算继续试探,便捏着文件袋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 刚触碰到门把手,辻村深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童磨:“弥生留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你收到了吗?” 最后一个礼物? 童磨下意识站了起来:“是什么?” 可辻村深月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礼貌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缓缓阖上,门轴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来自走廊的噪音在室内逛了一圈,最后又不得不被门板隔绝在外。 在重归安静的小房间里,中原中也能够感受到童磨现在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平静。但他自认没有童磨那么能言善辩,只能用相对笨拙的方式表示安慰,也不知道这些行为是否有效。 不管有没有效果,他都想付诸行动。 “我一直以为你的姓氏和我一样,”中原中也渐渐憋得脸红,“没想到是广濑。” 童磨偏头看去,差点被中原中也小小的别扭情绪逗笑:“当然不是广濑。” “哈?她不是你的监护人吗?” “准确地说,我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姓氏。”童磨将自己短暂的记忆概括成一句话,“广濑医生在一个偏远山村找到了我,之后和她一起生活,直到她去世为止。现在我的家人只剩下你了。” 中原中也被童磨突如其来的直球砸得晕头转向:“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又是怎么变成家人的?” “算是顺理成章吧,”童磨慢慢回忆着从前,“我被广濑医生带来横滨以后就和你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和她相处的机会更多。爆炸以后我先找到了你,又找到了兰波,就变成现在的状态了。” 听到童磨的记忆里确实有自己的存在,中原中也对过去的探索欲持续上升:“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那个时候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问题隐隐触及童磨提亲设定的禁区,但中原中也微微颤抖的声线让她还是心软了,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挑一些不太敏感的内容描述:“其实是有的,但那个时候的你过得不太好,而且他们都因为那场爆炸去世了——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都死掉了吗?”中原中也有些茫然地重复着最后一句,直接忽略了前面关于“过得不好”的隐晦提示。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悲伤的味道,那是属于中原中也的情绪,却渐渐将房间里的两人一起淹没。 童磨轻轻揭开中原中也的袖口,用指腹轻点对方手腕上一个小小的黑色印记——这还是刚离开擂钵街那会,把兰波的外套罩在中原中也身上时,童磨偶然间看到的小小印记。 “我不在意那些过去,对我来说中也就是我的家人。” 在离开擂钵街以后,童磨很少主动牵住中原中也的手,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中原中也向童磨分享自己的体温。 童磨一点也不希望中也对实验室那些人抱有期待:“你呢,中也?” 请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请告诉我你的想法,狡猾的我根本没有给你留出第二个选项,因为我绝对不会接受任何代表拒绝的答案。 “笨蛋!”中原中也这下子彻底羞成一颗红彤彤的番茄,头顶都发出水壶烧开狂冒蒸汽的呜呜声,“你当然是我的家人。你到底在乱想什么?” 童磨微微弯唇:“这不就对了?我们都缺失了一段过去,但我不会很伤心,因为我还想和中也一起拥有更多的将来。” 小小的童磨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把单纯的中原中也哄得毫无反抗之力。 中原中也原本还对不知在哪里的“家人”抱有期待,但童磨的回应让他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如今孤单生活着的他们只剩下彼此,哪怕找回缺失的过去,他也不会与童磨分离。 中原中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抓住了童磨的手,仿佛抓住了每一个有人陪伴的明天。 慢了一步的兰波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两个孩子并排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两只小手牵得紧紧的。中原中也的脸红扑扑的,童磨则是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这气氛怎么看都很奇怪。 “抱歉,我来晚了,”兰波简单解释了自己在路上遇到的事情,但又不愿多谈,“半路上遇到一些小插曲,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关好门,不再提路上那些演技蹩脚的阻拦者:“警察和我说已经有人把手续办理好了,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就算进入了开着暖气的室内,兰波也不愿解开身上厚重的外套,而是继续用围巾耳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特意挪到了出风口附近,让暖风对着自己吹来吹去,披散的卷发也随风摇摆。 问题如此明确,童磨不得不将广濑弥生以及辻村深月的存在透露出来:“是一个叫辻村深月的人帮忙办理的手续,她自称是我上一个监护人的上司。” “那你以前的那位监护人呢?”兰波态度平常,还慢悠悠地从饮水机里接一杯热水啜饮,“你一直都没提过前任监护人的名字。” 伴着饮水机传来的水声,童磨抿了抿唇:“她叫广濑弥生,已经在擂钵街的事件里去世了。” 兰波端起水杯的动作一顿,回头温声道:“……我很抱歉。” 童磨早已不会为广濑的离去感到悲伤,因为那些隐秘的悲哀早已随着广濑一起化为灰烬:“没关系,我现在不是还有你们吗?” 兰波这才柔和了眉眼:“嗯,你说得对。” 直到这里,这件事才算是被彻底揭过。 喝完那杯热水,满血复活的兰波当即带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回了中华街。 裕子奶奶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不愿坐在店里干等,而是直接守在靠近中华街的大路口。 兰波他们快要到家的时候,正好远远看见了街角处仰首企盼的熟悉身影。 在横滨冬日的正午时分,就算遇到了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对于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人来说还是过于寒冷。 中原中也一路小跑着冲到裕子奶奶面前,用自己热乎乎的小手握住老人的:“裕子奶奶怎么在这里?” 老人眼角微红,伸手帮中原中也把围巾边角塞得更严实:“想着你们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就出来慢慢走一走,碰碰运气。” 华人街里的消息传播极其迅速。老周的女儿刚送到医院,守在店里的裕子奶奶就已经得到了通知。 老人当然担心得不得了,想要赶去现场又被邻居们拦了下来,好说歹说才愿意坐在家里再等一等消息。 直到时间接近正午,兰波联络说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老人彻底坐不住了,非常迅速地揣着钥匙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老人刚好接到了老周的电话。电话里的中年男人喜极而泣,说他的女儿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但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还说那种毒对人损伤很大,很少有人能挺过来,医生都说他女儿命大,能够恢复就是个奇迹。 知道内情的童磨乖乖牵着兰波的手,全程没有说话,假装周小姐的奇迹生还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裕子奶奶根本不知道童磨这是在心虚,只以为是上午的事件让小姑娘吓坏了,连忙又走过来对着童磨一顿亲亲抱抱,哄了很长时间。 被路人围观的童磨忍不住感到不好意思,直接把脸埋进老人的披肩:“裕子奶奶,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好好好,先回去”老人连连点头,觉得童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托人买了很多食材,今天晚上一起吃点好的。” 一听到有大餐等着自己,肉食动物中原中也忍不住欢呼起来,结果因为过于兴奋,直接被兰波拎着过了马路。 过了最为繁忙的大路口,童磨顺着裕子奶奶牵着自己的手看向她并不年轻的面庞,正好对上老人温柔如水的眼睛。 “我们童磨穿红色真好看,有机会奶奶给你做一条红色的裙子吧?” 童磨肤色雪白,头发也是极少见的白橡色,系着红色围巾的样子就像一枝雪地里安静盛放的红蔷薇,花瓣上覆着绒雪,阳光照耀下让冰晶折射着璀璨的光。 “好啊,我很期待,”童磨当然顺着裕子奶奶的意思应承下来,一转头就看到中原中也明明也很想要裕子奶奶做的新衣服,却又强撑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故意调侃道,“这是只属于我的新年礼物吗?” 裕子奶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回头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中也:“我们中也当然也有,等二月份过年就能一起穿新衣服咯!” 老人畅快又幸福的许诺传得很远很远,偶然听到的路人都忍不住跟着会心一笑,然后悄悄掰着手指头计算还有多久就能过年。 在这战事进入尾声的冬季里,新的一年悄然揭开日历上的第一页。过去一整年的百感交集似乎都随着旧历一起揭过,让两个初次正儿八经过节的小豆丁兴奋了很长时间。 属于东洋岛国的新年节庆已经结束,而中华街住民们期盼已久的春节将将揭开帷幕。【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新年刚过没几天,冬季第一场雪就这么慢悠悠地飘了下来。 受本地气候的影响,横滨的雪并不像北方那样丰厚,过很久才能勉强攒下一层白霜,不小心搁浅在院子里,第一时间就被中原中也摸成了剔透的雪水。 童磨不怕冷,但也不太想像第一次见到雪的中也那样满院子疯玩,于是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口,用异能力捏出一个与自己面貌一致的迷你人偶,让它趴在中原中也的头顶帮助造雪。 小小的人偶被童磨称作“结晶御子”,算是她最近琢磨出的新招数。冰做的人偶身形娇小却非常灵活,还能和本尊一样释放出同等威力的异能力。 只不过因为童磨时不时喜欢偷懒,结晶御子大部分时间都被她用来打理后勤,干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又比如像现在这样,为了哄中也开心,指挥着结晶御子创造出更细密的落雪,让中也一次性玩个痛快。 这种“不务正业”的情况算是一脉相承: 几个月的时间里,失忆的兰波已经彻底掌握了异能力【彩画集】的各种用法。可以隔绝异能的亚空间可以说是对敌利器,足以让兰波在战场上横着走。 可自从兰波窝在横滨带孩子,亚空间最大的作用就是存储与搬运,时不时捏一个小方块当小孩踩脚的凳子,顶多在训练的时候使一些小绊子,绝对是大材小用。 中原中也则喜欢用重力异能操控自己飞来飞去,偶尔扒在院墙边和隔壁家围栏里的大鹅用眼神厮杀三百回合,帮裕子奶奶减去手里的负重,再就是让自己更方便地玩水、玩雪、玩一切可玩的东西,把靠背椅当成摇椅用。 童磨呢? 在将自己的异能力透露给裕子奶奶后,她彻底放弃遮掩,正大光明地用睡莲菩萨的大手犁地,让少女形态的寒冰白姬帮助扦插播种,派出小小的结晶御子完成各类家务,时不时给热水吹口冷气快速降温,让老人能够早几分钟喝上温度适宜的茶…… 这些场景如果让异能特务科的人看见了,他们一定会满脸哀痛地大呼暴殄天物——如此强大的异能力多适合战斗啊,怎么就被这些人当成免费的劳动力了呢! 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童磨才不管那些人在想什么,眼下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等待解决,那就是弄清楚辻村深月提到的那份“最后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她将自己与广濑医生之间的回忆翻来覆去地重温,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线索。只不过最近几天正逢新年假期,市立中央图书馆暂停开放,如果要想亲自验证答案,她只能耐心地多等几天。 “童磨?” 在童磨托腮沉思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附在她的颈边,传来一阵过于尖锐的沁凉,让童磨触电般缩了缩肩膀,看也不看地指挥着结晶御子往来人的衣服里钻。 “啊啊啊好冷!” 始作俑者中原中也当场遭到童磨的报复,龇牙咧嘴地把衣领里的结晶御子抓了出来,直接用重力异能把小冰人黏在墙上。 结晶御子的脸上是带着点恶劣意味的笑,显然被中原中也扭曲的小表情愉悦到了。被中原中也摁在墙上后,它也不觉得紧张或者生气,只是乖乖地当一个装饰品,时不时对着中也的后脑勺吹一口冷气,被瞪着的时候又立刻收手求饶,仿佛一只屡教不改的哈士奇。 “你刚才在想什么?”中原中也懒得再搬一个板凳,直接就着童磨空出来的小半个椅面坐了上去,一点也不嫌拥挤,“叫了你好几次都没听到。” 说话间,中原中也还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一看就是玩累了。 “在想上个星期的事情,”童磨卡着中也炸毛的临界点,提前一步将调皮的结晶御子收了回去,转头薅了一把小男孩暖色的头毛,“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待在暖炉边的裕子奶奶捕捉到关键词,隔着客厅和走道敦促道:“中也——快去洗澡,小心感冒!”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中原中也仰着头回应,像是学着头狼对着月亮嗷呜嗷呜的小狼崽,末了又凑近了童磨低声道,“你说的是刚出院的那个姐姐吗?” 上午裕子奶奶再次接到周姓夫妇的道喜电话,表示周小姐的恢复情况非常理想,昨天下午在医护人员们的惊叹下康复出院,连后遗症都没留下。 他们已经按照法律程序起诉了藤原小姐。至于被迫延期的婚礼,他们改成了温度适宜的五月初。裕子奶奶做的那件旗袍也没彻底报废,周小姐非常喜欢,表示不想再换,于是毒物污染的那一截长袖被裁下,刚好可以顺应季节改成短袖的样式。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让人满意的正轨上,只不过藤原因为杀人未遂被正式起诉,后续审理过程无比漫长,只能按照章程一步步走下去。 童磨没有否认中原中也的猜测:“差不多吧,还有后面遇到的那些事情。” “这样啊,”中原中也渐渐觉得有些热,动作利索地脱了身上的厚外套,“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不过现在也说不清楚,晚上再来问你。” 中原中也说的晚上,指的是睡前那段还算清醒的时间。 在一开始住下的几天里,童磨和中也不得不挤在同一张床上。之后兰波额外买了一张床,隔着不宽不窄的缝隙平行排列,童磨便和中也有了相对独立的睡眠空间,经常隔着一条过道大眼瞪小眼。 两个孩子都觉得新奇,因此但凡精神不错、还不太困的时候,他们会各自从被褥里探出小脑袋,就着朦胧月色谈一些小孩子间的话题。 大部分时间里,童磨都是负责答疑解惑的人,中也则是需要答疑的那一个。 他们就这样悄悄充当对方的树洞,把成长间的疑难杂症全部甩到对面,也不指望烦恼能被顺利解决。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毫无芥蒂地听下去,夜谈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晚九点,两个洗得香喷喷的小孩被裕子奶奶催促着回房间睡觉。中原中也率先顶着一头干燥蓬松的自然卷爬进了被褥,童磨则是先去了一趟院子,用异能把中也下午堆的几个雪人加固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回房间。 关灯,关门,在被褥里躺下,在童磨完成这一整套动作的时候,中原中也一直神采奕奕地盯着她看,露出一双满是激动与期待的蓝色狗狗眼。 见童磨已经躺好,中原中也用气音询问:“好了吗?” 守在门外的结晶御子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确认裕子奶奶和兰波都没有在偷听,这才被童磨撤了回来。 “好了。” 警报顺利解除,夜谈正式开始。 虽然确定可以开始了,可怀揣心事的中原中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有些急迫地将被褥一把掀开,直接盘腿坐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童磨看。 “怎么了,中也?” “我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中原中也露出电影中名侦探同款的犀利眼神,“是不是和那个辻村说的事情有关?” 中原中也一开口就切入正题,倒让童磨感到有些意外,但她还是乖乖承认了:“是的。” “我大概想到前任监护人留的最后一份礼物在哪里了,等假期结束我就带你一起去找。”童磨主动发出组队探索的邀请。 “好啊,”中原中也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坐在床上也不安定,忍不住像不倒翁一般左右晃动起来,“但为什么要等假期以后?” “因为礼物可能被她藏在图书馆里了,就是我们常去的那个,”童磨也跟着坐了起来,揪住枕头抱在怀里,懒洋洋地补充道,“但我还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要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行。” “哦?那不就是寻宝游戏了?”中原中也的头顶冒出一枚亮闪闪的小灯泡,“先找到藏宝图,再根据藏宝图找到终点,最后过关斩将获得宝藏。” 童磨忍不住弯唇:“的确可以这么说。” 获得了小伙伴的肯定,中原中也当即把这件事加进了脑海中的小本本。可等这件带着轻松意味的事情讨论完,他的心情又慢慢地冷却下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说到这里,小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辻村她……会派人把我们抓起来吗?” 现在的中也还不能清楚揣测官方机构的态度。他原本以为童磨忌惮的是不合法的身份,但直到辻村深月出现,他才意识到问题远比想象的更严重,因为这涉及到了异能者的身份。 随着战争的推进,异能者的存在在这座港口城市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异能者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也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特殊异能,这让他们无形中成为了尤其特殊的少数群体。 特殊的存在往往更容易受到关注,一言一行都可能成为蝴蝶振动的翅膀,在不久后的将来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既然是公认的不可控因素,各大机构绝对会重点管控,而那位辻村小姐所在的部门正好有管理权。 中原中也并不是杞人忧天的性格,他很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也愿意为了守护这一切选择反抗或者战斗。不屈与斗争是深深烙印在他基因里的东西,再怎么被教导要温和知礼,也不能掩盖他是一个天生的斗士这个事实。 他生来就是要不断变强、不断抗争的。 童磨的态度很明确:“我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做,但我和你是同样的想法。” 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童磨和中原中也都能轻易看穿对方的打算,并且打从心底地表示认可。 “是啊,我们的目标一致。”中原中也咧出一个有些桀骜的笑,温柔月色下的钴蓝色眼睛折射出不驯的光。 他们都无法被驯服,永远不会对现状感到满足。 “——我自己旅行的道路,我自己来决定。” 童磨下意识跟着点头,半晌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熟悉。 是哪里的呢……啊,想起来了。 “这不是假面骑士里的台词吗?” 当初中原中也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特别激动,对着她吹了半个多小时。 中原中也:“……” 酝酿许久的耍帅场面被童磨无情戳穿,小少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哼了一声后动作迅速地钻回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团气鼓鼓的蚕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伴着鱼肚白在天空铺开,中华街渐渐苏醒。 外出进货的店主们载着满车的新鲜食材进驻市场;早点铺子里的厨师们在案前忙碌不停,将各类面点送进笼屉;习惯早起的老人们手里捧着保温杯,三两聚集着聊上一小时的天,几颗橙红色的枸杞在茶水中晃来晃去。 童磨跨上单车,偏头看向中原中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中原中也难掩激动地拨响车把手前的铃铛,清脆的声音传至高空。 “那就走吧。”童磨脚掌一蹬,单车稳稳地动了起来。 刚往前滑了几米,稍慢一步的中原中也就加速超过,留给童磨一个斗志昂扬的背影,以及一串畅快又得意的笑声。 今天是结束新年假期后图书馆重新开放的第一天,也是童磨和中原中也约好了一起“寻宝”的日子。 中原中也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全速冲刺,童磨的速度也没能慢到哪里去,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了十分钟。等他们停好车冲进图书馆的时候,馆内冷冷清清,门前只有一位员工推着清扫车悠悠路过,正中央借阅处的管理员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视线一瞟,管理员抬手挥了挥,对着两个准点打卡的小孩子招呼道:“早上好啊,你们今天来得真准时。” “早上好,柴山大叔!”中原中也随手将钥匙塞进口袋,拉着童磨凑到桌边,“大叔,我们今天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在来的路上,童磨三言两语地交待了已有的线索—— 除了原来和广濑医生一起生活的地方,唯一可能保留线索的场所就是经常光顾的图书馆。广濑曾向童磨展示自己在图书馆办理的借阅证,童磨刚好记得证件上的读者编号,于是打算先来查一查她曾经在这里借过的所有书籍。 “不要大叔大叔地叫啦,要叫我大哥哥!”三十岁刚过的柴山佯装不满,伸手揉乱了中原中也的短发,“说吧,要我帮什么?” “是这样的,”童磨接住话茬,“我们想拜托您调出一位读者借阅过的书册目录。” “嗯?”开机开到一半,柴山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也从屏幕上挪开,“不是查你们借过的书,而是其他人的?” 察觉到柴山的犹豫与怀疑,童磨乖乖点头,将自己的理由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我想查上一位监护人的借阅记录,她在去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但有一样非常重要的遗物还没找到,线索很可能就在她借阅过的那些书里面。” 童磨对着有所软化的柴山双手合十,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请帮帮我吧,柴山哥哥。” 中原中也双手牢牢扒在桌子边缘,跟着露出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 眨巴,再眨巴——两双充满恳求意味的漂亮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得不被迫软化。 皱着脸思考了一会,柴山最后长叹一声:“真是的,这可是读者们的隐私啊……就这一次,而且你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还有,如果找到了不属于书册里的东西,你们要让我检查一遍才能带走。”柴山一边叮嘱着,一边调出资料库,随口问道,“读者证的编号还记得吗?我先帮你们找一找。” 童磨飞速报出一串数字编码,又附上一个名字:“广濑弥生,借书频率至少一周一次,大概截止到四个月前。” 听到童磨准确地报出一些细节,柴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里因为被住宅区环绕,常来的读者基本都是已经退休的中老年人。很多孩子都早早帮着家里干活,或者直接去外面找一份临时工,很少有人会风雨无阻地来图书馆学习。 混在一群成年人里,童磨和中原中也这两个小孩子异常显眼,柴山这才和他们渐渐熟络起来。 因为印象深刻,柴山分心注意了一下他们借阅的书册内容:中原中也明显是在自学国小的课本;叫童磨的那个小姑娘则看得更深更杂,文史地理、医药术数都有涉及。 虽然进度不一,但从书册更换的频率来看,他们的学习效率都很高,时不时还会和一些老人讨论各种有深度的话题——这样聪慧的孩子本应拥有更丰沃的学习环境,却因为生活在混乱的横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自学成材。 直到今天,柴山才知道童磨以前还有一个监护人,而这位监护人在半年前去世了。 如果不是足够熟悉、有所信任,柴山绝对不会冒险同意他们的请求。 输入读者编码,在数据库里检索预留信息,界面上显示的姓名与童磨提供的完全一致。再加上“女性”“34岁”的已填栏目,柴山基本可以确定童磨刚才说的话是真实的。 调出详细的借阅记录,数据传送至打印机,听见打印机工作时的机械音,柴山终于放下鼠标,抬手将刚吐出的几张纸转移到桌面上。 “就是这些了——这张借阅证续约了好几年,内容有点多,”柴山晃了晃手里的订书机,“要帮你们订起来吗?” 童磨摇摇头:“非常感谢,不需要装订。” 为了提升效率,她和中也打算分工合作,自然不需要装订在一起。 “那就快去吧。” 注意到清洁员正在缓步靠近,柴山摆摆手示意两个小孩子去忙自己的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满脸淡定地偏过头整理资料去了。 捧着沾染油墨味的纸张,童磨和中原中也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对着密密麻麻的目录一通筛选。 管理员柴山调出的借阅记录里不仅有书名,还有书册分类以及对应的存储编号。童磨和中原中也先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将同一区域的书标记为一种颜色,再将这些资料一分为二,各自负责查找其中的一部分。 “你居然看过这么多书?”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彩条,中原中也顿觉眼前一黑,忍不住开口吐槽起来,“感觉你比电子阅览室里的电脑更忙。” 直到今时今日,中原中也才切实感受到童磨的知识面有多么广。有很多书光看名字就让他索然无味,偏偏童磨这家伙还表示自己已经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相关内容也是张口就来。 因为心中的想法太多太乱,中原中也陷入了短暂的无语状态,最后只是气鼓鼓地把纸卷成筒,不轻不重地敲在童磨的脑门上,无奈追问道:“那你最近一段时间都在看什么?” 童磨掰着指头想了想:“最近看的内容比较家常,大概是家庭作物产量提升、季节性防虫害之类的。” 中原中也:“……” 好一个“家常”。他觉得自己从没真正理解过这个词的含义。 小男孩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家青梅看了一会,身后渐渐燃起黑红色的火光。 可恶,他才不能在这个方面被比下去!等找到了宝藏,他要加快自己的学习进度,绝对不能让童磨有嘲笑自己的机会! 虽然一直都没有被家长拿来和同龄人比较的经历,中原中也却在无形中解锁了新的童年回忆。如果让经验丰富的青少年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哭着说出同一个名字,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这种生物是每一个小孩的童年噩梦,哪怕成年后回想起来,他们也会悄悄撕烂一张张手帕。 接下来,童磨和中原中也化身勤劳的小蜜蜂,从a区窜到f区,从底层溜达到最顶层。他们按照目录上的列表一本本查验,排除一个选项后又瞄准剩余的选项,每一个角落都不愿放过。 这样繁琐且忙碌的工作几乎持续了整个上午,不仅是童磨,就连精力充沛的中也都觉得自己快要累趴下了。 太阳渐渐升至高点。趁着午休时间,童磨和中原中也坐在一楼的小院子里,将裕子奶奶准备的便当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分食了随手塞进口袋的两颗糖果,鼓着腮帮子对着阳光唉声叹气。 经过几小时的揉捏,原本平整的纸张渐渐显出磨损的痕迹,那些被标出的书名也被黑笔划出一道道横线,表明一无所获的现状。 “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再继续吧。”童磨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水,将杯盖阖上,一股脑塞进了小挎包。 中原中也百无聊赖地用纸张当扇子给自己扇风,外套被他扔在椅背上,一副热到不行又累得不行的样子。 “下午不是还有几个小时吗?”中原中也虽然觉得疲累,但也越挫越勇,不想轻易放弃。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童磨捏出一只小小的结晶御子塞了过去。 或许是知道中也不想动弹,以往调皮得不行的结晶御子今天格外乖巧,安安静静地坐在中原中也的怀里,抬起头对着小少年轻轻吹着凉风。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童磨和中原中也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一只油光水滑的三花猫跳了出来。 三花猫体态匀称、姿容优雅,虹膜是剔透的琥珀色,瞳孔因为强光缩成针状。它踩着猫步一步步靠近,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人,在童磨伸出手的时候还主动凑得更近了一些。 三花猫仔细嗅了嗅,确认安全后绵长地叫了一声,用热乎乎的脑袋蹭上童磨的掌心,毛茸茸的触感让童磨满足地微眯着眼睛。 中原中也身上的疲劳仿佛也一扫而空,他身体前倾,伸手摸上三花猫的脊背,听到猫咪咕噜噜地打着小鼾,新奇又激动地赞叹起来:“这只猫好乖啊!” 见惯了中华街那些日常瘫成饼的猫大爷们,时不时还会被勒索交出手里的肉脯,中原中也自然对这只格外亲人的三花猫充满了热情。 听到中原中也的感慨,猫咪微微睁开眼睛,视线不自觉地瞟向中也怀中那只勤恳工作的冰质人偶。 感受到猫咪的打量,结晶御子停下送风的动作,歪着头观察起不远处的三花猫。几秒钟后,它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中原中也的怀抱,三下两下就窜到三花猫的脚边,在猫咪还站在原地耐心观察的时候迅速伸手,给这只猫戴上了一顶冰做的尖帽子。 叮铃的脆响声后,帽子顶部长出一枚冰做的小铃铛,稍微一动就能发出阵阵铃音。 说实话,这顶尖尖的巫师帽还挺可爱,铃铛装饰也足够精致,但就是讨不到猫咪的欢心。原本还很淡定的三花猫像是见到了可怕的黄瓜怪物,脑袋一抖就将帽子甩飞出去,一蹦三尺高,远远落地后对着结晶御子呜哇呜哇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和它吵架。 【可恶!老夫才不要戴这个奇怪的帽子!】 表面上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三花,实际上是镇守横滨的异能者夏目漱石,对着只有巴掌大的结晶御子疯狂输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夏目漱石,被大家称为“传说中的异能者”,异能名为【我是猫】,近年来一直隐居横滨,时不时利用三花猫的形态走访横滨的每一寸土地,正大光明地探听一些秘辛。 咳咳,他才不是想要哄骗人类的小鱼干呢。 自从擂钵街爆炸事件发生起,他就一直密切关注着从废墟中逃出来的两名年幼异能者。 他目睹失忆的欧洲谍报员兰波带着两个孩子走入中华街,被好心人收留。看着兰波靠着街坊邻居的介绍找到一份工作,两个孩子则定期前往中央图书馆自习。 直到三人彻底融入这片街区,开始了新的生活,夏目漱石才觉得大石头落了地。 夏目漱石看好他们对宝贵时间的各类规划,也欣赏着这份困境里不服输的勇气。正因如此,在得知异能特务科的辻村深月提前接触两个孩子的时候,他才真正决定以猫的形态近距离观察,获取更多的从细节处才能推敲出的情报,并且为了接下来守护横滨的计划做好准备。 与完全官方性质的异能特务科相比,夏目漱石的立场是偏向中立的。 他可以理解辻村深月的打算,但并不对此表示支持。同时他也很清楚,童磨和中原中也还处于不断吸纳外界信息、迅速成长的阶段。他们的道路是无法确定的,根本不可能靠着现有的信息盖棺定论,更不可能随随便便被某一方势力吸纳进去。 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便是,童磨和中原中也一点点成长到不可撼动的程度,然后靠着他们自己在横滨活下去。 不仅仅是童磨和中原中也,还有很多成长着、蜕变着的优秀异能者们。他们像一颗颗星子分散在横滨各处,等待着潮水的推动,遇到合适的时机才能洗掉蒙尘,然后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世人眼中展现出独特的光彩。 夏目漱石是如此深爱着这座城市,深刻到愿意接受横滨的动乱与萧条,同时充满希望地展望着可能拥有的璀璨未来。 他不仅仅将官方机构纳入眼中,同样密切关注着这座城市的黑暗面——光与影是不可或缺的,但凡有所偏颇便会迎来天枰的倾颓。唯有相对稳固的平衡才能让这座城市获得更多的机遇,让不断流失的人才陆续回归,让这片临海宝地拥有充满活力的未来。 强大的异能者就像是宇宙中的恒星。他们有无法忽视的吸引力,吸引着拥有异能的同类,吸引着命运的风暴不断来袭,助他们在一波波的浪潮中越走越远。 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是成长中的恒星,因此夏目漱石有必要近距离认识这两个注定不平凡的孩子。 人的形态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警惕,猫的姿态则恰到好处。 于是他摸清了两个孩子的行动路线,在图书馆找到了午休中的童磨与中原中也,趁机从草丛里一跃而出,靠着屡试不爽的卖萌手段打入眼前的小团体。 刚看到童磨用异能力做出的结晶御子时,夏目漱石的心里是充满赞赏的,毕竟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对异能有如此精妙的掌控,这不仅仅是天赋能够带来的结果。只不过喜悦只停留了一瞬,在性格调皮的结晶御子给自己送出一顶冰做的尖帽子时,夏目漱石彻底炸毛了。 他自诩一位运筹帷幄的优秀绅士,衣着配饰无不讲究,就算是猫的形态也不能戴一顶风格奇怪的帽子! 冰做的小帽子跌落在地,被草叶托住,很快被结晶御子抹消掉了。而这只干了坏事的冰质人偶还想要假装无事发生,笑眯眯地往童磨的方向折返,半路上被三花猫不轻不重地赏了几记喵喵拳。 看起来剔透易碎的冰人实际上关节灵活、硬度极高,就算是夏目刻意没收起来的尖尖的猫爪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感觉到后脑勺被打了几拳,结晶御子又缓缓回头,盯着猫咪看了一会后猛地吹出一口寒气。寒霜的角度和范围都控制得非常精准,刚好让猫咪的几根胡须挂上薄霜,别的地方却完好无损。 眼看着又一场大战即将开始,童磨适时摁上结晶御子的头顶,让它渐渐化为冰屑随风飘走,只留下草地被踩踏过的浅浅折痕。 在收回罪魁祸首后,童磨又伸手点上三花猫的鼻尖。胡须上的冰霜同时消弭,让猫咪心头的怒火还没彻底升起,就嗖的一下被压了回去。 “抱歉抱歉,御子一号太调皮了,我代它替你道歉。”童磨对着三花猫卖乖讨巧,趁机又揉了揉猫脑袋,过足了手瘾。 一号? 猫咪抖了抖恢复正常的胡须,思维转得飞快。 既然有一号,那岂不是还有二号、三号,或者更多? 从刚才结晶御子释放冰霜的速度和准确度来看,各项指标无限接近童磨本身。这一细节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体现了一个让人惊叹的事实——只靠着异能做出一个小小的结晶御子,童磨的实力就能在瞬间翻倍,而这份威力不仅仅是单纯的加法,用得好的话就是乘法。 童磨的同伴还是封印着荒霸吐的中原中也,这个拥有重力异能的孩子同样不容小觑,擂钵街直径达两千米的巨坑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的关系比朋友更深刻,比家人更复杂,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将来大概率会一起行动…… 等夏目漱石结束了一波头脑风暴后,刚一回神,他就听到两个孩子已经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了。 “这一部分是我看过的书,剩下的那一组是广濑医生自己借阅的。”童磨指着标有圆圈的几项书目,对着标题研究起来。 “让我看看……”中原中也顺手把三花猫抱进怀里,任由它也伸长了脑袋看向手里的纸张,“你觉得是你看过的书概率更大,还是那些没看过的更大?” 中原中也指的自然是线索隐藏的范围。 童磨将圆珠笔的开关顶下下巴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咔哒声:“我觉得是没看过的概率更大。” 他们上午也是这么推测的,只不过一直都一无所获。 中原中也点头应下,腾出一只手拍向童磨的后背,哥俩好一般加油打气:“那就加油吧!” 童磨被拍得手一抖,纸张就这么滑了出去,悠悠飘落在地面上,被三花猫的尾巴抽了一鞭子。 童磨的视线下意识定格在被尾巴划过的地方,看后就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书名—— “《阿弥陀经》?”童磨皱眉思索,最后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印象,也不属于广濑医生的专业范畴,“她怎么会看这本书?” 在感到疑惑的同时,童磨隐隐觉得,这本书里或许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内容。 带着这样的疑问与奇妙的期待,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找到了存放《阿弥陀经》的书架。 三花猫不能入馆,中原中也只能满脸惋惜地将猫咪留在草坪上。可等他们在一楼的角落找到这本佛教经典时,身侧的窗台上又出现了三花猫的身影,仿佛是特意循着气息追过来的。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窗户缝,伸出手指蹭了蹭猫咪的下巴,在三花猫想要挤进来的时候轻轻拦了一把:“不行——小动物不能进图书馆,你就在窗台上等着。” 三花猫像是听懂了中原中也的话,果真乖乖坐在原地不动了。 确认猫咪不会误闯后,中原中也回头看向童磨。 童磨正低头翻阅着有些陈旧的书本,一点点翻找中间可能夹杂的东西。 日本盛行佛教,但对于这类佛教书籍,信徒们很少会在图书馆借阅。他们大多是自行采购并存放在家里,方便日常翻阅。久而久之,这类书册被图书馆挪到了少有访客的区域,虽然不至于积灰,但也确实没什么人看。 而在今天,这本《阿弥陀经》等来了年轻的读者。 “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这一句被不知名的读者用铅笔轻轻划了一条横线,让童磨下意识跟着念了出来。 有些生僻的用词与更为复杂的汉字,让这句话读起来颇为拗口,如果不是最近有在跟着裕子奶奶学中文,童磨或许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念。 这句话就像一句被封存多时的古老咒语,又像一枚被时光侵蚀的钥匙,掩盖在模糊的笔迹下,夹杂在粗糙的纸张里,在童磨的心头敲出一记悠长的钟声。 是的,就是这本了,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她的异能力,正好就叫【万世极乐】呀。 童磨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在习惯性地翻页的时候,不小心让一张小小的、薄薄的纸张滑了出来。 纸片呈之字形在半空中飘落,被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碰到了边角。 红光覆盖其上,纸片违反引力地飞回童磨的面前,乖乖躺进小姑娘的掌心。 纸张上只有几个字,但字迹是如此熟悉。 【写给童磨】 【广濑弥生】 与其说是一则留言,更像是一封只有抬头和落款的信,信的内容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在寄信人正式提笔前戛然而止。 童磨轻轻念出纸上的字,在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微黄的纸片发出暖黄的光芒,将空气里缓慢漂浮的尘埃也一一照亮。 在中原中也和三花猫惊诧的注视下,封存于纸片内的异能力被彻底释放出来,将童磨圈进一个小小的暖金色光球。光球内还是原有的景象,光球外的世界却一点点变得模糊,中原中也的身影渐渐被浓雾笼罩,仿佛自行为童磨隔离出一个独立的小空间。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就在童磨的面前,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缓缓凝聚,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广濑……医生?” 就算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无法触摸,她也是广濑医生。 “童磨,”半透明的女性身影缓缓伸出右手,隔着虚空附在童磨的脸颊上,“恭喜你,找到了最后一份礼物。”【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熟悉的呢喃在耳边回响,让童磨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广濑弥生的身影一直不曾消失,在看到童磨难得的怔愣与迟疑时,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难道不记得我了吗,童磨?” 广濑弥生没有穿实验室的白大褂,而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长袖连衣裙,惯常盘起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仿佛只是在休一段长假。 “当然记得。” 童磨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想要抓住广濑弥生的手,手指尖却直接穿过半透明的轮廓,碰到了自己的脸。 眼前的广濑弥生只是幻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底的疑问接连冒出来,迫不及待地将童磨的一切思绪搅成乱麻,“你不是……” 你不是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吗?你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不对,既然广濑弥生隶属异能特务科,那么她大概率是拥有异能力的。只不过当初在被征召进军方实验室的时候,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顺利通过了针对异能力者的筛查,这才以普通人的身份自由出入。 广濑弥生像是猜到了童磨在想些什么,毫不藏私地将她的能力一一诉说。 “我的异能力名为【昨日重现】,可以将记忆甚至是异能力本身储存在任意一张便签上。写下接收人以及自己的姓名,将这段提前储存的记忆传递给特定的人。” “在接收人念出便签上的署名后,会被拉进一个相对隔绝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不受外界影响。我的记忆会变成可以自由交流的人形,根据接收人的问题提取出相对应的答案。” “所以,”广濑弥生依然噙着一无所知的笑容,“你看到的我是过去的我,只有你能够与我对话。” 果然如此——眼前的广濑弥生没有死亡前的记忆,自然不会被那段记忆影响,因此只会用与平日毫无差别的态度和童磨对话。 “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广濑弥生从童磨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但碍于记忆的残缺,她根本无法想通事情的原委。 “没有,”童磨缓缓摇头,“我只是感觉有些意外。” “傻孩子,”广濑弥生又笑了起来,“除了异能力以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童磨的确有不少的疑惑,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提起,只能问得笼统一些:“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幸运的是,这段记忆里涵盖了相对应的答案。 “我隶属于异能特务科,专门管理异能力者以及处理特殊异能事件。因为日本的异能力者大多聚集在横滨及周边地带,异能特务科在横滨的职权更重。” 童磨终于慢慢找回思考的感觉:“那你当初为什么会进入实验室?” “我的专业偏向于医疗与生物研究,原本在异能特务科负责的就是辖下实验机构。异能特务科得到军方在横滨开展异能实验的消息,于是帮我更改了个人档案,让我以普通研究员的身份加入那个计划,定期为异能特务科提供情报。” 广濑弥生解释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单纯地讨论工作变动的问题,而不是什么违反人权的实验项目。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异能实验,实验对象就是那些年幼的异能者?”童磨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底部被戳了个洞,里面原有的东西全都溜走了。 广濑弥生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哀伤:“我很抱歉,有一些事情并不是我——” “我知道了,”童磨有些急迫地打断了广濑弥生的话,“我又是怎么被你加进了研究计划?” 童磨在五岁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除了名字与异能力以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的记忆起起始于面前这张广濑弥生的脸——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医生牢牢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以及她们即将一起生活的事实。 广濑弥生将初生婴儿般的童磨带去见了基地里的其他人,周围的白大褂们围成一个圈。在童磨应激性释放出异能力的时候,所有人都满脸惊叹,眼中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狂热。 那一刻,童磨隐约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童磨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实验室里的生存之道。直到她的重要性一提再提,这才在广濑弥生的纵容下掌握了听说读写,靠着书本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 童磨也是偶然间才知道,这个实验室原本只有针对特殊能量体“荒霸吐”的研究计划。只不过在童磨展现出非同寻常的能力后,广濑弥生连夜递交了新的实验项目申请,并且很快获得了批准。 这次改变源于一场意外—— 编号为甲二五八号的实验体在融合实验时濒临崩溃,黑红色的能量摧毁了房间内的一切,差点就将小男孩的身体一起吞噬。 飞溅的玻璃划破了童磨的颈动脉,大量鲜血顺着重力的吸引喷洒在小男孩的身体上。在接触的一瞬间,男孩身上狰狞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了。 见到即将暴走的甲二五八号恢复正常,全身上下的伤口尽数恢复,童磨迎上了周围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脖颈,发现那个足以让她当场丧命的伤口早已消失,就连疼痛的感觉都不曾留下。 与此同时,童磨隐隐与房间里的甲二五八号产生了微妙的共感。她第一次尝到了痛苦与愤怒的滋味——那是比吃不到糖果、看不了新书,苦涩百倍千倍的味道。 在童磨问出这个问题后,广濑弥生没有说话,像是知道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更像是预料到实话实说之后的惨烈收场。 童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那你当初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原以为广濑弥生会继续保持沉默,她这一次竟然开口了:“你其实并不是军方实验室的产物,那些都是上层的借口。你是我亲自从北境带回来的。” “刚进入实验基地的时候,我接收到军方内部传递的能量异常报告,递交的调查申请被上层通过,于是我带着一队军警去了报告里提及的地方,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异能力失控的你。”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像是和周围的风霜融合在一起。你释放异能的范围还在逐步扩大,很快就将整座山都包裹在内。很多队员都死于极度的寒冷,当场被冻成冰块,我因为走在最后面才幸免于难。” “我被迫撤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在山脚下等到风雪停止。再次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因为力竭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了新的实验体,直接带回了军方实验室?”童磨顺着广濑弥生的话想通了原委,用没有任何温度的眸子盯着对方。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广濑弥生再次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可她的回避就代表着正确答案。 童磨想要像在实验室里那样抓住广濑的衣袖,可最后只有垂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你觉得这些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 广濑弥生像是被童磨的话刺激到了,眼眶微微湿润:“我真的很抱歉,在意识到已经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异能特务科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实验室也把你当成了与荒霸吐同等级的重要实验体。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童磨微微敛眸,将眼里的暗色藏了起来:“所以你才额外开放了一部分权限,为了让我愿意和你一起待在那里。” “当然不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生活在阳光下。没有实验,没有异能力的限制,没有立场的阻隔,只是以最普通的母女的身份一起生活。” 广濑弥生的语气似有些急迫:“你补全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不见阳光的地方看到了最美的花朵——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一直与你一起生活下去。” 广濑弥生缓步走上前,将童磨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冰冷的、虚无的拥抱。 童磨并没有顺应自然地接受广濑弥生的道歉,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那你尝试过补救吗?” 广濑弥生缓缓摇头,眼里全是悲哀与小心翼翼:“我什么也没做到,我失败了。所以我想让你在实验室里过得尽可能开心一点,让你像普通的孩子的那样拥有学习的机会,但你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 当然会不开心,因为牢笼再怎么豪华精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广濑医生希望童磨能懂得更多的道理,却不知道这对童磨也是一种折磨——越是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越是理解伟大的思想者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她就越觉得自己待着的地方荒谬至极。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童磨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原本在寻找礼物的时候还有些期待,她现在却只想早一点回家,窝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当然还有,”广濑弥生的声音更轻柔,好似刚才的悲哀不曾存在,“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 “军方实验室禁止招纳异能者作为研究员,为的是保证实验过程中的安全性。在接受筛选的时候,我将我的异能力转移到了这张便签上,等待将异能力取回的那一天。” “但是在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将异能接收人从我自己变更成了你。我会定期来到图书馆添加一段新的记忆,直到你顺利找到便签的这一天。” “如果你能找到这张便签,说明你已经离开了实验室,这就是我期盼已久却一直没能达成的结果。” 广濑弥生像是在体验一场绝无仅有的美梦,生怕声音太大了,让自己过早地从梦中醒来。在那个故事里,她迎来了最美好的结局,于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得偿所愿的微笑。 “我很高兴你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真正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生活在阳光下。如果我还活着,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但如果我已经死了,也不需要太过惋惜。”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让童磨觉得喉间充满了奇异的凝滞感。 “童磨,你的异能力很美,就像你的灵魂一样干净透彻,让我不愿在上面留下任何颜色。实验室里的人都说你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你只是比他们都更纯粹。” “但人往往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感情的存在让他们拥有很多的角色,这些角色有好有坏,也不能用同一种价值观进行衡量。我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曾经想要做一个好母亲,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如果这是一场考核,我绝对不会通过——作为失败的惩罚,我把异能力送给你。” 童磨说出来的问句带着一点鼻音:“如果我拒绝呢?” 广濑弥生像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商人,有些狡黠地回应道:“抱歉,礼物送出、概不退换。” 她再次给了童磨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好像知道这是仅有的机会,久久不愿松开:“人不应该被现实裹挟,而是应该主动地改变现实。童磨,如果真的有机会离开实验室,那就努力地拥抱这个世界,活成一个最真实的人吧。” “我曾经忠于异能特务科,也曾忠于自己的事业,但你的存在让我学会忠于自己的感情。” 广濑弥生缓缓蹲下,最后一次看向童磨的脸,仿佛要将小女孩的面庞牢牢记在心底,然后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将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印在童磨的眉心。 “我永远祝福你,我的孩子。” 随着暖黄的光芒一点点融进童磨的身体,广濑弥生的身影终于变成小美人鱼的泡影,风一吹就散了。 不知何时,中原中也再次出现在身边。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有些生涩地抬起手,在童磨的脸上蹭了一下。 温热又潮湿的触感让童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好听到中原中也语气焦急地询问道:“你怎么突然哭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正如广濑弥生在异能力空间里解释的那样,过去十分钟的经历在现实世界里被压缩成一瞬。 在旁观的中原中也和三花猫看来,童磨在念出便签上的名字后周身泛起一层暖光的光,明显是触发了某种异能力,但是在下一秒,她整个人怔愣当场,像是霜打的小白菜,从眼角落下一滴泪。 中原中也被童磨这副反常的样子吓到了,只能紧张兮兮地凑近了观察:“到底怎么回事?” 童磨抬眼看向中原中也,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胡乱擦掉颊边的泪痕。 她的语气里全是不自知的茫然,仿佛失去了重要之物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终于想起裕子奶奶哄孩子的方法,主动朝着中原中也的方向张开双臂:“要抱抱。” 眼泪已经止住了,但声音还是瓮瓮的,表情有些委屈,仿佛被暴雨淋得全身湿透的小动物。 中原中也愣了一会,像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可看到童磨一直维持着双臂高举的姿势,他还是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咳,看在你哭得这么惨的份上,就让你抱一抱吧。” 比童磨还矮了几厘米的中原中也忍着羞意,身体僵硬地把童磨抱了满怀。 他将手掌从童磨的头顶顺至脊背,像是撸猫那样反复摩挲着,试图用残存生涩感的动作以示安抚。 明明嘴上只是说着抱一抱,但童磨一直没开口表示可以结束,中原中也就这么顺着她的意思,始终保持着难掩温柔的沉默姿态。 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团子,以猫咪形态从旁围观的夏目漱石忍不住感慨:【果然还只是两个渴望关怀的孩子啊……】 【童磨这孩子现在是拥有两种异能力了吧?这份天赋真是让人赞叹不已。】 三花猫在窗台边沿踌躇了一会,充满了睿智的猫眼变得更加柔和。 它用脑袋将窗户一点点顶开,动作轻巧地钻进室内,小跑着凑到童磨的脚边,高高踮起将前爪搭在童磨的腿上,试图以此吸引童磨的注意力。 【那个研究员应该是把自己的异能力送给了童磨,估计还在异能力起作用的时候传达了什么讯息,这才把小姑娘弄哭了。】 猫咪抖了抖敏感的胡须,在童磨看过来的时候撒着娇叫了一声。 【看在你不开心的份上,老夫也允许你抱一抱。】 童磨低头看向三花猫,七彩的眼瞳好似水洗,带着春雨一般的朦胧颜色。白橡色的碎发黏在颊边,看起来有些凌乱,但让她的气息更接近于一个普通的孩童,而不是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的异能力者。 中原中也被三花猫的叫声惊醒,热度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脖颈,让他经历一番艰难的挣扎后干巴巴地开口:“你刚才遇到什么事情了?” 童磨缓缓退出中原中也的怀抱,转而将主动撒娇的三花猫抱进怀里,指腹轻轻揉着温热蓬松的毛发。 “广濑医生把异能力留给了我,名字叫【昨日重现】,可以在特殊空间里传递某一段记忆。” 童磨的声音渐渐恢复以往的清亮,只有眼尾的微红表明刚才的遭遇:“她让我……试着成为一个不受束缚的存在。” 中原中也眼尾微弯,依稀可见将来的可靠模样:“不是很好吗?既然已经转移给你了,那你就把这个异能力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吧。” 中原中也揉了揉自己的短发,似乎是在想象,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而且,你刚才应该是通过异能力见到她了吧?” 中原中也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的未尽之意。 不管怎么说,能够再一次见到已经离开的人,这也是一份极其宝贵的馈赠。 童磨抚摸三花猫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说得对。” 这是广濑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哪怕外面包裹着不太美好的记忆,但内里的祝福并不全是虚假。她可以拒绝不完美的过去,却完全没必要拒绝这份馈赠。 既然已经给了,那就是她的。 有了这样的遭遇,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待到傍晚,而是早早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图书馆。 早晨出门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只带着水杯和便当,等回来的时候,水杯和便当盒子空空如也,车篓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哦不,还是有的—— 这只三花猫像是赖上了他们,一路尾随不愿分开。 中原中也将它的行为当成是想要碰瓷,想起裕子奶奶对小动物的偏爱,和童磨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试着把这只超乖巧的三花猫带回家。 中原中也有些忐忑地将三花猫放在车篓里,将挎包垫在猫咪的脚下,让它坐得更舒服一些。遇到路口人多车多的地方,他还催动异能力防止猫咪逃跑,打算用接近步行的速度把三花猫载回家。 解决了一桩心事,又被中原中也一句话开导成功,童磨现在是远超想象的平静,将单车骑得四平八稳,感觉连冬日的冷风也比平时遇到的更加含蓄。 缀在后面的中原中也看着童磨的背影,忍不住低下头对着车篓里的三花猫嘀嘀咕咕:“我是不是太慢了?童磨骑得比我快得多,今晚会不会比我多吃半碗饭?” 最近一段时间里,中原中也和童磨的饭量都有明显的增加。只不过中原中也的活动量更大,饭量自然也比童磨的大,几乎是裕子奶奶的两倍。 只要还在正常范围内,裕子奶奶便不会对孩子们的饮食有所限制。唯一对此感到在意的反倒是中原中也自己——他不知道同龄女孩子大多吃得比自己少,只知道自己在这一方面胜过了童磨,便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情。 要真这样发展下去,今天晚餐的比拼岂不是要输? 中原中也肯定不愿意,当即决定加快速度,争取比童磨早一步到家。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连串的念头不合逻辑,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诡异的胜负欲中:“坐稳了!” 话音刚落,中原中也再次将重力异能覆盖在三花猫的身上,将其稳稳摁在置物篓中。在猫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加快踩踏的动作,当下便如离弦之箭,连人带车地卷起一路浮尘,嗖的一下窜到了童磨的前方。 一边吹着海风一边悠哉骑车的童磨:“?” 怎么回事?成长中的男孩子行为怎会如此跳脱? 任童磨再怎么才思敏捷,她也无法彻底参透中原中也奇奇怪怪的胜负欲,更不会知道他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思维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一下就从“绝对不能比童磨吃得少”跳跃到“绝对不能比童磨骑得慢”。 虽然难以理解,但中原中也周身散发的斗志是不会骗人的。 童磨原本还维持着咸鱼般的姿态,但眼看着中原中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她双眼微眯,紧跟着将速度提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中也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也不会就这么认输啊! 于是在裕子奶奶听到接连刹车的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向门口的时候,她正好看到自家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从单车上站起来,头发都被冷风吹得乱七八糟。 最可怜的是窝在车篓里的一只三花猫。猫咪双眼无神,顺滑柔亮的皮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飓风过境般的东倒西歪,胡须也像是烫染失败后高高翘起,一副饱经风霜的可怜模样。 夏目漱石:“……” 【在?你们有考虑过老夫的感受吗?】 想他夏目漱石沉浮官场多年,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被两个小孩子吓到了。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平平无奇的单车也可以骑出飞天扫帚的效果。如果不是脸上还有密实的猫毛遮挡,他必然会被狂风额外刮出几道皱纹。 裕子奶奶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孩子干了些什么,无非是在回家路上上演一出横滨版本的“速度与激情”。只不过可怜了车篓里的三花猫,被吓得魂都要飞了。 老人连忙将傻愣愣的三花猫抱进怀里,裹上一张柔软的小毯子,塞在被炉边暖了很长时间。 过了一会,夏目漱石终于回魂,蹑手蹑脚地把猫脸从被炉里探出来,正好听见家中一大两小的讨论。 “要不要给它洗澡?”童磨坐在小板凳里喝着热牛奶。 裕子奶奶想了想:“暂时先不洗吧,让花花熟悉一下新环境。” 【老夫很干净,才不会有寄生虫!】 【等等,花花是什么?该不会是老夫的名字吧?】 中原中也鼓掌欢呼,嘴边还挂着一圈白色的奶泡:“好耶!为了庆祝家里添丁,我要多喝一杯牛奶!” “笨蛋——”童磨端着杯子的手一抖,差点让剩下的半杯牛奶飞出去,“添丁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中原中也,国文不及格!老夫才不是你生的崽!】 裕子奶奶笑眯眯地听两个小孩子拌嘴,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敏捷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径自奔向门外:“我去让店老板留一些小鱼,晚上试着给花花烤成鱼干。” 听到小鱼干三个字,原本还想反驳的三花猫抖了抖胡须,放弃治疗般缩回了被炉。 【就这样吧——先试试这家的小鱼干再做打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在众人期待的春节来临之前,裕子奶奶家多了一位新住民——一只被自家小孩从图书馆附近拐回来的三花猫。 只有兰波一个人对“花花”这个接地气的名字态度犹豫,另外三人都没有任何异议,因此哪怕三花猫吹胡子瞪眼地表达不满,最后也没能改变这一既定的事实。 夏目先生当场怒吞一整盘香酥小鱼干,并得到了老人欣慰的摸头杀。 “花花胃口真好,真是个乖猫猫。” 得到高度评价的三花猫最后还是妥协了,吃饱喝足后甩甩尾巴,顶着慵懒的冬日晨光出门遛弯去了。 就因为多逛了这么几圈,裕子奶奶家的这只三花猫渐渐在中华街出了名。 这只名为“花花”的猫咪是极其罕见的公三花,体态匀称眼神清明,轻而易举摘下了中华街猫王的头衔,被一众眼高于顶的原住民大力追捧。 三花猫并不喜欢长期宅家,时不时会去外面待上几天,之后又会浑身清爽地回到家中,对着晒太阳的老人讨要新鲜出炉的小鱼干。 工作日的时候,兰波直到夜晚才会归家,两个孩子也喜欢泡在图书馆里,大多时候都是裕子奶奶一人在家守着店铺。如果临时有客人光顾实在腾不出手,猫咪又恰好在家里待着,裕子奶奶会给猫咪绑上一个绢布缝制的小包裹,在里面放上纸条和零钱,委托聪慧异常的花花去附近买一些零碎的东西。 不管是一把葱还是一罐胡椒粉,花花总能迅速确定店铺的方位,让店主们自行打开背上的小包袱,按照纸条上的清单进行采买,最后再哼哧哼哧地背着找零和战利品光荣归家。 因为花花的加入,中原中也和童磨甚至有种失宠的错觉——裕子奶奶最近总爱把花花抱在腿上一起打盹,吃饭的时候也会把花花的小碗摆在饭桌上,就连下午习惯性打开的电视,基本上都会调成花花喜欢收看的国际新闻频道。 你没听错,这只会逛街买菜的公三花,非常喜欢看新闻。 在大家开始为春节做准备的时候,童磨和中原中也会比以往回得更早一些,恰好撞见花花聚精会神地收看午间新闻的场面。 童磨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花花如果是一个人类,说不定是一个成果斐然的大政治家。” 原本还在专心琢磨国际局势的夏目漱石顿时一个激灵,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难道老夫这就要掉马了吗?】 裕子奶奶当即为花花发声:“不对不对,我们家的花花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那些脑袋里填满了浆糊的政客?” 隐退前确实是一名政客的横滨大佬夏目漱石,心情复杂。 知道花花有裕子奶奶作为最坚强的后盾,童磨鼓了鼓脸颊,乖乖把单车推进了院子。 几分钟后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在播报一条震动各界的大新闻—— 持续多年的战争,终于要在不久之后结束了。 来自不同国家、被众人誉为“七个背叛者”的异能者达成合作,以雷霆手段叫停了前线的战事。多国高层齐聚一堂,放下武器坐在谈判桌边,为了战后的一系列条款唇枪舌剑。 这既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也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好消息是,战争总算迎来结束的曙光,远赴疆场的士兵们终于可以在不久后回到故乡。分崩离析的家庭有机会静静舔舐伤口,勉强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各行各业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资源调配也能渐渐恢复战前的状态。 坏消息就是,远东岛国身为注定的战败国,肯定会被迫接受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异能者中实力位于金字塔尖的强者,被大家统称为“超越者”。“七位背叛者”都属于超越者的行列。而远东岛国没有超越者镇守,无法在谈判桌上获得强有力的话语权,前路只会愈发渺茫。 横滨这座港口城市早有租界区的先例,不久后的将来必定会迎来更多他国势力的进驻。本就波澜起伏的水平面遇上滚烫的热油,迎来的将是不可估量的剧烈动荡。不仅仅是滨海地区以及大片的租界区,就连相对安稳的西北部也可能受到冲击。 在这条劲爆新闻的敲打下,原本渐渐聚起的年味儿就这么淡了下来。 按照中华街住民们的习惯,家家户户会像在种花时那样,在春节的时候燃一串爆竹。既然知道岛国很可能会败仗,在这个时候放鞭炮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好几户人家不得不抓紧时间把订好的鞭炮退回去。 花花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小伙伴的消息,看完电视以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好在猫咪身上还挎着裕子奶奶准备的小包袱,包袱里有写了联系电话和家庭住址的字条,以及一包供路人自由投喂的小鱼干,几人都不太担心花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虽然不能让自家小孩放鞭炮,但该置办的年货还是要买一些的。于是兰波早早在酒吧请了假,吃过午餐以后就和裕子奶奶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中华街附近的大商场正是忙碌的时候,来往间能看到不少熟面孔。种花的传统年节让岛国的大超市也沾染上了红火的气息。有一些商家抓准时机放出庆祝春节的宣传广告,吸引了很多天生喜欢优惠券和抽奖活动的民众上前围观。 “消费每满一万円就能获得一次抽奖机会,特等奖是……”被兰波抱在臂弯的中原中也视野良好,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条讯息,“一台黑胶唱片机。” 中原中也平静的语气终止于宣传栏上的第二行奖品。 “一等奖居然是假面骑士的拼装模型?!” 被裕子奶奶牵着走的童磨忍不住看向中原中也,果不其然,赭发男孩已经兴奋得双眼放光,恨不得整个人黏在奖品展示柜上。 裕子奶奶笑出几道皱纹:“那就努力采购吧,清单已经列出来了,我们差不多可以获得两次抽奖机会。” 相比于对着手办蠢蠢欲动的中原中也,童磨对唱片机的兴趣更浓。可一看到宣传栏上的中奖概率,以及大批顾客手里拿着的三等奖奖品曲奇饼干,她就对中头奖不抱什么希望了。 收拾好多余的想法后,童磨又将注意力放在超市提供的购物推车上。 不管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还是人高马大的成年人,大家都无法逃脱手推车专座的魅力。 只是等待大人存包的功夫,童磨就已经看到有两位小姐姐被男朋友抱进手推车里坐着了。这让童磨坚信一个事实,并不是她童心未泯,而是手推车上的专座拥有全年龄向的吸引力! 童磨拽了拽中原中也的袖子,示意小伙伴往那个方向看。中原中也也是预料之中的兴奋,和童磨默契对视,纷纷扯来一辆手推车,眼巴巴地看向随行的两位成年人。 他们的脸上写着同样的两个字——想坐。 没人能够抵抗两个孩子渴望的眼神。 于是乎,裕子奶奶和兰波一人推着一辆车,车里分别装着一个表情满足的孩子。童磨和中原中也负责充当指挥官,手里挥舞着手写的采购清单,举着小手辨认前进的方向。他们像两队勤劳的工蚁,忙碌不停地穿梭在货架之间,将推车前半部分的空位越填越满。 事实证明,超市采购真的很能花钱。一小时后,童磨和中原中也如愿获得两张抽奖券,兴致勃勃地撇下了大包小包的家长们,肩并肩挤进了抽奖的人群,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下转动了半透明的抽奖箱。 彩色小球在圆形容器里滚来滚去,夹杂在不断跃动的彩球之中,一枚金色的小圆球顺着小小的出口溜进了下方的滑槽,缓缓停在隔板前。 “恭喜这位小绅士——特等奖是你的了!” 在围观群众们的欢呼声中,中原中也满脸空白地被人塞了一个巨大的盒子,里面装着特等奖对应的黑胶唱片机。 童磨看了看中原中也如梦初醒的表情,又看了看手里的抽奖券,把东西递了过去:“你要不要再抽一次?” 中原中也眼神有些复杂:“你来吧,我……” 他得好好缓一缓。 童磨也不推辞,非常果断地摇动了手柄,心里却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然后她就被打脸了。 “恭喜你!这是您的手办套装,请收好!” 这下不仅是中原中也,就连童磨自己也跟着瞳孔地震。两人强行压抑着即将冒出来的欢呼声,艰难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在周围人羡慕的注视下,一前一后地抱着大大的奖品盒子与两位家长汇合。 空手离开的孩子们一转眼就带着两样重量级的战利品光荣回归,回头率接近百分之百,让等在储物柜前的兰波和裕子奶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兰波任命地接过已经被中原中也用异能减重的唱片机,又看向童磨怀里的豪华手办礼盒,忍不住吐槽道:“你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中原中也果断摇头:“我抽到的奖品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如果不是童磨,我肯定拿不到这套假面骑士。” 童磨顺势将手办送进中原中也的怀里:“其实一般般?毕竟唱片机是中也帮我抽到的。” 裕子奶奶笑眯眯地帮童磨整理碎发:“挺好、挺好,你们都拿到合心意的礼物了。” 等在外奔波了一整个下午的夏目漱石回到中华街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客厅里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一台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唱片机被摆放在矮柜上,装着盆栽的小花盆被无情地挪到角落。唱片机里正播放着兰波从中古店淘来的一张黑胶唱片,萨克斯深情的音符一串又一串地回荡在空气中。 童磨满足地闭着眼睛,浑身放松地躺倒在地毯上,姿态悠哉地晃着腿。 中原中也正专心致志地窝在被炉边,桌面上摆满了各色零件,手边是一个初见雏形的手办基座。 兰波和裕子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碌不停,一个负责揉面,一个负责调馅,小麻油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开。 夏目漱石在门垫上擦干净自己的猫爪爪,在被炉边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化成一滩猫饼,和童磨一起闭上双眼欣赏黑胶唱片的完美音质,毛茸茸的尾巴打着无声的节拍。 【真是太妙了,这样的生活就像回到了还没有发起战争的时候,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能享受如此简单的快乐。】【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对生活在中华街的小孩子来说,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答案相同,那就是“能够收获两次红包”。 在岛国,新年第一天会给自家孩子派发年玉。在种花,正月初一那天也会得到一份红包。虽然名称不同,但含义相似。因为长辈们的溺爱,中华街孩子们的小金库成功翻倍。 中原中也一直在努力攒钱买新的手办模型,红包入账让他的进度往前窜了一大截。 童磨原来没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可自从在超市抽奖抽到了那台唱片机,她从此就多了一个有些烧钱的爱好——去各类店铺搜罗黑胶唱片。 幸运的是,童磨找到了兰波这位同好。 黑胶唱片的音质迅速俘虏了这位喜爱享受生活的美男子,让兰波性格里属于法国绅士的浪漫与佛系被迅速放大。趁着最近一直在请假,他每天都会和童磨一起并排躺下,紧闭双眼安静听歌,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愿意再管的模样。 他们脸上的表情过于安详,甚至不小心吓到了偶然路过的三花猫。 “我不想上班了,”只是因为在春节期间多请了几天的假期,兰波就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赚钱养家的斗志,“为什么春节在霓虹不是法定节假日?” 兰波的语气要多可惜就有多可惜,配上他带着点忧郁的缱绻水眸,轻而易举就能俘获各年龄段女性们的芳心。 “因为霓虹现在没有阴历和阳历的区分,”童磨也乖乖躺平,肚子上还趴着一只打呼噜的花花,“我也不想出门学习了,怎么办?” 花花斜着眼睛睨了童磨一眼,用尾巴轻轻抽了抽小姑娘的手臂。 【年轻人可不能这么咸鱼!】 童磨没能感觉到花花的恨铁不成钢,她只感觉到兰波身上微妙的变化。 他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眼中化不开的雾气悄然消散了一些。有的时候会看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不说话,似乎是在慢慢咀嚼什么熟悉的情感,但又因为缺少重要的拼图,反复煎熬于求而不得的境地里。 这种变化看起来顺理成章,但细究起来却又无迹可寻。并不像是突然产生,反倒是悄然挖掘出的既有特质。 一切都指向了唯一一种可能—— 一曲终了,童磨最后还是决定问一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差不多吧,”过了好一会,兰波才艰难唤醒自己的意识,回答时的语气有些模棱两可,“大概捡起了一些片段,基本集中在一年以内。” 起因是大年初一的上午,裕子奶奶送了两个孩子一身新衣服。她给童磨额外做了一件红底滚着毛边的小斗篷,给中也添了一顶黑底红帽带的小礼帽。 看到中原中也拿到礼物爱不释手的样子,兰波终于在那一瞬间想起了魏尔伦的脸。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眼里的浅蓝就像极地的冰川。他和兰波年龄相仿,行事果断不愿转圜,和中原中也一样可以操控重力,是兰波合作多年的任务搭档,也是兰波唯一认定的同伴。 在潜入军方实验室带走童磨和中原中也之前,兰波为魏尔伦庆祝了他的生日,捧着一顶工艺特殊的帽子敲响了魏尔伦的房门。 兰波曾希望魏尔伦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借此融化一部分魏尔伦心中的坚冰。但当时的魏尔伦只是态度礼貌地接过了那顶帽子,往后退了半步让出位置,满脸平静地将兰波迎进门。 兰波的期待落空了。 那顶帽子现在就躺在兰波的衣柜上方,无声地提醒着他一个事实——魏尔伦并没察觉到自己在这顶帽子上倾注的心意,并且义无反顾地抛下他和未完成的任务不知所踪。 正因如此,在看到中原中也戴着帽子露出欣喜的笑容时,兰波才会感觉到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这个片段就像掉落在谷堆上的小小谷粒,只是再轻巧不过的碰撞,瞬间引来整个谷堆的倾塌。与之串联的一个又一个任务细节涌入脑海,血腥的、晦涩的、空虚的,那些潜藏在月色下的暗影悄然缠绕心头,让兰波差点溺毙在那些并不美好的碎片里。 趴在童磨肚子上的三花猫缓缓睁开眼,充满审视的目光直直盯着沉浸于回忆中的兰波。 “只有那一段时间的吗?”童磨追问道。 “嗯,”兰波轻轻应了一声,“只有来到横滨前接过的几个任务,还有关于你们的详细资料,以及那场爆炸。” 这也是兰波这几天不愿出门的原因。积攒在一起的负面情绪让他很没有干劲,让他只想躺在原地一点点理清纷杂的思绪。 在这几个月里,失去记忆的他早已把童磨、中也和石川夫人看做家人般亲近的存在。 猝不及防恢复的一段记忆让他捡起身为谍报员的身份,自然也想起童磨和中也就是任务目标的事实。家人与任务目标,二者之间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心理距离和情感距离的撕扯让他百般焦灼,这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对曾经动起手来干净利落的超越者兰波来说,过于平静祥和的生活就是腐蚀意志的毒药。可等他回忆起那个孤独的自己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在无形中将童磨他们放在几乎与魏尔伦等重的位置,并且由于魏尔伦中途的背叛,他越发不希望把两个孩子带回法国,更不希望他们被心怀叵测的势力培养成新的武器。 回忆起自己被魏尔伦背叛的细节,以及当时的愤怒与无奈,兰波清楚一切都是真情实感。但在没有长久相处的记忆作为支撑时,这份情感便显得过于脆弱。因此只有找回与魏尔伦之间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才能将一切连成一条线。 “所以你才请了长假?”童磨的语气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而且也能猜到长假之后就会是辞职,“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兰波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躺在原地沉思了一会,最后用无比确定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会尽快回一趟法国,找到魏尔伦,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不仅仅是与魏尔伦之间的事,他在欧洲的谍报员身份也是一个大.麻烦。 在这段失去联络的日子里,上层大概率已经将他看作背叛者,绝对会派遣其他的谍报员来横滨调查详情,因此他必须在那些人到达之前将事情解决。 想起那天晚上魏尔伦非常生气的模样,童磨微微弯唇:“那可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兰波也眼含笑意:“的确会很艰难,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先找到魏尔伦再说,大不了再和他打一架。” 生气的魏尔伦似乎不太好哄,只能先想办法让他乖乖待在原地不乱动,然后再尝试着好好聊一聊。 “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兰波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不要轻信别人。” 童磨刻意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不过,”童磨又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打算怎么和中也解释?” 童磨和兰波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有默契的,比如一起瞒着中也,不打算让现在的他知道自己在实验室里的经历。 就像广濑医生在交托异能力时说的那样,在走出实验室后,童磨和中也就都是真正的人。 现在的中原中也就是一张白纸,纸上的第一笔应该由他自己写,而不是被别人强行灌输有关于实验体的事情。或许等到将来的某一天,中原中也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坚定,童磨会找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将所有的过去都说给他听。 说到这里,兰波终于有些犹豫:“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中原中也很好骗,但也没那么好骗。好骗是因为中原中也深深信赖着欺骗自己的那个人,不好骗则是因为他自己也有正常的判断能力,可以轻易拆穿那些不合逻辑的借口。 兰波突然决定离开横滨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中原中也肯定会忍不住刨根问底,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糊弄。 “不管怎么说,打腹稿的工作就拜托你了,”童磨装出一副诚心祝福的样子,表情竟有点像她捏出来的那只御子一号,“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可怜,结果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监护人丢下我回法国。” 小骗子。兰波在心里腹诽。 童磨就差没把“我很柔弱”四个字写在脸上,虹色的眼睛里全是刻意凝聚出的无辜。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兰波发出不想认真干活的声音。 童磨状似无意地感慨道:“我本来已经打算把那天晚上的经历告诉你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最后是你自己先想起来的……不管怎么样,准备好的东西还是给你吧。” 说到这里,童磨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三花猫眼睛一瞟就知道,这是童磨利用异能力【昨日重现】制作出的便签。 “这是?” “我以前的监护人把她的异能力给了我,”童磨将这张便签纸递给兰波,“念出便签上的名字后,你会被拉进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小空间。” “我已经把那晚的记忆储存进去了,包括在擂钵街把你们带走的过程。当然,现在别念出来,”童磨连忙制止了兰波开口的动作,“找一个你觉得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到那个时候再去确认里面的内容吧。” 童磨的声音渐渐变得轻盈,好像放下了什么小小的执念:“这就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广濑医生让我不要被过去束缚,推己及人,我也不希望你被过去束缚,”童磨像是在讲一个带着温馨与期许的睡前故事,尾音里点缀着女孩子特有的俏皮,“但对于你来说,第一步就是要把它们都找回来吧?” 保护与包容向来是相互影响的。一开始的童磨利用了兰波的失忆状态,半哄半骗地让兰波和他们一起生活。久而久之,就连童磨自己也觉得,他们就是应该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 童磨虽然不会热烈地表达爱意,毕竟这种浓烈的情感她不曾拥有,但既然是家人,她也会很大方地承认,承认自己不希望兰波被迷雾般的过往缠绕,从此步履维艰。 个人意志会受到情感的左右,但个人意志不会只能从情感中诞生。 在童磨的认知里,她想要做什么,会去做什么,这些都不需要太清楚的理由。 童磨缓缓从地毯上坐了起来,鬓角的碎发被她压得高高翘起,双眼中满是期待:“找到魏尔伦,拿回以前的记忆,然后把那个不听话的大笨蛋带回来,让他好好教教中也怎么使用自己的异能力。” 兰波也跟着坐直身体,越来越深的笑意渐渐爬上他浅色的眼睛:“遵命。我会让他将功补过的。” 童磨又挪得更近了一些,在三花猫的注视下朝着兰波张开双臂:“要抱抱吗?” 回应她的是兰波带着好闻香气的温暖拥抱。 “谢谢你,”童磨把脸埋在兰波的怀里,小声呢喃着,“谢谢你把我和中也带出实验室。” 童磨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实验室里停留的最后一晚,踏着月色来临的兰波帮她拆掉了电子项圈,给了她一个不算熟练的拥抱,让她稳稳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带着她一步步走向真正被开启的未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30 第22章 道别 在兰波向童磨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非常果断地辞掉了酒吧的工作。 哪怕表面上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他一点也不慌张,直接转道去黑市赚了几笔消息稳妥、报酬也多的外快,为自己攒下一笔充足的路费,并将多余的钱全交给了裕子奶奶。 毫无防备地收到一笔巨款,老人又惊又急,生怕兰波做了些被写在刑法上的事。 被怀疑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兰波哭笑不得。虽然他接的那些私活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但至少是仔细筛选过的,不会在明面上被人追查,更不会引起官方机构的问责。 如果一位欧洲谍报员会在不起眼的小任务上翻船,只代表他非常不专业。偏偏身为超越者的兰波被欧洲谍报机构花了大力气培养,专业素养极高。那几个小任务的难度只能算是入门,完全不会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渐渐找回了以前做任务的感觉。 面对任务时的熟悉感让他渐渐染上锋芒,像是刚刚觉醒的睡美人,眸光流转间不是爱恨情仇,而是对王位的势在必得。 这便是最真实的兰波——美丽中暗藏危险,忧郁中难掩傲气。 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熟悉的“日常”是万万不能说给老人听的。 兰波想起刚来中华街时,对着左邻右舍们编出的那套“家族子弟被迫流落他国”的故事,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拿出来用。 “我收到了兄长的来信。他告诉我父亲病危,可能撑不了太久了,”说到这里,兰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语气里却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失落,“直到病入膏肓才想要修补家庭关系,居然还能假装一切龃龉都不存在,真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是特意留给老人自己脑补的。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免得将来留有遗憾,”裕子奶奶先是满脸爱怜地拍拍兰波的手臂,转而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哎——可你还没告诉我,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故意板着脸,一副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兰波就等着老人说出这句话,面色恳切道:“都是兄长拜托出海的朋友捎给我的,我把容易被人盯上的东西卖掉了。” “养孩子的责任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说到这里,兰波终于投入了真情实感,“童磨和中也以后可能会去上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帮不了太多的忙,只能提前留一笔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裕子奶奶也没有继续推脱,而是将钱仔仔细细收了起来,长叹一声:“知道了,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要照顾好自己,毕竟身体最重要。” 老人的眼神就和在中华街初见时那样,盛满了阅尽千帆的理智与温和:“孩子们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不要逞一时之气,安全回来最重要——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听到老人的叮嘱,兰波微微怔愣。 他想到了法国的民居与农田,还有羊肠小路上奔跑着的孩子们,想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漠的眼睛,还有让人心生不悦的古怪氛围…… 在这一瞬间,他又捡回了一段记忆,与眼下的情形没有任何的相似,而是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出生在法国乡村,身为军官的父亲早年离家出走,只留下孤僻又严厉的母亲抚养子女。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兰波不愿停留,十几岁的时候也离开了那个愚昧之地。之后他四处漂泊,机缘巧合下被欧洲谍报组织培养,渐渐被混乱的世界捶打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不羁的风,不歇的雨,不愿再揭开长满霉斑的过去,但也曾像任何一个稚嫩的小男孩那样期盼过普通却温暖的家。 他没能在故乡夏尔维勒达成心愿,却在大洋彼岸的横滨找到了归处。 原本笼罩在眉眼间的忧愁与疏离都被一双长着皱纹的手轻轻拨开,将男青年的希望与生气都挪到了阳光最温柔的地方。 兰波朝着老人缓缓绽出一个不含阴霾的笑,仿佛云销雨霁、东云见日。 “好,我答应您,我会安全回来的。” ——而且还会带着一个一米九的大朋友一起回来。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兰波很快确认了去法国的行程,在一大两小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横滨。 刚来中华街的时候,兰波一身狼藉、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他披着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羊绒围巾,头上戴着老人亲手做的羊羔毛耳罩,手提箱里装着魏尔伦留下的帽子,脸上是缱绻又安定的微笑。 就连童磨也忍不住感慨,兰波这半年以来真的是变化巨大。 但变化巨大的,又怎么会只有兰波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 赭发小少年钴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那是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完美概括的鲜明与耀眼。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定在兰波离开的方向,哪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他还是执拗地将一切轮廓牢记在心里。 我们的中也也长大了啊……童磨忍不住发出老母亲的喟叹。 或许是被盯久了,中原中也终于偏头看了过来,被童磨莫名慈祥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你在看什么?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童磨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公事公办道:“只是担心你会在下一秒哭出来,在思考要不要递手帕。” 中原中也红着脸反驳道:“我才不会哭!” “好的好的,不哭不哭。”童磨姿态熟练地给中原中也顺毛。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又别别扭扭地确认道:“兰波他……真的会回来吗?” 童磨以手托腮,故作沉吟:“说不准呢……” “啊?为什么?”中原中也顿时紧张不已,生怕童磨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好几年,”童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说不定要等到中也你变成老爷爷哦~” 中原中也浑身僵硬,哽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自我安慰:“应该不会的,兰波可是很讲信用的。” 童磨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请问你能指望一位法国人准时赴约吗?” 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敬语,让童磨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中原中也下意识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一番,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春节期间兰波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小腹,满脸安详地表示不想上班的样子,顿时忧心忡忡:“……不能。” 童磨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两手摊开故作无奈:“那不就是的了?” 中原中也没再说话,稍微长开一些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垮了下去。 直到回了家,中原中也才忍不住在换衣服的时候小声抱怨道:“可恶……守时什么的……全世界的人都应该乖乖遵守啊!” 因为两个小孩持续不断的议论,途中的兰波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看了眼周围同行的异国面孔,又不留痕迹地扫向交通要塞处来回巡查的军警,再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选择赶在这个时期去法国是有原因的。 在冬季将将结束的二月,各国被迫停战,以口谈的方式商讨战后的各种事宜。而就在上周,持续多年的战争彻底结束。所谓的战败国名单正式出炉,远东岛国赫然在列。 普通民众不知道异能者在其中的手笔,更不清楚强行达成停战结果的是何方神圣。他们只知道这场战争是将无数人卷入深渊的绞肉机,让战火蔓延到至一寸本可被保全的净土。他们原本还满心期盼着战争结束后就能获得安宁,却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还会有更多的人遭遇灭顶之灾。 比洋流来得更快的是横滨局势的动荡。只是短短一周的时间,进出横滨的外来人士显著增加,其中还有一些试图从横滨离开去其他城市生活的本土居民。 正因为这个时候离开不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兰波只能遗憾错过中原中也在月末的生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为牵挂病重的家人匆匆归国的普通青年,借着东风登上回国的班机。 他的预料再准确不过。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好几个外国势力进驻横滨,与几个本土黑手党组织打得火热。其中斗得最狠的就是常年盘踞横滨的龙头组织——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现任首领渐渐走向暮年,但胆识与魄力还在,手段趋于狠厉,对横滨本地的威慑不减反增。 独占鳌头的港口黑手党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国势力抢占资源,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分一杯羹。为了保证港口黑手党以及自己身为组织首领的颜面,他直接下令让麾下成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失去的生意。 硝烟渐渐在滨海地带蔓延开来,以海岸线为主轴,一路指向西区的港口黑手党总部。 直到此刻,慢了半拍的上层才意识到各大关口都需要严加把控,可已经晚了一步。 那些拿着别国证件的武装人员大摇大摆地抢占地盘,弄得整个滨海区乌烟瘴气。很多浑水摸鱼的罪犯趁机搅乱局势,警察局里光是接案子就接到手软,偏偏没几个案子是可以轻松解决的。 与此同时,又有尸位素餐者提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不错,实际上后患无穷的馊主意——将一直被军警封锁的擂钵街彻底开放,让那些四处流窜的外来势力自行在擂钵街附近安家。 偏偏这个馊主意最后还被上层通过了。一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这个消息时,伪装成花花待在童磨家蹭饭的夏目漱石瞬间炸毛,一整天都被气得吃不下什么东西。 可再怎么气恼,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在中原中也开开心心过生日的时候,擂钵街迎来了第一批住客,也就是那些风尘仆仆的异乡人。 有了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人,自然会有更多的效仿者。在看到异乡人也能在擂钵街附近安稳扎根后,那些因为战争或者意外居无定所的穷苦人也跟着去了擂钵街,用随处可见的铁皮、木板以及碎石搭出简陋至极的棚屋,就这么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擂钵街及其周边地带原本就不怎么安宁,如今更是成了混乱与罪恶的温床。 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被炸成坑洞的擂钵街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擂钵,里面盛着的不是需要被碾碎的食材,而是在底线上挣扎的底层人民,以及肆意压榨着那些人的恶人。 不知有多少生命在那里失去了看到第二天晨光的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成了刽子手们的财富密码,可在这些让人大呼不可思议的苦难反复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时候,曾经提出一个又一个馊主意的高层们就像是被海鸥啄了眼睛,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披上了虚假的缄默。 血与泪的味道渐渐顺着海风弥散至其他的区域。 因为最近外面不怎么安全,裕子奶奶让童磨和中也降低了去图书馆的频率,停留的时间也从一整天削减为半天。 为此中原中也难免有些气馁,因为定在下午的DVD时光就此腰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为了避免负一层的老朋友们空等,他特意去楼下和忘年交们聊了半小时,再回来的时候就从简单的气馁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萎靡。 这是童磨第一次看到中原中也被什么东西彻底打败的样子。 “怎么了?” 童磨放下手里的笔,将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到旁边,看样子是打算和对面的中原中也好好聊一聊。 中原中也将下巴搁在桌子边沿,一副失去梦想的样子:“我和河野爷爷他们说了接下来会提前回家的事情,他们也都劝我尽量少出门。” 童磨想了一会,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明显的歧义:“那他们有说别的内容吗?” “有,”中原中也艰难点头,皱着眉头百思不解,“他们还说,不来也没关系,反正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 能够直接用“浪费时间”一词来形容,那些中也还没看过的影视作品是有多垃圾…… 童磨并不觉得意外,但也不认为这就是中原中也突然消沉的罪魁祸首。 中原中也又缓缓坐直身体,学着某位老爷爷的样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脑袋搁在椅背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他们都说最近十几年没什么好作品,年份20开头的柜子里空空荡荡。” 光靠着大人们的一面之词,中原中也当然不信。他当即就挑了一部海报看着比较顺眼的电影,耐着性子看了不知所云的开头,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过去的编剧、导演们有多么优秀,现在的作品就有多么辣眼睛。粗制滥造,毫无美感,剧情拉跨……如此明显的退步让中原中也感到深深的惋惜。 或许是童磨的耐心追问让中原中也找到了完美的倾诉对象,小少年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着她咬耳朵:“我悄悄问了河野爷爷是什么原因,他告诉我就是因为之前的战争。” 中原中也只隐约知道会有很多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却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战争时期的文娱创作也会有大幅度衰败的可能。 战争与文娱,这在中原中也看来应该是两不相干的领域。可事实就是,战争带来的影响是难以估测的。 不在混乱中萌芽,就在战火中凋零。 战争一词瞬间拨动了童磨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正对着中原中也。 关于战争期间以及混乱的战后都没有什么优秀作品,其中的主要原因她大致还是能梳理出一些的,只不过她觉得这些原因都不太适合说给现在的中原中也听。 童磨特意翻阅过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辅助书籍。那些书里曾经强调过,青少年时期的孩子还在不断吸收外界的信息,三观也会跟着发生微妙的变化,就连性格和思维模式也是。如果疏忽了外界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可能会让成长期心思敏感的青少年误入歧途。 中也满打满算也就九岁,如果从离开实验室产生自主意识来算,他就只有几个月大,绝对算是一个娇弱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宝宝。 从理论上讲,这样一个成长中的稚嫩灵魂并不应该早早接触社会的阴暗面,以及那些因为战乱与欲望造成的一个又一个悲剧。可看到中原中也眼中强烈的疑惑与迷茫,童磨又觉得,她不应该把中也当成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的温室花朵。 中原中也早就已经学会思考了,他甚至能通过观察发现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并且他是如此地信赖着自己,因此在开口询问的时候,他能毫无芥蒂地将心中最大的疑惑和盘托出。 童磨不想辜负这份宝贵的信任与依赖。 眼看着差不多要打道回府,童磨把面前的书本啪地一声合上,直接拉着中原中也往文学馆的区域走。 “跟我来。” “童磨?”中原中也一边走一边表达疑惑,“你要带我去哪里?” 童磨一鼓作气地将小伙伴推到标记了“近现代纯文学”的书架前,指着那些写了出版年份的标签让他看:“你看,不仅仅是你喜欢的电影,这些文字类作品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过去。 他像一只小小的松鼠,竖着蓬松的大尾巴穿梭在密林间,踮着脚往那些不同年份的树洞里看。他发现,和那些影视作品一样,越是靠近战争时期,正式出版的文学作品就越少。 “其实不是那些人不想创作,而是他们根本不适合创作。”童磨直接用一句话概括出自己的观点。 “为什么说不适合?”中原中也回过头,隐隐预料到了什么。 “因为大多数人没有创作的条件——不仅仅是经济上,还有精神上的。”童磨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动,仿佛在抚摸社会齿轮上的一个个凹槽。 “每天睁开眼就要担心家人的温饱,走出门的时候只能思考如何赚钱养家,回家的时候只顾着担忧人身安全;孩子们不能去学校,老师们赋闲在家,行业骨干不得重用。按照这样的畸形发展,大家就会从一开始的没有时间写,渐渐变成根本写不出来。” “这是其中一方面。还有一部分是由于过于浅显的快消文学当道,创作者和受众,以及负责宣传的资本方,三者之间的相互影响。不过这个就更复杂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说到一半,童磨突然回头,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中原中也的脑袋:“所以裕子奶奶才坚持让我们不要放弃学习啊,不然以后长大了就会变成一个大脑空空、没有目标、一事无成的大笨蛋。”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话思考了一阵,顿时觉得那样的未来过于黑暗无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绝对不要!” 这句反驳的声音稍稍有些大,童磨连忙伸手捂住中原中也的嘴巴,对着他长长嘘了一声:“小声点啊中也,会吵到别人的。” 中原中也红着脸拉下童磨的手,颇为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童磨超满足地再次揉乱了中原中也的短发:“我们小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刚恢复的脸色再次爆红:“胡、胡说些什么!还有,你不要学裕子奶奶那样说话,听起来太奇怪了!” 童磨满脸无辜:“哪里奇怪了?我可是在夸你。”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伸出手臂,努力越过几厘米的身高差,强行将童磨的脖颈圈在自己的手肘内侧,把人拉近了威胁道:“我可是比你大,要夸也该是我来夸你!” “哦?那你就夸一夸我呀,”童磨乖乖被桎梏着,眉梢微挑,“比如我超聪明、超厉害之类的。” 中原中也像是被童磨一点也不害羞的反应吓到了,沉默了几秒钟,缓缓松开手,最后还真的满脸别扭地夸了起来:“你……确实很聪明。” 童磨笑得眉眼弯弯:“中也你也很聪明哦。别的小孩子连国小课本都学得吃力,但你对着课本自学都可以学得很快。而且像你刚才提到的问题,别的孩子基本都没有思考过吧?” 如果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思考得更多、更深刻一些,那些问题也就不至于一直得不到解决。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被大环境影响着的普通人,真正的症结并不在于如何改变,而在于那些掌握大量资源的人愿不愿意改变。 中原中也会为此感到苦恼,其实就是因为他对现状不满,想要试着改变,却又找不到可行的方向。 “中也已经比别人走得更远了。哪怕只有一小步,在我看来都是最值得夸奖的事情。” 童磨的眼神就像田间老农,眼里的中原中就是飞速成长的瓜果,翘起的发尾就是打着卷的藤蔓,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值得收藏的世界名画。 中原中也从童磨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期许与信任,羞涩至极濒临炸毛的情绪就这么缓了下来:“你不是走得更远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童磨早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现在近乎贪婪地获取着不同领域的知识,像是要将缺失的什么翻倍弥补回来才甘心。但他知道,童磨过去大概率是并不幸福的,否则也不会鲜少提及过去的遭遇。 他一面对求知若渴、学识广博的童磨心生敬佩,另一面又对她看似温柔实则冷僻的内里感到心疼。 刚才在童磨说出那一大段论点的时候,中原中也隐隐从中窥见了童磨的内里—— 那些话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搪塞之词,更像是观察许久后得出的结论。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提及,她或许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让成年人都惊讶甚至感到害怕的话。 她似乎将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因为过于理解才渐渐冷待。一旦没有自己和裕子奶奶他们的牵挂,童磨说不定早就沉寂在灰色地带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像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隐藏在温暖表象下的危险内核让中原中也隐隐感到不安。 听到中原中也的反问,童磨罕见地没有说话,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 “是啊,别人在想些什么,我看得很清楚,简单得就像是知道太阳会照常升起,傍晚的时候会有一场暴雨,”童磨微微敛眸,顺手将摆放不齐的书册整理归位,动作细致又耐心,“但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别人不会听我的话,也不会信任我,反倒会让我遭受莫名其妙的忌惮。” 童磨虽然不会太在意周围诡异的环境,但也不希望自己整天被人用看妖异之物的眼神盯着。 “所以那些话我只会对你说,”童磨再次抬头看向中原中也,“我知道你会信任我说出来的内容,更不会忌惮我、远离我。” 如果当初没有在实验室里遇到中原中也,没有和中原中也一起逃离,童磨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成了一个随波逐流的大恶人。恶人会披着小孩子柔软无害的皮,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最令人胆寒的事。 她看到了太多的恶,却只接收到小小的善。如果并不是一开始有广濑让她看到世界的广博,有中也他们作为细细的绳指引方向,童磨一定会像一枚断了线的风筝,带着浮于表面的笑容坠入深渊。 童磨知道,这是她自己干得出来的事情。 在实验室长大的她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恪守法律与道德的底线,更不可能做一个悉心助人的佛陀。能够将中也等人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迹了。 童磨的话像是一个小小的宣告,让中原中也有机会看到一点点的真相,得到了童磨仅有的一点正面回应,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在童磨忍不住将思维发散到很危险的地方时,中原中也突然开口:“如果害怕别人不理解,那就只说给我听。我会理解你的。” 中原中也不喜欢看到童磨眼里寂寞的颜色,他希望自己能够做第一个了解童磨内心的人。不仅是童磨的保护色,还有她带着一点点温度的内核,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纷杂想法。 一遍不懂就听两遍、三遍,直到彻底理解了为止。 按照常理来说,听到中原中也这番话,童磨不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至少也该万分欣喜。但事实则是,童磨的内心是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她甚至不想费心思模仿正常小孩子该有的表现。 童磨突然间不想对着中也挤出一个没有太多意义的笑容,因此只是非常平静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回应道:“好啊。” 中原中也当即如释重负:“这不就对了。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对着我笑,又不是什么强制要求,我也不会在意那些东西。” “不过,中也,你有什么打算吗?”童磨把人拉回自习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失去梦想的样子。” “你确定是在说我?”中原中也挑着眉反问,看上去已经从那份低沉情绪里顺利走了出来,“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失望,不过也没关系。” 男孩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书本收进挎包,又把零散的文具排列整齐,显然很爱惜这些物品:“你刚才说的那些内容,我大概能够理解一点,但也只有一点。可能等到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想法。” “嗯嗯,”童磨附和点头,“这也是我们中也的优点,非常务实呢。” 见童磨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来,中原中也又有些羞赧了:“喂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说一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童磨像是在钻研某个学术难题,非常认真地凑近了瞧:“没有啊,你的手臂明明很光滑。” 中原中也连忙将习惯性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刚好遮住了手腕处胎记一般的小黑点:“这只是夸张性的描述!” “原来如此,”童磨也不继续调侃了,动作轻巧地将靠背椅推回桌下,“不过我说的是真的,现在的你还在学习,但以后就说不定了。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或者是诗人呢?” 走在前面的中原中也脚步一顿,明显是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顾虑着什么连忙吞了下去,反问道:“你确定?” 童磨还在继续畅想着:“确定,因为你对语言文字真的很有天赋啊,毕竟几个月就能流畅读写,还学了一点中文和法语,日常问候都很标准。不过你很喜欢影视作品,也可以试试自己编写合心意的剧本,以后再想办法拍出成片。” 总而言之,千万不要成为一个被欲.望的浪潮彻底淹没的人。 童磨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中也那双盛着天空的眼睛被淤泥污染的样子。 “也行。”中原中也轻哼了一声,觉得童磨的话还挺有说服力,至少让自己生出写点什么的想法。 这场由文娱衰败引发的秘密讨论暂时划上了句号。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让问题长久搁置在心头,很快将刚才的情绪起伏抛在脑后,一路哼着歌、骑着车往中华街的方向前进。 落后半个车位的童磨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细细回忆着刚才在离开图书馆时中原中也脸上的微表情,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最近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正午的街上少了很多的人和车。没了过多的胎噪声,童磨的笑声格外明显。 “怎么了?” 中原中也迅速偏头望了一眼,艺高人胆大地腾出右手,帮童磨把车前篓垂下的挎包包带塞了回去。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开口询问,童磨便彻底憋不住笑,将单车也骑得歪歪扭扭。 “你看着方向,都要撞到了!”中原中也急忙将自己的车头往旁边拨,险险避开童磨的蛇形走位,咬着牙追问道,“到底在想什么?不会又在拿我寻开心吧?” 一听就知道,中原中也已经习惯自己被童磨拿来逗趣,有着令人心疼的熟练与忍让。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童磨任由海风灌了满嘴,依然坚持说出自己的猜想,“刚才在提到以后要做什么的时候,中也你明显是已经有想法了吧?但是因为看到我说得很认真的样子,这才顺着我的意思附和。” 被戳中了心思,中原中也顿时有些紧张,声音都变得干巴巴的:“你知道了啊。” 可恶……怎么什么都瞒不过童磨这家伙? “让我猜一猜……”童磨心里已经有了数,为了多欣赏一会中原中也可爱的表情,故意拖长了尾音,“中也你……该不会是……想要当下一任假面骑士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童磨的语速陡然加快,像是生怕惊吓程度不够似的,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中原中也手一抖,单车紧跟着扭出一个大大的S。 “胡说!”中原中也急得头发都要翘起来了,异能力的红芒蔓延开来,下一步就能连人带车地窜上天,“我只是把代号想好了而已!” “啊,说漏嘴了呢,中也。”童磨露出堪比恶魔的微笑。 中原中也从脖颈一直红到了头顶,梗着脖子嚎了一句:“可恶!” “是什么代号啊?告诉我呗!”童磨依然在旁边循循善诱,仿佛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中原中也埋着头加快速度,很快和童磨拉出很长的距离,一副不想再和小伙伴说话的样子。 “欸——逗过头了吗?”童磨小声问着自己,然后又摇摇头,紧跟着黏了过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中——也——” 直到快要到家,中原中也才肯搭话,飞速吐出答案:“CD。假面骑士CD。” “CD?是受到了DVD的启发吗?”童磨停好车,一本正经地寻找证据。 中原中也伸出手碰了一下童磨的单车,直接操控着两辆单车自己飘进院子:“当然不是,那也太没有深度了吧?” 他一边认真洗手,一边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我是中也,你是童磨,我们的名字首字母合起来就是CD啊。” 童磨有些惊讶地透过镜子看向中原中也,正好将他们两人并肩站立的身影收入眼底,洗手的动作就这么慢了下来,有些怔愣地任由流水在之间穿梭。 “怎么了?”或许是社死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再觉得别扭,中原中也现在看起来非常坦然。 “没什么,”童磨缓缓摇头,将水龙头关上,“只是没想到中也会把我的名字也加进去,说实话,有点感动呢。” 虽然童磨没有与之相关的梦想,但能够让自己出现在中原中也的童年梦想里之类的……听起来居然还很不错。 童磨拒绝承认是因为自己的想法被这位“假面骑士吹”给带歪了。 中原中也将擦手的毛巾递了过去,努力直视着童磨,试图以此表带自己的认真:“我不会落下你的,不管做什么都是。”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好,那就说定了。”童磨伸出小拇指,和中原中也的勾在一起。 “咳咳,”裕子奶奶不知何时站在卫生间门口,将两个小孩拉钩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揶揄,“手都洗干净了吗?洗干净了就来吃饭吧。” 花花也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从门框边缘探头张望,很快又不感兴趣似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来了!”中原中也触电一般站直身体,跟在裕子奶奶身后走了出去。 看着中原中也逃难似的背影,童磨和三花猫面面相觑。 紧张到顺拐了呢,中也。 【傻小子,走路都能同手同脚,果然还是太嫩啦!】 第23章 购物 在饭桌上,裕子奶奶提到了周小姐被推迟到夏初的婚礼。 “上午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老周把请柬送来了,”裕子奶奶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语气唏嘘,“他觉得横滨最近实在是不怎么安全,打算带着女儿女婿回一趟老家,下周婚礼结束之后就走,刚好避一避风头。” 周小姐自从病愈出院,一直都念着童磨当时在咖啡厅救了自己一命,只不过最近几天筹备婚礼实在是忙不过来,便让父亲准备了不少的谢礼,在登门送请柬的时候一起带了过来。 “这么快就要走吗?”中原中也抬起头,颊边还沾着一小粒米。 裕子奶奶用公筷帮两个孩子添了一些菜:“没办法,老周因为以前的生意容易被人盯上。” 中华街的住民们不仅仅聚居在中华街内,还有一部分选择去别的地区生活或者做生意,其中就包括老周。 老周的人脉不只在中华街,还涉及横滨市中心的几个核心商业区。 他在早年很有眼光地开了几家珠宝店,都在寸土寸金的位置,生意一直不错。直到战争进入尾声,社会动荡,珠宝首饰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他这才渐渐将珠宝生意转让出去,陆续变成了各大城市的房产。 如果不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周也不会如此小心。 在爱女遭遇年初的事件后,他更是谨慎。这份谨慎让他在第一时间清空了那些漂亮的小石头,彻底断了仅有的珠宝交易,将更安稳的不动产握在手中,直接以租金作为收入来源。 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裕子奶奶,你要不要也回去看一看?” “我吗?”裕子奶奶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在回忆着与家乡有关的久远的记忆,“算了吧,这么多年没回去了,还记得我的人估计已经不在了吧……” 童磨语气认真地继续游说:“哪怕不是回家看望亲人,至少也可以看看家乡的变化吧?” 裕子奶奶说过,她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是资源丰富、交通便利的地方,发展起来肯定日新月异。 在童磨看来,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裕子奶奶才更应该亲自回去看一看家乡的变化。而且生活在没有隐藏危机的环境下,裕子奶奶肯定会过得比在横滨更安稳。 中原中也对此也表示支持:“是啊,裕子奶奶,你还可以和周姐姐他们一家一起回去。” 老人显然有些意动,但一看到面前两个满脸诚挚的孩子,回去的想法再次冷却下来,缓缓摇头:“我还是算了,年纪大了,也走不动路了。” “哪里大了?”童磨笑眯眯地夸赞道,“如果不是辈分问题,我也不会叫奶奶,说不定还会叫——” 裕子奶奶其实并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的年纪,因为心态好、保养得当,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才五十多。只不过她很早就结婚生子,本人学识丰富、受人敬佩,中华街的孩子们都喜欢叫她裕子奶奶,无形中便抬高了她的辈分。 “小滑头!”裕子奶奶哭笑不得地轻轻敲了敲童磨的脑门,匆匆截住她还没喊出口的称谓,生怕童磨真的叫自己一声姐姐,“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童磨连连附和:“还不是裕子奶奶你宠出来的?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奶奶你是全横滨穿旗袍最好看的人!” 因为腹有诗书、斯文讲究,裕子奶奶有一股在横滨难得一见的书香气。出众的气质和精致考究的旗袍相得益彰,让她一看就是一个外柔内刚的美人。 童磨所认为的美丽不仅仅是面貌上的精致,还有更模糊的概念。 裕子奶奶本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她比年轻女子多了几分沉稳与淡然,又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多了几分温柔与亲昵;脸上已经有了一道道时光勾勒的印痕,但眼里的光彩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隽永,既带着稳重的母性,又带着超脱年龄的可爱。 在童磨看来,裕子奶奶虽然和横滨本地人结婚生子、取了石川裕子这个名字,但她本质里还是思念着祖国、有些恋旧的,不然也不会习惯于穿旗袍,而不是换上更入乡随俗的和服。 这样的裕子奶奶就像一朵经过了长久考验的玉兰花,不仅没有在大洋彼岸憔悴,反倒被横滨的海风吹得更加研丽端庄,盛满了睿智又坚强的味道。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裕子奶奶也不例外。 “我看你不仅滑头,还很油嘴滑舌。”老人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都是笑意。 “我只是在说实话啦,不信你问中也?”童磨用手肘碰了碰中原中也,示意对方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 中原中也不太会夸人,也不太会说出童磨那样的漂亮话,只能一边努力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非常用力地点头附和。 小孩子对女性的基础印象与周围的女性长辈们密不可分。在中原中也的想象中,优秀的成年女性形象恰好能和裕子奶奶划上等号。 裕子奶奶会温柔又慈爱地摸他的头,会耐心听他说每天遇到的零零碎碎的事,会把一些道理掰碎了叙述给他听,还会在他犯错的时候用不失严厉的口吻告诉他到底错在哪里……这样的形象是他的认知中尤其美好的存在。 至于童磨……对中原中也来说,现在的童磨只是性别女,本质上还是自己的好兄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裕子奶奶才不会给童磨借题发挥的机会:“好了好了,快点吃饭,小心消化不良。等会吃完饭了还要抓紧时间出门。” 虽然很想再试试劝一下裕子奶奶,但看着老人笑眯眯的样子,童磨最后还是乖乖动起了筷子。 她知道裕子奶奶在顾虑什么——无非是自己和中原中也。 裕子奶奶肯定是想要找机会回去看看的,但是家里还有两个没有护照的小孩子。她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拜托给街坊邻居也不安心,思来想去自然也就打消了回国的念头。 童磨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结果不小心咬到了舌尖,迅速蔓延开的钝痛让她动作一顿,终于不敢再在吃饭的时候分心了。 餐桌上的动静终于恢复了正常。 不远处,提前一步吃完了美味猫饭的花花正窝在沙发上打理毛发,毛茸茸的身体一扭,露出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猫脸,微微眯着的猫眼里流淌着属于人类的睿智光彩。 只可惜童磨正在裕子奶奶的督促下努力干饭,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这条尤为特殊的线索,否则她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花花的异常之处,从而对它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吃完午餐后,裕子奶奶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最近的大商场,也是之前和兰波一起置办年货的地方。 负一层就是当初大采购时光顾的大型超市,上层是标准的商场营业模块,沿街店铺的功能则更繁杂,银行、甜品店或者连锁店一个接着一个,让户外广场看起来更热闹。 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衣服并不算少,但基本上都适用于秋冬季节。现在气温渐渐提升,裕子奶奶精力有限,不可能每一件都自己做,他们便需要额外置办一些轻巧的夏季衣物。 裕子奶奶虽然喜欢穿中式旗袍,披着丝绸披肩,但是在面对其他风格的衣服时,她也拥有很不错的审美。 童磨和中也都是外形精致的孩子,这几个月以来身量渐渐抽长,脸上也有了点婴儿肥。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孩子,穿戴整齐后更让人移不开眼,隐隐能预见将来长大后的风姿。 帮忙确定尺码的导购们围着两个孩子一通夸赞:“夫人,您家的两个孩子真是亮眼。请问是一对姐弟吗?” 其实后面那一句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根据现有身高差盲猜的。 中原中也原本还因为被人当面夸奖有些不自在,结果一听到那个缀在后面的问句,余光扫到童磨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顿时炸毛了。 “不是,我是哥哥!” 顾忌着周围都是态度友善的陌生人,中原中也刻意压制着自己的语气,只是鼓着脸颊坚决反驳关于姐弟的猜测,努力用真诚的眼神强调兄妹的正解。 童磨一下就猜到了中原中也的心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中原中也伸手摁了回去。 嘴巴被中原中也捂住了,童磨无辜眨眼,乖乖站在旁边当一个背景板。 周围的导购们一看,纷纷猜到了缘由。她们不仅没有笑话中原中也焦急的模样,反倒很贴心地安慰起来。 “我听别人说过,这个年纪基本都是女孩长得快一些,过几年情况就会反过来了。” “小帅哥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将来长得更高,好好保护你的妹妹呀。” “哎呀,我家里也是个男孩子,应该比你大一些,但还没有你高呢。” 中原中也站在包围圈内,差点被周围人的劝解与安抚彻底淹没,想要逃离却又怕伤到别人,只能在原地涨红着脸,眨巴着水润的蓝眼睛不断承诺道:“我肯定会长高的,肯定会的!” 不远处的童磨窝在裕子奶奶身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最后还是笑眯眯的裕子奶奶看够了热闹,主动将中原中也救了出来,拎着大包小包往商场一楼的银行走。 为了准备下周参加婚礼的份子钱,裕子奶奶需要去银行兑换一些崭新的人民币,用红色的纸币填充写了“囍”字的红包。 正逢周五快要下班的时候,银行里的客户有点多。三人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等待着柜台服务更新排号。 趁此机会,裕子奶奶低声介绍起不同面额的人民币以及上面的图案:“一百元纸币上是人民大会堂,五十元纸币上的是布达拉宫……” 童磨一面听一面点着头,在脑海内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国家地图。中原中也则追问起更具体的地理位置,眼里因为期待与好奇闪烁着星星般的碎光。 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慢慢走了进来,一只手上挎着小包扶着肚子,另一只手往后撑着自己的腰,目光挪向忙碌中的人工柜台,看样子也是要等待柜台服务,而不是更快捷的自助ATM机。 童磨看了看周围,发现等候区的座位已经被顾客们坐满,于是便站了起来,对着年轻女人呼唤了一声:“姐姐,你要不要坐着等一等?” 女人闻声转过了头,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似乎是在确认童磨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中原中也也抬起头看了过去,跟着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直接把人带了过来,让出自己的位置,又伸手把童磨按了回去。 “哎呀,谢谢你们。”女人笑起来有一对小小的酒窝,看着很甜。 裕子奶奶也是有怀孕经验的人,看到女人的大肚子就猜出月份了,非常热络地和对方聊了起来,都是一些孕晚期需要注意的琐碎。 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听了几句,没一会就听得眼冒蚊香,晕晕乎乎地被童磨拉着一起坐了下来,两个小孩子将座椅占得满满当当。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群浑身漆黑、头戴面罩的歹徒冲了进来,将手里的武器对准反应不及的普通人,也将硝烟与杀意带进了原本还很繁忙的银行大厅。 领头人走在最前面,当即对着天花板放了一枪,引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让原本还想趁乱逃走的人下意识缩成一团。 缀在后面的同伙则动作利落地控制住守在门口的保全人员,顺手将闸门放了下来。 第24章 劫匪 电动闸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关闭,碰撞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也让大厅内人质们的心一起沉了下去。 在劫匪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哪怕真的有心反抗,他们也不得不仔细衡量一下当前的局势。 首先,那些劫匪们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封锁了大门,制止银行职员们偷偷报警,迅速控制大厅内的人质,并且挟制了掌管金库钥匙的银行经理。 其次,所有劫匪都将自己全副武装,除了大致的身形外很难辨认出其他特征,这说明他们并不希望让自己的身份曝光,人质们暂时也不会因为看到真容被当场灭口。 对习惯了突发事件的横滨人来说,这样的场合虽然很危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 如果他们能够乖乖地待在原地,让劫匪们如愿拿到他们想要的财物,最后带着战利品逃之夭夭,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捡回一条命。可如果引起了劫匪们的注意或者贸然反抗,结果无非是死刑立即执行和死刑缓刑的区别。 于是在充满震慑意味的第一声枪响后,除了腹部中弹、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银行保安,以及被枪托砸破了额角的银行经理,暂时没有其他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为首的匪徒似乎对如此“乖巧”的人质们感到非常满意,在下属推搡着银行经理去开保险柜的大门时,他就站在厅内环顾四周,视线一点点滑过神色各异的人质们,慢条斯理地挑拣着合适的目标,像是徘徊在菜市场挑选最符合心意的大白菜。 至于这棵大白菜有何作用……看过警匪片的人都知道,无非是逃跑路上的肉票,让警方无法强攻的免费屏障,以及混乱时帮忙挡枪的完美肉盾。 或许是广场上有目击者报了警,没一会就从室外传来警笛的声音。 在正常情况下,警方的到场无疑代表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对人质们来说,这个节骨眼上的对峙很可能擦碰出可怕的火花,将他们这些可怜的火药桶一个接着一个地点燃。因为一旦劫匪们发现撤离的道路被警方堵死,他们绝对会抓几个好控制的人质,以此为要挟换取警方的主动退让。 在双方对峙时,被匪徒带走的人质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大概率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于是乎,大家都害怕自己被匪徒盯上,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当一只什么也看不见的鸵鸟,更不敢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 有些胆小的人小声啜泣着,有些人像是已经对现状感到麻木,无动于衷地蜷曲双腿靠坐在角落里,还有人努力护着同行的家人,紧张兮兮地遮挡那些越来越不善的视线。 这样瑟缩的姿态让手持武器的匪徒们获得了扭曲的愉悦,行动时也更加大胆。 童磨一行人原本坐在柜台对面的等候区,现在也被劫匪们赶去与其他人质靠在一起。裕子奶奶搀扶着孕妇窝在墙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中原中也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明摆着是怕他冲出去和劫匪们硬碰硬。 裕子奶奶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在劫匪们冲进来打伤保安的时候,中原中也下意识催动重力异能力想要冲过去揍人,被裕子奶奶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危急时刻下,老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显然是肾上腺素的功劳。也正是这么一拽,让中原中也渐渐冷静下来,微微偏头看向童磨。 两个孩子近距离交换了一个视线,确认了双方趋向一致的行动策略——观察情况,隐蔽自身,找寻机会,然后将那些人一举拿下。 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兰波好歹在离开横滨前教了他们不少东西,不仅是堂而皇之的体术,还有对敌时的策略与配合,因此是时候查验一下学习成果了。 歹徒完全忽略了室外警方们的喊话声,一幅拒绝交涉的态度。因为监控系统和门窗全被封死,警方也暂时无从得知室内的具体情况。 趁着谈判陷入僵持的时候,几名匪徒拎着巨大的手提包穿梭在人质之间,一个个地搜刮着大家身上的值钱物品。现金、手机、首饰、手表……这些东西渐渐填满了黑色的帆布包。布料摩挲在地砖上的声音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靠近又慢吞吞地远离,恶劣又肆意地挑战着大家绷紧的神经。 有戴着首饰的女性动作慢了一步,匪徒就非常粗鲁地伸手强行拽掉了对方身上的项链,在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渗着血的狭长伤口。身边的孕妇原本还有些不舍,见状也不得不狠下心摘掉了手上的结婚戒指,在匪徒拖着包裹靠近的时候将东西扔了进去。 “哟嚯——” 在看到孕妇圆滚滚的大肚子时,匪徒不怀好意地呼喝了一声,故意用脚尖碰了碰孕妇有些浮肿的脚踝。 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不仅仅是香烟,还有热武器留下的硝烟味,熏得人快要窒息。而在看到孕妇下意识埋头护住腹部时,他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哼着歌走开了。 童磨的视线划过孕妇紧紧交叠在腹部上的手臂,划过对方渗着冷汗的鬓角与惨白的脸颊,又看向强忍着怒意的裕子奶奶,以及马上就要忍耐不下去的中原中也……最后在托着沉重帆布包的劫匪走开的时候,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人的背影,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一股凉风自劫匪的颈边吹过,让男人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这突然的动作让悄悄注意着动静的人质们再度紧张起来。 男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待宰的羔羊们,结果什么也没察觉到,又缓缓抬头看向头顶的空调出风口,发现绑着宣传广告的小纸片被风吹得规律摇摆着,这才勉强放下心中的怀疑。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内部,有一个冰做的小小人偶正趴在管道边缘,就着格栅间的缝隙观察整个大厅的情况。 现在的结晶御子,就是童磨的眼睛,也是童磨的武器。 小小的结晶御子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出风口背后,吹着一阵又一阵冷风,将含着毒素的寒霜送到了劫匪们的身上,又因为风速与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只让人下意识以为这是银行的通风系统没有关闭,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制冷模式。 在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在大厅里活动的劫匪们全都已经中毒了,只需要童磨正式催动异能力,他们的肺部就会被激活的毒素彻底冻成坚冰,再也无法拥有正常的生理功能。 “嘶——怎么感觉有点冷?”终于有劫匪忍不住摸了摸脖颈,隔着武装手套抹掉一层汗水。 同伙忍不住嘲笑起来:“你是不是身体有点虚?一会热一会冷,该好好补补了吧哈哈哈哈……” 觉得冷的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在接收到领头人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后,当即打消了反驳的心思。 这些人等级分明、配合熟练,绝不可能是第一次犯案。再加上他们身上的装备型号统一,姿势标准,全程不理会室外的警察,明显是有什么依仗,并且能够保证团队能够带着战利品顺利撤离现场。 这个时候童磨不得不感谢花花,感谢三花猫喜欢准时收看新闻频道的好习惯,让她能够顺利回想起这个团伙的履历。 这个作案团伙没有名字,没有特殊代号,也没有明显的成员特征。民众们只知道是八人团体,均为训练有素的男性,配备的武器都是德产的高端货。在顺利得手后,他们会随机选择一名“幸运观众”一起撤离,并且在半路上干掉人质,将其抛弃在顺路经过的某个荒郊野地,然后就此失去踪迹。 进行今天这一票之前,他们一直在关西地区活动,于最近一个月里渐渐北上。 在媒体们纷纷猜测他们的目的地是最繁华的东京时,他们居然提前出现在了横滨的闹市区,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挑了下班高峰期的时间。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童磨细细思索的时候,前往保险库搜刮钱财的匪徒们满载而归,最后一人的手里还拽着那位可怜的银行经理。 微胖男人已经被额角淌出的血糊了一脸,睁眼都有些困难,一副下一秒就能彻底晕过去的样子。 童磨双眼微眯,眼里渐渐染上讥诮的颜色。 还真是……愚蠢呢。 眼看着匪徒们陆续将沉甸甸的包裹背在身上,从腰间的武装带里拿出类似于手.雷的武器,透过闸门的缝隙观察室外警察们的分布情况,童磨就知道,她要等待的时机到了。 闸门缓缓开启,为首的匪徒朝着大门的方向迈出第一步,刚想抬手示意身后的同伴们将武器扔向门外的警察们,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刺痛让他当场摔倒在地。 一股寒霜从他的口鼻处缓缓散意开来,缺氧与快速失温的症状让他呼吸困难,脖颈和脸颊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紧接着就是另外几名匪徒,他们也像是被扔进了西伯利亚的寒风之中,一个个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被匪徒们挟持着的银行经理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脚边的劫匪——这人上一秒还用枪抵着自己太阳穴,现在却正躺在地上痛苦挣扎。 “他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 这一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直到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其他人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又哭又叫地冲向了门口。 在一片混乱之中,银行经理眼睁睁地看着人质们推搡着冲向门外,被满脸警惕的警察们接走盘问。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彻底超出了掌控。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与劫匪们的距离拉开,目光却渐渐定格在劫匪们腰间的武器和好几大袋钱财上。 在此期间,他不断被蜂拥而出的人质们推搡着,碰撞着,提醒着他,有些美味的成果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贪婪的恶魔从泥泞中伸出枯瘦手,悄然抓住了经理的脚踝。 男人的眼角渐渐染上疯狂的绯红,僵硬的嘴角咧出一个坠入深渊的弧度,在一位持枪的警察缓缓靠近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男人的身边擦过,顺着人.流涌向拥挤的门口。仿佛一无所知的赭发男孩被警察护送着走出大厅,看也没看被自己不小心碰到的银行经理,只顾着围着老妇人嘘寒问暖。 突然间,一股红光陡然笼罩在男人的身上,带着他重重砸向了不远处墙壁,生生砸出了巨大的人形凹陷。 伴随着又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微胖的经理终于失去了意识,死死嵌在墙壁里,怎么抠也抠不出来了。 童磨一手牵着中原中也,一手牵着裕子奶奶,看着男人的惨状满意地唇角微弯。 活该——既然做了内应,同一个团伙的人就该昏得整整齐齐。 第25章 价值 就在刚才,趁着周围人惊慌逃窜的时候,童磨抓住中原中也的衣袖,凑在他的耳边提醒道:“那个经理,他也是同伙。” 看到那些劫匪被童磨一声不吭地全部放倒在地,中原中也本来还感觉有些不爽,一听到童磨的话顿时起了兴趣:“那就是交给我的意思了吧?” 中原中也看向靠近大门口的银行经理—— 那个微胖的男人正站在人群之中,脸上还淌着血,混在汗水里浸湿了衣襟。时不时被急于逃命的人质推搡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意外跌落在地。可他完全不觉得伤口疼,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幻想,脸上是惊惧夹杂着快意的扭曲表情。 “没错,特意留给你的,”赶在裕子奶奶注意到这里之前,童磨小声叮嘱,“记得做得隐蔽一点,不然容易被人盯上。” “知道了。”中原中也跃跃欲试,看着经理的眼神仿佛鹰隼盯紧了猎物。 自始至终,中原中也都没有怀疑过童磨的判断,而是非常果断地相信了她说的一切结论。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童磨总能从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蛛丝马迹里推测出真相。 因此在确认了最后的打击目标后,中原中也和童磨一起往门口走,在靠近那位银行经理的时候轻轻扫到了对方的手臂。 中原中也的异能【污浊了的忧伤之中】,需要通过触碰达成操控条件,可以改变对象的重力强度以及方向。 在与银行经理产生接触的一瞬间,中原中也获得了对方重力的操纵权,并且按照童磨的提示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在彻底走出去后,这才控制着男人砸向了墙壁。 碎裂的石块与烟尘四起,巨大的冲撞让心生歹意的银行经理瞬间失去意识,靠着碎了好几根的骨头和再次开瓢的脑袋获得了通往ICU的门票。 而在另一边,中原中也已经被派到现场的医疗人员拉去检查,确认身体没有外伤后才被放走。 过了一会,临时接到通知的消防队抵达现场,被几位警官和医护人员带着进入银行,似乎是在商量着把那位昏死过去的银行经理从墙上抠下来。不知真相的医护们一头雾水,倒是有几位小警员猜测是某位异能者偶然经过,顺手救了一波路人,做完好事却不留名。 童磨正站在远处安静观望,手里捧着女警官递来的果汁,在中原中也凑过来的时候依然没有收回视线,声音异常平稳:“过瘾了吗?” 中原中也很想摇头,毕竟其他人都是童磨放倒的,自己从头到尾只砸了一个人,连最擅长的体术都没用上,毫无体验感可言。 可在透过混乱的大门看向银行内部时,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一般般吧。” 言下之意,他其实还是有些兴奋的。 童磨不置可否:“这样的机会肯定还会有。只要查不到我们的头上,一切都好说。” 异能力者虽然很少,但在横滨本地人看来不是什么秘密。异能力也是多种多样的,只要没有人登门自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动手的那一个。 在银行监控被歹徒破坏、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自己和中原中也时,童磨有千万种理由为己方开脱。 最重要的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是看起来柔弱的小孩子,在大众认知上没有什么经验与胆量,能够不当场哭出来都算得上勇敢,更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匪徒们放倒。 所谓的灯下黑,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想到这里,童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救护车—— 在确认童磨和中原中也是安全的、不会乱跑之后,裕子奶奶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同行的孕妇身上,现在正陪着那位女士接受简单的检查,确认没有因为惊吓过度造成不好的影响。 童磨可以放心大胆地给这次的事件收尾了。 她的视线在场内逡巡一阵,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递给自己一杯果汁的女警官。 在中原中也惊诧的注视下,童磨扬起一个带着点紧张与小心翼翼的笑脸,一路小跑着凑到那位女警官面前,伸手轻轻拽了拽对方的手指,示意女警官弯腰听自己说悄悄话。 女警官对童磨的小心思一无所觉,反倒很高兴这个孩子与自己亲近,当即就将耳朵凑了过去。 “姐姐,我感觉那个银行的叔叔不太对劲,”童磨演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简直是驾轻就熟,甚至能捏出可爱的小奶音,“他好像不怎么怕那些拿着枪的坏人,眼睛还一直盯着坏人抢来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句被无忌童言包装过的提示,就让敏锐的女警官瞬间严肃了表情。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被医护人员团团围住的伤患,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和其他人说吧?” “没有,”童磨摇摇头,“我害怕,不敢告诉其他人,姐姐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告诉别人?” 这句话既让女警生出将童磨从中摘出去的心思,也让她对那位银行经理的怀疑继续加深。 “好的,姐姐答应你,”女警官摸了摸童磨的头,非常细心地将小姑娘送回中原中也的身边,对着不明觉厉的中原中也叮嘱道,“要照顾好你的妹妹呀,这里人多,不要让她乱跑。” 童磨轻轻掐了一把中原中也的手臂,让他瞬间回神。 “啊,好的。”中原中也突然觉得,童磨不去做童星,绝对是岛国演艺界的损失。 得到了童磨的提示,原本就对那位银行经理有所怀疑的女警官转头就找到了上司,将自己的猜测一通描述。于是当银行经理被担架抬出来送往医院的时候,又有几位警官坐上警车,牢牢跟在了救护车的后面。 在那位银行经理清醒之后,等待他的将是警方严密的盘问。 至于那些早一步被送去医院的劫匪们,他们的肺部已经被童磨用异能力损坏了大半。哪怕没有被判处死刑,将来也只能拖着孱弱无比的身躯在监狱里苟活。 看到这里,童磨终于心满意足地将果汁一口闷下,和中原中也一起找裕子奶奶去了。 救护车这边,孕妇已经结束了现场的临时检查,正在被周围人反复劝说着。大家都希望她同意被送去医院,在那里接受更细致的检查。可孕妇并没有松口,表示自己现在没有任何问题,并且会在稍晚些的时候被丈夫亲自送去家附近的医院。 “奈奈子,你听我的,最好现在就去一趟,有些事情不能拖下去。”裕子奶奶也在劝说的大部队里,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满,这份不满显然是针对奈奈子小姐口中那位没有出现的丈夫。 这位孕妇并没有报出姓氏,只说了奈奈子这个名字,除了一开始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会晚点回家之外,一直没有再联系本应到场的丈夫。 负责检查的医生渐渐起了疑心,但碍于奈奈子本人还在现场,并没有明确地表达对那位丈夫的不满。 裕子奶奶则因为有了共患难的经历,心理距离要比那些医生更近一些,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出言提醒:“奈奈子,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哪怕再忙也是必须要到场的,就算帮不上太多的忙,见到面以后也是个心理上的安慰。” 老人说得委婉,但奈奈子绝对不会听错这句话里的含义——别再担心打扰你那个丈夫了,赶紧把人叫过来,帮不上忙也得来一趟,这是态度问题! 奈奈子的面色看起来愈发不自然,沉默了一会才找到新的借口:“实际上……我的丈夫他不太适合出现在人前,容易引起大家的反感……” 能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妻子拒绝让丈夫出现在关键场合里,用的还是“不方便见人”这个理由? 大家忍不住想出一个又一个奇奇怪怪的假设,比如不良于行、身体残缺、精神失常…… 他们或许都忘了,除了各种疾病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有信服力的理由,而且这份工作在横滨还挺常见——黑手党的成员。 从奈奈子的表情来看,与其说是难为情,更多的其实是犹豫与迟疑。她始终避免谈及自己的姓氏,看来她想要保护的不一定是自己的丈夫,更有可能是在场的这些普通人。 一番推测之后,童磨成了猜想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因为孕妇奈奈子始终坚持先自行回家,之后再在丈夫的陪同下去医院进行更系统的检查,滞留在现场的医护人员不得不离开,留下警方在原地进行收尾工作。 那些属于人质们的个人财物已经在登记之后尽数返还,剩下的大包小包也被警察连同银行派来的人员一起押运走,等待专员清点数额帮助量刑。 拒绝了警方的护送,裕子奶奶带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走回家。 半路上,气氛终于恢复到平常的安逸,裕子奶奶也从沉思中回过神:“今天的事,是你们做的吧。” 被老人分开牵着的童磨和中也下意识隔空对视,立马遭到老人语气平淡的警告:“不要当着我的面商量对策。中也,你先说。” 中原中也当然选择乖乖坦白:“……是的。” 原本打击到罪犯的兴奋荡然无存,他的样子就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 童磨也非常识时务地承认道:“是我们做的。” 或许是见到两个孩子的态度果断且诚恳,裕子奶奶的脸色微微缓和:“我不是要批评什么,因为你们能够勇敢地站出来,这已经是很多人都不敢迈出来的第一步。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知道我为什么会担心。” 老人牵着孩子漫步在斜阳下,远处的火烧云染出漂亮的橙红色。 “你们有能力,这是天赋异禀,也是后天的不懈努力,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是无敌的、万能的。” “在我的眼里,在兰波的眼里,在关心你们的人的眼里,你们始终都是需要被好好保护的孩子。在面对想要保护的孩子时,大人总是不希望他们遇到任何的危险,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就是最好的结果。” 裕子奶奶当然知道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特殊,但这些特殊都是眼下可以被暂时忽略的附加项。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中原中也感觉有些鼻塞,与裕子奶奶交握的手又攥紧了一些。 童磨轻轻晃了晃裕子奶奶的手,顺利与她对上视线:“奶奶,但是我和中也都不后悔。我不希望他们逃走,也不希望让你遇到危险。” 但凡这些劫匪突发奇想,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作为人质带走,事情便不会如此轻易地收场。 裕子奶奶似乎已经猜到了童磨会这么回应自己,悠悠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是勇敢的孩子。而且你们很明智,知道留那些人一条命。” 这次知道悄悄行动,就说明他们有一定的自我保护意识。 裕子奶奶绝不是什么被伤害了也不会反击的圣母,相反,她很鼓励孩子们学会保护自己。但是她必需在这个时候表明态度,让孩子们知道,她不希望童磨和中也因为有异能力就不考虑自己的安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下死手。 在横滨,犯了事的罪犯被抓进监狱,后续因为各种理由被放出来的案例并不少见,因为那些人很可能拥有让人预想不到的免死金牌。 不过这次的团伙明显被官方盯上了,在风口浪尖之上,横滨警方不仅不会把人放走,还会以此作为一份功绩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因如此,用异能力制服劫匪的童磨和中原中也才不用担心后续问题,更不用烦恼被重新出狱的劫匪打击报复,因此给那些人留下一条命就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生命的价值往往比你们想象的更重——有的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一尘不染的佛祖,不是肆意宰割的恶魔,而是恪守着心中某杆秤的、真正的强者。 第26章 恩人 因为银行劫匪的案件受到广泛关注,后续报道很快出现在各大媒体上。 与新闻一起出现的,是中华街周边越来越多的可疑人物。 这些一身黑漆漆的家伙们并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泰然自若地游荡在中华街的大街小巷中,时不时打量着擦肩而过的老人和小孩子,将无辜的路人们盯得瑟瑟发抖。 有不少中华街的住民选择报警求助,在附近警署派人调查后,得到的却是“一切正常”的回复,让人心里更加没底。偏偏大家都不敢直接冲上去赶人,因为那些沙包大的拳头绝对不是摆设,最后只能嘱咐自家的老人和小孩子尽量减少出门的频率,不小心遇到了也及时避开。 这天,在参加完周小姐的婚礼后,裕子奶奶带着童磨和中也回了中华街。 刚穿过最具代表性的牌坊,他们就恰好遇到了徘徊在万珍楼附近的黑西装们。 如今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可他们仍然倔强地披着看起来就很厚的外套。脖颈上戴着粗粗的金链,花色的纹身从脖颈蔓延到手指。唇边叼着烟,袅袅烟雾从远端升腾而起,模糊了脸上的表情。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黑手党的打扮。 这些人正聚集在中华街最大的酒楼门前,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热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成瀑布。他们脑袋挨着脑袋,也不知道到底在争论些什么,说到激动的地方,他们还直接伸手揪住同伴们的头发,一副要把对方薅成秃子的架势。 童磨看着好几个黑西装的地中海发型,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些大叔早早秃头的原因。 她还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却被裕子奶奶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脑袋扭了回来。 抬起头一看,裕子奶奶眉眼舒展,语气平静:“不要看。只要不作乱,他们就是普通的路人。” 这句话同时堵住了中原中也的好奇心,让赭发小少年乖乖把视线挪开。 童磨抬手将被摁下来的帽檐往上抬了抬,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发现那些黑衣大汉们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些人像是发现了值得盘问的目标,斜靠着墙壁的身体纷纷挺直,顺手掐灭了手里的烟,回头对着身后的包围圈说了些什么。 没过一会,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漆漆的大墨镜,有一道从眉峰延续到鬓间的伤疤,双手插兜,闲庭信步,一看就来者不善。 前行的道路被堵死,裕子奶奶不得不停下脚步,将两个孩子拢在一边,在大汉靠近的时候主动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位彪形大汉摘下墨镜,看也不看地扔给身后的小弟。他有一双狼一般的深棕色眼睛,视线在一大两小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眉头越蹙越紧,连带着周围的小弟们也面露不善。 “只是有几个问题,”那人终于开口回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甚至还有仪式感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上个星期去了元町广场吗?去了那里的银行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印象深刻的人?” 随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抛出来,男人的语气愈发急促,声音还带着强行压抑着的沙哑。 如此有指向性的提问让裕子奶奶瞬间警觉,终于忍不住带着孩子们往后退了一步。 而在这个时候,原本还乖乖被牵着的中原中也冲到了裕子奶奶的面前,努力仰着头瞪向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反过来质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要找人的话就自己去找警察。” 中原中也的反驳引起一阵高低错落的笑声,有一位黄毛小哥拍着大腿嘲笑道:“条子?你让我们找条子帮忙?” 为首的男人嘴角一抽,反手就往那位黄毛的头上甩了一巴掌:“笑什么笑?给我把态度放好一点!” 周围的弟兄们瞬间收起脸上过于放纵的表情,努力正色道:“是,大哥!” 童磨扫了眼那些微微垂下头的小弟们,最后又看向那个面色严肃的领头人,结果被对方非常敏锐地攫住了视线。 “哟,这位小妹,”领头的男人似乎知道裕子奶奶不会轻易开口,也知道中原中也现在是个急于保护老人的小刺猬,便打算从童磨这里入手,“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童磨没有像普通的小女孩那样惊慌失措,也没有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抵抗情绪:“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中华街吗?” 中原中也回头看了童磨一眼,像是没想到童磨会表现得这么和善。 男人略一沉吟:“差不多吧,我要帮我的宝贝找到她的恩人。” 童磨下意识点了点头,半晌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宝……宝贝?” 这个词其实很正常,但被这个魁梧又锐利的男人说出口,就听起来非常奇怪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显然也被那句“宝贝”吓到怀疑人生。 那位有些自来熟的黄毛又忍不住插嘴:“是我们大姐头的恩人啦……她说是一个老婆婆,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别的也不肯说,大哥只能自己偷偷找。” “贵太郎,你是不是皮痒了?”男人再次回头怒吼,“你的话太多了!” 那位黄毛小哥被周围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像是处置犯人一样拖进了人堆,下一秒连一根黄毛都看不见了。 看着眼前这拨人演漫才一般的相处模式,童磨忍不住微眯着双眼,反问道:“既然你的宝、你的夫人不愿意打扰她的恩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寻找呢?”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趋于明了。 这几天黑西装们满大街地找人,找的其实是自家首领夫人的恩人。对方拥有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大概住在中华街一带,是带着两个小孩子的老妇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情报。 但因为有“上周去过银行、遇到了意外事件”这个限定条件,结果便从茫茫人海瞬间缩减为唯一的选项——黑西装们要找的人就是裕子奶奶,并且是这位头领出于自身意愿私下寻找的。 只不过因为他们的画风过于黑手党,不小心让事情搅和得更像是寻仇,而不是单纯的报恩。 那位头领也猜出眼前的三人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很少露出笑脸,他艰难挤出来的微笑可以吓哭一大堆小朋友:“看来你们就是宝贝提到的人了,真的非常感谢那天的照顾!啊,顺带一提,我叫东条寿三郎,随便你们怎么称呼。” 东条这个姓氏一说出口,童磨瞬间将一切线索连成一条线。 东条寿三郎,这个名字有些大众化,但真正重要的是这人的姓氏。 东条,在横滨往往指代多年前赫赫有名的东条组。这个老牌黑手党家族在战前声名远扬,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组织进驻横滨,东条组的势力范围逐步缩减,直到港口黑手党后来居上,这才彻底将没有异能者助力的东条组逼成强弩之末。 眼看着东条寿三郎已经将一切盖棺定论,裕子奶奶忍不住发声:“东条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找人,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动机是真实的?” 东条被质问了也不恼怒,而是在沉思了几秒后面色转为严肃,缓缓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像是下一秒就要当场拔.枪,将站在面前的敌人一网打尽。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人从内袋里掏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阵,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诡异的红晕:“这是我和我家宝贝的甜蜜合照。” 童磨和中原中也率先凑过去看了一眼,纷纷露出无语的表情。 照片似乎是在某间灯光昏暗的卧室里拍摄的,画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奈奈子和这位东条先生。沉睡着的孕妇表情放松,双眼紧闭,对悄悄靠近的男人毫无察觉。而小心翼翼凑近了自拍的男人眉头紧皱,笑容扭曲,安静趴伏在床边的姿势也很别扭,像恐怖故事里的奇行种。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真的不会吓到她吗?” “怎么会?”男人梗着脖子反驳,“奈奈子第一次看到这张合照的时候非常感动,眼眶都红了!” “你确定是感动到哭泣,而不是被吓哭的吗?”童磨也加入了吐槽的队伍。 裕子奶奶生怕两个孩子把这位东条先生惹到炸毛,动作利索地将他们扯回自己的身边,手还牢牢攥住了他们的衣领。 “抱歉,孩子们不太会说话,”老人绝口不提那张照片的诡异之处,只是姿态放松地拒绝道,“既然奈奈子不愿细说,或许你也应该和她一样,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其实那些都是顺手而为的小事,我相信如果换成其他人,在面对一位独自出门的孕妇时也会伸出援手。” 这话看起来是在撇清关系,实际上又不轻不重地刺了男人一句——如果不是他放任怀孕的妻子独自出门,也不会让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求助他人。 怎料东条听了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像是找到了知己,猛地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老人表示赞同,却被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拦了回去。 小中也这次刻意用了异能力,让男人的手越来越重,直到对方放弃触碰老人的心思才收回异能。 伸出去的手被强行拦了回来,男人略微诧异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但最后还是非常明智地装作什么也没察觉,语气恳切地对着裕子奶奶倾诉道:“我也劝过奈奈子,告诉她想要陪她一起逛街,但每次都被拒绝了,说是带我出门根本享受不到逛街的乐趣。” 越说下去,男人就越觉得委屈,高大的身影都凭空缩小了一圈。 童磨有种扶额的冲动,也能够猜到东条奈奈子为什么会拒绝这位先生的陪同——只要带着他出门,必然会被商家们误以为是要上门收取保护费,根本不可能获得什么愉快的购物体验。 裕子奶奶也是满脸复杂,看了眼远处悄悄围观的邻居们,最后还是忍不住妥协了:“站在街面上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聊一聊吧,最好让你的……同事们先回去,没必要让大家一起跟着。” 想到刚才那些街坊邻居们都是用看勇士的眼神看着自己,裕子奶奶也觉得有些头疼,似乎已经预想到自己风评被害的那一天。 闻言,东条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挥挥手将堵在背后的小弟们全部赶走了,只留下那位比较话痨的黄毛跟在身侧,转头就把裕子奶奶一行人领进了不远处的万珍楼。 作为中华街最大的餐饮酒家,万珍楼不仅涵盖了各色菜式,还有专用于川味火锅和广式下午茶的包间。因为午市刚刚结束,空气里火锅底料的香气还没彻底消散,厚重的辣味窜入鼻腔,让人瞬间口舌生津。 童磨忍不住扫了一眼黄毛小哥和东条寿三郎仍然红肿的唇瓣,终于知道那些小弟们为什么满头大汗、脖颈通红了——分明是被午餐吃的火锅辣到崩溃,却为了维持住黑手党的尊严,倔强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这个东条组,画风真的太奇怪了。 第27章 困境 东条寿三郎拎着自家的黄毛小弟,打算直接将裕子奶奶一行人带进万珍楼的小包间。 裕子奶奶稍微加快步伐,试图拦住往楼上走的东条寿三郎:“东条先生,您并不需要这么破费。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地方简单聊一聊。” 她之所以提出换位置聊天的建议,只是不希望街坊邻居继续在旁边看热闹,否则等到明天一大早,“石川夫人被黑手党针对”的消息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再也解释不清楚。 东条寿三郎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就这里吧,环境还不错。总不能带你们去本部吧?” 言下之意,东条组本部是他认为最合适的地方,除此之外的谈话场合没有太大的区别。 东条寿三郎一看就不爱拐弯抹角,有什么想法会直接说出来,也不喜欢拘泥于既定的社交礼节,用词还挺有黑手党的特色,属于能直接动手就不费时间唠叨的类型。 裕子奶奶原本对东条组持保留态度,但凭借多年积攒的社会经验,她认为东条寿三郎并没有说谎——对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找机会表达谢意,只不过因为黑手党的风气影响,让他差点好心办了坏事,连带着中华街的居民们都虚惊一场。 不管东条的出现是好是坏,她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童磨和中也不会因此受到威胁。 “好吧,那我们就在楼上聊一聊。”想到这里,裕子奶奶选择暂时妥协。 或许是对中午这群吃火锅的黑西装们印象深刻,服务员一看到东条寿三郎的身影就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面色难掩紧张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东条寿三郎拍了拍小黄毛的肩膀,这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年轻人非常机灵地开口:“要一个安静点的包间,吃下午茶。”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服务员点头如捣蒜,动作利索地把人引到了二楼角落的包间,顺手递来一张茶点清单,“您可以先决定今天吃什么茶,具体的茶点倒是能慢慢来。” 黄毛小哥下意识将菜单递给自家大哥,又被东条转手送到了裕子奶奶的手里。 “我不怎么饿,喝点茶就够了,你们自己看着点,账单都记在我的头上,不用跟我客气,”东条寿三郎率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咕咚咕咚一口闷下,这才像是解了渴,面色渐渐舒缓,“可以看看小弟和小妹喜欢什么,让服务员推荐也行。” 裕子奶奶也就直接明说了:“其实我们也差不多,中午刚带着孩子们参加了一场婚宴,回家的路上就遇到了你们。” 东条微微挑眉,但不是被驳了面子的意外,而是对裕子奶奶口中的婚宴提起了兴趣:“哦?最近难得有人办喜宴,这对新人肯定很恩爱吧?” 如果不是结婚的意志无比坚决,很多人都会选择将典礼延后再办,而不是在并不太平的现阶段举办典礼。 裕子奶奶姿态放松,隐去了新郎新娘的真实身份,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解释了一遍。 听到那位新娘差点被丈夫的多年老友蓄意谋杀,东条寿三郎竟然当场发起了牢骚:“这种事要是让我碰上了,我绝对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灌水泥沉进横滨湾,怎么可能让她在监狱里过逍遥日子?” 黄毛小哥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大哥英明!不愧是能把我们大姐头娶回家的男人!” 东条寿三郎再次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手掌劈里啪啦地往黄毛的肩膀上敲,力道大得像是在打铁。 “没错,只有我才能给奈奈子真正的幸福,奈奈子的安全和幸福都由我来好好守护!”像是想起了什么,东条转头看向裕子奶奶三人,难掩自豪地介绍道,“这臭小子叫酒井贵太郎,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性格活泼率真,以后肯定也会是个好丈夫。” 名为酒井贵太郎的黄毛小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终于有点少年人的阳光味道:“嘿嘿嘿,谢谢大哥夸奖!我还是比不上大哥,你和大姐头才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 一番你来我往的吹捧后,东条和酒井二人相视一笑,纷纷露出满意又得意的神色。 童磨:“……” 这个酒井怕不是自家大哥和大姐头的CP粉,夸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还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又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有这种关系吗? 不愧是多活了几十年的奶奶辈,裕子奶奶全程保持淡定,甚至能用平淡却真诚的语气附和道:“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回归家庭,说明你们都是对生活有明确规划、还极富行动力的人。” 酒井小哥继续傻笑,背后看不见的狗尾巴甩成了螺旋桨。 东条无比赞同地深深点头:“那是当然——如果不能把我的奈奈子宝贝娶回家,我的人生也就没有了意义。” 中原中也悄悄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 童磨和中原中也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结果还被迫吃了一大堆从天而降的狗粮,茶点之类的根本塞不下,最后只意思意思地点了份当季的甜品。 等待送餐的功夫,东条继续聊了起来。 “我今天之所以坚持见面,真的只是想要亲口向你们表示感谢,”东条寿三郎态度诚恳地点头致谢,眼里夹杂着激动与后怕,“我后来特意了解过,那个团伙在其他地方干了不少事,带出门的肉票半路上全被撕了。只是稍微想象一下,我就已经要疯了。” 嘴上说着“要疯了”,东条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杀意。 裕子奶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童磨和中也,确认两个孩子都很淡定后才稍稍放心。 正好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服务员送来了小朋友们的甜品。 看到细腻的牛奶冰沙上浇满了芒果泥和椰果碎,童磨双眼一亮,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挪到了眼前的小碗上。 等她颇为享受地吃掉了第一口,不远处的酒井小哥悄悄凑了过来,大声说着悄悄话:“小妹,这一款好吃吗?” 童磨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真诚推荐,值得一试。” 她竟然已经在短时间内习惯了“小妹”这个画风清奇的称呼,真是不可思议。 “好耶,那我也要来一份!”在东条的默许下,酒井小哥连忙冲出门给自己加单去了。 房门再次关闭,东条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将视线放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不顾裕子奶奶越来越警惕的态度,东条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我今天来找你们,一开始的确只是想要说声谢谢。但在刚才不小心知道另了一件事,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们。” 东条渐渐收敛了粗犷的作风,终于有种东条组现任当家的可靠风范:“我在调查银行事件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内部消息——有人从条子们的嘴巴里挖到了猛料,说是当时有两名异能力者帮助抓捕犯人,一个可以悄无声息地把肺部冻成冰块,另一个可以用怪力把人砸进墙壁——现在可是有不少人想要追查这两个人的下落,但大家都没有太有效的线索。” 说完这段像是在提醒的话,东条的态度又添了几分随意:“放心,今天的我只想聊一些家常。对我来说,这些内容都是可以透露给恩人的小小笑话,你们觉得有意思就记一记,没有意思的话转头就可以全部丢掉。” 显然,在街面上被中原中也下意识用异能力阻挡的时候,东条就推断出银行里悄悄出手的异能者的身份了。 那两名神秘的异能者不是偶然路过的好心人,而是老人牵在手里的两个小孩子。 听到这里,裕子奶奶定定地看着东条,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东条先生您也没有什么头绪?” “那是当然,”东条听懂了老人的暗示,爽朗一笑,“对奈奈子好的人就是我的朋友。我作为东条组的当家,虽然不能让东条组过回以前的风光日子,但也一直守着先代们的准则,绝对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要想活得久,某些底线是一定要遵守的。” “那就谢谢您的家常话了,”裕子奶奶礼貌点头,态度渐渐和缓,“如果那两位异能者知道了您的想法,想必也会感到非常安心。” 看着埋头苦吃的童磨,以及有一下没一下舀着冰沙、对甜品不太感兴趣的中原中也,裕子奶奶的眼中全是包容与爱护:“只要孩子们能够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这种心情,我想东条先生您也能理解一二。” “当然可以理解,”东条连连点头,余光扫了眼敲门后走进来的酒井,继续道,“奈奈子就是我拼着命也要保护好的对象。” 提到了自己的妻子,东条终于柔和了脸上的表情,凌厉的眉眼线条也染上一丝温情:“奈奈子的朋友很少,周围都是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平时出门逛街的时候也不喜欢我跟着,让我真的很不放心。如果愿意的话,我希望您能偶尔陪她在附近走一走,好歹能聊一些有意思的话题。” 从见面到现在,东条寿三郎终于用上了最完整的敬语,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妻子找一个能一起逛街的朋友。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裕子奶奶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当然可以,我和奈奈子也很投缘。这一带我很熟悉,有空的话也欢迎她来我家坐坐。” 东条微微勾唇,这个一闪而过的笑容竟是异乎寻常的单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于是乎,居住在中华街的人们发现,最近一直在附近游荡的黑西装们终于消失不见了。 有小道消息称,这件事是石川夫人亲自出面摆平的——老夫人直接找到了某位黑手党高层,和对方聊了几句,成功劝说那些黑西装们迅速离开,完全没有让那些人感到恼怒,分别时的态度反倒是毕恭毕敬的。 悄悄把控了中华街舆论风向的童磨,深藏功与名。 成年人可千万不能小瞧自己家里的孩子们啊。 对那些不太会说谎的小孩来说,他们从小伙伴那里反复听到的就是真理。这些真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会成为孩子们忍不住透露给自家大人的秘密。 而对百般宠爱着自家孩子的成年人来说,只要是孩子们亲口分享出来的“内部消息”,可信度只会比大人们的八卦更高。 在做完这一切后,确认裕子奶奶的大佬评级在中华街更上一层,童磨挂着一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笑脸,怀里抱着满脸黑线的三花猫,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第28章 好人 在引导中华街的舆论走向之前,童磨还曾仔细衡量过眼下的情况,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实话实说,她并不希望让裕子奶奶被牵涉其中。 老人在一开始把他们带回家只是出于善心,后来在相处过程中感情不断加深,甚至将两个孩子当成孙子孙女养,那也是出于一天天积攒下来的爱。这样的裕子奶奶理应像之前那样活得悠闲自在,而不是被迫卷入异能者与各大组织之间的交锋,连自身安全都受到威胁。 因此在东条隐晦透露有不少人在追查异能者的消息时,童磨在那一瞬间有种将横滨的暗势力搅得天翻地覆的冲动,但最后还是险险止住了这个念头。 从广濑医生的描述中可以知晓,五岁时的童磨就已经能将连绵的山区改变成连绵的雪地,按照异能的发展曲线以及近年来更加精细的掌控力,一夜之间将各大组织的本部彻底冰冻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裕子奶奶一定不会开心吧? 童磨知道裕子奶奶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好人。她会把流落街头的孩子视如己出,也会在面临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保护萍水相逢的东条奈奈子。 同时她也睿智且坚强。她能够毫不怯懦地和黑手党交谈,三两句话就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也能够咬牙挺过早年丧夫又丧子的苦痛,独自找到好好生活的勇气,在多年的寂寞日子里保持乐观又可爱的自我。 这样的老人,不应该因为童磨的所作所为蒙上阴影,共担罪恶。 童磨觉得自己就是生活在冰雪世界里的狼崽,因为广濑医生的教导渐渐通了人性,被中原中也牵着手一起认识这个斑斓的世界,又在裕子奶奶的影响下懂得如果做一个更完整的人。 作为这份爱意的回应,她也会尊重老人的决定——不管是回到家乡走走看看,还是继续留在横滨,她和中也都会为老人撑起一片足够安稳的天空。 对此,她有绝对的自信。 因此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后,童磨很快付诸行动。 她和中也现在还只是年纪小,异能特务科这才持续观望。但随着年岁渐长,他们的存在只会越来越扎眼,根本不可能坦然蜗居在中华街里。为了获取主动权,童磨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加速成长,为自己谋得更多的砝码。 到底要成长到什么程度呢? 或许是哪怕知道裕子奶奶就是他们的软肋,那些人也不敢冒险伸手触碰的地步吧。 因此在帮助裕子奶奶恢复在中华街内部的口碑时,童磨只把这些暗地里的操作看成微不足道的前期准备。接下来,她需要变得更强大、更敏锐,需要更广泛的关系网和更庞大的势力,也需要源源不断的用于建设己方的钱财。 披着花花皮的夏目漱石眼睛一瞟,就知道童磨又在想一些令人心惊的事情了。 自从前段时间听闻东条组现任当家找上了石川夫人,在外奔波收集情报的夏目猫猫当即窜回中华街,厚着脸皮跳到了童磨的怀里,想要从她的身上获取第一手资料。 在那几天里,夏目跟着童磨走街串巷,看着她像八卦头子那样东一句西一句地散播消息,受众还是那些捏着冰淇淋舔来舔去的小孩子。但仅靠着如此儿戏的行为,她就顺利帮助裕子奶奶化解了即将成型的谣言,最后还莫名其妙收获了一波中华街住民们的感激与爱戴…… 夏目猫猫,瞳孔地震。 想他加入官场并接触情报工作多年,大多时候靠的是精妙的思维博弈与复杂的利益冲撞,很少见人从如此刁钻的角度下手,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家庭。 正因为知道这些方法的可行性,夏目漱石才感到心惊。 童磨虽然是一个内在淡漠的孩子,但她超常强大的洞察力和极端敏锐的感知能力弥补了这一不足,让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并估测人类的情感趋向,手法老练地借着那些微妙的情感联系做文章,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童磨的眼里,只有她看重的人才是值得珍藏的宝石,其他的人都是可以被利用的丝线。只要动一动手指,吹一口微风,那些丝线就会顺应她的心意主动就位,毫不费力地帮她织出更多的网,掌控更多的人心。 当面接触童磨的工作,看来必须再度提前了。 这么想着,夏目猫猫便打了个哈欠,姿态懒散地被童磨抱回了家。 今天真的很凑巧,在回家的路上,童磨刚好遇到了登门拜访的东条寿三郎和东条奈奈子。 穿着孕妇装的奈奈子被东条寿三郎小心搀扶着,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可丽饼。东条寿三郎难得换下了那件过于显眼的黑西装,只穿着衬衣和长裤,另一只手撑着可爱波点纹样的太阳伞,伞面倾斜到奈奈子的头顶,恰好将奈奈子的上半身笼罩在阴影下。 现在的童磨正抱着猫站在岔路口,正好在东条夫妇的视线死角。 毫无所觉的奈奈子像往常相处时那样向自家丈夫撒着娇:“好啦好啦,只是让你换一件衣服,有那么难受吗?” 东条寿三郎沉默不语,只是嘴角的弧度愈发扭曲。 奈奈子叹了口气,将可丽饼怼到东条寿三郎的面前:“快,帮我尝一尝,看里面加了哪些配料,回家以后做给我吃吧。当然,只能吃一口!” 听到奈奈子宝贝需要自己的帮助,东条寿三郎瞬间精神焕发,满心满眼都是“奈奈子想吃我做的可丽饼”这条动态,下意识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下就将可丽饼吞了一半。 感受到手里的可丽饼骤然变轻,看着表面彻底消失不见的巧克力酱以及漂亮的奶油花,奈奈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只是让你吃一口,你怎么就……”她像是失去了梦想一般呢喃了一会,彻底嚎了出来,“阿寿你这个混蛋!你欺骗我的感情!” 努力吞咽的东条寿三郎倍感无辜,但还是好脾气地开始哄老婆:“宝贝我错了!需要我给你表演你最喜欢的360度转体托马斯回旋滑跪吗?” 目送着吵闹中的两人渐渐走远,童磨伸手揉了揉三花猫圆滚滚的头顶:“花花,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走过去打招呼?” “喵呜——” 【老夫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一人一猫强行达成了共识。 等童磨刻意落后一步回到家的时候,奈奈子正和裕子奶奶相谈甚欢。东条寿三郎则像一朵蘑菇,安静又萎靡地窝在童磨常坐的小靠背椅上。中原中也正满脸好奇地戳着男人硬邦邦的手臂,似乎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具仿真模型。 看样子人是被裕子奶奶哄好的。童磨迅速得出结论,并且非常自然地拖着中也的板凳坐了过去。 裕子奶奶和奈奈子聊了几句,直接邀请对方去后院坐一坐,看一看新成熟的瓜果与蔬菜。中原中也本来在写数学题,收回手之后也继续回房奋笔疾书。客厅里顿时只剩下自闭中的东条寿三郎,以及有意与之交谈的童磨。 三花猫进门后就在老位置揣起小手,猫脸正对着童磨和东条寿三郎的方向,明摆着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东条叔叔,可以和我说一说黑手党的日常吗?我最近有点感兴趣。”童磨双手托腮,仿佛真的只是对没接触过的世界感到好奇。 东条寿三郎眉眼微动,蛰伏后属于野兽的气息渐渐展露:“小妹,你只是个还在喝奶的小孩子,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大人的事情。” 童磨依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微笑:“但我确实很感兴趣,比如东条组的历史,人员构成,还有将来的发展计划。” 这些话题一个比一个深入,要细究起来绝对算是组织机密。 作为组长的东条寿三郎当然知道答案,可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给一个小孩子听。哪怕这孩子是罕见的异能力者也不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气势愈发锐利。 普通人待在这里恐怕会被吓得两股战战,但童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好脾气地抛出自己的筹码:“那就让我随便猜一猜吧?东条组的老成员们大多是海港附近的搬运工人,或者重体力劳动从业者,之后因为海港被其他黑手党侵占,走投无路加入东条组的门下。” 童磨的话显然都说中了,让东条寿三郎隐隐放出一丝杀气。但这些都是简单调查就能获取的信息,于是他难得没有做出阻止,而是异常耐心地继续听了下去。 “那个时候的东条组是横滨公认的老牌黑手党组织,奉行的规则也和意大利最初的黑手党组织相似,是以本地人抵抗外来势力的欺压为基本诉求,用自己的武力保护那些不该遭受苦难的普通人。” “但是,随着外来势力和其他不会恪守这一准则的黑手党的加入,横滨的局势渐渐变得混乱起来,再加上战事吃紧、政府方面故意放松防守,任由组织们相互撕咬,以自卫为宗旨的东条组很难再维持当年的荣光。” 三花猫悠哉摇晃着的尾巴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就连原本还抱着敌意的东条也收敛了气息,若有所思地看向侃侃而谈的童磨。 这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再后来,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或者是老成员的子女主动投诚,但远远不能弥补前线争斗中的人员损失。东条叔叔你就是在这个时候继任的吧?” 东条寿三郎缓缓攥紧了拳头,将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以为你是个小孩子,我就不会……” “我的本意不是挑衅你,而是想要与你合作。”过于轻快的笑意渐渐从童磨的脸上消失,她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合作?”东条想要嗤笑一声,但为了不让在院子里的妻子发现这里的异常,他仍旧努力压低了声音,“你要加入东条组,让东条组参加争斗,向港口黑手党宣战吗?” “当然不是,”童磨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说了,我想要与你合作,而不是成为你的部下。而且你真正的意愿并不是斗争吧?你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整个东条组退出争斗,渐渐改变性质,让组员们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 “奈奈子姐姐的存在,就是你真实意愿的最佳证明,”童磨放下手,姿态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怎么样,想要继续听我说下去吗?” 东条寿三郎瞳孔微缩,显然被戳中了心事,并且毫无辩驳的余地。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嗓音变得异常嘶哑,甚至染上一层古怪的疲累,仿佛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极其曲折的心理斗争。 童磨有些俏皮地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睑:“这些都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啦。当然,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我会给你几天的考虑时间,如果愿意合作的话,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三花猫突然从桌上跳了下来,凑到童磨的身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童磨当即将食指抵在唇边,制止了东条想要开口说话的行为。 几秒钟后,裕子奶奶和奈奈子手挽着手从院子里走了进来,脸上都挂着喜悦的颜色。 “你们两个居然还聊上了?阿寿,你没有欺负小童磨吧?”奈奈子促狭一笑。 “没有。”东条的回答很简短,隐隐让奈奈子察觉到一丝异常。 童磨淡定地做出补救:“刚才的东条叔叔看起来有点奇怪,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是照不到奈奈子太阳的花,马上就要枯萎了。” 这的确是东条寿三郎说得出的内容。 奈奈子被人当面戳穿了夫妻俩平日里的相处风格,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揪住东条的耳朵:“你怎么对小童磨说这种话?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第29章 见面 虽然说要给东条寿三郎几天的考虑时间,但童磨知道,他最后一定会来找自己,至少会在下定决心前听她说一说已有的规划。 只不过在东条登门之前,童磨先等来了一个出乎预料的生面孔。 因为港口黑手党最近一段时间的大肆行动,童磨和中原中也大幅度降低了去图书馆的频率,从每天一次缩减为一周一次。 而在例行去图书馆的这天,中原中也在教辅区筛选合适的资料书,童磨则转去了楼上,打算为接下来彻底说服东条的行动做准备。 穿梭在专为成年读者准备的高大的书架之间,童磨不断确认着书名与目录,手推车里的书册越攒越多。只可惜有一本在她踮脚也无法触及的位置,正当她想要让结晶御子从背后把书推下来时,有一位中年绅士提前一步伸出了援手。 童磨心里一惊,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靠近。哪怕对方气息平和,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依然让她下意识警惕起来。 来人戴着一顶黑色薄呢帽,身上穿着一件带护肩斗篷的卡其色风衣,似乎与外界的气温不太搭调。左手拿着童磨需要的那本书,另一只手还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棕黄色刘海柔顺垂下,遮住他的右眼,让童磨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带着细纹的左眼和鼻下两撇微翘的小胡子上。 “这位小小姐,你需要的是这本书吗?”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自然发酵的沧桑感,遣词造句也颇为讲究。 童磨恰巧望进中年人琥珀色的眼眸,觉得这股包容里带着睿智的视线有些熟悉。 “是的,”在对方没有其他动作的情况下,童磨选择暂时按照原有的步调回应,“就是这一本,谢谢。” “那么,请拿好,”中年人将书递了过去,忍不住提问,“很抱歉,老夫果然还是有点好奇,这些书都是小小姐你自己看的吗?” 中年人的提问其实一点也不突兀,毕竟童磨一看就是还在上国小的年纪,一个人出现在专供成年人借阅的经济类区域,身边还有一大摞等待翻阅的工具书,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童磨怀中抱着那本书,自始至终都看向中年人的方向,似乎是在辨认对方的微表情。 “是的,”过了几秒,她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脸上还挂着充满礼仪性质的微笑,“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以及作为交换,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吧。” 从第一眼起,童磨就知道,这个人是特意来见自己的。 “哎呀,这还真是一个本可避免的失误,”中年人偏转身体正对着童磨的方向,在童磨没有自我介绍的前提下叫出了她的名字,“童磨小姐,老夫的名字是……夏目漱石。” 看着这位夏目先生主动伸出的手,童磨隔着对方浅棕色的皮质手套握了上去:“您好,夏目先生。” 在经历了异能特务科辻村深月那件事后,童磨对这类不请自来的接触者敬谢不敏。而这位未知身份的中年男性有着类似的气质——姿态放松、游刃有余,脸上还带着一点习惯性的小小微笑,像是笃定了童磨会停下来与自己交谈——这个发现让童磨更不想产生更多的交集。 童磨没有质问夏目漱石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今天的见面就是对方出现在此的目的。 既然已经被人找上门,再带着怀疑的语气询问对方的前期工作,更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在握手之后,童磨直接推着但满当当的小推车,带着书去了走道另一边的阅览区,随手拉开一把靠背椅坐了下来。 童磨摊手示意对面有空余的位置,夏目漱石便跟着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童磨用非常快的速度翻页,浏览,然后再翻页。 得益于纸张翻动时不可避免的沙沙声,这个有些凝滞的小空间并不会过分尴尬。 而在童磨用堪比扫描的速度翻完了一本书后,夏目漱石终于开口了:“童磨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否有关于将来的规划呢?” 夏目漱石看起来颇有城府,没想到该问的问题绝不含糊。 童磨也不为这个问题的来临感到意外,只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她需要先弄清楚夏目漱石的立场——如果这位老先生也是属于异能特务科之类的官方机构的话,那么抱歉,他们就没什么需要谈的了。 童磨绝不承认自己是在记仇。 “做我想做的事情,”童磨慢条斯理地打着太极,完全不像是一个容易被套话的未成年人,“关于未来的决定当然要由我自己来做,不然这件事指代的主语就不会是‘我’了。” 小小的文字游戏并不刁钻,但已经把童磨油盐不进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到这句话的夏目漱石既觉得童磨有点难应付,又为她坚定的自我认知感到心安。毕竟从过往的经历来看,遭受过实验室折磨的小孩子真的非常容易长歪,不是PTSD就是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最后不得不被拖进更深的绝望,再也无法回头。 而童磨,她显然对这个跌宕的社会适应良好,不仅得益于她本身的坚定,也少不了周围人的正面引导。 “你果然和看起来一样,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夏目漱石嘴角弯弯,眼尾的褶皱也加深了几分。 “那是当然,”童磨略一点头,将主动权抢了回来,“现在轮到夏目先生回答我的问题了——您是否认可我的想法呢?又或者说,您的言行所指代的主语也是一致的?” 说实话,童磨已经习惯了和性格率真的中原中也相处,陡然回到恨不得把好几层意思塞进一句话的社交场合,她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夏目漱石对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接受良好,态度包容地进行自我剖析:“毕竟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老夫也不想劳心劳力地工作,没有家庭牵绊,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直到现在,童磨才愿意继续和这位夏目先生聊下去。 “我觉得很好,这也是我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她终于显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换了另一本书看,却没急着翻开,“长大即退休,多么美好呀。” 夏目漱石终于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就不想在退休之前多做一些事情吗?比如达成什么梦想,完成什么心愿?” 童磨摇摇头:“人之所以不断奋斗,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活在更安逸的环境里,拥有更稳妥的生存状态,能够靠着一定的付出获取想要的结果,这就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安心退休的日子。” 虽然心里仍有一丝疑虑,夏目漱石还是忍不住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退休生活着实让人感到安心。只可惜这种状态更像是理想国,和现在的横滨沾不上边。” 童磨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略一思索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受到异能大战以及横滨治安状况的影响,大量青壮年人口流失,或者因为治安的考虑选择在东京扎根。可哪怕现在只看现在的常住人口,也能够位列全国第二。这代表着至少百万计的劳动力,光靠扔石子就能在半小时内将擂钵街的大洞填成平地。” 这样的描述虽然有些简单粗暴,但已经足够让人直观感受到人口资源的重要性。 夏目漱石虽有些意动,但表面上看起来不太买账:“不过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毕竟横滨本地可是有不少人选择对抗法律,同室操戈,在混乱里寻求刺激。” “请问一碗沙和一碗加了水的沙,哪一种更有可塑性呢?”童磨笑眯眯地打着比方,“小孩子都知道答案是后者,他们在沙子中加水,这才堆起一个又一个沙滩城堡。” “在没有共同利益的吸引下,涨潮时的海风就可以将其吹散。但如果有共同利益的驱使,并且这份利益的吸引力超过其他因素的引诱,城堡虽然会有表面的损耗,内里的结构依然会维持稳固。” 童磨渐渐卸掉了小孩子的伪装,对着夏目漱石侃侃而谈,眼里是让人忍不住信服的光彩:“水就在面前,一直都在。” “真是……难得。”直到这里,夏目漱石才终于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惊讶。 谈话主动权在谁的身上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童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捏住了夏目漱石的脉门——横滨。 她三言两语地描绘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美好到任何一个深爱着这座城市的人都无法抗拒。但同时,她也没有忘记现在的混乱与纷争,并将这些条件纳入考虑范围,无比自信地告诉夏目漱石,那些人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终将殊途同归。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也与夏目漱石逐渐成型的策略“三刻构想”不谋而合。只不过三刻构想的重点在与三方机构相互制衡,童磨的想法更细致,范围也更广。 她相信的不是某些结社的;努力,而是每一颗细小沙砾的运作。 “擂钵街吗……”夏目漱石轻声呢喃道。 童磨听到了对方的自言自语,终于有心思翻开第二本书:“毕竟已经有一个美丽的意外帮忙清场了,再没有作为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夏目漱石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说……?” 童磨点头:“当然,我说的就是擂钵街,那是一片最合适的沃土。” 对绝大多数的横滨人来说,擂钵街已经成为不可触碰的垃圾场,但在童磨的眼里,这片土地之下埋藏着数不尽的黄金。 * 临近中午,在约定好一起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童磨双手空空地回到了一层,在那里找到了奋笔疾书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昨天遇到了一道有点超纲的附加题,伏案奋战两小时,越挫越勇,最后勉强解了出来。今天的他一口气翻完了后一年的数学资料,终于获得了更简便的解题方法,现在正是最兴奋的时候。 余光注意到童磨的靠近,中原中也下意识抬头,恰好被童磨塞了一杯提前倒好的水。 “要回去了吗?”长时间没有说话,中原中也的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是啊,”童磨开始低头整理自己的挎包,“回去正好可以赶上午餐。” 中原中也将空掉的杯盖放回原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属于肌体传来的饥饿感,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背后都要冒出粉色的小花朵了。 童磨笑眯眯地打起了哑谜:“刚才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实际上是新的合作伙伴,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意外之喜。 “是在楼上遇到的吗?对方也对你看的内容感兴趣?”中原中也没有细想,只以为是某个志同道合的读书人。 “算是吧,”童磨点头应和,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话梅糖,将其中一颗塞给了中原中也,“希望接下来的几天也能像今天一样幸运。” 中原中也瞬间理解了童磨的言外之意,双眼一亮:“这么一说,我也超级期待啊!” 童磨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吃了那颗话梅糖,自己吃掉了另外一颗,腮帮子瞬间变得鼓鼓囊囊。 就在东条夫妇登门拜访的当天晚上,童磨和中原中也再次开启了夜间访谈这个保留节目。 这次的谈话内容正是童磨针对东条组产业洗白的各种策略,以及在这之后大致的期望。其中一步就包括在擂钵街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一点点改变整个擂钵街。 在听到童磨提及擂钵街这个混乱之地时,中原中也不免大吃一惊。 “你真的打算直接从擂钵街入手吗?”听到这个犹如深水炸.弹的消息,中原中也仅存的一点睡意也跑被驱散,“而且只有我们两个?” 中原中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默认了两人一起执行这个计划,直接开始思考方案的可行性。 小孩子总能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更多的在于怎么做,而不是能不能做。 童磨满脸安逸地窝在被褥里,侧头看向中原中也:“所以我才找了东条叔叔合作,毕竟有些事情只能由大人来做,我才不想把所有的工作都揽到自己的头上。你也是——生长期过于忙碌会造成内分泌紊乱,容易影响身高。” 一提到身高,中原中也再次卡壳:“知道了知道了!我最近又长高了一厘米,马上就可以超过你了!” 童磨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反正再等一等吧,东条叔叔他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帮忙,趁机进驻擂钵街。” 不管有没有在明面上提及,擂钵街一直是中原中也和童磨无法忽略的、特殊的地方。 他们的记忆都是从擂钵街开始。不管走到哪里,与这个起始地的特殊牵绊始终存在。 那里嵌着一个巨大的毛线团,线团的另一端牢牢拴在他们的手腕上。毛茸茸的细线默默指引着他们,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会选择故地重游。如果放任不管,随意铺了满地的毛线很容易绊住他们的脚步,说不定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摔上一跤。 要想摆脱这团毛线的牵绊,唯一的办法就是织出一件毛衣,用温暖的毛料填补擂钵街的空白,让那里的人安全挺过一个又一个寒冬,静静期待更美好的春天,也让他们从中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这是属于童磨和中也的,无法避免的雏鸟情节。 正因为童磨的建议戳动了中原中也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催生出长久沉睡的草籽,那晚的中原中也才越想越振奋,以至于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苦果。 关于失眠的后遗症暂且不提,眼下更重要的是,确认东条寿三郎是否会带着好消息再次登门。 两个半大的孩子暂停了交谈,各自含着圆滚滚的话梅糖,任由浅蜜色的糖球在舌尖划开。 中原中也一路顶着夏末的艳阳骑车回家,骑着骑着便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中暑,不是意外,也不是被接下来的计划扰乱了心绪。 而是……那两颗分享自黄毛小哥酒井贵太郎的话梅糖。 “这种糖是我在中超买到的宝藏,吃起来真的超级爽!”当时向童磨分享零食的酒井小哥是这么表述的,语气无比真诚,一点也不掺假。 童磨可以算计很多的人心,却在拥有单细胞属性的酒井这里栽了人生中第一个跟头。 童磨吃过中华街售卖的话梅,不过是受小孩子喜欢的甜口。但很多话梅酸甜不一,外表也长得差不多,再加上外层裹了厚厚的麦芽糖,童磨便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半信半疑地当场吃了一颗,然后差点被酸到晕厥。 顺路来中华街购物、向美食之友童磨分享新宝藏的酒井贵太郎:“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哪里棒了?! 童磨皱着脸不说话,下定决心将这等宝物分享给中原中也。 于是就在刚才,她非常淡定地以自己为诱饵,借以降低中原中也的警惕性,一边忍着直入骨髓的酸,一边满脸期待地看着中原中也瞬间变色的表情。 在浓烈的酸蔓延至整个口腔时,中原中也的眼泪终于飚了出来,一颗颗的热泪被夏风吹散,却吹不走可怕的酸味,让他握着单车的手都在颤抖。 谢谢酒井贵太郎的倾情分享,童磨艰难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终于从中原中也的反应里感受到了话梅糖这种生化武器的快乐。 第30章 推论 在与童磨分别后,夏目漱石第一时间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到了东条组的动态。 根据可靠线报,东条组在昨天展开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内部会议,与会人员涵盖了所有的中高层成员。 虽然说是所有的中高层都到场,但这些人凑在一起竟然还填不满延续多年的议事堂,可见东条组如今正面临的窘境。 哪怕暂时没有探清会议上的具体内容,夏目漱石依然可以肯定,东条寿三郎一定当场传达了想要让东条组彻底洗白的决议。 不出夏目漱石的预料,在这次的会议上,东条首次说出了平日里绝对不会轻易吐露的心声。 他严肃着脸,将所有的利害关系一点点掰碎了解释清楚,让大家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选择洗白是最好的退路。 为了帮助东条度过第一个难关,童磨还提前准备了不少的论据。 她搜集了十余年来官方针对黑手党组织的新闻播报,仔细筛查了所有大小冲突事件的善后工作,以此为依据分析出一条又一条重要的情报。这些情报最后都被她储存在异能便签里,拜托顺路采买零食的酒井带给了东条。 没有人知道,在暖黄色的异能力空间里,东条寿三郎到底听到了什么内容。但从他在会议上透露的消息来看,童磨给出的推断足以改变整个远东之国的局势,光是听到第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这场会议,注定改变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这种事情真的会在不久后发生吗?”议事堂里,有人苍白着脸提问。 坐在首位的东条寿三郎面色沉郁,果断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会的,肯定会发生,只有早晚的区别。” 听到这样的答案,会场内再没有人表示反对,显然都默认了既定的结果。 经历了激烈的争论后,东条终于达成了初步的目的——在全组上下通过了资产洗白的计划。 经此一役,东条寿三郎对童磨的态度再次发生了改变,从犹豫怀疑的态度转变为彻彻底底的信任。虽然看起来似乎转变过大,但围观的三花猫很清楚,这样的效果不足为奇。 【童磨肯定在便签里传达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不然东条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信服。】 【好在东条组不算什么非常黑恶的组织,主要收入来源还是据点附近的保护费。这种朝不保夕的产业迟早会遭受灭顶的打击,童磨可以说是挽救了很多个家庭。】 就像夏目漱石分析的那样,童磨在悬崖边缘将整个东条组拉了回来。 童磨其实可以找其他的合作者,毕竟在横滨的地界里,日薄西山的黑手党组织一抓一大把。但她最后敲定东条组并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因为东条组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就算是童磨,她也不愿意在一开始就和心思叵测的人谈合作。 和城府过深、心路不正的人扯上关系,后续问题只会越攒越多。 东条组多年来都没有涉及那些药品、人口的生意,绝对算是黑手党中的清流。而东条寿三郎其人,他从小接受的都是东条组组内延续多年的教育。虽然习惯于将暴力转化成金钱,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有血有肉、坚守底线的人。 最重要的是,东条寿三郎,以及东条组组内绝大多数成员,他们都有显而易见的软肋——家人。 这些曾经出身于港口、工地、仓库等工作区域的组员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横滨人,被东条组吸纳后结婚生子。子女们有的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有的选择一起加入东条组,导致组内成员的忠诚度极高。 在建立了家庭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下意识为自己、为家庭留一条退路。东条寿三郎的洗白计划无疑切合了这条退路所指引的终点,那就是逐渐摆脱黑手党的身份,以更体面的身份为家人带来更高的收益。 因此在下定决心全组洗白后,童磨不用担心这些人会中途反水,更不可能因为这项决议导致组内分崩离析。 就像酒井贵太郎所言:“大哥决定做什么,我就跟着他作什么,我永远相信,他是为了我好。” 虽然童磨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她的私心,但对东条组来说,这就是一件利远大于弊的好事。 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东条组变卖了不少产业,化为会社初期开发的流动资金。东条寿三郎在明面上的个人档案还算过得去,在疏通了一些关系后,顺利在名下注册了合法的会社,补全了一系列的官方手续。 这些初期程序应验了童磨的第一个推论——在各大黑手党势力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东条组类似于“从良”的行为会在官方那边留下一定的印象分,就算在前期程序上遭到刁难,最后一切还是会顺利进行下去。 在此期间,关于会社产业的业务规划与宣传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了解横滨路况的组员们首次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外套,在街头巷尾分发着宣传广告。 这些戴着黑色墨镜、举止奇怪的家伙们宣传着一个神秘兮兮的新平台,口中还喊着奇奇怪怪的广告标语。虽然一开始听起来有点难以接受,但时间一久,洗脑效果竟是出乎预料的好。 “请多多支持‘交货’,我们的宗旨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货?交什么货? 无辜被拦的路人神经紧绷,生怕对面的肌肉大汉要向自己推销什么可怕的商品。 战战兢兢地接过宣传单一看,没想到上面的内容还算正经: 最上方印着“交货”的正式logo。黑色圆框内是两只肌肉虬劲的手,它们正紧紧交握着,是非常标准的掰手腕的姿势,力道之大,仿佛可以轻易打掉别人的头。 下方是画风清奇的宣传标语,还有一行过于正经的小字提示,表示本会社不会接收非法货品运输以及来源不明的食品配送服务。 等等……搞半天你们会社的业务只是食品外送和同城快递吗?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得如此非法? 或许是路人质疑的眼神过于明显,肌肉大汉拉下墨镜,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三白眼,让他看起来更凶了:“外卖算不算货物?私人快递算不算货物?既然是货物,统称交货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路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觉得这套说辞竟是该死的无懈可击。 “那不就得了,”大汉再次将墨镜戴好,咧出一个恶狼般的笑,一颗金子做的门牙亮得刺眼,“请多支持我们的业务,已经达成合作的商铺都在宣传单背面,具体情况可以在官网上查看。” 路人小哥疯狂点头:“好的,多谢提醒!” 等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走远了,这位可怜的路人终于有勇气查看背面的商家列表。 “大部分是中华街附近的店铺,感觉都很好吃的样子。咦,新用户还有首单折扣?周末的时候试试看吧……” 这样的小故事不断重复着,渐渐将“交货”的存在引入互联网,让不少纵横网络的吃瓜群众跟风讨论起来。 【笑死,你们横滨的外送员怎么连名字都这么‘黑手党’?真的不会因为一份外卖被警察盯上吗?】 【但是看久了觉得很有意思,是一个毫不做作的创业团队呢。】 【其实现在很少人会使用外送服务吧,基本都是美利坚派系的披萨店有类似的服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专门提供送餐服务的团队。】 在这个年代,智能手机的普及率并不算高,至少在横滨,还有不少人使用的是最老式、最便宜的按键机。网络上的讨论大多局限于电脑用户,主要的议论平台也是那些有一定用户基础的本地论坛。 大家对信息传递以及广告宣传的手段认知,仍然停滞在平面宣传上,经常会忽略掉网络逐渐加深的影响。 但童磨察觉到了这个发展潜力巨大的无形世界,并且直接将在中华街向小孩子们宣传八卦的手段搬到了这些论坛里,为东条寿三郎的团队赚了一大波好感。 她没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只是用不同的账号登录论坛,以分享自身经历为原始动机,向网友们讲述了几个小小的故事。 【今天在家里给外婆办了一场生日聚会,要准备的餐点太多,我就通过‘送货’的平台点了几份餐食外卖。负责送货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青年,不太喜欢笑,但是在知道今天有人过生日后,他非常贴心地赠送了一份平台准备的小礼物,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玩偶,玩偶身上穿着印了品牌logo的小衣服。】 【上午正式从公司离职了,心情很差劲,不想做饭,被妈妈催促才点了一份外卖。看起来很凶恶的大叔敲响了我的房门,发现我刚才在哭,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听冰可乐,说是给努力生活的孩子的奖励。呜呜呜,我超感动,居然在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被关心的滋味。】 【我也是!忙着带孩子忘记丢垃圾了,外送员顺手帮我把垃圾带去了附近的回收站,超级贴心!】 【抱歉,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在刚才,分配给我的外送员帮我的邻居抓到了一名入室行窃的犯人,只用一拳就把人揍飞了。我站在门口都看呆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更像是闲暇时的谈资,却在不知不觉间扭转了市民们对于“交货”旗下外送员们凶恶外表带来的负面印象,甚至反过来觉得这样的反差也很可爱,并且渐渐对“送货”的服务质量表示认可。 只是半年的时间,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外送员们渐渐融入了横滨市民们的生活,凭借凶恶的外表和异常单纯的行为模式,一往无前地冲破了霓虹居民长久形成的社恐屏障,一点点改变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 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外送模式,也有一部分谋生存的年轻人加入了“交货”的团队,成为新的外送员或者速递员。 这些变化印证了童磨的第二个推论——互联网和电子产品会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发展,并且用更快的速度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就算大家习惯于“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但如果周围的人会主动帮忙解决麻烦的源头,这些社交壁障将不堪一击。而且生活在拥有大量外送用户的大环境里,人们还会因从众心理作祟,迅速接受外送平台的存在。 处于相对稳固的良性循环中,紧随其后的红利逐一浮现。在一些官方机构的刻意扶持下,“交货”的产业渐渐成为纳税企业中的后起之秀,并且因为是外送与同城速递服务相结合的、第一个吃螃蟹的团队,率先占据了横滨地区最大的市场份额。 这便是童磨的第三个推论——只要能以合法的方式为政府创造重大利益,东条组将会成为真正的香饽饽,不用再担心因为早期经历被人穿小鞋。 当然,背后还有一系列复杂的政治博弈与商业竞争,但那些琐碎的事情已经被一个来自东京的大财团帮忙摆平了。 铃木财团,这个长久屹立于东京等大城市的财阀发现了外送行业的巨大商机,主动向“交货”提出了合作邀请,希望借着“交货”的良好口碑,率先将服务范围扩大到整个东京。 在拿到铃木财团发来的合同样本时,东条寿三郎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就在合约正式签署完毕的下一个月,《暴力团对策法》和《破坏活动防止法》的颁布彻底限制了横滨以外黑手党团体的发展。这些制衡条约不仅针对组织内的成员,还包括成员的家人,从社会福利到个人档案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对于已经被定性为租界城市的横滨,这两项法令虽然不会被严格执行,但也意味着那些组织们会在横滨以外的地方步履维艰。 事到如今,唯一的破局方法只剩下异能特务科颁发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这一条难于登天的道路将异能特务科的重要性不断拔高,隐隐成了横滨地区官方势力中占据主导权的存在。 以上便验证了童磨透露给东条的第四个推论——战后的政府会逐步清算导致社会动荡的源头之一,也就是分布各地的暴力团体。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动用武力镇压,但是可以从法律的角度进行制约,将局限性从团体成员扩大到成员家属,这样便算是捏住了暴力团体的一大命门。 对于已经将生意扩大到东京的东条来说,他算是险险避开了条例的限制范围,让获得税金的官方机构不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认了东条组的洗白成果。 东条寿三郎如愿带着妻子和还在哺乳期的女儿离开横滨,在更安全的东京市区定居,并且将横滨地区的会社业务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酒井。 童磨也收获了自己的回报,此后的每一年都可以拿到一笔巨额分红。 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自己也没闲着。 靠着东条寿三郎在洗白初期提供的一整套电子设备,童磨在网络上创建了只有自己和中原中也两个人的空壳组织。 组织名为“万世极乐教”,照搬了童磨的异能力名称,简单又粗暴,还沾了一点宗教信仰的红利,将自己包装得更有来头。 隔着网线,童磨成功忽悠了不少的冤大头,以“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的借口吸引了一大批有钱有闲的客户,几分钟内就将那些人的烦恼和困境扒得干干净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韭菜们割了一茬又一茬。 被骗的韭菜们满脸热泪地高呼教主大人英明,教主大人神机妙算,末了还心甘情愿地给童磨介绍了更多的潜在客户。 唯二知道详情的只有中原中也和三花猫。每一次看到童磨对着电脑屏幕忽悠人,夏目漱石都忍不住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 如果能够顺着ip地址一一查找核对,不难发现,这些韭菜们真实身份着实有趣: 某高官,某高官的妻子,某高官的情人;某社长,某社长的妻子,某社长的情人…… 这个圈子并不算小,甚至有些混乱,但成员们都有一个非常良好的品质,那就是守口如瓶。以至于童磨的“生意”在网络上越做越大,却根本没有被任何官方机构盯上。 虽然这个“万世极乐教”还没有具体的地址,但只要童磨愿意,下一秒就会有一大波冤大头收到消息,主动为她奉上一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童磨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擂钵街上——是时候拿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拜访 在真的有所行动之前,童磨觉得自己必须先说服裕子奶奶。 之前在帮助东条组洗白的时候,童磨就已经将一部分的计划透露给了裕子奶奶,并且获得了对方的支持与肯定。 裕子奶奶对东条组的看法偏向中立,并且认为洗白远比卷入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更加明智。 虽然嘴上没说帮什么忙,她还是主动出面联络了一部分中华街的商家,靠着多年邻里间的交情拉到了短暂的合作机会,为外送平台提供了宝贵的试用期,也让东条组的前期事业有惊无险地发展了下去。 事实证明,裕子奶奶的眼光也很准。 中华街在横滨的人气本来就不低,那些商家不愁断了生意,但没人会嫌钱多。 因为外送行业出人意料的蓬勃发展,达成合作的商家们迎来了又一波事业高峰。两方合作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拉动了主城区居民的就业率,给很多需要养家糊口的人提供了新的赚钱机会。 靠着铃木财团的支持,这一平台很快推出了同款手机应用。 手机应用支持网络在线点单,受到很多智能机使用者的追捧。在资金足够的情况下,签署了正式合约的员工都配备了实时定位与一键报警装置。这两项功能被同步到了应用端的操作界面,可以帮助三方查看订单事实进展,还能尽力保障下属员工们的个人安全问题。 随着用户数量逐渐庞大,平台口碑越做越好,新的功能一点点被填充进来,衣食住行皆有涉猎,隐隐成为关东地区评分最高的生活类应用软件。 自始至终,裕子奶奶都对童磨的参与表示支持,并不因为童磨的年纪忽略她的才能。 童磨很清楚,尊重与维护都是相互的。 裕子奶奶虽然会支持她参与一项有利的正当事业,却不一定会支持她随意涉足险境环绕的擂钵街。相对的,针对擂钵街的接触就意味着莫大的危险。童磨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和中也的行动为老人带来危险。 因此在面对如此矛盾的情境时,童磨少见地感到茫然。 她顺着细碎的动静找到前厅,刚好看到裕子奶奶在书桌前练习簪花小楷。 老花镜缀着的细链在耳后轻微摆动,爬上皱纹的手依然稳稳当当。手中的狼毫笔流畅挪移,娟秀中带着特殊风骨的汉字便跃然纸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文字像是珠帘上的一颗颗琉璃,迸溅在纸笺上发出听不见的脆响。 童磨安安静静地趴在桌边,眼神专注地看着老人写字。 裕子奶奶写起毛笔字的时候,用语更加简练,带着点文言文的风味。跟在旁边看了快三年,童磨也能读出大致的内容,基本都是三人的平淡日常。 这种另类的日记方式算是裕子奶奶的个人爱好,写到末尾还会附上农历日期以及她的本名,最后再附上一个朱红色的私章。 【宋莲英印】 宋莲英是裕子奶奶在离开种花前使用的本名。 “莲”即莲花,寓意高洁清雅,“英”既可指代花朵,也有才华横溢、智慧过人的意思。据她自己说,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有很多女孩子都是类似的名字。直到下一代人出生,新生儿的名字风格才渐渐变得丰富。 虽然总说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有上个世纪的味道,但裕子奶奶的语气与眼神都是怀念与喜爱的,毕竟这承载了家人的美好祈愿,也代表着她在家乡度过的整个少女时代。 想到这里,童磨眼神微动,顺手捏出一朵冰做的莲花,轻轻放在笔洗边,假装它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镇纸。 裕子奶奶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笔,把小花瓶里即将枯萎的茉莉花扔在一旁,转而将那朵冰莲花塞了进去。 只要异能力不间断,这朵莲花就能一直盛放下去。 “你要是个男孩子,恐怕长大以后会哄一大堆小姑娘回来。”裕子奶奶取出印章和印泥交给童磨,让她替自己盖下朱红色的方印。 童磨笑嘻嘻地贫嘴:“难道作为女孩子就不能哄女孩子了吗?就用我哄你的方式。” 裕子奶奶知道童磨的坏心眼又冒出来了,故意不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转手将今天的小记放进了背后的收纳盒。 “说吧,又有什么新点子冒出来了?” 童磨维持着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忍不住多眨了一下眼睛:“确实有……但是感觉奶奶你肯定不会同意……” 她的语气有多么心虚,就代表提议通过的概率有多么渺茫。 裕子奶奶早就知道童磨这个孩子有多么难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又要拉着中也做什么事情?” 快听,这个“又”字用得真精妙。 “什么事情?”在隔壁房间看书的中原中也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找了过来,满脸茫然地看向前厅里的一大一小,“发生了什么?” 童磨回头,对着中原中也做出“擂钵街”的口型,小少年立马意会,脸色也跟着变得不太自然了。 “咳,奶奶,是这样的,”中原中也平时的文采真的不错,现在也罕见地卡了壳,一副牙牙学语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和童磨打算去擂钵街看一看,因为……” 顶着裕子奶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原中也彻底说不下去了,飞快地对着童磨使着颜色。 裕子奶奶将两个孩子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但她还是没说话,而是又将审问力度满点的视线挪回到童磨的身上。 双方压力都集中在自己这里,童磨乖巧地窝在桌边,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浅色羽毛的小鹌鹑:“因为我们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听到童磨斩钉截铁的宣言,裕子奶奶也没有生气,而是用不平不淡的语气询问道:“你们今年多少岁了?” “十一岁。” “……十一。” 裕子奶奶没再说话,但之前的问题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两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就算有再强大的异能力,进入擂钵街也是危险的,更不要提是要在那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擂钵街鱼龙混杂,犯罪事件频发,很多非法组织都在那里拥有隐蔽的根据地,就像潜藏在干涸沙漠里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被拽入可怕的流沙中,被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 童磨和中原中也再怎么强大,在裕子奶奶的眼里都是需要小心呵护的花朵,至少也该被保护到成年。 但是她也知道,这两孩子生来就不普通。这份特殊并不只是迷雾般的过往,还有他们身为异能者的特殊牵引。 为什么异能者大多聚集在横滨? 有不少人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勉强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异能力者天生就不会安于平凡,横滨这片土地会为他们带来最完美的风暴。 裕子奶奶第一次听这种猜测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没有去世。街坊邻居只把这类传闻当场志怪小说,仿佛只是想要给横滨这座城市笼罩一层特殊的磁场。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裕子奶奶终于懂了,那句没有缘由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明明生活在安逸又安全的环境里,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下意识渴求着危险与考验,仿佛这些能让他们进一步成长,从而有机会攀登下一个高峰。 裕子奶奶不免感到苦涩。她悉心养大了两个可爱的幼崽,但这两个幼崽实际上是需要翱翔于高空的游隼,根本不可能安居在方寸之地。这种感觉既心酸又骄傲,让她很难多说任何一个字。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裕子奶奶循声望去,刚好看到店铺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圆帽的中年绅士。 对方在门口站定,礼貌性地敲了三下敞开的大门,顺手将帽子摘下,行了个绅士礼,刚好露出了三色混搭的特殊发色。 “石川夫人,您好,老夫的名字是夏目漱石。”从三花猫变回人形的夏目猫猫一点也不心虚,仿佛第一次光临这里。 裕子奶奶往前走了两步:“请进。” 夏目漱石恪守礼貌地站在门口,直到裕子奶奶开口邀请才走了进来。 发现夏目漱石并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观看墙上的绣样,而是直接看向自己身侧的两个孩子,裕子奶奶不免起了一丝警惕之心:“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夏目漱石也不担心主要目的被人当场戳破:“实不相瞒,老夫在退休之前教过一些学生,渐渐对教书育人积攒了一些经验。因为偶然的机会,老夫知道了您家两位孩子的特殊之处,所以就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希望能和您私下聊一些教育相关的话题。” 夏目漱石知道裕子奶奶的性格,也知道老人外柔内刚的特点——如果没能在一开始征得同意,后续再想让人松口难于登天。 正因为知道童磨和中原中也打算在最近涉足擂钵街,他才决定以本来面貌出现,和护崽心切的裕子奶奶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够靠自己的游说为童磨和中也的行为打包票,尽快让擂钵街这个犯罪温床有所起色。 按照他“三刻构想”的计划,三方势力的领导人选已经大致物色好了,但最开始接触的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没有决断。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很难屈于人下,要想被三刻构想的势力吸纳进去,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可他馋啊,真的太馋这两个孩子的个人能力了。 为了不让看好的苗子被奇怪的组织端走,夏目漱石终于想通了——他决定任由童磨和中原中也继续发展他们的万世极乐教,让他们自己在擂钵街折腾,必要的时候再小小地帮上一把,怎么都比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更好。 因此在预料到裕子奶奶会在这件事上持有反对态度的时候,夏目漱石就决定亲自游说,用无法辩驳的理由让老人选择妥协。 “请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夏目漱石微一勾唇,眼里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裕子奶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第32章 底线(含加更) 因为两位成年人要好好聊一聊,童磨和中原中也被裕子奶奶暂时赶回了房间。 隔着有些陈旧的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挤在门框边听得投入,但除了隐隐约约的环境音,他们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童磨不死心地派出结晶御子,从墙角悄悄往外张望,结果恰好和坐在客厅里的两位大人对上了视线。 知道自己踩中了成年人的陷阱,小小的冰人悻悻缩回脑袋,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朝外挥了挥,毫不犹豫地钻回了房间。 前厅里,两位大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个复杂的视线。 “孩子们有些调皮,让您见笑了。”裕子奶奶帮忙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夏目漱石的面前。 “怎么会?”夏目漱石摘下帽子和手套,手杖也搁在旁边,看起来颇为放松,“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看着他们的样子,老夫只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既是好听的客套话,其中也夹杂着夏目漱石的真心。 在裕子奶奶家蹭吃蹭喝的两年里,他算是以参与者的角度见证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成长过程。看着他们不断开发异能力的新用法,不断充实自我,不至于变成目不识丁、只懂莽干的人,这种经历就像看着地里的嫩芽长成小树,眼里全是漂亮的新绿,让人会心一笑。 夏目漱石虽然更看重横滨的未来发展,但也会忍不住用更慈爱的态度看待这两个孩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想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加入“三刻构想”计划,而且为了平衡三方战力,甚至会考虑将两个孩子分开—— 即将成型的武装侦探社有大弟子“银狼”福泽谕吉坐镇,足以暂时撑起侦探社的武斗实力;异能特务科那边多为文职人员,武力防守这一侧相对薄弱;即将加入暗势力的另一位弟子森鸥外也偏向于脑力派,将来也需要一位忠心的武斗派下属…… 要想弥补已经发现的缺陷,抛开过往的恩怨不提,童磨有可能会被引导进异能特务科,中原中也大概率会被森鸥外纳入麾下。一旦计划成功,这一对青梅竹马将被迫分离,并且会因为派系问题在表面上相互为敌,让一切美好又单纯的过往化为泡影。 但夏目漱石也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他可以坚守“钻石要由钻石打磨”的培养原则,也可以在某些时候选择退让。 这并不意味着葬送横滨的安稳,而是提供另一个并行的可能。好比在已有的计划上添加一条隐藏支线,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游离在主线之外,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成为点睛之笔…… 为了说服自己、理顺接下来的计划,夏目漱石可以说是愁掉了一大把头发。 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成立他们自己的势力,夏目漱石便会立刻做出应对,并且希望尽快看到有利于大环境的正面效果。 这便是他作为前任政客无法磨掉的功利性,也是理智与情感相互博弈后达成的最终状态。 “那么,还请石川夫人您听一听老夫的想法吧。”确认孩子们没再偷听,夏目漱石搁下小小的茶杯,悠悠叙述起自己的理由。 隔着走道和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 他们只能隐约辨认出类似于“横滨”、“安全”之类的字眼,但这些破碎的词句串联在一起就是一团过于抽象的云雾,让人找不到具体的方向。 中原中也从没觉得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会这么好,好奇与心虚反复交织在心头,让他心里痒得不行。 “童磨,你觉得夏目老师会怎么和裕子奶奶解释?”想不出来便不想,中原中也决定直接求助自己的小伙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夏目漱石时不时会在图书馆与他们见面,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一些精炼却有深度的道理,就连一些相对复杂的课业也能指点一二。 时间一久,中原中也被夏目漱石的博学与睿智折服,态度尊敬地称呼他为“夏目老师”;童磨则没那么容易松口,始终像一只徘徊在不远处的容易炸毛的猫,小心翼翼地接受指点,坚持使用“夏目先生”这种相对克制的称谓。 “我不知道具体的动机,不过应该会说一些类似于‘我们总有一天会被迫面对这一切’之类的话吧。” 面对大段的空白,童磨再怎么聪明也无从下手。她只知道夏目漱石是支持他们现在就接触擂钵街的,但具体的理由无从得知,更没办法转述给中原中也听。 “不过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我们都不会轻易放弃,不是吗?”童磨轻轻将手臂搭在中原中也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态度。 中原中也耳垂一红,眼神有些躲闪:“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有你不要压在我的身上,靠得太近了!” 童磨得寸进尺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因为柔软的触感满足地眯起眼睛:“中也怎么比我还像女孩子?你也太容易害羞啦。” 中原中也当即忘了自己还在偷听的事实,忍不住揪住童磨的脸:“到底谁是女孩子,你自己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童磨总看不腻中原中也恼羞成怒的可爱表情,但也知道如何将气氛维持在彻底炸毛的边界上。 她缓缓退开半步:“好的,好的,下次会注意的。” 骗你的——下次还敢。她在心里补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但说到勾肩搭背,中原中也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尤为在意的重点,也就是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这个话题说起来真的是跌宕起伏。 在刚到裕子奶奶家的时候,中原中也经历了一段快速成长的时期,身高窜得飞快。在此后的时间里,两人先后突破了一米五的大关,超出了平均线,渐渐往一米六的位置靠近。 眼看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之间的身高差缩小到两厘米,结果童磨最近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个头猛地蹿了一大截,直接突破一米六的关卡,在同龄孩子里傲视群雄。 中原中也再次从勉强平视恢复成令人心酸的仰视状态,心里苦涩万分。 童磨早就看过相关文献,知道男女生发育期的区别,也知道中原中也真正的生长期还没开始,但她就是坏心眼地不说,悄悄欣赏着中原中也坐立不安的模样。 “只要暂时不用重力挤压躯体,你还是有很大的生长空间的。”童磨暗戳戳地夹带着私货。 童磨早就知道重力异能可以被用来施加在躯体上,借此增强自身防御。当初魏尔伦和兰波对打的时候,他就是用了类似的招数。 对于还在生长期的中原中也来说,重力加强身体强度的方法就是一把双刃剑——这一招的确有用,但重力始终属于外力,强行挤压身体可能会导致骨缝提前闭合,这项指标会直接和生长状态挂钩。 童磨表面上看起来有些调皮,本质上还是为了中原中也好。既然中原中也心心念念都是长高,她当然会想办法帮中也达成心愿,也会在发现隐患的时候出言阻止,让中原中也暂时专注于体能和体术的训练,而不是重力异能对身体的进一步强化。 听到童磨的提醒,中原中也浑身一僵,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赭色的短发,咬牙切齿道:“知道了,我肯定会长得比你更高,你就等着瞧吧!” 童磨瞬间满意了:“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再次瞪了童磨一眼,气鼓鼓地看书去了。 谈话结束,童磨也没继续站在门边偷听,而是坐在另一张书桌前开启了电脑。 又到了她忽悠昂贵韭菜的时间了! 童磨虽然猜不出谈话进程,但她可以断定谈话的结果——裕子奶奶必然会被夏目漱石说服,最后带着说不出的担忧目送着他们走进擂钵街。 既然知道裕子奶奶会为自己和中原中也感到忧心,她便不能视而不见。要想减少老人的忧虑,她必须尽力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她一边为韭菜们排忧解难,一边分心查看横滨本地的各大论坛,以及可能与擂钵街扯上关系的琐碎消息,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童磨匆匆将主要信息记下,打算晚些时候再搜集更深入的情报,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两个孩子像是臀部装了一根弹簧,第一时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飞奔着打开房门,好奇又期待地看向门外站着的人。 站在门前的自然是裕子奶奶。老人像是经历了不小的挣扎,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复杂,但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态度也跟着有所软化。 裕子奶奶的眼里藏着深沉的怜惜,忍不住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既然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你们就去吧。” 嗅着老人身上好闻的香味,童磨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瞬间风平浪静,甚至觉得有些鼻酸。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中原中也传递来的微妙情感,发现小少年现在的状态和自己极其相似。 他们的确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为擂钵街仿佛维系了他们的宿命。但他们要做的不是顺应宿命,而是想方设法打破这一魔咒。 有想要打破的桎梏,当然也有想要倾尽一切守护好的锚点——裕子奶奶就是他们心里最珍贵的锚点。 这个老人维系着他们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也包容着他们与众不同的那一部分。正因为老人全力治愈了他们的童年,他们才会有勇气面对更遥远的晦涩的起点。 【裕子奶奶,我超喜欢你的。】 【裕子奶奶,感谢你的出现。】 【裕子奶奶,你和中也都是我最珍贵的家人。】 这样的想法在童磨的脑海内不断盘旋,最后凝结成另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裕子奶奶,我绝对会保护好你。】 正因为缺乏,童磨才会对仅有的人和物分外珍重。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裕子奶奶动手,童磨一定会倾尽所有打击报复,不,她会在危机展现出任何的苗头之前,提前将所有威胁到老人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她愿意为了裕子奶奶的教导守住生命的底线,但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裕子奶奶越过那一道底线。 “答应我,不管遇到了什么,最重要的都是保护好自己。”裕子奶奶还在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脊背,任由他们将小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 一转眼,童磨和中也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会的。”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夏目漱石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惋惜自己没能在这个时候变成猫咪的形态。 如果现在的他是猫咪花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这个温情的拥抱。 所以啊,他始终相信横滨会变得更好。 这座城市历尽磨难,但总有生活在这里的人,用自己的光芒点亮了晦暗的夜空,为每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只要这些人民还心怀希望,这座城市就能拥有不灭的火种,一次又一次地涅槃重生。 夏目漱石也跟着想通了:将童磨和中原中也排除在“三刻构想”之外,说不定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带着这种莫名强烈的直觉,夏目漱石心安理得地离开了这里,并在几天之后送来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合法证件。 和两个孩子的合法证件一起送上门的,还有一位被他成功说服、下定决心从此不再做杀手的少年。 少年名为织田作之助,曾经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偶然间被夏目漱石的书吸引,从此成为忠实读者,四处寻找小说的结局。 织田作之助有一头偏棕的红发和深沉如海的蓝眸,下颔立着几根没刮干净的胡茬。他看着有些冷淡,实际上是偏向于板正的木讷,做事非常认真,偶尔会展现出有些脱线的一面。总体来说,他是个有毅力、有拼劲的少年。 夏目漱石有心拉上一把,甚至考虑将其纳入“三刻构想”。只不过事到临头,他发现童磨和中原中也这边明显更缺人,便把织田作之助介绍给了两个孩子。 织田作之助来的频率并不固定,似乎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琢磨夏目漱石的书。偶尔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会帮忙做一些家务,会帮童磨和中原中也锻炼体术,还会教一些常见武器的用法。 一开始见到织田作之助的时候,童磨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因为相关记忆有些模糊,让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 直到某一天,织田作之助在结束午餐后端着杯子安静看书,童磨这才想起来,织田作之助就是当初周小姐遭遇意外时,独自坐在户外卡座看书等人,又在混乱发生的时候悄悄溜走的少年。 兜兜转转,他们居然再次相遇了。 童磨忍不住提起这件事,织田作之助坐在原地默默思考了一会,最后才轻轻“啊”了一声,像一只有点呆萌的树袋熊。 “我当时确实在等接头人,结果发现警察马上要来了,怕被人认出来,我就先走了,”织田作之助停顿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丝无奈,“没想到接头人因为堵车迟到,正好看到警察把咖啡厅围起来的场面,以为我是被警察带走了,吓得当场取消了那个订单。” 童磨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话虽是这么说,童磨觉得比故事更曲折离奇的,其实还是织田作之助的性格。 因为这份不易被察觉的反差萌,心疼小辈的裕子奶奶偶尔会留织田作之助在家里吃饭,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还会特意做一些正宗的川菜。 看着织田作之助迅速获得了这家人的认可,夏目漱石确认自己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到了,这才心安理得地变回三花猫的形态,正大光明地围观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行动。 有了织田作之助这一位认真负责、还能靠异能【天.衣无缝】预知危险的保镖兼帮手,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擂钵街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像是点兵点将一般,迅速锁定了两个容易被探查出来的小组织。 说是组织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他们充其量只是不上台面的小团伙,甚至没有听起来比较威风的正式名称。 我们暂且称其为A和B,这是两队炮灰仅有的殊荣。 童磨决定从炮灰A和炮灰B入手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小团体经常在擂钵街一带反复流窜,为的就是寻找合适的目标,给上线组织提供稳定的货源,将不同背景的年轻女性送到中间商的手里,然后一波一波地卖去全球各地。 在同一个区域里,执行着相似的目标,又因为范围有限抬头不见低头见,A和B两个小队肯定有不小的摩擦。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上线组织在横滨也算势均力敌,都不是能够被随意摆布的角色,这才表现得比较克制。 但对擂钵街里的罪犯来说,克制其实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状态。 这天,小队A的队长喜笑颜开地收获了一笔外快——某个酗酒又好赌的人渣卖掉了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捏着一把皱巴巴的纸币转头就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场,只留下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女人绝望地抱紧怀里的孩子。 小队长轻佻地撩起女人的乱发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女人脸上的肿胀与青紫,顿时没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兴趣。 “嘁,怎么打得这么狠?我都没办法分辨是不是好货了!”说着,小队长想要伸手抢过那个小婴儿,正好激起了女人强烈的反抗本能。 察觉到男人想要抢走自己的孩子,原本还处于极度惊惶中的女人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狠狠砸了过去,想要将小队长撞开,趁机再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走。 可她早就是强弩之末,勉强挺过了魁梧丈夫的殴打,却敌不过更有对敌经验的小队长。 小队长轻松躲开了女人的袭击,顿时起了杀心,但碍于这女人也是接下来要送走的货物,最后只能狠狠踹上一脚以泄私愤。 只不过他的腿刚伸出去,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碎东西穿了。 裹着红芒的碎石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小队长的膝盖,让男人脸上狰狞的表情愈发扭曲,看起来像是从地狱中试图逃脱刑罚的恶鬼。 不仅是抱着孩子视死如归的女人,还有周围那几个嬉笑围观的队员们,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变故怔愣了几秒钟。 在队员们即将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喊声:“快,这里还有个好货!别让A队那些蠢货抢先了!” 躺倒在地的A队队长认出了这个声音——说话的那个人就是B队的负责人,也是他的老对手,经常和他明里暗里抢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还有从此废了一条腿的无助与愤恨,他被冲动与杀意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下令道:“给我拦下那些杂碎,不惜一切代价!” “老大,那这个女人怎么办?”有人勉强思考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队长挣扎着往前挪了挪,靠着一身煞气将女人逼向角落:“别管这个臭女人,你们都过去,我还在这里,大不了一枪崩了她!”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队员们只能顺着队长的意思离开,并且毫无意外地在刚走过拐角的地方撞上了来势汹汹的B小队。 B小队由他们的队长带领,明显来者不善,手里的武器捏得稳稳当当,随时都可以直接动手。 “是你们下了黑手?”小队长B眯着眼睛问了一句,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却没有仔细求证的意思,因为他们现在也恨得牙痒痒。 就在十分钟之前,B队队长最信任的一位下属在擂钵街深处遭到伏击,膝盖被人打碎了,再也没有正常行走的可能。 在队长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那名下属因为失血视线模糊,表示自己没能看清袭击者的脸,只辨认出对方腰间别着一串钥匙,钥匙上还挂着一个铁丝串起来的啤酒瓶盖。 这是个有些鲜明的特点,B队队长只在A队的队长身上看到过。 那男人别的事情不怎么积极,收集酒瓶瓶盖的爱好倒是坚持了一段时间,身上经常挂着新收集的瓶盖,叮铃咣啷的走来走去,自以为很时髦。 顺着这个消息,B队直接抄家伙找来了A队的据点,明摆着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言语交锋之间,气氛越来越紧张。直到一颗看起来像子弹的东西从A队的队伍里窜出,迅速打穿了B队队长的肩膀,一场你死我活的械斗瞬间拉开帷幕。 在一片混乱之中,中原中也静静潜伏在不远处的棚屋上。靠着重力异能的控制,他轻得像一团棉花,这才免于将破烂棚屋直接压垮的结局。 在计划的一开始,童磨伪装成误入擂钵街的小女孩,在B队队员面前缓缓走过,将人引到适合下手的死角处,实施反击计划。 织田作之助扮演袭击者的角色,让B队的队员失去行动能力,自始至终都将身躯半隐在阴影里,最后再挂着加工后的钥匙串刻意停留一会,帮助受害者加深记忆。 将队长A打残的石子属于中原中也,后来两队争吵时那颗像子弹的尖锐石锥也是他的手笔。 在中原中也一击得手后,织田作之助赶到A队的基地附近,用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B队队长的语音,以及杂乱无序的脚步声,让A队成员误以为B队正在迅速靠近,减少他们发现破绽的可能。 与此同时,B队的人也被引到了预定好的战场。 中原中也在关键时刻挑起争斗,安静围观两队人马相互厮杀。童磨则转去了A队队长那里,趁其不备,直接用巨大的冰掌将队长掀翻在地,让他在巨大的冲撞下彻底失去意识。 确认男人伤上加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童磨从那人的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利用通话记录找到了几个可以联络道上线组织的号码,又仿照着已有的消息记录,向那些人发出了求援信息。 做完这一切后,童磨走向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人。 对方像是彻底没了力气,缓缓顺着墙边跌坐在地,愣愣地盯着面前沾着血的土地。 怀里的小婴儿早就哭累了,现在只是委屈地哼了几声,稚嫩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童磨伸出自己的手,问道:“要和我一起走吗?等会可能会有其他人找过来。” 女人有些诧异地仰起头,自蓬乱的长发间艰难睁开肿成细缝的眼睛。 棚屋深色的阴影将女人的脸斜斜划分成一明一暗两个部分,但童磨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女人的眼睛是富有生机的草绿色。 “可以……吗?”女人的声音像是吞了一把细沙,既带着惶恐不安,又犹豫着想要拥有更多的希望。 童磨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直接握住了女人沾满血污的手:“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人一手牢牢抱着小婴儿,被童磨靠着巧劲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童磨往两队交战的方向走。 那里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几个底层队员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正常感知。 织田作之助戴着手套,从B队队长的身上找到了手机,很快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见童磨牵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了一阵:“不用管这些垃圾了吗?我们现在就撤?” 童磨点点头:“接下来的任务不需要动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那她怎么办?”中原中也看向因为伤口疼痛持续颤抖着的女人,“她看起来伤得不轻,要快点找地方处理伤口。” 一直埋头浏览过往邮件记录的织田作之助也加入了话题:“我记得边缘地带有一家地下诊所,可以先去那里包扎。” “那就去那里吧,距离最近,也最隐蔽,”童磨看向女人,女人正好也在偏头回望,“可以吗?” 女人浑身一抖,不小心泄露一丝哭腔,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滑过脸颊上的伤口,带来又一阵刺痛。 “去,”女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更加密集的疼痛,猛地点头,挂在下巴上的泪水纷纷滴落,在凸凹不平的泥地上留下颜色偏深的斑点,“我去。” “我叫琴叶,嘴平琴叶……谢谢你们。” 第33章 牌匾 嘴平琴叶被童磨一行人带去了擂钵街外围的黑诊所。 诊所坐落在某栋破旧的砖石建筑底层,从外面往里看去,最整洁的莫过于玻璃大门和门内的检查床。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医生正在收拾消毒后的医疗器具,直到织田作之助伸手敲门,这才回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斯文里透着艳丽的、属于三十代男性的脸。中分碎发刚好蓄到下颔的位置,眼角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有些羸弱。暗红色的眼睛微眯,脸上习惯性地勾着空虚的微笑,看起来像一位隐匿在颓败古堡里的吸血鬼。 他必然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童磨很快做出了判断。 织田作之助推开门,将满身伤痕的嘴平琴叶介绍给这名医生:“医生,麻烦帮这位小姐处理一下伤口。” 男人扫了眼嘴平琴叶身上的伤痕,微一挑眉,显然已经推测出这些伤口的成因,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将小推车拉开了一些,示意嘴平琴叶坐过去。 “坐下吧,我先检查一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收回视线之前,他还多看了眼缀在后面的童磨和中原中也,眼中似有暗芒划过。 童磨和中原中也都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在这名医生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从关注着门外的角度微一偏头,将医生还没收回去的打量看了个正着。 被当场抓包的医生也不觉得心虚,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有闲心攀谈起来:“鄙姓森,你们可以叫我森医生。这几位都是您的孩子吗?” 虽然眼神还没从两个孩子的身上收回,森医生的问题却是针对嘴平琴叶的。 嘴平琴叶紧张地抿了抿唇,缓缓摇头:“他们都是救了我的好心人。” 森医生轻轻“哦”了一声,仿佛这个蹩脚的问题不是自己问出口的。而且似乎是为了避免引起警惕,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而是安静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前半段关于四肢、头部的检查是森医生亲手完成的,关于更私密部位的检查与清创,他则扬声叫来一名金发蓝眸、穿着护士服的小女孩。 “爱丽丝,快来帮忙~” 这个森医生看起来成熟,没想到居然会用如此甜腻的语气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童磨感到有些意外,觉得这位森医生真是一名勇士。 名为爱丽丝的小女孩气鼓鼓地瞪了森医生一眼,唰地一下将白色的帘罩拉得严严实实。结果半秒钟后,她拉开再次帘罩,眉眼飞扬地指向嘴平琴叶怀里的小婴儿:“你们谁来抱着这个小宝宝?”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有着这个年龄独有的活泼与娇俏,在森医生下意识伸手的时候机敏避开,直接略过沉默的织田作之助,将视线定格在童磨的身上,仿佛笃定了接过小婴儿的人会是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在嘴平琴叶暗含期许的注视下走了过去:“交给我吧。” 爱丽丝看着嘴平琴叶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交给童磨,顺口指点了几句正确的抱姿,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婴儿沾着灰尘的脸蛋。 这个孩子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比一般的婴儿稍微瘦弱一些。似乎是营养不太够,胎毛也稀稀疏疏。但他显然是被嘴平琴叶全力保护着的存在,全身上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对比之下,嘴平琴叶看起来更加凄惨。 她全身上下都有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伤口莫过于左眼及额角。走路的时候似乎平衡感不太好,可能是视力受到了影响。抱着孩子的双手也是粗糙又红肿,既像是做了不少重活累活,也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挣扎与痛苦的劫难。 “好软啊,真可爱!”爱丽丝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子,没一会又试着和童磨搭话,“你叫什么?多少岁了?你的眼睛看起来真漂亮啊,发色也很特别!” 童磨直直看进爱丽丝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这对清透的窗户看穿小护士的本质。 作为森医生异能力具现化的产物,爱丽丝突然有种被一眼看穿的错觉。 卡在爱丽丝心生警惕的临界点上,童磨自然地挪开视线,学着嘴平琴叶先前的样子轻轻颠了颠,让转移怀抱后下意识瘪嘴皱眉的小婴儿再次放松下来。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再告诉你。” 爱丽丝一愣,先是想要生气,但很快压下了小情绪,不服输地打起了赌:“肯定还会遇到的,到时候你要请我吃蛋糕!” 无视了森医生“爱丽丝,我也可以给你买蛋糕”之类的奇怪发言,童磨表面平静、实则无比紧张地抱着小婴儿继续后退,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颈都变得异常僵硬。 不知为什么,怀中的小婴儿并没有对童磨的怀抱产生抵触,反倒在森医生制造的噪音下继续安睡,就连呼吸都是悠长平稳的。 中原中也对这个孩子也非常好奇,眼睛都不敢频繁眨动,生怕睫毛卷起的微小气流会把小婴儿惊醒。在童磨抱着孩子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脸颊都憋红了,一副很期待又很紧张的模样,拳头也攥了起来。 “他会不会觉得冷?”中原中也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在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紧张的时候,原本的紧张感便显得不足为奇。童磨靠着中原中也的衬托找回了自信与从容,手臂也更放松,为婴儿圈出一个不太宽敞却足够舒适的弧度。 “今天的室外温度接近三十度,应该不会冷冷,”童磨故意把小婴儿递过去,试探道,“要不要抱一抱?” 中原中也猛地摇头,无声地表示拒绝。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学着爱丽丝刚才的动作伸出手,用对待外星人的谨慎态度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 “真的好软,”中原中也双眼都闪闪发光,仿佛看到了新大陆,“比棉花更软,而且还是暖呼呼的。”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在研究墙上的人体示意图,现在也被吸引了过来,微微倾身,用食指戳着小婴儿带着肉窝窝的手背:“手也很软。真的可以抓住什么东西吗?” 肯定拿不住武器,甚至捏不住舀着咖喱饭的小勺子。 织田作之助明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童磨却觉得他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三个人对着小婴儿嘀嘀咕咕,脑袋挨着脑袋,万分投入,让不远处安静旁观的森医生彻底沦为背景板。 被忽略的森医生自顾自地坐在一把圆形转椅上,假装研究着药品清单,实际上思绪转得飞快。 他全名森鸥外,曾用名森林太郎,曾是一名东大毕业的优秀军医。在位于常暗岛的异能战争彻底结束后,他被官方吊销了行医执照,辗转来到横滨安置,根据老本行在擂钵街外围开了一家黑诊所,借着医治伤患的机会获取一些情报。 几个月之前,夏目漱石找上了自己,成功说服自己加入了他的“三刻构想”计划,并且为他介绍了另一名弟子福泽谕吉,两人初步确认了合作关系。 而现在,在大致知晓了行动目标后,他必须为将来的计划早做打算。 第一步便是招揽人才。 说来也巧,擂钵街被横滨人看作藏污纳垢的地方,就像工厂的排水口、城市的臭水沟。但这片似乎被诅咒的土地上经常会出现有天赋的异能者,仿佛泥地里等待淘洗的玉石,摸错一枚都能带来不小的价值。 久而久之,森鸥外练出了还算精准的眼力,只一个照面就能知道,这个红发少年和两个小孩子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只不过他们的警惕心远比想象中更高,难道是知道自己的某些底细? 森鸥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转而将思考的角度切换到其他地方。 是了,擂钵街深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在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街外陆续出现骚动,似乎有人迅速聚集,打算在擂钵街深处做些什么。 森鸥外下意识起身走到门边,刚好看到童磨抱着小婴儿退到户外看不见的死角处,赭发小少年则挡在前面,姿态有些戒备。 从大门看出去,两波全副武装的人马接连冲进了擂钵街。没过多久便传来隐隐约约的缠斗声,时不时还有一些痛苦的怒吼,昭示着又一波人成为擂钵街的一抔红泥,为苟延残喘的住户们带来更血腥的热风。 这种事在擂钵街并不稀奇,三天两头就能上演一次。但如果联系到诊所内这几位稀客,便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寻常了。 哎呀……果然还是消息网不够灵通,不然就能在第一时间摸清这几个人的来历了。 森鸥外在内心悄悄感慨着,然后忍不住想得更多。 “林太郎?林太郎!” “笨蛋医生!”爱丽丝一记飞踢正中男人的小腿肚,痛得森鸥外一个哆嗦。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中原中也都想为爱丽丝利落的动作鼓掌喝彩。 森鸥外扭曲着脸,但还是挤出一个腻腻的笑:“爱丽丝,嘶——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爱丽丝已经摘下了手套,双手叉腰,气得柳眉倒竖:“客人要走了,快点结账!” “来了,”森鸥外歪斜着站起身,递给织田作之助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欢迎下次再来。” 这话说得,就连织田作之助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气氛趋于尴尬。 爱丽丝突然怒斥一声“林太郎大笨蛋”,气鼓鼓地把不靠谱的医生推开,亲自收了钱后将几名客人送到门口,还对着童磨挥手道别:“下次再见啦,记得我的小蛋糕!” 在爱丽丝的眼里,除了童磨最受青睐以外,其他的随行人员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区别对待的程度可以说是过于明显。 偏偏爱丽丝的偏爱都付诸东流——童磨露出一个和森医生如出一辙的虚无的笑,非常礼貌地说了一句“再见”,完全看不出在中华街里的天真与亲和。 没再理会爱丽丝娇俏的控诉声,童磨只顾着将怀里的小婴儿交还给琴叶,但看着年轻女人缠满绷带的身体时,即将送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 “我先帮你抱着吧。” 嘴平琴叶渐渐走出惊慌与迷惘,现在的情绪远比刚才更稳定。 她忍不住微笑,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小声吸气,最后只能微微点头,尽量放缓了语气:“谢谢您。” 感受着怀里属于鲜活生命的小小重量,耳边听着孩子母亲最虔诚的感谢,童磨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没事,顺手而已。” 嘴上说着顺手,童磨却征求了裕子奶奶的同意,将嘴平母子带回了中华街,让她暂时待在家中养伤。 就在嘴平琴叶养伤的日子里,童磨的计划还在顺利进行着。 自始至终,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引起两拨底层人员之间的冲突,以此为引线,直至最后牵动上面的两个组织。 离开擂钵街之前,他们用内部人员的手机发出了求救讯息,将双方的武斗派引去现场,率先消耗一波实力,并且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而在回到中华街之后,童磨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几个接头点和转运点,通过匿名手段将两个组织涉及非法买卖人口的证据扔给官方,以此达到借力打力的目的。 因为有童磨在暗地里拱火,时不时透露一些对家组织的消息,两个组织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奈何他们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根本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以你死我活的方式决出胜负,甚至没有多余的人手探寻初始现场的诡异之处……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仅有的线索也被海风彻底掩埋。 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秒,那些以贩卖人口为营生的恶徒们都没想通事情的原委,只知道他们全都被人坑了,最后还让警察白赚了一波功劳。 靠着匿名举报等一系列的操作,童磨隔空赚到了一笔来自官方的悬赏金,数额还是随着这些组织成员的落网,按照具体的人头和重要程度细细清算的。 凭着这笔“启动金”,童磨转手就拜托酒井采买一批建筑材料,带着曾经属于东条组的人马,大包小包地进驻了擂钵街,直接占据了那两个组织圈下的地盘。 擂钵街的原住民们纷纷隐匿在阴影处悄悄窥伺。他们看着衣着整洁的壮汉们把建材运往中心地带,确认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这才勉强止住觊觎之心。 但他们不会轻易死心,只暗暗想着,等这波来头不小的人彻底离开了,再去擂钵街深处瞧一瞧,看他们到底要在那里建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中途当然有人坐不住,想要借着月色悄悄潜入,看一看能不能从那片工地里捞点好处。结果还没等他们摸到外墙的位置,就被不知哪里吹出的一股寒风掠过,全身上下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下一秒就有鬼魂索命。 就在犹豫的时候,那些人余光瞥见有什么暗影静立在墙边。刚一抬头,他们就看到高大却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两只空洞洞的眼睛透着白芒,身上还传来骨骼错位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崩溃,惊慌之下全都哭嚎着逃走了。 伴随着叮铃咣啷的敲打声,擂钵街深处有怨魂索命,所有在夜间靠近的人都会被碾成碎屑的消息,渐渐在这一带传开。 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哪怕是童磨都差点憋不住笑——那根本不是什么怨魂,而是她在离开前特意留下来防贼的寒烈白姬。奇怪的咯吱声是因为她们都是冰做的异能人偶,冷风是她们吹出的寒霜,空洞的眼睛则是因为反射了惨白的月光…… 擂钵街的人们,真是想象力丰富啊。 在众人的忌惮与觊觎中,原定两个月的工程提前半个多月结束。童磨谢过了帮忙的老朋友们,特意给大家多发了一些奖金,然后赶在初秋降温之前,带着仅有的几名极乐教成员进驻了这个初始基地。 第二天一大早,中原中也将提前做好的牌匾挂在了大门口,为将来彻底改变了擂钵街的、传奇般的万世极乐教,写下了沉默的第一笔。 第34章 恐惧(含加更) 在万世极乐教成功“开张”的第一天,门外的土路上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特意路过。 透过虚掩着的门扉,他们能看到内里稍显空旷的庭院,还能听见门缝中传出来的,有些快活的闲聊声。 “真的要在这里种菜吗?” “要不要先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种一些花?” “不管怎么样,先把地面翻新一下吧。” “啊,我想起来了,堆杂物的地方还有几个泡沫箱,刚好可以种一些芹菜。” “不要!坚决不要芹菜!” “还有樱桃萝卜。” “那个太辣了!只有织田哥喜欢吃。” “樱桃萝卜真的很好吃,非常爽口。” 这些过于平和的谈话内容,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里都很合适,但放在充满了掠夺与罪恶的擂钵街里,一切都显得像是一场梦。 有身上沾满尘土、短发脏硬结块的小孩子听到了,细瘦得像是皮包骨头的手下意识攥住破烂的衣摆,拇指却刚好穿过破开的洞,最后只抓到起了毛边的布片。 没能靠肢体动作平息汹涌着的不甘,小孩子将那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干燥起皮的嘴唇嗫嚅了一阵,最后只是紧紧抿着唇飞速跑开了。 过于明显的动静吸引了院内人的注意,没过多久,织田作之助从内拉开了大门,刚好和来不及溜走的其他人对上视线。 被这群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织田作之助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和这些邻居们搭话。但还没等他想到答案,同样在院子里的中原中也找了过来,视线越过织田作之助的肩头看向外面,也跟着愣了一会。 中原中也的反应稍微快一些,用稀松寻常的语气和这些人打着招呼:“你们好。” 在没有被童磨逗到炸毛的时候,赭发少年是一个温和讲理,情商也很高的好孩子。正因为当初的他和童磨、兰波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一点点被中华街的人们接纳,现在才更清楚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些同样一无所有的人。 “抱歉,我们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好。等过几天不那么忙了,我们再给大家送一些蔬菜水果。都是自己种出来的,算是招待不周的赔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还是裕子奶奶一个字一个字教的。看着这些人眼里明明灭灭的光,中原中也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如果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教你们怎么在自己家里种菜。一点也不难,最快半个月就有收获。” 蔬菜与水果,这对于擂钵街外的人们来说,绝对是出门走几步就能买到的东西。虽然比速食品贵一些,但还是每天都能吃到。 但擂钵街里的人最常吃的是什么?是干硬的面包,是便利店过期后处理掉的便当,还有一些上班族吃不完匆匆扔掉的半个饭团——他们几乎要忘记新鲜蔬果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真的有机会赚到一些零钱,所有人都会选择藏在最稳妥的位置。如果哪天生病了,受伤了,这些钱就能在关键时刻换来一线生机,绝对不是在平时用于购买食物。 正因如此,有很多走投无路的人选择偷窃、抢夺,而不是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衣着光鲜地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赚钱,购物,处理新鲜的食材,最后毫不顾忌地浪费其中的一部分。 在选择进入擂钵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做一个正常人的机会。以至于在以如此混乱的方式生活一段时间后,就连他们自己也深深地觉得,他们没有办法生活在干净的阳光下。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就生机勃勃的小少年告诉他们,在自己家里种菜是可行的,而且极其简单,很快就能有收获…… 这真的可能吗?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人类步入飞速发展的工业社会之前,他们基本都是靠着农耕为生,一点点抵抗天灾,用双手换取温饱,而不是靠着暴力肆意掠夺,最终坐吃山空。可实际上,这些都应该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他们只是从来不曾拥有获得种子与幼苗的机会,这才无法理解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接触到种子与幼苗了。 “你说的是真的?” “不要骗我们。” “我才不信!” “有本事现在就给啊!说大话骗人谁不会?” 陆陆续续有人起了歪心思,这就是他们最熟悉的生存方式——在遇到看得见摸不着的光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伸手触摸,而是用一块破抹布堵住缝隙,生怕有人从这个缝隙里抢走他们仅有的一条命。 中原中也早就被童磨和裕子奶奶提醒过,因此在听到周围人的质疑时,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是无法接受。 “对他们来说,看在眼里的东西没有握在手里的安全,握在手里的没有吃进肚子里的安全,吃进肚子里的没有不曾见过的安全。”这是裕子奶奶说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掠夺的同时不断失去。只要能够不断掠夺,就不用记挂那些不断失去的东西。”这是童磨说的。 而现在,中原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信我也没关系,”中原中也眼神平静,似乎能把这些人阴暗的小心思一一戳破,“如果愿意试一试,你们就找几个泡沫箱,挖一点干净的土。只要你们愿意来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你们。” 中原中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关上了大门。 有人还不死心,看中原中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之前开门的织田作之助也像一个好欺负的闷葫芦,便想要大着胆子翻过围墙,或者靠着蛮力砸门,直接冲进去把院子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走。 至于之前流传的那些鬼故事——他们才不信!现在是大白天,鬼怎么可能出现? 结果他们再次被教做人了。 墙内的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乱糟糟的脑袋冒出头时,立即有一只巨大的冰质手掌拔地而起,像赶苍蝇一般把那些人都拨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只大手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迅速生长着,在半空中凝成一尊冰做的菩萨,巨大到仿佛能遮蔽整片天空。 菩萨凝聚时制造出可怕的响动,直接吸引了大半个擂钵街的注意。走在崎岖道路上的人们都能看到它的的存在,纷纷停下了之前的动作。而在菩萨的脚下,那些直面巨物的人们只知道呆愣在原地,连站起来的勇气都失去了。 巨大的体型差,直接唤醒了人类对于渺小自身的本能恐惧。 睡莲菩萨漂浮在半空中,端坐在剔透的冰莲上,细长的眉眼微微低垂着,缓缓伸出其中一只大掌,将那些挑事者丢得更远了一些。 行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那些人有种被捏碎了骨头的错觉。但等自己真的被扔到了地上,他们却发现身上只有擦伤与冻伤,根本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周身流动着的空气冷冽刺骨,这是警醒,也是克制。 能在擂钵街混的人,除了靠着一股狠劲,更多的还要学会审时度势。短时接触造成的冻伤就是最好的警示,仿佛只要院内的人想,他们随时都可以变成一具冰封的尸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继续喘气。 在纠缠与活着之间,他们选择活着。 于是那些心有不甘的人彻底散了,回头就将消息散播出去,引来更多暗地里的打量。 “极乐教拥有强大的冰系异能者”这一消息也传到了一些黑色势力的耳中。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想要上门招揽,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暂时观望。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驻守在诊所里的森鸥外也知道了内情。 “擂钵街中心地带的万世极乐教……还有冰系的异能者?” 想起几个月前上门光顾的童磨等人,整合这段时间得到的琐碎的情报,以及夏目老师特意送出的提示,森鸥外顿时觉得万世极乐教选择在擂钵街驻扎,所求必定不小。 现在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极乐教肯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聪明人绝对会选择观望,冒进的傻子才会派人打探。只需要耐心地等一等,他就一定能看到极乐教更多的手段与底牌,并且进一步确认极乐教对待横滨的态度。 想到这里,黑发医生眼神幽深,充满了算计的味道,似乎也想从中刮下一层油水:“那就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尊菩萨能不能普渡众生。” 但愿这所谓的“众生”里,能够包括那些傻傻冲上去挑衅的棋子们。 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童磨已经把异能收了回去,算是靠着这招换回了短暂的清净时光。 初次尝试的中原中也惨遭滑铁卢,现在正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埋头整理杂物。 嘴平琴叶把睡成小猪崽的伊之助放进藤编的摇篮,在回廊下找到了安静坐着的童磨。 初现风姿的小小少女像睡莲菩萨那样低垂着眉眼,手边还残存着没散去的寒霜,彻底驱走了初秋的热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安静。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没有将任何事物纳入思考的范畴,仿佛和这个世界产生了看不见的隔阂。 “童磨大人,您在想些什么?”嘴平琴叶本能地不想让童磨就这么安静下去,于是鼓起勇气在旁边坐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和童磨说话。 童磨听到了琴叶的提问,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琴叶,你真的不用对我说敬语。” 嘴平琴叶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不行,童磨大人。这里是万世极乐教,被极乐教收留了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也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不管童磨成立万世极乐教的目的是什么,这里就是嘴平琴叶和嘴平伊之助的家,也是她需要在获得庇佑的同时不断付出的地方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一能做的只有给予童磨大人应有的尊重,让即将登门拜访的信徒们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尊敬。 童磨拗不过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实际上性格有些执拗的琴叶小姐,只能试探着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今天要怎么哄好生闷气的中也。” 嘴平琴叶果然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中也大人?” “是因为被质疑了吗?”嘴平琴叶想起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些骚乱,以及抬头就能看到的巨型菩萨,她的心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其实我也想知道呢,您之前为什么突然出手,而且还做得这么明显?” 隐约听到了中原中也靠近的脚步声,童磨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耐心向嘴平琴叶解释道:“我在论坛上看到网友们讨论他们玩过的恐怖游戏,有一句关于恐惧的总结非常正确。” “游戏?” 嘴平琴叶自小被酒鬼父亲抛弃,从此在赌徒丈夫的拳脚下讨生活。之后生下了伊之助,连着孩子一起被卖掉,最后阴错阳差地被童磨一行人救下,直接成了万世极乐教的一员。 她当然知道游戏的存在,但她只是听街边孩子们偶然提起过,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她从来都不知道游戏具体是什么,到底可以带来怎样的乐趣。她的生活里只有做不完的家务,挨不完的打骂,以及嗷嗷待哺的无辜的孩子。 “有机会带你去中华街的电玩城逛一逛,有一些小游戏还挺有意思的,”童磨轻声许诺,重新解释起来,“网上那些人是这样说的:人类的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未知,以及恐惧本身。”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但站在拐角处的中原中也瞬间听懂了大半。 这边的童磨还在继续:“擂钵街的人很难在一开始听从别人灌输的道理。要想见效快,必须让他们心生畏惧,这才愿意竖起耳朵,听清楚你说出来的话。” “我刚才就是在制造恐惧。既让他们意识到武力上的差距,也让他们知道我还留有余地。通过五感获得恐惧,再通过自身想象不断放大恐惧。时间越久,效果就越明显。” “一旦从恐惧里尝到了甜头,绝大多数人就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不只是威胁,也是他们仅有的希望,更可能在将来成为他们唯一的庇护。”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为童磨的话做出总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先立威,再来一步步达成目的?” “嗯哼~确实可以这么解释。”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散,似乎下一秒就能闭眼小憩。 说实话,童磨对驯服擂钵街的人没什么特殊的想法,甚至觉得挺没意思的。但要想让中原中也的目的快速达成,靠着恐惧驯服别人的套路便非常有用,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的脑回路打败了:“好吧,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做吧。” “不过要小心哦,今天可能不会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可就说不定了。”童磨向着中原中也发出暗示。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害怕的想法:“那就让他们来吧,我早就看不惯那些杂碎了。” 在这里肆意买卖人口、烧杀抢掠的人,根本不应该被称为人。 就像童磨说的,那些人仅存的价值就是从警局那里换取悬赏金,简而言之就是“野生的韭菜”——不需要种在自家田地里,碰到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伸手摘取,如果能够一锅端,那就是尤其幸运的大丰收。 几人简单讨论了一会关于韭菜的妙用,然后各自散开,继续干着其他的事情了。 童磨选的这片地虽然位于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交通不怎么便利,但胜在地势相对平坦。因为这里之前属于某个已经被一锅端的组织,内部甚至通了水电。在拜托工程队重建房屋的时候,童磨特意让师傅们重新走好了线路,新基地里该有的功能都有,基本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今天负责下厨的是咖喱爱好者织田作之助,毫无意外,四个人吃了一顿简单却很有饱腹感的咖喱饭。早早断奶的小婴儿伊之助获得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瓶瓶奶,啵唧啵唧地吃到吐泡泡,被拍出奶嗝后再次陷入熟睡。 众人吃饱喝足,童磨让白姬一口冷风吹散了前殿里的咖喱味儿,拉好装腔作势的门帘,便毫无形象地侧躺着,等待起第一位虔诚的访客。 按照网络上预约好的行程,今天拜访极乐教的是一位家在横滨的年轻夫人。 这位石井夫人在半年前与童磨相识。她本人天性浪漫、面容姣好,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因为商业联姻成为丈夫的某件人形藏品,从此过上了有钱有闲却极度缺爱的生活。 通过与童磨持续不断的交流,她觉得自己收获了一位天赐的知己,并且顺利成为童磨的忠实信徒。在得知万世极乐教就在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时,石井夫人差点对着电脑哭出来,瞬间将童磨的形象脑补成淤泥中一尘不染的小白花,黑夜里熠熠生辉的启明灯,污浊人世间最清醒的智者。 她决定将教主大人拉出擂钵街的泥沼,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亲自上门说服童磨离开,于是急匆匆地确定了见面时间,刚吃了午餐就带着几辆车的保镖们去了擂钵街。 这还是石井夫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擂钵街。 她发现这片填海地与废墟无异,远比亲友们描述的更加可怕,简直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光是那些偶然对上的视线,就已经让她有种被人捏断脖子的错觉。更不要提一路走进去时不时听到的打斗声,以及空气里久久不散的腐败的味道,都让她觉得这里就是地狱。 靠着魁梧保镖们的武器威慑,穿着小洋裙、踩着高跟鞋的石井夫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擂钵街中心地带。等她来到写有“万世极乐教”几个字的牌匾前,脚上被擦拭得锃亮的皮鞋已经沾了一层黄泥,完全看不出意大利手工制作的昂贵与精致。 石川夫人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张手帕,对着小镜子确认妆容还算看得过去,这才让随行的管家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有节奏的敲门声后,院子里面没有出现任何的脚步声,但大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石川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里就是教主大人的极乐教大本营,再神奇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便在管家的搀扶下心安理得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看起来空空荡荡,两边都是被翻新后颜色偏深的土槽,不远处是一栋简单的和式建筑。和式建筑的檐廊下站着一位穿着樱色和服的貌美女子,并没有看着石川夫人,而是微微低着头看向正中央的砖石小路。 石川夫人顺着黑发美人的视线低头一看,忍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在砖石小路的正中央,站着一个巴掌大的冰做的人偶,小小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在与满脸惊奇的石川夫人对上视线后,人偶还卖萌似的歪了歪头,原地转了一圈,似在表达见面的喜悦。 石川夫人下意识跟着人偶往前走,一路来到和服美人的面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嘴平琴叶身上的伤基本都痊愈了,唯独受伤最严重的左眼受到了一定的影响,看远处的事物有一些模糊。而在脸部的瘀伤彻底消褪后,她那张精致秀美的脸蛋终于重见天日,就连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夸赞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感受到周围人的关怀与保护,嘴平琴叶眼中的绿色就像永远也不会流逝的春天,总能采撷到最鲜嫩的美丽,将那份难以言说的动人传递给每一个看客。 有嘴平琴叶作为极乐教的首位看板娘,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会忍不住赞叹,觉得她就是被神明庇佑着的真实案例。 “这位夫人,非常抱歉,教主大人只希望您一个人进去。”有童磨的突击训练,嘴平琴叶说起客套话时也能像模像样。 御子一号站在门边,在原地蹦蹦跳跳以示催促。 “好的,没问题。”石川夫人连忙让管家和保镖自己找位置待着,心思已经飞到门后去了,甚至来不及因为沾满泥土的皮鞋感到羞赧。 前厅内,童磨已经恢复成端坐的姿势,完全看不出一分钟前的咸鱼模样。中原中也因为好奇,特意坐在了待客间看不到的死角处,打算趁机旁听童磨给石川夫人再次洗脑的全过程。 于是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瞬间傻眼了。 “樱子小姐,百闻不如一见,”童磨将自己的语气拿捏得极其到位,既带着稚嫩神子的不谙世事,还有见到忠实信徒的欢快,微微拖长的声线还沾染了一丝神圣的气质,“之前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就在想象着,能够将春天的意象作为名字的一部分,该是怎样美好的人。” 在石川夫人忍不住露出幸福与羞涩交错的表情时,童磨轻轻笑了一声,尾音极其撩人。明明是个还没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女,却让人一听声音就全身酥。 中原中也眼角一跳,有种想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冲动。 童磨才不管中原中也的别扭反应:“果然,樱子小姐让我看到了最珍贵的春天。” 第35章 紫藤 这是中原中也有记忆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他听着童磨和那位石川夫人谈天谈地,从日常琐碎聊到人生目标,从诗词歌赋聊到民生百态……这些或大或小的话题总是被童磨慢条斯理地提起,又在聊了几句之后不留痕迹地转移开。 童磨仿佛只是随便挑拣着话题和石川夫人打发时间,以普通朋友的角度展开一场闲谈,可反映到石川夫人身上时,效果却是出乎寻常地好。 中原中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一个小时之后,门帘投下的斑驳翦影渐渐随着阳光换了一个角度,石川夫人面前的茶一添再添——这场谈话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 或许是受到疲惫感的无声催促,石川夫人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教主大人,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横滨其实有很多位置优越、风景优美的地方,都很适合作为极乐教的基地。我可以帮忙,产权之类的都不是问题。” “樱子小姐,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童磨语气温和,但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请容我拒绝搬迁的提议,至于具体的原因……请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在院子里走一走?” 石川夫人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为了和装修风格偏向和式的会客厅搭调,童磨特意披了一件藤色羽织,看起来纯净又温柔;柔软蓬松的白橡色长发随意披散着,但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反倒有种毛茸茸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而在她用那双欧泊般的七彩眼瞳看着某个人时,里面的星星与彩虹便会化为最璀璨的流沙,一点点淌进心河。 石川夫人就是被童磨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的那个人,而她又怎么可能发出拒绝的声音呢? 童磨看起来其实并不大,甚至有些稚嫩,但已经和大部分同龄女性一般高,只是看起来稍微有些单薄。她的行事作风是超乎想象的沉稳,在走向厅外的时候,她还很细心地扶了一把石川夫人,避免对方因为姿势突然改变而站不稳,手上的动作轻盈又体贴。 “请小心门口的台阶。”童磨轻轻嘱咐了这么一句。 石川夫人脸颊微红,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她从童磨的行为细节里感受到被照顾着的幸福感,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是她用大量金钱都很难换取的。 童磨拉开门,发现院子里聚集了不少石川夫人带来的保镖们。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保镖群体间,莫名其妙地混入了一个织田作之助。 织田正半蹲在路两旁翻好的田地里,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指导某位保镖大哥种菜。而原本面容坚毅一丝不苟的西装男人正不住地点头附和,圆圆的光头不断折射着斜阳,在某个角度看起来甚至有些刺眼。 “就像这样做,小心不要破坏根系,这些都是刚水培出来的,还很脆弱。”织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着,引来众人又一阵附和。 听到开门的动静,管家先生下意识回过头,原本洋溢着满足与期待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糟糕——居然让夫人看到了他们玩忽职守的样子,该不会被当场辞退吧? 在一众大汉忐忑不安的隐蔽关注下,石川夫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童磨的身上,仿佛他们这些高薪聘请的保镖团只是蔫巴巴的小白菜。 “樱子小姐,请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童磨突然在石川夫人的耳边提问。 会客厅里,在童磨把石川夫人带出去后,中原中也彻底放松下来,索性盘着腿歪靠在抱枕上,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的水。没等他放松多久,院子里又隐隐约约传来童磨的提问,吓得他立马坐直身体竖起耳朵,生怕被石川夫人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偷听。 “什么声音?”石川夫人有些茫然,不知道童磨指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像……没听到什么。”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到声音,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石川夫人依然摸不着头脑:“是因为这里很安静吗?”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石川夫人自己也觉得很不靠谱。 擂钵街可以混乱,可以肮脏,但就是不可能给人带来安宁。 偏偏童磨附和了这一个猜想:“是啊,对我来说这里真的太安静了。” “——甚至安静到让我感觉不到生气。” 院子里突然跟着沉寂下来,中原中也捏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然后又彻底放松。 童磨的陈述还在继续:“在来到擂钵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就应该是我待着的地方。我想改变一些什么,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开始。” “我觉得这里的安静太不同寻常,因为擂钵街其实生活了很多的孩子,有的比我年纪小,有的只比我大一两岁。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那就是不爱说话。” “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一天到晚都不愿意露出一个笑脸的呢?”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做一点什么,比如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找回拥有幸福的权利,怎样才能重新体会到生活里的闪光点,而不是在看到正常生活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远离,甚至是两败俱伤地破坏。” 童磨明明是在温柔地笑着的,却用那双看起来不染尘埃的手,果断撕开了血淋淋的表皮。 “樱子小姐,你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愉快吗?”在所有人都意味不明的沉寂中,童磨突然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是愉快的。”石川夫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不就对了?顺口一提,今天的我也很愉快。”童磨轻轻眨了眨眼睛,浅色的尾睫轻轻颤动,仿佛有一只透明的蝴蝶振翅飞走,“所以啊,真正影响到谈话质量的,并不是环境,而是坐在对面的人。” 童磨不留痕迹的恭维再次让石川夫人心花怒放。 “不管是昂贵优雅的殿堂,还是简陋偏僻的储藏室,只要是诚心相见,面对面的人都可以坦然地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像刚才的你那样,非常坦然地告诉我,今天的交谈让你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既然这份愉悦能够出现在擂钵街以内,我希望它也能感染那些躲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孩子们。如果在某一天打开大门的时候,我能从某个路过的孩子的脸上看到一个微笑,那就可以证明,我来到擂钵街以后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 中原中也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童磨这些话有真有假,但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所以教主大人,您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整个擂钵街吗?”石川夫人隐隐有所触动。 童磨轻声一笑,仿佛在自嘲:“说来惭愧,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个本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做一些我能做到的小事情,就像脚下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在不知不觉间覆盖到更远的地方。” “但我隐约有一个想法了,”童磨突然凑近了一些,仿佛在说一句缱绻的悄悄话,“我打算在院子周围种一些花。虽然没办法变成吃进肚子里的果实,但能让偶然经过的孩子们眼前一亮。你觉得这个主意好吗?” 石川夫人彻底被童磨的建议带进了沟里,只知道诚恳地点头:“您说的对,我也觉得应该多种一些花。” “那要种些什么呢?地里还是要留着种蔬菜水果的,那就只能绕着院墙布置……嗯……”童磨轻轻托腮思考起来,似乎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想起之前童磨夸赞过自己的名字,余光又瞥见童磨羽织上的颜色,石川夫人的头脑跟着脸颊一起发热,直接说出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那就种一圈紫藤花吧。” “嗯?紫藤?”童磨看了过来,璀璨的眼眸被夕阳照耀得更加剔透。 石川夫人忍着羞意,嘴角却是诚实翘起来的:“教主大人您不是说,已经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春天了吗?其实……我在您的身上也看到了春天,因为看到您就像看到了刚刚绽放的紫藤花,所以……” 顶着童磨越来越亮的眼睛,石川夫人彻底大脑当机,说不出话了。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童磨沉思了一会,“等到樱花的花期刚过去,紫藤花的花期就会来临。只要你路过了擂钵街,从外围就可以看到满院子的紫藤花,那就是我们今日的见证。” “嗯,那就说定了。请将紫藤花的事情交给我吧。明年的春季,您一定会在院子里看到最美的紫藤花。”石川夫人忍不住跟着想象起那样的盛景,语气里全是纯然的向往。 织田作之助维持着蹲在墙角的姿势,手里的菜苗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 管家总觉得自家先生的帽子要换个颜色了,但又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最后只能擦了把额角的细汗,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石川夫人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但这份怒气明显是冲着管家去的,可碍于童磨还在看着自己,只能继续装起优雅的淑女:“好吧,那今天只能先聊到这里了。” 童磨非常给面子地递出台阶:“快回去吧樱子小姐,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也会不放心。” 说完,童磨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然后在道别的时候凭空捏出来一枝冰做的樱花,将散着些许寒霜的透明花枝递给了石川夫人,语气诚恳:“请让这枝樱花代替我,送你安全走出擂钵街。” 如果面对的是一名种花人,童磨或许还会有情调地念一句“聊赠一枝春”。但站在她面前的是生于横滨的千金大小姐,就连最郑重的道别都是一个沉默的鞠躬。 石川夫人捏着那枝透明的樱花,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远了。 童磨关上大门,缓缓松了一口气,那副旖旎多情的模样荡然无存。 中原中也满脸复杂地走了过来:“你怎么最后还送了她一朵花?” 织田作之助在旁边言辞恳切地追问道:“今晚的石川先生会不会睡不着觉?” 这句话一说出来,场面顿时陷入诡异的尴尬之中。 童磨神秘一笑:“不会的,那朵花不会活到她回家的时候。” 中原中也隐隐预料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回去的路上会遇到点什么?” “那是肯定的啊,但我已经做好了防护,他们都会安全回家的,”童磨摆摆手,“不用担心,有我的异能力在,半分钟就能解决了。靠着这一波收尾,如果幸运的话,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中原中也虽然偶尔会怀疑童磨做每一件事的真实动机,但他从来都不会怀疑童磨话语中的准确性。 “那就好。”他将手臂交叠在脑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织田作之助这个耿直的少年仍然在思考之前的问题:“那位石川先生,真的不会遭遇婚姻危机吗?” 中原中也一个趔趄,差点头朝地栽进面前的土坑。 “真的不会,放心,樱子小姐只是我的教徒,我只是哄她开心罢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童磨无辜摊手,一副被人彻底错怪了的模样。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猫猫只是想哄骗更多的两脚兽罢了。 “原来如此。”织田作之助彻底放心,继续种起了心爱的蔬菜。 而在擂钵街靠近边缘的地方,被保镖们一路护送着的石川夫人果然遇到了一队人马。 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得到消息后一直等在离开擂钵街的必经之地,一副势必要从石川夫人的身上捞点好处的姿态。 在石川夫人下意识因为紧张瑟缩起来的时候,她手里的樱枝突然崩散成细碎的冰晶,在半空中聚拢成一团反射着斜阳的星云,在最梦幻的那一刻迅速扩张,将对面那些全副武装的恶徒们吞噬殆尽。 石川夫人想要发出尖叫声,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见到尸横遍野的可怕场景。但奇妙的是,璀璨的冰晶自发消融在空气里,没有带来任何的血腥与不堪,仿佛一切只是仙女教母随性甩出的梦幻魔法。而那些被包裹住的人们,如今全都躺倒在地,仿佛真的陷入了童话一般的美妙梦境。 如果有人愿意将他们送往医院,或许就能发现端倪—— 这些人都因为冰晶制造的极度寒冷瞬间休克,受创最重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中枢神经。除非遇到医学奇迹,这些人将永远陷入安眠,再也醒不过来。 某种程度上,这的确是一场美梦。 石川夫人安安全全地走了,只剩下看好戏的擂钵街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用充满忌惮的眼神看向万世极乐教的方向。 不远处,故意牵着爱丽丝经过只为看一场好戏的森鸥外,缓缓勾起了唇角。 看,他要的答案,出现了。 菩萨只渡有缘人。 第36章 欧泊 石川夫人很快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派人搜罗了长势喜人的紫藤植株,直接移栽到极乐教的院墙内。 在不需要考虑预算的前提下,她还特意让工人加建了一圈美观又精致的花架,不仅可以作为紫藤的支撑,还可以继续添加合适的爬藤植物,让其他季节的墙面不至于太过单调。 因为她在擂钵街遇袭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封锁,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与石川家关系亲密的人基本都知道了。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石川樱子居然会去擂钵街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甚至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 带着各异的心思,一些出身相当的女眷以事后慰问为理由打了一通电话,远程表达了自己的关心,顺便从石川夫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在听到石川夫人偶然说出“极乐教”“童磨大人”这样的关键词时,有的人以为石川樱子这是被人骗了,苦口婆心地劝她趁早远离,但也有人瞬间沉默,面色甚至看起来有些复杂。 毫不意外,那些心情复杂的人知道极乐教的存在,甚至也是童磨精心培养的韭菜。只不过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思,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地暴露身份,而是选择尽快找一个时间去一趟擂钵街,和教主大人见上一面。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极乐教的访客渐渐多了起来。但和一开始打扮精致的石川樱子相比,后来拜访的信徒们更加小心谨慎。有的甚至会特意在外面做一层伪装,防止自己的身份被别有用心的人认出来。 可那些类似于斗篷、帽子之类的掩护,在童磨和夏目漱石看来完全不起作用—— 凭着夏目漱石对横滨商政高层人士的了解,只靠大致的一瞥,他就能轻易分辨出来人的身份;童磨则更简单了,既然能隔着网线把别人的身份扒出来,面对面交流其实更容易挖出对方的信息。 为了趁这一阵东风挖出一些高层的动向,三花猫最近一直都待在极乐教里,安安静静的趴在檐廊下,只要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便懒洋洋地看上一眼—— 这位是内务省的小林,那位是前任知事的独子,还有跨国运输公司的董事夫人,这个人……噢……这个人是石川先生! 看到了有意思的访客,猫咪顿时来了兴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在石川先生的脚步后挤进了会客厅,在童磨的默许下,直接窝在了她的腿上,半睁着眼睛旁听这一场谈话。 人的接受能力是可以在长久的考验中不断增强的。事到如今,夏目漱石已经不会再为教徒们的身份感到震惊,反倒觉得这些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小小的极乐教里,看起来挺有意思,甚至能用听八卦的心态对待一些情报网查不出的猛料。 哪怕坐在室内,石川仍然没有放下遮掩面容的薄面具,虽然坐在对面的一人一猫都知道他的身份就是了。 这位有些忐忑的石川先生一反宴会上优雅从容的姿态,有些局促地扯了一大堆意味不明的闲话,直到约定的会面时间即将告罄,这才说出近来最大的难题。 “我……我有一位朋友,他最近被人威胁了,”石川假装那个朋友不是自己,努力保持镇静地叙述道,“他最近在生意上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您也是知道的,在横滨做生意,再怎么有钱,最后还是避免不了和那些黑手党打交道。海上运输线路的终点就在港口,进入市区后的道路运输也要打通关系。如果不让那些拦路虎感到满意,虽然说不至于做不下去,但那些人总会故意给手底下的生意找麻烦,和嗡嗡叫的苍蝇没有区别。” “教主大人,请问如果是您遇到这样的问题,您会怎么做呢?”面色白净的微胖男人仔细观察着童磨的反应,发现小小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腿上的三花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可就算是失望,他也不敢表达出任何的不满。 只要是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就能清楚感受到室内气氛的不同寻常:童磨看起来像是心不在焉,但已经下意识将这里划分为自己的领地。一旦有人选择不管不顾地翻脸不认人,或者大闹一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应有的教训。 这是弱小的仓鼠在面对小憩的猛虎时,必不可少的小心翼翼。 “你的朋友被……黑手党威胁了?还说如果不继续让利,就会让你的货船走不了他们的港口?”童磨刻意将港口黑手党的前两个字隐去,变成有些模糊的指代,直接点出了石川遇到的真正的难题。 石川心里一惊,甚至以为童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些生意场上的来龙去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童磨只是一个小小的极乐教教主,怎么可能有那么细致的消息网? 实际上,大部分信息都是童磨从石川夫人那里套出来的,其中就包括石川家的主要产业以及经常遇到的不好惹的合作者。再加上石川先生现在的犹豫姿态,答案便昭然若揭。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联系更多的朋友,一起和黑手党谈一谈,”童磨假装没看到石川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给出一个思路,“朋友里肯定也会有需要依仗交通线路的存在,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威胁了。” “既然退让比坚守更安全,那就必须妥协。但黑手党再怎么大胆,能够吃下的红利也是有限的,竭泽而渔的道理谁都懂——如果对方需要一桶水,这个需求没必要只让我一个人来满足,完全可以分摊给其他人。” 性格外强中干的石川双眼一亮,隔着面具都能捕捉到他过于夸张的笑:“是是是,您说得太对了!” 得到一条“妙计”的石川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前还送了童磨一个扁扁的盒子,表示这是童磨帮助妻子避开危险的谢礼。 听到院子门被人缓缓关上,三花猫跳到桌上,嗅了嗅盒子上沾染的气味,白色的胡须抖来抖去。 童磨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动作随意地掀开丝绒质地的盒盖,完全不像是在查看价格高昂的宝石,反倒像是在查阅大卖场的打折广告。那副淡泊名利的样子看得三花猫嘴角一抽,恨不得用猫猫拳把童磨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打晕。 绢布内衬上躺着两颗形状呈椭圆、成色极好的黑欧泊,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变彩依旧,仿佛把弥散在天幕下的整片彩虹都塞了进去。 童磨一手一颗拿了起来,对着夕阳慢条斯理地观察着:“花花,你觉得哪一颗更好看?” 夏目漱石凑过去细瞧,努力调动并不算专业的宝石鉴赏能力,单凭外观确认了右手边的那一颗。 感受到温暖的猫爪搭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童磨选择相信花花的判断:“那就把这一颗送给中也吧。” 夏目漱石晃动着的尾巴下意识加大了摆动的幅度,差点就将桌上的茶杯扫下去。 童磨还在继续思考着怎么处理这颗裸石:“要镶成戒指吗?有点太大了,中也平时戴在手上也不方便。或者项链?项链的款式容易偏女性化,中也肯定不愿意,那就……啊有了!” 啪嗒一声,童磨将盒盖扣好,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没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的三花猫,脚步飞快地去找中原中也了。 这段时间的中原中也同样忙到飞起。 在万世极乐教的存在正式进入人们的视野中后,他和织田作之助陆陆续续遇到了不少上门求助的人。为了履行承诺,他们手把手教那些人翻土,然后用随处可见的泡沫箱种菜。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被一些胆子大的小孩子叫去自己的棚屋,想办法把某一面土墙改造成立体菜园。 中原中也的耐心与付出为擂钵街带来一抹亮色,就像他鲜亮的赭发与钴蓝的眼睛,让那些孩子们感受到难得的善意,暗沉的眼里渐渐有了光。 在闲下来和童磨一起聊天的时候,中原中也会忍不住和她分享新的内容,比如今天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又被哪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中也哥”。 没错——中原中也充分展现了自己强大的武力值,打退了一波又一波不怀好意的人,积攒了一大波声望,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孩子们的信任,隐隐有成为擂钵街孩子王的趋势。 为了表现出信赖与服从,有的孩子会叫他一声“大哥”,听起来很像是在称呼某个组织首脑;有的孩子会特意拉近距离,直接叫中原中也的名字……在这其中,“中也哥”这个称谓流传得最广。 更重要的是,受到小孩子们的影响,有一些犹犹豫豫的成年人也下定了决心,带着一些材料请求帮助。 在看到嫩苗破土而出,或者是水培的根系越长越长的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从中收获了劳动带来的、最纯粹的满足感。 当然也有一直抱有敌意,甚至见不得别人过上好生活的人。可中原中也不是软柿子。早前被兰波指导过对敌技巧,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着织田作之助练习,中原中也的体术可以说是集多家之长,并且随着战斗经验的累计,继续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那些不断挑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中原中也揍趴下,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实际上,擂钵街不乏有一些成长中的异能者。他们有的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异能力,甚至会因为早年的遭遇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攻击性,以至于在中原中也偶然经过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爆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童磨找到中原中也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些囫囵地给手臂上的擦伤换药。 中原中也的房间被他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墙角的足球和桌子上零碎的书本为房间增添一丝生活的气息。碘伏等物品被他随手搁置在书桌上,空气里隐隐散发着特殊的药味。 童磨随手带上门,直接把中原中也手上的棉签抢了过来,帮他点在狭长的伤口上。 “中也,趁着明天是周末,我们一起回中华街看一看裕子奶奶吧?” 中原中也因为换药脱掉了上衣,现在算是被童磨给看光了。虽然在一开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在听到童磨的问题后,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明天吗?好啊,”中原中也点头,“还想去其他的地方吗?我记得琴叶姐说要买奶粉和尿片了,到时候一起带回来吧。” 因为有嘴平伊之助这一个会吃会睡的幼崽,罐装奶粉和婴儿纸尿片的存量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靠着伊之助的提供的历练机会,包括童磨在内的所有人都能非常娴熟地更换尿片、冲泡奶粉,甚至是给小婴儿洗澡洗头这类更讲究手法的行动。 在这些操作里,换尿片无疑是最具挑战性的项目。 伊之助确实会吃会睡,但醒来的时候也异常好动。每次换尿片的时候,都需要一个人动手操作,另一个人守在旁边,防止小婴儿一下子滚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使用过的尿片味道感人,在童磨熟悉了整个操作流程后,她经常会召唤出等人高的白姬,让这两位冰做的美人代替自己体验五谷轮回的味道。 其他人就没有逃班的机会了。就连最能忍的织田作之助,每次换完尿片后都要在下风处站一会,一点点恢复差点就失灵的嗅觉。 “你说得对,还要买替换的安抚奶嘴,伊之助最近磨牙磨得很频繁。” 童磨原本是想和中原中也提逛街的话题,但最后莫名其妙地偏转到采购婴儿用品这件事上。等她帮忙上好了药之后,这才突然想起另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中也,你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中原中也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衣摆下白净的腹部跟着起伏了一阵。 “没事,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不是故意的。”中原中也努力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打消童磨渐渐涌起的怀疑,只不过他真的不太会撒谎,根本瞒不住童磨的眼睛和耳朵。 童磨直接伸手戳上了中原中也的小腹,戳得他触电般一个激灵。 “喂,你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摆,连乱糟糟的短发都顾不上梳理,红着脸、拧着眉,一副既害羞又恼怒的样子。 童磨幽幽道:“不干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失落——我们的中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 中原中也的恼意瞬间消散,显露出嘴硬心软的本质:“真的没事,下次不会这样了,我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有心的,他只是……” “警惕性太强?”童磨帮忙补完了剩下的形容。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还有一个妹妹,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他的妹妹拜托我带一些药,我就直接去了他们住的地方,刚好遇见了。他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力,稍微有一点警惕心,异能力就会自己冒出来。” “他的异能力应该并不普通吧?”童磨试图继续套话,“能够让你受伤的人可是非常少见的。” “他的异能力是让衣摆变成恶兽,反应速度也不慢,”说到受伤的情形,中原中也再次红了脸,这次是因为不服输的情绪,“我下次绝对不会受伤了了!” “那是肯定的,”童磨的夸赞之词再次溢出,“中也在我心里是最强大的。” 中原中也憋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确认道:“真的吗?” 对上童磨的眼睛,小少年脸上的红晕终于蔓延到整个脖颈。 第37章 怒火 第二天一大早,擂钵街大部分的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极乐教内部已经提前热闹起来。 嘴平琴叶和织田作之助负责早餐,童磨和中原中也负责将小婴儿喂饱。很快,奶香味被热水激发出来,空气中回荡着奶瓶摇晃时的水声。 生物钟跟着食欲走的伊之助正努力挥动着肉乎乎的手臂,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寻找瓶瓶奶的踪迹。捕捉到开饭动静的伊之助明显兴奋起来,咿咿呀呀地催促着,口水很快就浸湿了小半个婴儿围兜。 喂奶,拍嗝,清洗,换尿片,哄睡着,这一系列操作全部完成后,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墙头。 吃完了迟来的早餐,童磨和中原中也揣着小金库走出了擂钵街。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内部,周围的变化一时半会似乎还不太明显,可等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擂钵街的边缘回头看去,他们发现擂钵街各地都隐隐有了一抹绿色—— 深浅不一的绿悄然装点了擂钵街的角落,让原本看起来异常沉闷的凹陷空间有了阳光留下的痕迹,就连空气也变得比以往更清新。 越往中心地带靠近,绿色便越浓郁。如果是大片的连绵不断的翠绿,毫无疑问,那就是极乐教的地盘。 迎着填海地对面吹来的晨风,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受到中原中也好心情的影响,即使被不少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打量着,童磨也没有多加理会——她的注意力已经飞回了中华街。 “裕子奶奶,我们回来啦!”刚走进裕子奶奶开在街边的店铺,中原中也忍不住扬起灿烂的笑脸。 正在低头整理看书的老人动作一愣,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个孩子后快步走了过去,就连老花镜也忘了摘,直接捧着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脸用力地亲了几口。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趟?想死奶奶了!”老人捧着孩子们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从脸颊捏到手指头尖,一脸思念至极又无比心疼的表情,“怎么瘦了?” 不管离家的距离,也不管生活境况,裕子奶奶总觉得两个孩子长得不够结实,就像没人照料日渐枯黄的小白菜。 中原中也被老人亲成了一颗红番茄,除了刚进门的那句问候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轮到童磨负责安抚:“裕子奶奶,我们也很想你呀。之前人多眼杂,担心有人跟到中华街找你的麻烦,我们才一直没有回来看你。” 感受到小少女香香软软的拥抱,裕子奶奶又亲了亲她的眉心:“真是两个小笨蛋。” 至于哪里笨,老人却根本没细说,让这句话更像是亲昵与怜爱的体现。 心心念念的两个孩子突然回来了,裕子奶奶顾不上继续开店,直接把他们带去后院,一人塞了一大碗葡萄,看着他们鼓着腮帮子吃着水果,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童磨和中原中也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挑拣着说了一些,还着重描述了引导其他人开发家庭菜园的过程。在听到童磨把两个贩卖人口的组织全部交给警局,还趁机换来一笔不菲的赏金后,裕子奶奶终于舒了一口气,用“崽,你终于出息了”的欣慰眼神看着两个孩子。 不管是哪个国家,人口贩卖和器官走.私都是极其恶劣的行为,只不过因为横滨的官方威慑力太小,这些产业一直都很猖獗。 “中华街的孩子们只被允许在街区内活动,只要看到单独游荡的小孩子,街边的店主也会帮忙把人叫回来。” 裕子奶奶叹息一声:“这都是一点点积攒出来的教训。你们能够帮忙找到几个中转点,也算是救了许许多多的家庭,这是一件好事。” 听到裕子奶奶的认可与赞扬,童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发现与官方许诺的奖励金相比,老人的话语让她更有成就感。 “先不提这个了,”裕子奶奶话锋一转,“琴叶和伊之助还好吗?他们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看到裕子奶奶提及琴叶母子时的殷切,童磨居然有一点点的危机感,仿佛自己的地位有可能被白白胖胖的伊之助迅速赶超。 “琴叶开始学习认字了,而且她对缝纫也很感兴趣,”童磨乖巧应答,“伊之助最近长得越来越快,抱久了还容易感觉手酸。” 童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偏偏还要用老成的语气描述另一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婴儿,场面越看越滑稽。 裕子奶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中原中也都把头偏开,努力忍笑。 童磨不会对裕子奶奶表达什么不满,但会毫不犹豫地用手肘撞向并排坐着的中原中也,直到小少年用异能力维持平衡才终于收回手。 中原中也算是被童磨欺负惯了,而且他因为偷笑被抓包还有些心虚,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想与童磨多加计较。 对裕子奶奶来说,能够悠闲地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不断打闹,这就是最美好的风景。 童磨和中原中也在裕子奶奶家待到了下午,临出门前,老人拉过童磨的手,小声提醒道:“我听一些邻居说,最近有一个邋遢的男人在附近寻找琴叶的踪迹,我估计那个家伙就是家暴琴叶的混蛋。他要是找到了擂钵街那边,你记得帮忙把人打发走,让他以后不要再打扰琴叶和她的孩子。” 现在的琴叶母子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更不可能有被再次拉入漩涡的道理。有一些事情,让童磨出手更容易斩草除根,而嘴平琴叶那个毫无法律效益的“丈夫”,无疑是需要被扫地出门的有害垃圾。 裕子奶奶相信,童磨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童磨从怀里取出一枚琴叶缝制的御守,把它放进了裕子奶奶的掌心:“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太担心。还有,这是琴叶姐做的东西,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填充物,你记得随身带好。” 感受到御守内微微散发着的凉意,裕子奶奶忍不住又摸了摸童磨的头,轻声许诺道:“好,听你的。” 做完这一切,童磨和中原中也向裕子奶奶道别,转路去了商业街。 两小时后,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了擂钵街中心。果不其然,在快要接近极乐教的大门时,有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从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被早有察觉的中原中也用一颗小石子放倒了。 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织田作之助从内打开了大门,正好看到男人脸着地摔下去的画面。 童磨脚步不停,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院子,身后还飘着一串中原中也用异能操控着的罐装奶粉。等她再折返回大门口时,手里多出了一沓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纸质文件,脚下生风,顺手还把院子门关上,避免嘴平琴叶从门内探出脑袋。 “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中原中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暴躁,似乎很不想应付这样死缠烂打的人。 “没、没有人!我自己找过来的!”一个颤颤巍巍的男声响起。 中原中也刚才给出的那一下其实并不重,只是靠石头击打在脚腕上,让那个男人瞬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只不过男人反应能力实在不怎么好,看起来魁梧有力,实际上被长期的烟酒掏空了身体,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仅摔出两条止不住的鼻血,门牙也缺了一颗,说话都在漏风。 “告诉什么?”童磨突然开口,引得小巷内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出来了?” 织田作之助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在品评一块卖相不好的猪肉:“没什么,你先进去吧,交给我们来解决。” 透过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的缝隙,男人努力睁大了眼看向童磨,在看到巷口背着光站立的小小少女时,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几秒钟。 性格什么的暂且不提,童磨的外貌是一等一的好。她的身上还有种超脱年龄的成熟感,既像是不染尘埃的神子,又像是沉浮在人世间的魔女,正好顺应了照映在她脸上的夕阳。 黄昏时分,正是逢魔时刻。此刻的童磨既可以是助人得道的神,也可以是诱人堕落的魔。 这份冲击感迅速勾引出男人的恶念,让他下意识将童磨转换成赌场里大把大把的筹码。可等他想要再多看一眼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身体一偏,将童磨的身影挡住了。下一秒,中原中也一记重拳砸了过来,让男人以为自己的大脑都要被这一拳搅碎。 “你、在、看、什、么?” 中原中也不复刚才的不耐,眼里透露出可怕的杀气,钴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被一拳打出脑震荡的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晕厥状态,可剧痛又让他一点点疼醒,反复挣扎在昏厥与清醒之间,别提有多难受。 中原中也嫌恶地甩了甩手,试图将指骨上沾染的血迹甩掉,最后还是靠异能才彻底清除干净。 趁着中原中也分心的功夫,童磨轻轻走了过来,用一只手牵住了中原中也空闲的手,语气里含着小小的欣喜:“中也,让我和这个……聊两句吧。” 童磨并不想用“人”来形容这团物体。 织田作之助确认道:“没关系吗?我就在这里看着吧。” 童磨乖巧点头:“当然,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后面的事情还是要拜托你们啦。” 听到童磨俏皮的尾音,中原中也手指微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她轻轻牵住了,用的还是十指相扣的方式。 可这仿佛只是童磨无意识做出的行为,因为少女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人形垃圾上,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中原中也。 “先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身份吧,你的姓氏是广田?” 听到童磨带着欢快意味的声音,广田渐渐恢复意识,想要睁开肿胀的眼睛再看一眼,口中却已经下意识呢喃起来:“琴叶,我来找琴叶,她是……我……” 中原中也和童磨交握着的那只手再度收紧,似乎是在强忍着怒火。 “原来是你啊……”童磨发出一阵轻笑,让广田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你可以看到这个吗?” 童磨甩了甩手里的一沓文件:“这些都是琴叶姐为你准备的礼物,毕竟她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听到童磨的描述,广田下意识信以为真,眼睛都睁得更大了一些:“是什么?” “是你接下来十几年的饭票,还是免费的那种。”童磨依旧是玩笑般的表情,听得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抖了抖。 来了,来了,童磨又要把人骗进坑底了。 听到还有这等不要钱的好事,广田本就昏沉的大脑再度迷失,脸上因为痛苦与狂喜交杂,扭成一个不忍直视的怪异表情:“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有我的……” 童磨嘴角一抽,差点演不下去:“如果愿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你应该没有带私章?那就按个掌纹吧。” 广田本来还以为琴叶和伊之助已经被卖到了别的地方,很快就将那一沓钱挥霍一空,并且欠上了更多的赌债。 但就在前不久,他遇到了几个少年。他们目不斜视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言语间提及某个黑发绿眼的和服美人,说那个美人之前在中华街附近抱着小婴儿散步,后来一直待在极乐教里,很少出门,但对偶遇的小孩子们非常温柔。 广田找了很多人打听消息,最终确认,那个曾在中华街附近出现过,现在又加入了极乐教的女人,就是自己之前卖掉的嘴平琴叶。 琴叶居然这么好运,能够在这样大的房子里生活,过得居然比自己更滋润? 广田的嫉妒与怒火一起攀升,贪婪与暴躁的本性让他选择继续纠缠,势必要把嘴平琴叶带走,顺带从那什么极乐教讹出一堆好处。 结果他估错了极乐教成员们的武力值,出师未捷,直接扑街。 于是在童磨递来一沓所谓的补偿后,广田努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被童磨赶鸭子上架地摁了一串掌印。 “嗯,现在就算大功告成了呢。真的要感谢你的配合,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还请你在监狱里过得舒心呀。而且你皮肤这么白,同一个房间的叔叔们一定会对你非常满意~” 童磨说出来的话堪比魔鬼的絮语,直接让广田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什、什么?”广田彻底傻了。 一直安静围观的织田作之助忍不住咳了几声,语气难得有些局促:“童磨,你是女孩子,有一些奇怪的话还是尽量避免吧。” 中原中也一开始还没想通原委,经过织田这句话的提醒,才渐渐想通童磨那句话里的关窍。 广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若游丝地问道:“你到底……让我签了什么?” 童磨将文件翻得哗啦啦的响:“琴叶姐的伤情鉴定报告,关于你参与人口买卖的认罪书,侵害未成年女性的认罪书,虐待未成年人的认罪书……这些加起来至少可以让你免费吃十几年的牢饭。” “如果再加上今天这一项,勒索并伤害未成年人未遂,你觉得可以多拿几年的饭票呢?” 童磨每说一项,广田的脸就惨败一分。到了最后,听到童磨将那一沓文件摇出响动,广田便像是听到了监狱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隐约能看到狱警笑着朝自己亲切招手。 之后的事情,童磨并没有继续跟进,直接拜托织田作之助将搜集好的证据,以及心如死灰的广田,一股脑地打包给了警察。 只不过在织田作之助踏着夜色回来的时候,红发少年见到童磨的第一句话便是:“警察先生托我转告你一句,这个人并不在官方的通缉名单里,所以这次没有悬赏金。” 正在喝水的中原中也彻底笑喷了出来——看来童磨拿通缉犯人换悬赏金的事情,已经成了警察们集体默认的套路。 第38章 羊群(含加更) 在嘴平琴叶毫无察觉的时候,曾经将她从生父手上买走、对她肆意打骂的广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另外三人解决了。 这其实是嘴平琴叶下意识的选择,不然她也不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抛弃“广田”这个笼罩着痛苦与屈辱的姓氏,而是使用生母的本姓“嘴平”,以崭新的、独立的存在开始新的生活。 在那段阴郁难熬的日子里,只有伊之助是她活下去的支撑。为了保护无辜的孩子,嘴平琴叶宁愿抛弃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也要彻底斩断所有的过去。 极乐教里的生活,代表着她的苦尽甘来。 至于广田为什么会突然知道嘴平琴叶的去向,童磨和中原中也都很清楚,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刻意引导,试图以此为突破口进行一番蹩脚的试探,却在第一步就遭遇失败。 通过中原中也沉默的表现,童磨知道,他一定已经猜到了嫌疑人的身份。 “中也,”童磨呼唤着中原中也的名字,“如果心里有怀疑,那就去寻找更多的线索,验证你的猜想。” 他们并排仰躺在屋檐下,用并不符合本国习俗与个人仪态的方式,非常懒散地看着院子里的晴空。手边的木质地板上摆放着琴叶做的茶点,内里是口感绵密的奶油馅,外面是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白色面皮,还沁着在冰箱里沾染到的凉意。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甜点,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个,剩下的三个注定会进入童磨的肚子。 他们的眼中照映着四边形的蓝天,还有其中悠悠飘过的薄云。偶尔有飞鸟振翅的声音传来,目之所及却看不到高飞的身影。 相比童磨眼中的空旷,中原中也的眼睛里似乎盛进了什么复杂的情绪,又通过最隐秘的羁绊传递到童磨的心头,让她也跟着有些躁动。 “嗯,我会的。”中原中也给出了郑重的承诺。 从他和织田作之助接触擂钵街的住民们起,眼中的世界便不仅存在可贵的善良,还交织着复杂的贪婪与私欲。 极乐教的存在就像泥地里的一颗珍珠,淡淡的光辉足以让很多人侧目,想要伸手攫取那一份看似唾手可得的利益。 中原中也承认自己也存在私心,因为他无法做到任由那些人毫无顾忌地利用与得寸进尺。如果只是想要利用他,那么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但如果是想要利用童磨、琴叶或者是织田……他决不允许。 他们要做的,以及能够做的,只有在保护好极乐教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助更多的人。 做出承诺后,中原中也很快找个日子出门交涉了。 也不知道中原中也和那些孩子们聊了什么内容,之后在擂钵街内偶遇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对待中原中也的态度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近,甚至还有隐隐的忌惮与回避。 中原中也或许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与同龄人的接触属于人类寻找同伴的本能体现,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结局,看起来有种一夜之间长大了的感觉。 这个曾经澄澈到不可思议,对着残破的玻璃花窗也能露出无瑕笑容的少年,渐渐也懂得接受人的多面性,事情的多样性,以及社会的复杂性。 童磨将这些变化都看在眼里,但她依然没有在明面上插手,因为这始终是属于中原中也自己的事情。她选择尊重中也的私人空间。就像中原中也私下里吐槽的那样,童磨最感兴趣的还是和那些各怀心思的大人打交道,其他时间都是甩手掌柜,很少插手极乐教的事情,看起来比伊之助更难对付。 ——伊之助多好养啊,只要给他温度适宜的瓶瓶奶,就能回报一个让人瞬间治愈的无邪微笑。 在事情渐渐画上句号的时候,中原中也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童磨。 “传出消息的是一个叫‘羊’的未成年自卫组织。他们想邀请我加入,被我拒绝了。后来一个叫白濑的人认出了琴叶姐,在其他人的嘴里听到她之前在中华街待过,特地找人问了一些消息,把广田引了过来。” 童磨正处于见完韭菜后的中场休息阶段,懒洋洋地躺在软垫上,一只腿高高翘起,脚尖勾来勾去。 “羊……这个名字还真有意思,”童磨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轻微的起伏,“那白濑有告诉你,他这么做的具体原因吗?” 中原中也双腿盘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童磨倒过来的脸,忍不住伸手抓住她披散在身侧的长发:“他的脾气有点急躁,还喜欢动小心思,但总体思路不难猜。应该是觉得被我拒绝了,在同伴面前落了面子,想要从琴叶姐那里找一点麻烦。” 中原中也并不是愚钝的人,只不过相比于极其擅长揣摩人心的童磨,他更偏好简单的处理方式,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思考。受到童磨的耳濡目染,哪怕再怎么不感兴趣,他也能靠自己的方式判断出对方的态度,推测出大致的想法——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人了。 童磨沉默了,像是为白濑如此直白的报复行为感到无语:“就这么简单?好吧……也不奇怪。” 关于生活在擂钵街的未成年自卫组织“羊”,童磨还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不如中原中也那么细致。但从那些孩子们的童年经历来看,他们的行为模式的确与之吻合。 “羊”的初衷当然是好的,毕竟一个孩子的反抗能力犹如螳臂当车,如果是多个孩子集结起来,说不定还能在日常生活中相互帮衬,遇到危险还能提前通风报信,避免被逐一击破。 但是他们并没有接受足够的基础教育,眼界自然也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行为模式偏向于有些幼稚的以牙还牙和得寸进尺。在他们的行为被冲动的想法左右时,眼前存在的事务便会被无限放大,让他们无形中变得更迫切,迫切地想要抓住眼中能看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可以理解。”童磨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中原中也松开手,任由那缕柔软的发梢从指间滑落:“为什么这么说?” “想要寻找更强大的存在作为庇护,这是人类在面对已知的、未知的危险时,为了保护自身安危被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像泥石流来了想要找一块巨石,洪水来袭想要找一棵参天大树……我尊重他们求生的本能。” 童磨的语气渐渐变得悠长,内容也出现转折:“但我不会接受这种本能。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石头有被侵蚀的一天,大树也有腐朽的时候。最可靠的还是让自己变得更机敏、更勇敢,靠着自己的方式离开原点,在真正可怕的灾难来临之前,提前建立一个新的制高点。” 在说完这一段值得咀嚼的解释后,童磨灵机一动,对着中原中也询问道:“中也,你是不是在擂钵街遇到了不少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没有家人、独自生活的那种。” 中原中也眉尾微挑,意识到童磨又要说出什么新的想法了,但还是无奈地配合着:“是啊,很多,你想干什么?” 童磨试图用现实说服中原中也:“你不觉得极乐教现在的人有点少吗?你和织田完全可以招纳一些新人,帮忙打理内务,那些人也能有更安稳的生活。” 中原中也托腮沉思了一阵,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我觉得可以,不过为什么又是你出主意,我来做事啊?” 跟着这句小小的抱怨一起落下来的,是中原中也压抑着力道揉上童磨脸颊的手掌:“你这个大笨蛋!” 中原中也数落人的词汇并不丰富,对着童磨吐槽的时候,基本上是“笨蛋”“傻瓜”“骗子”轮流上场。 童磨笑眯眯地欣赏着中原中也气鼓鼓的表情,没有躲开袭向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煽风点火:“我负责赚钱,你们负责养家……分工很明确!” 中原中也再次炸毛:“傻瓜!” 这一声怒斥透过大开着的门传到院子里,将一只小心翼翼飞进来找食物的麻雀吓走了。 发泄了多余的情绪后,中原中也渐渐镇静下来,微微板着脸追问道:“刚才听到‘羊’的名字的时候,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想到了什么?” 童磨停顿了一会,组织好语言才慢慢讲述起来:“他们给组织取名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太多,可能只是觉得无助的自己是待宰的羔羊,但是‘羊’这个名字在《圣经》里的含义非常特殊,反倒和他们的形象比较契合——这算是一个巧合吧。” 中原中也很少接触宗教类的内容,稍有了解的只有佛教,因为它和极乐教的名字有一点点的关联,更不要提那些更遥远的西方的宗教故事。 童磨很享受这种帮助中原中也拓宽思路的过程,兴致勃勃地解释道:“羊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指代含义,一种是绵羊,一种是山羊。《马太福音》里提到过,绵羊在右,山羊在左,右边是代表着褒义的善,左边是代表着贬义的恶。” 见中原中也若有所思,童磨继续延伸着这个话题:“但是这样的引申含义,在现实世界里是有一定出入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追问:“哪里有区别?” 他的求知欲已经彻底被童磨勾了起来。 “现实生活中,绵羊和山羊的习性并不完全吻合《圣经》里的定义:绵羊实际上性格温顺,容易合群,做事温吞;山羊性格活泼,勇敢好斗,行动敏捷。” 中原中也忍不住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起来,越想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等等……”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怪异,“我怎么觉得你表面上像绵羊,我表面上像山羊?” 童磨被中原中也的脑洞逗笑了,抿着嘴抖了很长时间:“你确定要把自己和山羊划等号?” 中原中也也被自己的猜想弄得哭笑不得:“当然不是!只是下意识的联想而已。” “所以我觉得《圣经》里形象的并不符合现实,或者说,那只是少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概括总体。” 童磨从软垫上坐了起来,一手撑地,一手轻轻点上中原中也的眼睑:“我相信我看到的内容,你不是代表着邪恶的山羊,你是活泼又机敏,刚强又温柔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种类可以束缚你的人格。” 你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羊,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所以,非常抱歉,中也,我提出扩大极乐教的建议也是有私心的。 童磨没有将后面两句话说出来,因为这就是她不敢直白叙述的、掺杂着恶念与占有欲的想法。 既然“羊”想要将中原中也抢走,童磨无法坐视不理,但她不会直接违背极乐教在创立之初的“中立”概念,因为这会引起更多组织的警惕。 要想让白濑那些人获得惩罚,有什么是比眼睁睁地看到其他人过得更好,自己却因为被“羊”束缚住脚步、什么也无法获得,更加让人心痒难耐的呢? 擂钵街里有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无依无靠的人,只要极乐教新接纳的其中一个人曾经被“羊”拒绝过,但凡极乐教还存在一天,白濑那些人就会被嫉妒长久啃噬着心脏,每日每夜地经受着欲.望带来的煎熬。 童磨理解他们的本能,但也会利用他们的本能,让他们被本能彻底操控,无法脱身。 中原中也隐约觉得童磨刚才的气息不太对劲,但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和织田作之助商量,这才没能察觉到童磨的小心思。 极乐教扩招的提议顺利通过,并且很快得到了实施。 靠着现有的庞大资金,童磨直接拔出一部分用于周边地区的扩建。工程队很快便带着图纸和建材进驻对面的地界,将这个不断靠近的冬季点缀得热火朝天。 而在听到极乐教扩建的初衷后,一些私下里关系密切的教徒们也跟着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各自捐出一部分款项,以横滨商业联合会的名义实施赞助,从擂钵街的边缘地带修建了一条预埋了水电管网的主路,一直延伸到极乐教所在的区域。 此举不仅给他们自己带来了便利,也让主路周边的人跟着享受了不小的福利。 对童磨来说,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当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鼓励教徒们的积极性,童磨参考裕子奶奶提过的做法,直接在新建成的居住区外墙上设立了一个光荣榜,详细标注了捐款者的代称和数额,算是满足了韭菜们做好事还留名的心态,让他们砸钱后还能听到些许清脆的响声。 这一年就这么翻了过去。 赶在紫藤花花期来临之前,极乐教扩建的工程基本完工,门前的主路也被修整完毕,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虽然有人对道路并未覆盖全区的事实有微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完美达成的事情。不仅因为预算的限制,还因为其他区域过于混乱。那些羊肠小路错综复杂,有的地方只能让一个人侧身通过。如果不能一次性集体整改,这项工程基本上不可能继续深入。 但对绝大多数居民来说,只要住的地方可以正常用水用电,按时在相关部门缴纳一定的费用,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基于大家的共同利益,就连组织之间的斗争都刻意避开了有管线的区域,为的就是让他们自己打完群架以后还能洗个热水澡。 极乐教现在聚集了不少新人。在中原中也、织田和琴叶的游说下,那些愿意一起生活的孩子们,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居无定所的的独身女性,被集体带去了新建成的住宅里。 人一多,帮忙做事的人便多了,但需要做的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 “我很想回到几个月以前,把过去的自己狠狠揍一顿,”中原中也在院子里找到了摸鱼中的童磨,咬牙切齿地吐槽道,“我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同意扩招?!” 他这几个月简直忙到脚不沾地! 童磨淡定赔着笑脸:“能者多劳。中也你这么厉害,当然要多帮帮我呀。” 挂着一对黑眼圈的织田作之助也追了过来:“而且为什么账目的事情都交给我了?” 织田作之助总被擂钵街的孩子们夸赞脾气好,是个非常佛系的人。但再佛系的人面对如山的工作,以及算不完的账目时,都会迎来爆发的那一天。 感受到两个人同时散发着的低气压,童磨的笑容这才逐渐僵硬:“没办法嘛,识字的人太少了,会算术的的人更少。等招到一些高精尖人才以后,我们都可以轻松一点。” “那人呢?”织田作之助语带怨念地追问。 童磨沉默了两秒钟,赶在中原中也吹胡子瞪眼之前做出补救:“我在前几天拜托夏目先生收购了一家出版社,社内的财会人员都还在,我可以让他们先来这边帮帮忙……应该。” “出版社?” “哈?出版社?” “你们没听错,名字叫三森出版社,”童磨连连点头,“这家出版社以前很有名,但是这几年效益不太好,受到异能大战的影响差点倒闭。我赶在低价的时候接手了,刚好可以让一些人来极乐教工作。” 靠着一部分原始资金,童磨开始在股市中遨游。她也不贪多,有利可图就及时收手,看准了时机再继续入手。如此反复积累经验,竟然将原本就可观的资产继续翻了个倍——她现在绝对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拿着一部分余钱,她直接收购了早就看好的三森出版社,不仅接纳了里面的员工,还顺藤摸瓜地盯上了和出版社保持长期合作的新闻社和印刷厂。 如果不是流动资金大多投入了股市,她真的很想一口气将产业链彻底包圆。 而且童磨收购出版社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的—— “织田,还有中也,你们不是很早就说过想要写作吗?一个写小说,一个写剧本,我连出版社都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要不要试着现在就开始动笔呀?”童磨对着两位鸽子精指指点点,“你们要向琴叶学习,她最近对手绘很感兴趣,已经开始拿着笔自由创作了。” 嘴平琴叶心思单纯,在裕子奶奶和织田作之助的帮助下学会认字,也跟着发展了一些个人爱好。 在需要动手的活动里,琴叶最喜欢的还是手绘。她的确有天赋,色感非常优秀,最近正在网络上学习一些基础课程,一边养崽一边恶补,是极乐教里有名的拼命三娘。 童磨看过琴叶的作品,虽然因为基础薄弱,构图偏向简单,偶尔还有一些透视上的小错误,但琴叶的画风朴实可爱,画出来的内容颇具童心,看起来非常治愈,很适合往儿童插画师的方向走。 “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等琴叶出版了第一本绘本,你们的序章都还没有写出来。”童磨用怒其不争的语气反过来数落着。 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两只鸽子精沉默对视,确认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很快付诸行动。 “我还要核对后勤的账目,先走了。” “呃……我去看看那些新来的人。” 童磨看着两人逃走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要想让自己成功摸鱼,必须先让周围人主动干活,顺便把本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一起解决掉,这才算大功告成。 她看了眼随风摇摆着的紫藤花,微眯着眼睛吃了一块甜滋滋的点心,打算再研究一下出版社现有的员工情况。 在她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磨刻意将呼吸放得更轻更缓,假装院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过了一阵,她发现墙头出现了两个浅灰色的条状物,边缘还笼罩着异能特有的红光。 触.手般的条状物听从着主人的指令,有些笨拙地顺着蓬松繁茂的紫藤花一路摸索进来,似乎是想要找到更坚硬的枝蔓,然后一鼓作气地裁下,将整枝紫藤一起带走。 童磨顿时起了兴趣,悄悄捏出小小的结晶御子,让小冰人顺着反方向向上攀爬,直接在枝蔓上与对方的异能力狭路相逢。 试探着前进的布条遭遇意想不到的阻碍,用尖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结晶御子,在隐约摸出小小的人形轮廓后瞬间陷入了僵直的状态。结晶御子反过来用手戳了戳布条,将一股凉意传递给对方异能力的具现化,仿佛带来需要立即撤退的信号,让灰色的布条嗖的一下收了回去。 赶在院子外的脚步声响起之前,童磨朗声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结晶御子顺应童磨的指令,打开了院子里的大门。 门外的小少年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走了进来。 在看到少年的脸时,童磨笑着招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姓氏是芥川?我听中也提起过你,他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在听到童磨提及自己的妹妹时,芥川龙之介垂在身侧的手缩紧成拳,大有童磨打他妹妹的主意,他就当场和童磨打起来的架势。 有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提供情报,童磨早就知道芥川的软肋是他的妹妹。刚才特意提及芥川银,不过是偶尔的恶趣味作祟。 “今天的点心是红豆大福,要试试看吗?”童磨拍了拍身侧的地板,示意芥川龙之介坐过来,“厨房里还有很多,等回去的时候再带一份给你的妹妹吧。” 第39章 茶点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的关系不算太亲近,但也不坏。 一开始,和中原中也接触更多的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芥川银。因为哥哥龙之介体质不太好,换季的时候很容易患上呼吸道疾病,芥川银时不时会拜托中原中也搜罗一些日常使用的西药,或者是中华街药房里用于润肺止咳的中药。 除了一开始因为过于戒备,引起了异能力【罗生门】的本能反击之外,芥川龙之介对上门拜访的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表现得很平淡。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疏离里带着礼貌,礼貌中又含着克制,仿佛强行将自己与其他人分割开来。唯独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仿佛随时都可以奋起反抗,撕碎来犯者的喉咙。 但这个保持着缄默与疏离的印象,就在刚才被芥川龙之介亲手打破了,让童磨对他突然起了一丝兴趣。 童磨原本以为芥川龙之介是一块冷冰冰的木头,靠着异能力毫不留情地斩断一切。可这样一个看起来寡言又冷淡的芥川龙之介,居然会为了一串紫藤花小心翼翼地行动,被抓包了还会感到心虚,心虚到愿意暂时接受邀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反差感就像小刺猬展现出柔软的腹部,野性十足的黑猫小心收起利爪,让少年的形象顿时鲜活起来。 童磨当然不会对着芥川龙之介笑出声,但动作免不了比之前更随意。 她顺手帮芥川龙之介斟了一杯茶,又把装着点心的小碟子推到他的手边。指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示意芥川龙之介先喝杯茶暖胃。 “需要我帮你降温吗?茶水现在还很烫。” 芥川龙之介有些警惕地多看了童磨几眼,确认她真的只是想邀请自己吃下午茶,便用略快的语速回应道:“偏热就好。” 过了一会,他又板着脸补充一句:“谢谢。” 童磨嘴角微动,还是把过于明显的笑容憋了回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让茶水的温度稍有下降,刚好维持在不会让舌尖觉得刺痛的温度。 没想到童磨的异能力还能这么用,芥川龙之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从这次的沉默里,童磨隐约猜到了芥川的想法,故意凑近挑眉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心里悄悄地吐槽我。” 芥川龙之介的心思被戳中了大半,又被童磨的话烦得不行,最后选择直接表达疑问:“异能力难道不应该被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吗?” “哦?为什么会这么想?”童磨故作不解,继续在芥川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或许是觉得和童磨说不到一块去,芥川龙之介苍白的面颊因为薄怒染上一层极其清淡的绯色,那双黝黑的眼睛里也显出一层波光:“异能力的存在不就是防御与抵抗吗?为什么在你这里就变得这么……” 具体的形容词,芥川却说不上来了。 他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遭逢巨变后和妹妹在擂钵街相依为命。一段时间的动荡生活将他逼迫成一个充满尖刺的小动物,还未彻底掌控的异能力【罗生门】就是他保护自己和妹妹的唯一的武器。 在他看来,武器就应该对准敌人,而不是被用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童磨的行为就像是把强大的武器改造成不起眼的花瓶,在精雕细琢的枪口上插一朵玫瑰,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听到芥川的反驳,童磨态度良好地跟着点头,而且在芥川卡壳后,她也没有驳斥这一说法,只不过又讲出了一堆听起来有模有样的歪理:“但是我也是在练习自己的异能力呀。” 芥川微微睁大双眼,显然没想到童磨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练习?” 童磨开始了天花乱坠的描述:“异能力虽然在觉醒的时候基本定性,但是具体的使用方法并没有被彻底限制住。你完全可以让异能力变得更精确,更快速,覆盖更广。我刚才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大材小用,但实际上是在用这些小事进行锻炼,让我能够更精准地释放异能力。” 芥川龙之介,就这样被童磨牵着鼻子忽悠走了。 “这样吗……” 他看向手边的茶水,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入口竟然真的只是让人觉得浑身暖和,但一点也不烫口的程度,这成为童磨一番说辞的强力佐证。 芥川龙之介陷入沉思,淡色的眉紧紧皱起,像是在思考着性命攸关的大事,动作机械地捻起软乎乎的茶点,下意识地咀嚼…… 舌尖漾开的甜味让他的思绪暂停了一瞬,那些毛毛躁躁的小情绪都被软糯香甜的口感抚平了。加上胃部还被之前被热茶暖着,一切都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与惬意。 他的动作渐渐褪去了急促,一点点缓和下来,像是终于晒到太阳的猫咪,缓缓晃悠着的尾巴已经泄露了最真实的情绪。 童磨没有出声催促,他便慢条斯理地吃着,每一口都无比认真,再用虔诚的态度吞下去。 糖分的补充能带来最原始的满足感,血糖水平的提升也会让人忍不住卸下应有的防备。在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他和童磨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向着“温和”的方向靠近了。 “请问还有什么训练的方法吗?我想要变得更强。”他态度自然地用上了敬语。 “你的异能力是操控外套进行攻击?” 芥川龙之介很快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准确地说,是身上的衣服。” “那有很多的方法,”童磨掰着指头一一列举,“你可以从力量、方向、速度、准确度几个方面进行训练。比如测试一次性可以搬动多少重物,搅碎不同硬度的材料,在不同的距离攻击某个确定的微小目标,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打击到更多的目标……” 在说出一大堆内容后,童磨又将话题绕回日常生活的方向:“但是擂钵街没有合适的训练场地,你只能因地制宜。将柔软的布料叠成不同的形状,将坚硬的板材精准切割,对着空中的落叶或者花瓣发动攻击……” 童磨的话说到一半,双耳便捕捉到一阵破空声。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忍不住露出颇有些复杂的表情。 就在刚才,芥川龙之介非常具有行动力地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尝试地点就在极乐教的院子里,尝试内容就是用异能力对着半空飘落的紫藤花瓣疯狂输出。 有些陈旧的灰色外套拉伸成灰色的恶兽,对着悠悠飘落的花瓣张口就咬。但芥川显然估错了风速和风向,以及异能力快速靠近时卷起的小范围气流,接连好几下都扑了空。 越是失败,他就越是奋勇,仿佛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倦,就连甜糯的点心也被忘在一旁,只顾着让罗生门大力撕咬着,用实际行动演绎什么叫无能狂怒。 看了一会,童磨渐渐察觉到身为围观者的乐趣,端着茶杯在旁边充当旁白:“芥川选手一记大力猛攻,非常遗憾,与目标擦肩而过。” “请芥川选手再接再厉。” “好机会!放慢速度,一击必杀!” “快快快,那里还有!” 如果遇到风停,童磨还会让白姬吹几口妖风,将地面上的花瓣全部鼓吹到半空中,强行给芥川创造机会。 热热闹闹的场合终于将中原中也吸引了过来。刚一进门,他就看到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异能力在半空中咬来咬去,也不知道是在捉哪一只苦命的小虫子。童磨则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写着“看戏”两个字,时不时夸赞几句,让芥川更加卖力。 不妙的预感,出现了。 每次童磨对某个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那就意味着她想要把那个人带进沟里。周围熟悉的人差不多都是多层套路的受害者,而现在,一无所知的芥川龙之介已然成为下一个目标。 中原中也没办法当着芥川的面拆童磨的台,只能双手抱臂在旁边看了一会,确认芥川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童磨则是故意忽略自己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行为。 “时间不早了,芥川,你的妹妹还在家里等你。” 关键时刻,芥川银的存在让芥川龙之介从打上头的状态清醒过来,下意识确认头顶的天色,果然已经变成一片昏黄。 “好……咳咳。” 芥川龙之介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长时间保持沉默,嗓音异常沙哑。 过了一会,他才沉默地站了起来,像是经历了非常复杂的心理斗争,用郑重的语气询问童磨:“请问……明天,我还可以继续吗?” 童磨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小银也是。” 芥川龙之介嘴唇微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反驳童磨对妹妹过于亲昵的称呼,点头致意后就打算独自离开。 “等等,”童磨突然叫住了芥川,“你还忘了两样东西。” 三分钟后,童磨带着打包好的点心去而复返,将裹着绢布的食盒递给芥川,又把另一个小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芥川很清楚,第二个盒子并不在童磨许诺的范畴内。 童磨耐心解释:“里面是琴叶晒好的干花,可以做书签,可以做香囊和御守,拿来泡茶也不错。” 芥川龙之介有些讶异,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童磨依然表现得很平静:“紫藤花扦插以后,至少要等三年才会开花。院子里的紫藤都是直接移栽过来的,今年开花属于运气好。你不是要送给小银吗?鲜花不容易保存,干花更耐放。” 芥川龙之介捏着木盒边缘的手指微微泛白:“我以为,你会直接邀请我加入极乐教。” 察觉到芥川情绪上的变化,童磨知道他还在犹豫,因此并不想在言语上勉强对方:“极乐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安身之所,彼此聚集在一起就是新的同伴。但你和小银不一样,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们拥有彼此,那就不算是没有家的人。” “快回去吧,小银肯定已经在担心你了。如果你真的愿意加入,我会欢迎你,选择拒绝,极乐教的大门也会为你们敞开。” 中原中也神情微动,像是没想到童磨会说出如此诚恳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芥川龙之介再次点头,用敬重的眼神看向童磨,带着两份礼物离开了极乐教。 直到芥川龙之介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中原中也才眼神复杂地看向童磨:“我以为你会为了邀请他说出更多的理由,没想到你还给了拒绝的选项。” 在中原中也面前,童磨已经习惯卸下所有的伪装,双手一摊表示无辜:“我当然不想给第二种选项,因为芥川的异能力真的很有发展前景,与其便宜奇奇怪怪的组织,还不如先被我们抢回来。” “那你为什么还……”中原中也说到一半,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果然,指望童磨放弃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切不过是她的怀柔手段——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换了新的包装。 “其实他的心思很好懂,”童磨弯腰收拾着地板上的杯盘,“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身为极少数的异能者,大家都在潜意识里寻找着同伴。” “对于被视为异类的异能者,大家之所以在横滨扎堆,不也是因为这里可以遇到更多的异能者吗?不管是朋友,还是伙伴、敌人,至少能遇到境遇相似的人,心里就不会感到孤独。” “芥川现在可能还想不明白,但以后他就会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变强,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妹妹,他也想靠着变强获得其他人的认可。这份认可如果出现在信任的人身上,他获得的满足感会更多。” 说到底,芥川是一个内心既强大又孤独的孩子。童磨能让他学习如何变得更强大,让他在变强的过程中遇到并肩而行的同伴,从而尝试着缓解那份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所谓的第二条路,其实根本不存在。兜兜转转,芥川龙之介注定会带着妹妹加入极乐教。 童磨确实想过事情的结局,但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番开导的效果会如此显著—— “请允许我和妹妹银加入极乐教!” 第二天清晨,极乐教的大门刚一打开,包袱款款的芥川兄妹就出现在了童磨的面前。 看着芥川眼里的信念之火,以及他眼底明显因为一夜没睡熬出的黑眼圈,童磨隐隐觉得这孩子自己给自己上了什么奇怪的buff。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童磨还是非常迅速地接受了现实,让芥川兄妹加入了极乐教,并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住处。 芥川银是一个乖巧又可爱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性格却和哥哥一样有着刚强果敢的一面。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非常喜欢小婴儿伊之助,在结束课业以后,她基本都会和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进行互动。 而芥川龙之介……恭喜他,在一周之内荣登“最让童磨头疼的人”的榜首位置,就连需要换尿片的伊之助也遗憾落败。 但凡童磨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小少年必然会用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牢牢标记着童磨的方位。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生怕童磨在没有注意到他的前提下离开。 在和其他人谈话的时候,字里行间必定有童磨的存在。 “是的,这是童磨老师教导的方式。” “这份点心,我想带去与童磨老师分享。” “如果我比别人学得更快,童磨老师一定会感到欣慰。” 且不提莫名出现的“童磨老师”这个称呼,芥川这种极其“黏人”的特质让童磨终于忍不住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芥川这个单纯的孩子彻底忽悠瘸了。 中原中也对童磨少有的翻车现象喜闻乐见。虽然在看到芥川紧盯童磨的时候,他偶尔会感觉有一丝丝的不自在,但能够看到童磨吃瘪,甚至为了躲人溜得飞快,他不免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至于是什么仇……童磨坑他的次数只多不少,加起来绝对可以出一本书。 “中也,”说曹操曹操到,在中原中也躲在房间里偷笑的时候,童磨的脑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陪我出门吧!” 中原中也放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课本,语气里满是调侃:“又在躲芥川?” 童磨无辜眨眼,绝口不提自己的心虚:“没有,只是想去逛街,顺便取一份预定好的商品。” “好吧,”中原中也放下手里的书,顺手拎起门后挂着的外套,“那就走吧。” “中也最好啦!”童磨跟在背后小声欢呼。 “笨蛋,”中原中也嘴上吐槽,嘴角却诚实地勾了起来,“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40章 定制 走出擂钵街后,童磨拉着中原中也去了经常光顾的商业街。在中原中也以为童磨打算先随意逛一逛的时候,童磨直接拐进了一家珠宝店,目标明确地找到了柜台后的某位店员。 “岩濑先生?”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原本还在低头忙碌,听到童磨的呼唤后下意识抬眼一看,当即扬起一个营业性的微笑:“中原小姐,下午好。” 在听到中原这个姓氏的一瞬间,落后半步的中原中也呼吸一滞,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他这才想起来,在夏目漱石帮童磨办理的身份证明上,完整的名字就是“中原童磨”。也就是说,童磨和他分享的是同一个姓氏。 似乎是因为“童磨”这个名字更有存在感,周围人很少用姓氏称呼童磨,基本是在“童磨”后增加各类敬称。 这还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外人称呼一声“中原小姐”,着实不太适应。可如果尝试着更换成别的姓氏,中原中也只会觉得更别扭——石川、广濑、夏目,无论哪一个放在“童磨”的前面,似乎都没有中原童磨听着顺耳。 脑海中的毛线团越理越乱,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赭发,表现得像一位不太愿意逛街、正在悄悄闹别扭的男孩子。 另一边,童磨已经和珠宝店店员岩濑聊起来了。 “我在昨天接到了通知,说之前的订单已经到货了。请帮我办理提货手续,我想先确认实物状态。”童磨依次出示了订单证明以及个人证件,让岩濑对着电脑搜索详细信息。 岩濑对童磨的印象还挺深刻,毕竟很少有小孩子独自登门,委托店铺合作的珠宝设计师开展私人定制服务,拿出来的还是一颗品相极佳的黑欧泊。 欧泊这类宝石价格参差不齐,便宜的只需要几千日元,昂贵的甚至可以在市中心换一套小公寓。童磨拿出来的这一颗是中规中矩的十五克拉,品相位列金字塔尖,是可以直接被送进拍卖行的程度,拍卖后的价格绝对不会低于已有的成交记录。 想到童磨在定制时表示这是一份生日礼物,岩濑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按照电脑上的货品记录找到了存放位置,用包装盒自带的底座托举着成品递给童磨:“请先确认成品细节,以及是否有需要微调的地方。” “谢谢,”童磨说完又回头呼唤中原中也,含着期待招手,“中也,快来试一试。” 中原中也本来只想当一张漂亮的背景板,奈何童磨不允许,还用一句话把他砸得晕头转向:“……啊?给我的?” “这可是你的生日礼物,除了你还能送给谁?”童磨不容抗拒地把中原中也拉到柜台前,让他看清托盘里的东西,“你可是亲口告诉过我,黑色的皮质choker看起来不错,我就定制了这个款式。” 经过童磨的提醒,中原中也隐约回忆起,在几个月前和童磨外出采购的时候,童磨曾对着橱窗里的几款样品choker细细研究,问他哪一种更好看。 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一款纯黑色的,并且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他哪里知道,童磨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能够收到童磨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是非常合心意的choker,中原中也怎么也压不下高高扬起的嘴角。 “咳,谢谢。” 如果中原中也有一条诚实的狗狗尾巴,他现在肯定已经把尾巴甩成了螺旋桨。 岩濑通过两人间的对话猜出原委,非常细致地向中原中也讲解起定制款的重要特点:“黑欧泊本身的变彩很优秀,并不需要封底。抓镶工艺看起来简洁轻盈,还和choker本身的卡扣结合在一起,戴上去后会隐藏接口的痕迹。” 中原中也一边听一边点头应和,盯着choker的眼睛越来越亮。 岩濑戴上手套,小心托起柔软的皮带部分:“为了保证choker佩戴时的舒适性,中原小姐选的是更柔软的羊皮材质。但是羊皮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就是没有牛皮耐用。不过您现在还在发育阶段,choker的尺寸需要及时更换,因此不用太担心自然磨损的问题。” 说着,岩濑演示了卡扣的开关方式,帮中原中也调整了皮带的长度,将多余的一截皮带裁剪封边,将大小正好的黑色choker戴在了中原中也的脖颈上。 黑色的皮质choker配上色泽艳丽的黑欧泊,带来的是神秘与狂热杂糅的冲击感,戴在中原中也的脖颈上,彻底将这个成长中小少年的危险感激发了出来。 看到中原中也超乎预想的上身效果后,岩濑真情实感地夸赞道:“您戴起来非常合适,中原小姐很有眼光。” “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中也?”童磨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在不远处美滋滋地照着镜子,自己的心情也非常晴朗。 中原中也偏头看向童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对着镜子臭美了很长时间,耳廓微红,却还是非常恳切地发表着意见:“我很喜欢,哪里都不需要改。” 童磨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哎呀,中也你这是害羞了吗?” “才没有,我只是有点兴奋,”中原中也嘴角一抽,意识到童磨又想要趁机看自己的笑话,原本的羞涩荡然无存,“总之,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哎呀,中也这是进化了吗? 童磨意识到,中原中也这次的反应和以往有所不同——他不再是印象里红着脸炸毛反驳的模样,反倒逐渐摸索到了更高明应对办法,用更游刃有余的姿态跳过自己提前挖好的坑,最后还能大方表达出自己的感谢与喜爱——真的越来越像一个沉稳的大人了。 现在,心情复杂的那个人变成了童磨。 她既觉得骄傲又觉得有些失落,却又被中原中也内心的喜悦持续影响着,共同为这份合心意的礼物欢呼雀跃,让她本能地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 “喜欢就好,这颗小石头可是特意为你留的,”童磨在确认签收的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再次用轻飘飘的语气扔出一枚炸.弹,“如果你一看到黑欧泊就会联想到我,我的目的就算是顺利达成了。” 中原中也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沉稳表象,再次被童磨敲了个粉碎。 “你这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吧,”中原中也接过配套的包装盒,拎着纸袋走向店外,一边走还一边反驳着童磨的危险发言,“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好歹自己多注意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但这句话只会对中也你说,不用担心被别人误会。” 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渐渐走远的背影,柜台后的岩濑终于忍不住对着不远处的同事感慨道:“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会说话?” 被问到的女店员一个激灵,匆匆收起柜台下的手机,表情不太自然地回应道:“是啊,那个女孩子拥有成为情场高手的潜质。” 岩濑看到同事偷偷玩手机也没太在意,只是细心提醒道:“记得避开摄像头,小心店长扣工资。” “是,我会注意的,非常抱歉!”看起来有些冒失的女店员立刻鞠躬道歉。 岩濑摆摆手:“不用向我道歉,你自己小心就好。” 另一边,中原中也脖颈上戴着超喜欢的生日礼物,脚步生风地陪着童磨继续逛来逛去。准确地说,他们光顾的店铺基本都是童磨更感兴趣的点心铺子,而且仗着有中原中也的重力异能做辅助,童磨本根不用担心买的东西太重拎不回去。 因为个人倾向性过于明确,在收到一张新开的可丽饼店的传单时,童磨瞬间走不动路了。 中原中也一手拎着一大摞打包好的盒装点心,另一手抓着童磨的手腕,防止她一个不注意就溜到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你慢点走,店铺就在那里,不可能自己长翅膀飞了。” “知道啦知道啦,”童磨作为一个资深的甜党,早就放弃了让身为咸党的中原中也对甜食抱有热情,“但是排队的人看起来有很多,走得太慢就意味着我们要等更长的时间。” 中原中也无法反驳,只能好脾气地提出解决办法:“那你自己找一个位置坐好,我去帮你排队——这样总可以了吧?” 童磨对这个提议早有预料,几乎是在中原中也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就无缝衔接道:“好啊,我就在那里等你。” 她指向不远处树荫下的长凳,那里现在空无一人,视线范围内也可以看到可丽饼店铺的排队情况,是极其完美的临时根据地。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意思把手里的购物袋放上长椅:“你要什么口味?草莓还是巧克力?” 童磨指着宣传单上“第二个半价”的标签狮子大开口:“我两种都要,还要加超多的奥利奥碎。”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第二份半价,真的不是什么消费陷阱吗?” “当然不是——只要我可以把两份全部解决掉,那就是我赚到了!”童磨完美演绎着骄纵大小姐的角色,推着中原中也的肩膀颐指气使,“去吧,我的人形打折道具!”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后突然回头:“我才不是皮卡丘!” 童磨敷衍地点头:“你不是皮卡丘,你是皮卡中。” 目送赭发少年跺着脚走到队伍末尾开始排队,童磨缓缓舒出一口气,紧挨着外带的点心堆坐了下来,恰好腾出长椅的另一半。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靠近。伴随着他的走动,宽大的披风猎猎作响,摩擦出带着凛冽气息的阵风。 童磨抬头看了过去,仔细打量着男人的外形——典型的军警制服,腰间佩刀,蓄着有些杂乱的胡须,发色霜白,右颊有三道已经愈合的爪痕,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他是福地樱痴,是战场上用敌人的鲜血淬炼出的宝刀,是异能特种部队【猎犬】的队长。就在前不久,他圆满完成了在吉尼亚共和国的任务,成功歼灭十万【人狼】异能实验体,被各国媒体称为“远东的英雄”。 “请坐吧。”童磨紧紧盯着福地樱痴的脸,从锐利的眉眼间看到了他的势在必得。 福地樱痴轻撩披风,动作潇洒地将长凳的另一半占得满满当当:“你好像并不意外。” “毕竟你们也没有刻意掩饰,”童磨姿态放松地向后靠坐着,完全没有与传说中的大英雄独处的尴尬与紧张,“通过珠宝店的女店员掌握行踪,安排便衣军警分发宣传单,长椅附近的清场工作,还有特殊异能者的认知混淆……这些都太明显了。” 福地樱痴朗声笑了起来,看起来畅快又肆意,仿佛眼里无法照进任何阴霾:“很不错嘛,明明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你已经很厉害了。” 福地樱痴的笑声传得很远,但因为某位异能者的影响,周围人都没有听到这一串洪亮的笑声。来往间也没有路人看向树下的长凳,仿佛这周围的空间都被彻底隔绝开来。 童磨一点也不慌,镇定自若地偏头看了过去:“这真的不是在挖苦我吗?明明是身为远东英雄的你更厉害吧。” “再厉害的人都需要时间成长,”福地樱痴一拍大腿,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十二岁的我还在道场练习剑道,但你已经在擂钵街闯出名声了。” 童磨不太喜欢听这类比较的话,因为福地樱痴越是这么说,就代表他的期待值越高,拒绝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你应该也不喜欢兜圈子吧,福地先生?英雄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童磨快速瞟了一眼中原中也,小少年正半隐在人群中,偶尔才能从缝隙里见到一撮鲜亮的赭发,“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福地樱痴长叹一口气,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浅淡的酒气:“要加入【猎犬】吗?经过几年的训练,你的年龄正好达标,在这之后,你会成为保护国家的又一柄利刃。” 福地樱痴看向童磨,仿佛要把无形的王冠交托给年幼的王储:“你会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淑女 “很抱歉,成为公认的强者什么的,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童磨并不为福地樱痴抛出的诱饵心动,反倒下意识认为,这并不是福地樱痴招揽自己的真正目的,“比我强大的人肯定存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必要的。” 福地樱痴双手交叠在脑后,将他本就魁梧的体型拉伸得更加修长:“你真是这么想的?” 童磨隐隐觉得,现在的福地樱痴和电视上见到的形象不太一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她还有心思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差不多吧,”童磨并不表现得战战兢兢,也没有展现出尖锐的警惕,毕竟这些情绪在久经沙场的福地樱痴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可回收垃圾,“我既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救世主,也不想成为沾染罪恶的邪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瞬间,童磨感受到福地樱痴逐渐变得锐利的气势,可这股锐气就像高空飞速掠过的鹰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感官范围内,让童磨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是自己刚才的话挑拨到福地樱痴的神经了吗?童磨暗暗思索着,表面上还在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盲目听从别人的命令,因为我不可能对任何人抱有忠诚,更不会做一些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这会让我变成只知道接受命令的机器人。从这一点来看,我绝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下属。” 这样的解释其实已经非常直白了,福地樱痴不是傻瓜,他绝对听得懂。 可福地樱痴仍然没有轻易放弃:“如果不去试一试,你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你想走的道路?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拘小节,我其实很擅长培养异能者,你跟着我走,绝对会比待在擂钵街更有前途。” 童磨像是听到了一个小小的笑话,唇角微弯地看向福地樱痴,仿佛一个单纯的幼崽:“如果我真的想要过上更有前途的日子,我也不会去擂钵街呀。” 这句话同样逗笑了福地樱痴,让他无法抑制地发出长串笑声,却被异能空间尽数隔绝。 “小朋友,和你聊天很有意思,”福地樱痴过了很久才渐渐止住笑,姿态更放松了一些,长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身体也微微倾斜着,“你既不想听从命令,也不想出人头地,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着这句疑问的出现,逐渐加重的压迫感向童磨袭来。哪怕是心志坚定如童磨,在这种挟裹着杀气与探究的沉重气氛里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可她绝对不能露怯。眼前的人脚踩着无数亡魂,绝对不会放弃猎物不经意展现出的弱点,更不可能看在她是小孩子的份上就心怀恻隐。 “我什么也不想做,但什么都想尝试。我最想做的,就是做我自己。” 越是紧张,童磨表现得越是镇定。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自己被福地樱痴强行带走,可这里是公共场合,福地樱痴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 “这样啊,听起来还真是一个自由的梦想,”福地樱痴轻轻喟叹着,似乎是想到了某段记忆,眼睛微眯着,渐渐失焦,“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童磨隐隐觉得不妙的时候,福地樱痴继续道:“是因为你在实验室里的经历吗?还是说,你想保护同在一个实验室的荒霸吐?” 福地樱痴这句话终于算是攫住了童磨的某道伤疤,无愧于他战场英豪的威名,一点也不留情面。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任何借口都可以成为他的武器;任何疏漏都能成为撕碎敌人的突破口;任何猎物,只要被盯上了,就注定走向绝路。 不可否认,在听到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时,童磨是有些愤怒的。愤怒的滋味就像朝天椒里最浓烈的那一口,让人很难维持住正常的心率和呼吸,只想扔掉伪装猛灌一口冷水。 可童磨不能,在福地樱痴的面前,就连愤怒都是毫无杀伤力的。一旦她真的展现出愤怒,只会让福地樱痴更加坚信中原中也的重要性。有了更明显的弱点后,童磨将失去更多的筹码。 “有一点需要纠正,他不是荒霸吐,”童磨毫不畏惧地与福地樱痴对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看起来粗犷、实际上细腻又敏锐的人看穿,因为她早就没有任何的铠甲用于防护,“他叫中原中也。” “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受害者的善与恶都不是被送进实验室接受改造的理由。请不要再用‘荒霸吐’这样的代称了,既然知道中也的名字,那就请称呼他写在个人证件上的名字。” “好吧,”福地樱痴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是我的不对,应该叫他中原中也。那么——” 他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评价童磨的危险性:“既然知道自己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你为什么还会选择放弃复仇,甚至做一些帮助政府改变擂钵街的事情?” 童磨用平静的语气讲出嘲弄的话,轻飘飘地跃过了福地樱痴扔出的陷阱:“请不要想太多,我并没有复仇的想法,也不会帮政府做一些事情,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自身意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而且,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远.东.的.英.雄?”童磨继续放出筹码,“出身军警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军方实验室的情况吧?而且军警天生听从政府的命令,你也会有所预料,哪些命令出自国家安全的防卫需求,哪些命令受到私人利益的左右……那么我的问题来了,你会毫不偏颇地完成所有的任务吗?” 直到此刻,福地樱痴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失。没了爽朗的笑,没了光环的加持,他看起来似乎比童磨的异能力更加寒冷。 “我的职责,就是完成所有的任务。”这句话里包含了无数的冰刃,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最尖锐的一面对准的是哪一个目标。 这似乎是默认了,只不过福地樱痴绝对不会明说,他只会坚定地维护自己的职责,将一切奉上神坛。 童磨却轻松地笑了起来:“很抱歉,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或者说,我已经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了。” “什么答案?”福地樱痴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看向童磨最为脆弱的脖颈。 “你效忠的对象,并不是我认为值得献出忠诚的对象。”童磨回答得含糊,但已经将福地樱痴所谓的忠诚驳斥得一文不值。 真是可怜啊,童磨想。 万人敬颂的英雄忠于政府,忠于命令。可他效忠的对象是看起来辉煌伟岸的烂泥,遵从的命令来自于一群无法抛弃私欲的普通人。他靠着意志自我洗脑,以为这样就可以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想要让其他人加入自己的行列,却不知这些都是一戳就碎的空中楼阁。 英雄都会落得如此境地,那么身为英雄的福地樱痴,又有什么理由说服童磨重复这条毫无希望的道路呢? 这么简单的伪装,童磨不相信福地樱痴会察觉不到。但既然可以轻易辨认那些私欲,他又是为什么会选择继续献出忠诚呢? 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忠诚,比他想象的更廉价。 想到这里,童磨再也不会觉得福地樱痴不可战胜了。 他的确站得足够高,那是因为他的脚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骸。 尸骸会腐烂,膨胀,将他一步步推到距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越是靠近太阳,空气就越稀薄,阳光也会更刺眼,直至将他灼伤。而脚下的骸骨也不是真正的阶梯。但凡有某位好心人伸手戳弄,骸骨就会像堆成山的多米诺骨牌,一点点地溃散成渣,让屹立顶端的福地樱痴瞬间跌入人间炼狱。 福地樱痴可以强大到不可思议,但他不再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在他抓住童磨的弱点咬死不放的时候,童磨也反过来钳住了他伸向自己的臂膀。 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童磨相信,中原中也可以凭自己的实力逃走,空间外的那些军警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你还真是……牙尖嘴利,”福地樱痴嗓音微哑,听在耳中犹如毒蛇吐信,“你就不担心其他人的安全吗?” “这种话可不像是一个英雄会说出来的,”童磨丝毫不慌,“还是说,其他人在你眼里都是可以被随时牺牲的存在?” 福地樱痴心如磐石,掷地有声:“为了完成最终的目标,一部分人的牺牲在所难免。”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童磨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确定要在这里打吗?我可以换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 福地樱痴发出一声叹息,手轻轻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非我本愿。” “什么本愿?”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淡淡疑惑的男声突然插.入,让童磨和福地樱痴都感到不可思议。 童磨的心脏越跳越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真的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 穿着修身风衣的兰波站在不远处,脚边躺着一名生死不知的军警,似乎就是制造出独立空间的那一名异能力者。而在把这位军警解决掉后,兰波用自己的亚空间取而代之,反过来将福地樱痴围困在内。 金色的涟漪刚一出现,童磨的心再次安定下来,让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兰波,你回得太晚啦。” “抱歉,我的小淑女,”兰波缓步靠近,牵起童磨的手印下轻飘飘的吻,“有人不太听话,绑回横滨的路上费了我不少的功夫。” 从兰波出现起,福地樱痴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专为自己增设的亚空间里,神色不明地看着这边。 童磨没再理会福地樱痴的威胁,因为她现在也是有强大靠山的崽了,自然无所畏惧。 “那位不听话的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兰波唇角微弯,像一缕塞纳河畔缱绻的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人堆。 童磨顺着兰波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 金发碧眼的魏尔伦身姿高挑、衣着考究,在人群中无比醒目。而这位俊雅如朗月的北欧神明正微微蹙眉,倔强地忍受着旁人的打量,坚定地站在中原中也的身边,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走的架势。 而中原中也……赭发少年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与烦躁,似乎把魏尔伦当成了不怀好意强行搭讪的奇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在柜台前点单,以童磨的了解,中原中也大概率会在烦不胜烦的时候一拳揍上去。 第42章 帽子 在这个自称是魏尔伦的男人突然靠近的时候,中原中也是茫然的。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没能在记忆中准确定位。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就被魏尔伦的自述砸得眼前一黑。 “我是你的哥哥,中也。”魏尔伦的声音优雅又磁性,还带着一丝让人向往的神秘感。 哥哥?什么哥哥?哪里来的哥哥?谁是我的哥哥? 不对!我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是吗,”中原中也下意识点头敷衍,点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谁是你弟弟了?” 他忍不住往侧方让了半步,微仰着头,努力将魏尔伦的身形彻底收入眼中——可恶,这家伙未免太高了吧! 魏尔伦,身高约一百九十厘米;中原中也,身高约一百五十五厘米。二者之间的身高差约三十五厘米,差不多是成年人半条胳膊的长度。 魏尔伦是典型的欧洲人相貌,中原中也则偏向于亚洲人,就连发色、瞳色也是不一样的,直接从基因层面否定了两人的兄弟关系。 “你到底在胡说——” 中原中也想要继续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被他自己强行打断了。 这种感觉很矛盾,在理智想要做出否定的时候,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个人的眉眼似曾相识,仿佛是很久以前于人海中匆匆一瞥,只在记忆最深处留下浅浅的水痕,风一吹就能消失无踪。 中原中也渐渐镇静下来,碍于周围的顾客们还在悄悄围观,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稍等一下,我先点单。” 说完,他对店员小姐复述出童磨的一长串要求:“两份冰淇淋可丽饼,一份草莓,一份巧克力,都要撒奥利奥碎。” 店员小姐微笑点头,动作娴熟地添加订单,忍不住扫了眼俊美如神祗的魏尔伦:“请问两位还有需要添加的产品吗?” 中原中也翻钱包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魏尔伦:“你要吗?” 魏尔伦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仿佛已经预见和可爱弟弟幸福生活的场景:“这算是见面礼吗?”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见面礼应该是长辈送给晚辈。” “你说得对,”魏尔伦诚恳点头,非常自然地掏出纸币递给店员,“那就让我来买单吧,不需要额外加单,谢谢。” 哪怕这次来横滨没有任务在身,魏尔伦的谍报员素养也不允许他随意摄入来源不明的食物。 中原中也头痛扶额,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和魏尔伦争论,有些烦躁地将钱包塞回口袋。 魏尔伦慢条斯理地收好找零,在店员开始忙碌的时候转头看向中原中也,眼里全是有些复杂的期待与温和:“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为什么直接聊起日常了?”中原中也的语音微微拉长,似乎是被魏尔伦过于熟稔的态度磨到没脾气,“至于兄弟关系……你有什么证据吗?” 或许是因为处于公众场合,不具备任何的保密性,魏尔伦不可能当着其他顾客的面说出实验体的事情,只能用更隐晦的方式作出回应——在中原中也接过两份可丽饼的时候,他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包裹着可丽饼的油纸边缘。 手中的可丽饼在一瞬间轻若鸿毛,重力层面的清晰变化让中原中也因为过度的讶异瞳孔微缩。 魏尔伦的异能力,是一模一样的“重力操纵”。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怀疑人生,游魂一般举着两份可丽饼走出人群,下意识寻找坐在树荫下的童磨,却被童磨那边的场面再次吓了一跳。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效果未知的异能力领域。半透明的白色壁障正包裹着树荫下的小空间,将距离较近的四个人囊括在内。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常状况,甚至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一片区域,仿佛视野里靠近树荫的位置只有一片不值得关注的虚无。 在白色壁障之内,童磨和许久未见的兰波站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亲昵与喜悦。 兰波的脚边蜷缩着一个穿着军警制服的年轻男子。男子勉强维持着意识,连带着壁障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更远一些靠近长椅的位置,兰波的亚空间又禁锢着一个穿着同款军警制服的高大身影,那个身影越看越眼熟…… 正是刚上过电视的英雄人物福地樱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中原中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询问魏尔伦的意见了。 “别担心,只是一点小麻烦,阿蒂尔可以轻松解决。” 魏尔伦用习以为常的语气安抚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压低了帽檐,借以遮挡路人因为好奇投向自己的视线,也顺利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顶帽子上。 中原中也盯着魏尔伦头顶的黑色帽子,眼神在帽带上逡巡,确认正是兰波带走的那一顶。结合魏尔伦语气里对兰波的熟稔态度,他终于想起“魏尔伦”这个名字的来源了——不就是兰波急匆匆赶回法国寻找的搭档吗? “你就是兰波的搭档?”中原中也渐渐相信了魏尔伦的身份,至少可以解除绝大多数的警报。 魏尔伦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秘密,至少不会瞒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两个小孩子:“我们已经做了八年的搭档。” 【虽然最近几年一直有分歧,大小打斗不断。】这后半句话,魏尔伦并没有说出来。 “八年……”中原中也的思绪忍不住跑偏,掰着指头算了起来,“那你和兰波在十五岁就开始合作了?” 魏尔伦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看着中原中也,而是忍不住瞟向了兰波,似乎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他才出言提醒:“我们也过去吧。” 因为兰波的存在,中原中也对魏尔伦的信赖值迅速飙升,非常顺从地跟着魏尔伦一起踏入了白色壁障的范围之内。 刚一踏入空间屏障,原先附着在身上的纷杂视线瞬间消失。中原中也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居然还有这样的空间系异能,”中原中也终于展现出属于少年的好奇心与研究欲,“但是似乎对异能者没有限制?” 魏尔伦的态度稍显消极:“官方向来青睐这类高保密性的异能。” 察觉到魏尔伦态度上的异常,中原中也收回多余的疑惑,再次将注意力放到童磨和兰波的身上。 “兰波,好久不见。”中原中也走了过去,被兰波亲昵地拍了拍头顶。 放在往常,这种明显是对待小孩子才有的动作必然引起中原中也的反对,但今天情况特殊,赭发少年好脾气地将反驳的话忍了回去。 为了转移自己下意识放在身高差上的注意力,中原中也强迫自己看向压迫感极强的福地樱痴:“你们怎么把福地先生关起来了?” 直到近距离对上福地樱痴的视线,中原中也才真正体会到这位强者从战场上锻炼出的锋锐之气。 这种难以抑制的战栗感既代表着躯体上的恐惧,又代表着精神上的兴奋,让中原中也下意识绷紧身体,调动重力异能将脚下的地砖踩出一圈凹陷,发出明显的噼啪声。 福地樱痴是站在对立面的,这个发现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战意:“要动手吗?” 相比于跃跃欲试的中原中也,童磨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有闲心思接过中原中也手里的可丽饼,用简练的语言向中原中也说明前因后果:“福地先生想要招我进军警,被我拒绝了,然后我就被威胁了,兰波出现并保护了我。” 明明是在当着两位法国超越者告状,却被童磨包装得像是小学生告家长,染上一丝孩子气的滑稽。 她之所以刻意强调“军警”这一关键词,针对的自然是一直保持围观姿态的魏尔伦。 果不其然,魏尔伦很是看不上福地樱痴的行为,也很反感官方机构对异能者的强迫式招揽,眼里的漫不经心彻底褪去,直直看向福地樱痴,甚至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 福地樱痴也不示弱,尽管还被兰波的亚空间禁锢着,却仿佛只是隔着一道纸做的屏风,伸手探入宽大的披风,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太刀。 “两位来自法国的超越者,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横滨做客?”福地樱痴再次披上了爽朗中带着机锋的假面,用看似友好实则戒备的态度点明兰波和魏尔伦的身份问题。 兰波向来是负责在任务中进行交涉的那一个,措辞优雅地回应道:“作为有治外法权的国际友人,我们有权拒绝回答阁下的问题。” 口口声声的“国际友人”,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友好。 福地樱痴并不是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在这种明显被挑衅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忍气吞声。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刚毅的脸上全是可怕的沉静与决绝,用旁人难以捕捉的动作挥出第一道斩击。 神刀雨御前,经由福地樱痴的异能力【镜狮子】的加成,可以发挥原有的百倍效果。 狭长的划痕突然出现在亚空间的屏障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短短几秒钟内,数道斩击堆叠在相同的位置,让整个亚空间出现了明显的震颤。 持续的波动通过地表传递开来,引得街面上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环境的异常,发出饱含惊恐的呼声。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 “为什么没有预警?” “快走,找地方躲起来!” 童磨很清楚兰波的亚空间有多强大。正因为知道屏障的强度,她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福地樱痴斩击时的恐怖力道。隔着空间壁障散逸出的震动都能被路人误以为是地震来袭,可想而知,亚空间内的能量交锋是多么的剧烈。 肉眼可见的,亚空间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纹。 童磨快速分析着已有的情报,发现按照这样的态势进行下去,福地樱痴很可能强行突破兰波的限制。 从理论上讲,兰波的亚空间可以隔绝异能力的冲击,因此福地樱痴偏向物理层面的斩击只是最基础的试探,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他手里的武器。 是这把刀有什么特殊属性吗?童磨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通往真相的大门,但就在手指刚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兰波突然撤掉了亚空间的限制,让福地樱痴已经挥出的下一道斩击直接朝着他们袭来,也彻底打断了童磨的思绪。 凭借这几年锻炼出的基本反应,童磨微一侧身,刚好躲过那道刀光,唯有几根白橡色的碎发被剑气斩断,悠悠飘落在地。 顺着福地樱痴斩击的方向,深刻的裂痕将大半个广场一分为二,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撕碎,就连广场边缘的石墩与大树也没能幸免。 幸好因为疑似地震爆发,广场上的游客们在短时间内走的走,散的散,零星几名滞留者也不在斩击覆盖的范围内,并没有因为兰波的“疏忽”缺胳膊少腿。 又或者说,兰波就是故意的。 身为空间系异能的持有者,他也察觉到了那把刀的诡异之处,并且很清楚那把刀或许有斩断空间或者时间的特殊能力,硬碰硬并不划算。于是在摸清福地樱痴的挥刀频率后,他趁机撤掉了亚空间,故意诱导福地樱痴破坏场地,引起普通人的恐慌,将始作俑者福地樱痴推到人前,顺利将己方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他们的存在都被那名还躺在地上的异能者完美遮掩。旁人只知道有人对着地面挥出可怕的一刀,顺藤摸瓜只会查到福地樱痴的头上。 若再想深究下去,福地樱痴自己也讨不到好——不仅对拥有治外法权的法国异能者动手,还在没有任何官方许可的前提下与未成年的异能者产生冲突,任何一项行为遭到曝光,绝对会让他光辉的形象染上难以辩驳的污点。 福地樱痴自然也发现自己掉进了兰波挖好的坑,当即收刀入鞘,盯着兰波的眼神有些阴沉。 场中气氛陷入胶着,可童磨却忍不住走神了—— 她将视线从长椅上被剑气撕碎的点心残骸上收回,又看向手里还没吃一口就被狂风带走的可丽饼,扁了扁嘴,在心里将福地樱痴吐槽了百八十遍。 兰波,干得漂亮! 中原中也暂时没把一切都想明白,但也能从福地樱痴可怕的脸色上判断出事情的走向。注意到童磨略显落寞地看向手里只剩下小半个饼皮的可丽饼残骸,他努力忍着笑,将自己手里保存完好的那一份巧克力味的递了过去。 “第二份半价,咳,看来还是有点好处的。” 第43章 赔偿 童磨总能在关键时刻安抚中原中也的情绪,反之亦然。 单靠一份中原中也递过来的可丽饼,童磨就从低气压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直接将事件后续的处理权全部交给了兰波和魏尔伦,自己则赶在冰淇淋融化之前专心解决手里的食物。 “福地阁下,这附近还有很多普通民众,动作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兰波冠冕堂皇的辞令足够让任何一个人气到牙痒。 福地樱痴也是一个能忍的人,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渐渐收敛了杀气:“军警出动,遇到可疑人员需要例行盘查,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陷入被动局势的福地樱痴虽然可以靠武力强攻,但他猎犬队长的身份也是一层限制。在真实原因无法公布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制造出巨大的破坏,让许多无辜群众受到伤害。 兰波故意看向周围,顺着福地樱痴的话主动寻找可疑人员:“看来这里存在安全隐患,我还是带着孩子们离开吧。多谢福地阁下提醒。” 讲个笑话——超越者忧心安全问题,决定在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幼崽逃离现场。 魏尔伦不愧为兰波的默契搭档,气死人的功力同样深厚。 这位北欧神明看向满地的狼藉,以及那一堆被童磨悄悄默哀过的点心残骸,指着脚边深刻的刀痕,满脸坦然地询问军警官方的善后事宜:“关于无辜群众的财产损失,这一项是否包含在官方赔偿的范围内?” 言下之意,福地樱痴不能撂挑子走人,至少要赔付不小心被波及到的自购商品。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纷纷为两位法国美男子点了个赞——有实力就是了不起,面对媒体大力吹捧的福地樱痴也能毫不示弱,甚至还敢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听到这番讨要赔偿的说辞,福地樱痴表现得能屈能伸,一把将晕晕乎乎的军警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行把人叫醒:“哈哈哈,抱歉抱歉,这些善后事项可以交给我的下属。军警当然不会对普通群众的财产损失视而不见。” 福地樱痴故意在“普通群众”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魏尔伦的性格比兰波稍微直白一些,但眼下说出的实话更像是故意打福地樱痴的脸:“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们都是按照正常手续从海关入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是否受到保护。” 中原中也悄悄深吸一口气,乖乖当着背景装饰,只觉得空气里全是三位成年人悄悄放出的尖刀,一不小心就能被划成碎片。 并肩站立的童磨则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一边看热闹一边认真咀嚼着,捧着可丽饼的动作就像捧着一个香飘万里的瓜。 目送着福地樱痴大步远去,童磨和中原中也又将视线放在渐渐清醒过来的军警身上。 可怜的年轻军警只是比福地樱痴少了一件威风凛凛的斗篷,地位与职权却是天差地别,现在又被福地樱痴留下来善后,恨不得再次当场昏过去。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兰波的法国人一言不发就把自己劈倒在地,关键时刻又使着巧劲让自己徘徊在清醒的边缘,将刑讯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而现在,带着点忧愁气质的兰波就站在一旁,用微笑悄悄施加精神压迫,让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当然,他也不敢拒绝。 童磨吃掉了最后一口可丽饼,将包装纸扔进被福地樱痴削成两半的垃圾桶,朝着军警递出一沓购物小票,笑得天真烂漫:“请将赔偿送到万世极乐教,感谢配合。” 见军警收好了购物小票,开始联系同事清理现场,童磨一行人转去中华街,先让兰波、魏尔伦和裕子奶奶见上一面,到了晚上才回到极乐教。 时隔三年,整个横滨都有不小的变化。 中华街依旧热热闹闹,但有一部分民宅变成了现代化的商业建筑,吸引众多商家入驻。裕子奶奶隔壁的肉铺也进行了升级改造,变成了内有洞天的小型商超。 童磨和中也在这三年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最混乱的擂钵街里辟出一块净土,尽力庇佑着一部分愿意重拾信心好好生活的普通人。这些人靠着双手一点点改造着混乱的擂钵街,眼里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正因为一路走来看到的多是棚户和废墟,兰波才觉得最深处的极乐教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但这片净土并不是遗世独立的,她靠着无形的希望一点点感染着周围的人,让角落里多了微光,墙头多了翠绿,空气里多了笑声。 现在的极乐教有新旧两片区域,分别位于主路两侧。童磨、中原中也,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就住在最早建设的四层住宅楼里,其他成员都在街对面新建的区域里生活,各自分工合作,将极乐教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兰波和魏尔伦原本做好了自行寻找住所的准备,只是因为一时好奇,他们才选择来极乐教看一看。没想到的是,极乐教内早就预留了他们各自的房间。 这些房间是童磨和中原中也花了心思布置的,就在旧宅的三楼,楼上是中原中也和童磨的房间,楼下则属于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内部陈设也换成了他们各自习惯的风格,完全不像是贫民窟里粗制滥造的自建房。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还能看到墙头盛放的紫藤花,空气里也是清爽的草木香。 兰波和魏尔伦直接在极乐教里住了下来,并且在第一时间摸清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生活规律。 童磨很少出门,基本待在房间里学习,偶尔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点心。如果有教徒预约见面,她会临时挪去主路对面新开辟的会客间,和教徒们聊完之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当一条漂亮的咸鱼。 相比于日常气息浓厚的旧宅,新建区域的前厅看起来更宏大精致。 穿过新建区域的大门,入眼便是宽广的前厅。厅内架设了曲折的木质栈道,栈道跨越了大半个人工池塘,尽头是被帘帐虚掩着的会客间。前厅四周增设了供教内人员快速穿行的通道,将人工池塘彻底包围。 最精巧的陈设就是这片方方正正的池塘—— 池塘里没有一滴水,全是童磨用异能力凝结出的冰层,将最底部的细石子铺面包裹在内。明镜般的“水面”上随意铺散着圆形的莲叶,叶脉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在叶面凹陷处看到冰做的水珠。一枝又一枝冰莲花越过莲叶的缝隙向上生长,有的还很娇艳,有的渐渐凋零,有的已经长成莲蓬,有的只剩下弯曲腐朽的花.茎。 这些都是童磨异能力的造物,因为是冰做的,只有实物的形,没有实物的颜色,却又因为极其精巧的细节被赋予别样的艺术感。 在前来拜访的信徒们的眼里,这片晶莹剔透的莲花池是极乐教最神圣的场所,和信仰本身都是一尘不染的,也是童磨“神性”的体现。 不止一次听到这种吹捧的话的童磨:“……” 吹吧,吹吧,你们开心就好,我只管坐着收钱。 至于中原中也,他会在上午和童磨一起学习,下午去极乐教外的区域揍几个不长眼的外来者。 如果童磨不需要和教徒见面,他们两人会组队掀翻某个小型组织的老巢。这些组织也是事先筛选过的,必须得是率先冒犯过极乐教的存在,这才能满足极乐教中立、自卫的准则,在道德层面占据制高点。 确认好冤大头后,童磨和中原中也会先将组织明面上的财产搜刮一空,再把奄奄一息的罪犯们捆成一团送去警局,换取最后一波悬赏金。这一套流程已经被他们发展成极乐教的隐藏产业链,可谓物尽其用,彻底榨干那些人渣身上所有的价值。 熟悉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日常行程后,兰波和魏尔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老师,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他们深入掌握各自的异能力,并且从实用性的角度精进他们的各项能力。 极乐教的一亩三分地当然不够他们四个人施展拳脚,但放眼整个横滨,空旷且少有人烟的场地比比皆是。废弃的船厂、码头,以及靠近边郊的山林,这些都是最理想的训练场。只要兰波在最开始用亚空间将整片区域隔绝在内,除非是是核.弹一般的动静,基本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童磨和中原中也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的指导者都是彻彻底底的实战派,让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织田作之助是杀手出身,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个人能力更是行业顶尖水平。兰波和魏尔伦也不喜欢追求形式化的格斗技,每一次挥臂抬腿都是彻彻底底的杀招,为所有的动作赋予最高的行动效率。 对两位经过专业培训的超越者来说,他们的武器不仅仅是自身的异能力。随处可见的灯泡、圆珠笔、数据线,都可以成为取人性命的工具。 拆弹、驾驶、伪装、潜伏、拷问、战斗,这些积攒多年的经验技巧都被童磨和中原中也迅速吸收,让他们从气质上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中原中也像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钴蓝色的眼睛里沉淀了猛兽般的危险感。童磨渐渐褪去了多余的稚嫩,看起来像一朵娴静温和的娇花,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逸了掺杂着剧毒的芬芳,只等猎物自行走入包围圈,就能在一瞬间化为一堆白骨。 在芥川龙之介看来,童磨的变化让他感到焦虑。焦虑的来源不仅是童磨在无形中又甩开自己一大截,也包括更加隐秘的担忧——担忧自己落后太多,就此被视为教导者的童磨彻底抛弃,再也无法获得她的认可。 最先察觉到芥川龙之介的异常的,是他的妹妹芥川银,没过多久,就连童磨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芥川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来找自己了,按照以往规律来看,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据芥川银所说,芥川龙之介最近一直在埋头训练自己的异能力,刮风下雨也不愿意停止。 时值年末,户外早就变得冷飕飕的。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体质虚弱,一不小心着了凉,走路都像是在漂移。偏偏他还不愿意按时吃药,病情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让身为妹妹的小银急得团团转,不得不找童磨帮忙劝说。 “放心吧,小银,我晚点就去找龙之介聊一聊。” 送走了满脸忧愁的芥川银,童磨独自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视线定格在紧闭的衣柜上。 那里面放着她早就给芥川龙之介准备好的礼物。原本还打算等明年三月、芥川龙之介过生日的时候送出去,但事与愿违,现在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 第44章 风衣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芥川龙之介正躺在床上,被芥川银敦促着喝了粥、吃了药,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他渐渐失去了对外界情况的感知,就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也悄悄远离,意识不断下沉,仿佛水中的浮萍,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羁绊,被卷入未知的漩涡。 他梦到了和妹妹小银一起流浪时的生活。 在某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们并排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听着狂风把屋顶的铁片吹得哗啦作响,看着雨水从屋顶缝隙不断渗漏下来,在地面上积聚成混着浑浊的水洼。 月光被乌云彻底遮蔽,窗外是墨一般的黑沉。偶尔在连绵的骤雨中能看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那是混乱地区里势力交.火时的火光。如果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窗,就能从潮湿的空气里嗅出一丝被雨水打散的血腥味。 画面一转,额头滚烫的妹妹紧闭着双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想要阻止他出门找药的行为。 “哥哥,不要……去……危险。” 芥川银声音沙哑,双颊酡红,黑色的眼瞳里全是担忧与抗拒。 和记忆中的行为一模一样,芥川龙之介执拗地将芥川银的手拉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棚屋,一个人冲进了雨幕里。 他在拐角处遭遇了火.拼中的组织,就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遭到交战双方的反噬。他靠着罗生门杀出一条路,踩着鲜血与泥泞一步步向前,拖着被子弹划伤的腿,咬牙来到了擂钵街外的城区,用湿漉漉的零钱换来一小盒退烧冲剂。 芥川龙之介小心翼翼地揣着冲剂回到棚屋,用冰凉的水将药剂搅拌均匀,一点点对着芥川银的唇缝灌了下去。没过多久,被摆弄的芥川银艰难睁开眼,用冰凉的手掌贴到了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 芥川龙之介觉得,那不是妹妹小小的手,而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或许是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过于明显,芥川龙之介渐渐脱离了连绵的梦境,双眼撑起一条缝隙。 芥川龙之介隐约看到童磨白橡色的长发,以及朦胧中依然辨识度极高的瞳色,还有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森医生,麻烦你了。” 森……医生?芥川龙之介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忆起这一号人物,但刚想从记忆中找出那个人的脸,很快就被手背上轻微的刺痛感吸引了注意。 受到梦境的影响,以及处于虚弱状态时的本能反应,芥川龙之介习惯性地用罗生门发起攻击。因为身上穿的是芥川银帮忙更换的白色长袖,罗生门也变得雪白,咬向面前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时,仿佛彻底融化在白色的背景里,成为无尽雪原里的一缕寒风。 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芥川龙之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罗生门被童磨伸手挡了下来。被冻成冰块的罗生门不甘地挣扎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位森医生已经完成了输液的工作,非常体贴地退到了安全线之外,表示自己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芥川龙之介收回罗生门,缓缓闭眼,努力调整过于急促的呼吸。过了一会再次睁开眼,他发现房间里守着的人只剩下童磨一个人,妹妹芥川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在找小银吗?”童磨发现芥川龙之介的眼珠四处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和中也一起送森医生出门了。” 确认芥川龙之介听懂了自己的话后,童磨将一根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你先喝点水吧。” 生病时的芥川龙之介看起来比平常乖巧得多,颊边略长的碎发也乖顺地披散在枕头上,由黑转白的发尾看起来格外柔软。因为在极乐教的几个月里摄入了更多的营养,他的碎发在光下散发着柔顺自然的光泽。 芥川龙之介几乎不会反驳童磨的话,安安静静地含住吸管,将芥川银出门前兑好的温水喝了大半杯,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动作。 “童磨老师,在下……”芥川龙之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撑着床铺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芥川龙之介在某一天突然改了自称,从“我”变成“在下”,听起来文质彬彬,但极乐教上下都知道,他还是原先那个固执又敏感的孩子。 童磨眼疾手快地摁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腕,用看起来轻飘飘、实则无法抗拒的力道打消了芥川龙之介的想法:“乖乖躺好,右手不要用力,小心滚针。”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刻意用了偏向于命令的语气,就是为了让芥川龙之介这个执拗的孩子乖乖躺好,安安全全地打完头顶挂着的吊瓶。 她可不想把走到半路上的森医生叫回来——那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让周围人感到头秃的本事。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扫了眼吊瓶上的标签,以及药物调配时偶然瞥见的生产厂家,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童磨的心不在焉。 “童磨老师,发生了什么?”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绷紧身体,草木皆兵的状态让童磨看得头疼。 “没事,只是某个人故意给我透露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现在感觉有点不爽。” 芥川龙之介的执拗再次上线:“什么线索?和在下有关吗?” 童磨深知自己如果不解释清楚,芥川可能会记挂一整晚,于是耐心将原委说给他听:“森医生的诊所里换了一批药物,并不是本土药厂生产的,而是产自美利坚的进口货。” “他的进货渠道向来非常固定,不可能突然换成难以获取且价格昂贵的产品,只有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势力的扶持。要想拿到被列为敏感品的进口药物,运输环节和海关环节缺一不可。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可能是掌握了绝大多数运输渠道的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这几个字一出现,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睁大双眼,显得他苍白的脸更加小巧:“港口黑手党?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唔……森医生暂时不会和我们起冲突,这对他来说没有好处,”童磨没有将森鸥外和夏目漱石之间的关系说给芥川龙之介听,但这句话已经足够安抚小少年激动的情绪,“他只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芥川龙之介缓缓眨眼,在继续询问与缄默不言之间反复犹豫。 童磨并不觉得这个消息需要瞒住芥川龙之介,毕竟过不了多久,横滨各大组织都会听到风声:“港口黑手党的那位首领生病了,或许还病得很严重。”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却无异于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只等众人疏于防范的时候迅速登陆,将一切撕成碎片。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地心跳加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临了。 “安心,”童磨再次将冰凉的手印在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帮助对方物理降温,“极乐教不会被卷进去。要是真的有人不长眼想要挑衅,那他们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芥川龙之介并不希望做一个旁观者,当即选择毛遂自荐:“在下也会一起……” “好了好了,”童磨连忙截断芥川的话,试图把小少年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压回去,“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小银一起学习,现在的你暂时没有其他的义务。” “可是——咳咳咳咳咳!”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一口冷空气呛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深知芥川不会轻易服输,童磨再次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芥川,你知道前段时间我为什么故意躲着你吗?” 童磨一开口就扔出一对王炸,让芥川龙之介被咳出一丝嫣红色泽的脸颊再次恢复苍白:“……为什么?” “那是因为之前的我一直没有想清楚,是否可以承担引导你的责任,”童磨语气悠远,轻轻靠在芥川的床板上,“你向往着强大,并且发自内心地认可着绝对的强者,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芥川龙之介眼神微动,藏在被褥下的左手悄悄攥紧。 童磨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把你带进极乐教已经足够,但是等我真的意识到你的执念有多深后,我才觉得之前的自己过于草率。你需要的是一根坚韧的登山绳,但一开始的我只能给出一根细细的棉线。” “当然,我并不是后悔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不会抛弃你。”赶在芥川龙之介破防之前,童磨动作利落地把他从悬崖边抓了回来,“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期待太多,让我下意识想要回应同等的重量,不然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童磨自诩不是什么容易心软或者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在面对站在悬崖边的芥川龙之介时,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龙之介,在你看来,强大到底是什么?是武力值,还是异能力?”童磨并没有给芥川回答的机会,因为她很清楚对方的答案会是什么,“在我看来,强大并不只是个人能力上的强大,还包括意志与思维上的强大。” “我认可你的坚持,也很理解你想要变强的初衷,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越走越艰难。你完全可以在追求强大的路途中学会观察周围,自行筛选出值得学习的同行人。” “我很看好你,龙之介,”童磨给出一颗甜枣,让芥川龙之介的心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因为对你抱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期待,我才希望尽可能地发掘你的能力,让你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无法用草率的态度对你的未来负责,所以之前的我选择避开你。直到在上个星期,琴叶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她把练笔时积攒的手稿发给了三森出版社的编辑,被判断有深入筹备的价值,我才真的下定决心。” 芥川龙之介有些茫然,不太理解童磨为什么会因为嘴平琴叶的经历突然转变态度。 “你知道琴叶的过去吗?”见芥川龙之介摇头,童磨简单地提了一句,“她很小就被生父卖掉,后来被不合法的前夫长期家.暴,和伊之助一起被卖给人贩子,最后被我们救了回来。” 除了童磨、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极乐教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嘴平琴叶的经历。 “她当时全身都是伤,差一点就会失明。但是在浑身都是伤口的时候,她把怀里的伊之助保护得非常好。那个时候的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母亲。” “你觉得,这样的琴叶强大吗?”童磨将问题抛给了芥川龙之介。 少年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似乎是被童磨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触动。 “她是一个勇敢的母亲。”芥川龙之介斟酌着回答道。 “是啊,她确实很勇敢,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抱着孩子和人贩子对峙,”童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芥川龙之介不敢直视的温柔,“而且经历了这些惨痛的过去,琴叶很快就振作起来,主动识字练笔,还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一点点从人生的低谷爬了出来。” “我向你分享琴叶的经历,并不是想要引起你的同情。琴叶是我遇到的最强大的女性之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的武力值确实不高,性格也很单纯,但是她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再多的苦难也不能让她屈服。” 童磨低头看向芥川龙之介,眼里全是认真:“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我所认为的真正的强者,不仅需要磨练肉.体,还要拥有强大的灵魂。身体的强大让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拥有更大的胜率,但是在遇到更强大的敌人时,强大的灵魂可以让你拥有再次站起来走下去的勇气。” “世界很大,擂钵街只是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你不能只把目标放在眼前的小社会里,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你注定会走出擂钵街,在更广阔的世界里生活,遇到更多的人,体会到各种意义上的强大。” “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养好身体,让自己有机会走得更远。”童磨故意揪住了芥川龙之介的脸,直到小少年清秀的脸被自己揪得变形,“如果你总是生病,我才不会承认你是个强者。” 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怀着希望试探道:“那如果在下养好身体了,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认可了?” “我也不知道,”童磨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之后的路我也没有走过,自然不知道答案。” 童磨松开手,有些心虚地揉了揉芥川脸颊上被自己制造出的红痕:“但我会和你一起——如果某一天的我提前一步找到了答案,我会及时分享给你。所以在这之前,你可不能被自己的身体压垮,不然真的太逊了。” “不止是我,还有小银,中也,其他关心你的人……我们都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房门外,芥川银和中原中也安静伫立在阴影中。 借着门内泄露的微光,中原中也依稀能辨认出芥川银的动作——瘦瘦小小的孩子努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房内的人,圆圆的大眼睛里不断溢出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浸湿了衣袖。 房间里,童磨的声音还在不断顺着门缝传递出来。 “看,作为你最近学习认真的奖励,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是一件烟灰色的长款风衣。” “谢谢!在、在下非常喜欢!” “等等,你还在打针!现在不是试衣服的时候!”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现在是冬季,风衣只适合在春秋季节穿!” 听到这里,芥川银又忍不住用衣袖擦干净眼泪,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5章 秉烛(含加更) 童磨走出房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再次陷入沉睡。 看到中原中也和芥川银站在门外,童磨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压低了声音吐槽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外面很冷吗?” “没有等多久,”确认芥川银关好房门,中原中也这才转身离开,“等会谁负责拔针?” “森医生走之前教了小银怎么操作。她很聪明,一学就会。” 童磨非常认可芥川银的学习能力,觉得她是极乐教里最可靠的崽。而且相比于打针,拔针的操作更简单,只要动作平稳,双手注意配合,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提到森医生,中原中也不免想到在房间外听到的话,直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向童磨确认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真的病重了?” 童磨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走了进去,动作娴熟地霸占了书桌前的靠背椅:“是的,他肯定招募了很多的医生,包括在擂钵街外围作风隐蔽的森医生。” 中原中也思索了一会,逐渐将事情梳理通顺:“森医生接受了港口黑手党的邀请,私下为首领进行治疗,说明那位首领病情严重,连擂钵街的黑医也不放过。诊所里新进的药物走的是港口黑手党的输送渠道,说明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在不久后一定会被其他组织发现端倪。” 童磨赞许地点头:“森医生只是想要偷偷卖我们一个人情,让我们有一定的思想准备。现在的他得到了夏目先生的引荐,成了夏目先生的弟子,在将来的立场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他肯定不会做出对极乐教不利的事情。” 森鸥外是非常典型的利益至上主义者。现在的他暂且以自身利益为重心,但既然已经搭上了港口黑手党这个巨大的跳板,很有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以港口黑手党的利益为重。到了那个时候,他对待极乐教的态度只会更加复杂。 当然,现在的他心思也不怎么单纯。 说话间,中原中也已经脱掉了略显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衣靠在窗边,钴蓝的眼里一片沉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突然病重,他很可能会失控。” 童磨脚尖点地,连人带着椅子转起了圈:“你说得对。他会变得疑心更重,忌惮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还会表现出远超以往的攻击性。” 如果这只是某个个体的改变,或许还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浪。但这个病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领导的是横滨最大的本土黑手党组织。一旦他的行事作风超出常理,整个港口黑手党都会变成失去原则的恶犬。 以此为起点,港口黑手党与其他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整合横滨都将陷入不可估量的混乱。 “横滨还真是不安宁,”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小声抱怨道,“从我被你带出擂钵街开始,每年都有大事发生。” 童磨本来还想附和中原中也的感慨,可听到后半句话,她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之中,她能清楚感受到中原中也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做好心理准备后才试探着抬头回望。 中原中也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他自始至终都小心观察着童磨的反应,而在童磨对自己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他也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童磨的大部分心思。 童磨的肢体语言印证了他长久以来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擂钵街的爆炸,与我有关。”中原中也的声线比以往更低沉,眼里的蓝色就像世界尽头的海,潜藏着看不见的风暴。 平静的语气将疑问化解为肯定,将肯定转变成事实。仿佛已经在很多个夜色下独自咀嚼答案,又像是将真相镌刻进本能,没有丝毫多余的愤怒与不满。 童磨本来应该为长久的隐瞒感到心虚,但是她又无法控制地被中原中也的心态感染,用相似的语气回应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猜到了,”猜想获得验证,中原中也稍有放松,试图从童磨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肯定没有你了解得全面。我不记得更早的经历,也不知道魏尔伦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哥哥,但我知道,我和毁掉擂钵街的荒霸吐有关联。” 关于四年前擂钵街的爆炸事件,官方声称是意外事故,但民间关于“荒霸吐发怒引起爆炸”的猜测一直没有停歇。 初次听到“荒霸吐”这个词的时候,中原中也只觉得有一些熟悉,但没有过多关注。直到他将荒霸吐和擂钵街的爆炸联系在一起,这才渐渐察觉到自身经历的异常。 他的记忆开始于擂钵街爆炸那一天。 童磨找到了他和兰波。在那片废墟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活了下来,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再加上荒霸吐的传闻,他隐约意识到,擂钵街的爆炸和他们三个人脱不了干系。 更准确地说,擂钵街的爆炸,和他、童磨、兰波以及魏尔伦,息息相关。 中原中也料到童磨会率先选择保持沉默,借此在第一时间确认他已经知道的内容,于是他也没有掩饰,把自己的推断全部说了出来。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但保留了一定的意识。周围只有虚无,没有声音、颜色或者时间。直到有一只手靠近我,把我强行拽了出来,在那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中原中也微微仰着头,让童磨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感到愤怒的不是我,是唤醒我的人,也就是兰波。在我差点被愤怒吞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安抚了我的情绪,用排除法可以知道,那个人是你。” 这不是知道了很多内容吗? 童磨突然有种捂脸的冲动——原来她根本没能瞒下什么信息吗? 或许是察觉到童磨悄悄涌起的懊恼,中原中也非常敏锐地看了过来,三步两步就走到童磨的面前,把她牢牢钳制在靠背椅上。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不过一拳宽的距离里,中原中也仔细看向童磨的眼底,想要从那一片醉人的虹色中找出真相,“告诉我。” 感受到肩头突然多出的重量,童磨抬眼回望,正好被那一片充满彷徨的海彻底包围。 这是童磨一直不想面对的场面——隐瞒了四年的秘密,不得不在今天彻底揭晓,一旦稍有差错,她就有可能失去中原中也。 “中也,我们都是军方实验室的实验体,擂钵街就是实验室的遗址,”童磨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他们的过往,心里仿佛被一双手层层拨开,渗入刺骨的寒意,“我们在实验室里存活了三年,直到兰波和魏尔伦把我们带走,解放了休眠中的你和你体内的荒霸吐,并且引发了擂钵街的爆炸。” 那些不愿被提及的痛苦经历,全被童磨凝结成了一句话。 “存活?”注意到童磨有些特殊的措辞,中原中也渐渐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还有别的实验体吗?他们现在……” 童磨直接打消了中原中也的期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中也,只有我们了。广濑医生,我的前任监护人,她就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她负责与我有关的实验,另一位代号为N的研究员负责的是荒霸吐计划。爆炸发生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都被彻底吞噬,他们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 “N?”中原中也思维有些混乱,只能下意识跟着重复。 “一位男性研究员,和广濑医生的关系不太好。” 似乎不想过多提及那个人的事情,童磨再次垂眸,不去看中原中也的眼睛,试图以此逃避那些过往。 但中原中也依然在坚持,并且不自觉地加重了摁在童磨肩上的力道:“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实验?” 退无可退,童磨不得已再次看向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我在五岁的时候被广濑医生带进实验室,你和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按照流程,广濑医生从我这里获取血液样本,修复你身体上的损伤。与此同时,N持续进行实验,直到将你改造成他想要的结果。” 中原中也本来因为童磨的隐瞒有些生气,但是看到童磨茫然有无助的模样,他又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而对于童磨来说,一旦说出了开头,剩下来的话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艰涩。 “荒霸吐计划的目的是将异能者与特殊能量体荒霸吐完美融合,通过人工干预创造出新的超越者。因为你的异能力是重力操纵,与荒霸吐的能量性质更加吻合,于是N创造了很多个属于你的克隆体,反复开展实验。” 听到克隆二字,中原中也不免感到反胃。 “其他的实验对象呢?”中原中也换了一个描述方式,声音有些沙哑。 “除你之外的尝试都失败了。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人,”童磨伸手附上中原中也的手腕,用手指将衣袖推开,露出中原中也手腕上小小的黑点,“我很早就发现了你的特殊性,你看,如果是被N亲手制造出来的存在,身上不可能有类似于疤痕的印记。” 童磨隐瞒了那些实验失败的惨烈场面,隐瞒了一个又一个突然空置的实验槽,悄悄调换了线索挖掘的顺序,为的就是说服中原中也,让他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事实上,中原中也是其他克隆体的原始样本这一点,也是童磨在后来偶然发现手腕上的痕迹后,靠着理论知识大胆推测出来的。 在童磨停止解释之后,中原中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沉默。 童磨内心忐忑不安,只能试探着伸出手,轻轻附上中原中也的脸。感受到皮肤柔软的触感,以及一阵阵温热的呼吸,童磨这才找到更多的勇气。 “中也?”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两人正近距离面对着面,中原中也肯定听不到。 少年缓缓眨眼,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涌起一层浅浅的水光。但很快,中原中也又紧紧闭上双眼,将脸埋在童磨的脖颈里,也把所有的悲伤与愤怒都压抑在小小的躯体之中。 “我到底是人,还是荒霸吐?” 这或许是中原中也仅存的脆弱,也只会悄悄对着童磨展示出来。 童磨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有感情,有羁绊,可以独立思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你是中原中也。” 在说出这句话后,童磨的心脏彻底回到原位。 长久的紧绷感让她觉得眼眶都是酸涩的,四肢更是使不上劲。而中原中也还靠在自己的肩头,她便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作为支撑,希望能成为少年脆弱时最可靠的陪伴。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沉默,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种种情绪。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将门外站着的兰波和魏尔伦迎了进来。 兰波和魏尔伦像是去赴一场正式的邀约,无视了外面的天色,穿着是一如既往的考究。他们的衣服上还沾着些许水汽,表明已经在室外活动了一段时间。 “童磨,原来你在这里。”兰波显然是发现童磨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顺路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 看了眼安静坐在桌边的童磨,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兰波意识到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魏尔伦突然起了兴趣,将手按在中原中也的头顶上揉了揉,却被小少年皱着眉头甩开。 “才没有吵架!”发现魏尔伦的手法和主人抚摸狗头的方式一模一样,中原中也的负面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点,“不许摸我的头!” 听到中原中也炸毛反驳的声音,童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魏尔伦试图和亲爱的弟弟互动的时候,兰波一直都在观察童磨的状态,现在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你们真的没有吵架吗?” 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了揉碎发:“没有,我们才不会吵架。” “任何人都可能吵架,我和阿蒂尔就经常吵架。”魏尔伦的话再次挑战着中原中也的神经,却又直接切入了关键点,让中原中也的反驳站不住脚。 兰波语气幽怨:“保尔,那是因为你非常固执,交流起来很困难。从这一点来看,中也真的很乖。” 魏尔伦为中原中也的听话感到骄傲,又觉得自己并不像搭档描述的那样难以交流:“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想要说服我相信一个谎言吗?” 原本因为插科打诨稍有缓解的气氛再次紧绷,甚至比开门前的氛围更加凝滞。 童磨隐约猜到了魏尔伦说的是什么,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并且毫无同情心地将兰波和魏尔伦一起拉下水:“兰波,我刚才把实验室的经历告诉了中也——和你当初遇到的情况非常相似。” 中原中也原本为童磨突然把话挑明感到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兰波和魏尔伦吸引走了。 兰波听懂了童磨想要传达的信息,那就是中原中也知道了自己出身实验室的事情,并且产生了和魏尔伦相似的烦恼。 魏尔伦也很快想通了事情原委,并且还有些高兴,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中原中也能够从本质上认可他们是兄弟的事实。 “什么情况很相似?”中原中也的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身上晃来晃去,觉得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越想越觉得不爽,“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兰波并没有卖关子,并且赶在魏尔伦之前展开了叙述:“当初我和保尔接到任务,去军方实验室获取重要实验体,也就是你们两个。在撤离途中,我和保尔产生分歧,情急之下,我选择读取荒霸吐用以对抗,没想到读取的是封印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恰好唤醒了你。” “兰波,你为什么不说我们的分歧点?”魏尔伦有些不满,就连称呼也从“阿蒂尔”换成了“兰波”,“同样是异能实验的产物,我不希望你们继续被人类利用,我想把你们藏起来,但是兰波坚持要把你们交给法国政府。” 关于类似的话题,兰波已经在过去的三年里和魏尔伦争辩了无数次,并不想在此刻重蹈覆辙,于是把头偏开,故意无视了魏尔伦的挑衅:“魏尔伦,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那些人总能找到你们的踪迹。让两个孩子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兰波也跟着把称呼换成了“魏尔伦”,而不是更习惯的“保尔”。 “等等,”童磨突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一直都被自己忽略掉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个正在闹别扭男青年,声音充满无奈,“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难道还没有达成共识吗?” 什么共识?魏尔伦眼神莫名,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童磨深知这种情况下不能指望魏尔伦好好回答问题,于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兰波。 兰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挪开:“我在巴黎待了一段时间,直到亲眼见到了保尔,我的记忆才彻底恢复。我试图与保尔交涉,告诉他在横滨生活的时间里,我已经改变了想法,而且你们两个都还活着,现在生活在普通人的家庭里,正过着保尔希望的生活。” “交涉的方式就是和我打了一架,不对,是打了三年。”魏尔伦终于遮掩不住语气里的怨念。 兰波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缱绻,在这样的场合里更充满讽刺的味道:“毕竟你也很固执,保尔,你不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抗拒与我沟通。” 想道当初在实验室外围打斗时制造的动静,童磨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你们这三年……一直在打架?” “没关系,反正不会影响任务。”魏尔伦的心里毫无波动。 想起日常训练时,兰波和魏尔伦刻意压制后仍然可怕的杀伤力,中原中也忍不住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所以你们就把每一个任务地点都夷为平地了?” 魏尔伦用沉默认回应了中原中也的推测。 童磨突然觉得,刚才没有和自己打架的中原中也真是一个脾气温和的小天使。 “我意识到,继续打下去永远无法获得结果,于是把保尔强行带来了横滨,让他亲眼确认你们的生活状态,”兰波将上飞机前的鸡飞狗跳一笔带过,“然后在飞机上和他打了一个赌。” “什么赌?”童磨觉得现在不仅头疼,胃也有些疼了。 魏尔伦面无表情,眼里却暗含期待:“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我们就离开横滨,彻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保尔,你为什么不说出完整的赌约内容?”兰波故意拖长了声音,“按照赌约,如果你们坚定地选择留在横滨,我和保尔也会留下来,并且不能对你们亲近的人动手。” 童磨将赌约内容细细分析了一遍,发现不管是否留在横滨,他们都注定和两位谍报员牢牢绑定。 想通这一点后,童磨觉得肝脏也有些疼。 中原中也直接开口吐槽:“所以你们已经认定兄长的角色了吗?” 兰波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中原中也的吐槽:“保尔才是兄长,谢谢。” “是的,中也。我是彻彻底底的人形异能体,完全算不上是人类,而你——岛国实验室参考了我的实验数据,将荒霸吐封印在你的体内。从本质上说,你就是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是和我相似的异能造物。”魏尔伦语气认真地阐述着自己的过往,无意识地寻求着中原中也的认同。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短时间内获取了大量的信息,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仿佛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存在想要趁此机会逃出生天。但一想到童磨伸手抚摸自己手腕上黑色印记的小动作,那些过于激荡的情绪渐渐被柔软的记忆一点点抚平。 感受到手腕上属于童磨的体温,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中原中也突然觉得,真相或许很复杂,但他的结论可以很简单。 如果没有兰波和魏尔伦作为参考,他或许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得到答案。但是有魏尔伦这个鲜活的例子站在眼前,他像是被强行带到了上帝视角,以旁观者的姿态看清了事情的原委——魏尔伦认为自己不是人类,兰波却执着于说服他确实是人类。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荒霸吐,但他认同童磨的观点: 他是中原中也,是童磨从不设防的存在,是一个有感情、有羁绊的个体。不管体内埋藏着什么秘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自己。 隐藏在黑暗里的凶兽发出不甘的低吟,再次闭上了猩红的双眼。 “魏尔伦,我想留在横滨,这里就是我的家。” 中原中也声音并不高亢,但充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在那一瞬间,魏尔伦的表情有短暂的空白,仿佛被亲人彻底抛弃的孩子。 可还没等他展现出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中原中也再次开口:“兰波视你为最重要的同伴,是他绝对无法放弃的存在。那么在你的心里,兰波是不是也比其他人更加重要?” “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你就会理解我的想法了,”中原中也彻底放下了那些复杂的思绪,一切仿佛拨云见日,在晨光熹微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相比于人或者异能体,我更愿意做我自己。只要童磨在,你们在,我就是我自己。同样的,兰波在,我们在,你就是你自己。” 第46章 活靶 魏尔伦从没想过,中原中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拥有人类躯壳的异能特异点。他的意识开始于欧洲某个秘密实验室,反.政府主义者牧神以魔兽维吉尔为基础创造了他,并命名为“黑之十二号”。 之后,十五岁的欧洲谍报员兰波奉命潜入,协助他击杀了牧神,教导他适应这个社会,从此开始了任务不断的生活。 兰波试图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能都教导给他,但兰波忽略了一件事——传授的内容全都和谍报员的工作息息相关,里面充满了欺骗与掠夺,越是接触,就越容易让人对感情失去信心。 在魏尔伦看来,他只是被人类制造出的工具。哪怕再强大,看起来再像一个人类,在真正的人类眼里,他始终是一个异类,是一个必须被悄悄忌惮着的强大的工具。 兰波试图加深魏尔伦与周围人的羁绊,为此还将自己的本名送给了他。自此之后,本名“保尔魏尔伦”的黑发少年便是阿蒂尔兰波,本名“阿蒂尔兰波”的金发少年便是保尔魏尔伦。 可对于魏尔伦来说,这样的羁绊似乎是不够的。他就像在狂风中上下翻卷的风筝,根本不可能靠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线获得牵引。但凡拉力逼近极值,他随时都会被风暴彻底撕碎。 兰波当然发现了魏尔伦的异常状态,试图通过各种角度的安抚为魏尔伦增强信心。 “保尔,你就是人类。” “保尔,你是我的搭档,我很清楚你身为人的本质。” “保尔,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要相信我。” 人,人,人。 谎言,谎言,谎言。 只有他,是被人类的谎言欺骗着的……工具。 哪怕生理年龄与兰波等大,但魏尔伦拥有自我意志的时间不超过四年,任何意义上都是脆弱且稚嫩的。如果不是兰波从一开始就陪伴着自己,魏尔伦肯定会做出无法被高层原谅的反抗举动,更不要提在每一项任务中都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魏尔伦虽然是名义上的欧洲谍报员,但他并没有所谓的忠诚,谍报员的工作和过去的经历没有太大的区别——他本来就是以武器为目标创造出来的存在,杀戮与掠夺是他最稳定的一段代码,也是他的本能。 直到他们奉命潜入横滨的军方实验室,魏尔伦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了。 中原中也,甲二五八号,是岛国研究员通过解读魏尔伦的核心代码,私下仿制出的荒霸吐的安全装置。 童磨,无代号,是岛国研究员按照上级需求改造出的伪神,具体来源未知。 看——这就是人类。为了填补那颗贪婪的、肮脏的心,将一个又一个无辜者推上实验台,用代码覆盖人格,用温情伪装命令,用羁绊满足私欲。 魏尔伦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他不想看到更多的、和自己相似的存在,被兰波送给政府,被一步步洗脑成新的工具……等到工具正式投入使用,工具会主动带回更多的工具,一步一步填满这个冠冕堂皇的地狱。 于是魏尔伦终于下定决心,对着兰波的背影举起了手里的枪。 自大爆炸中醒来,魏尔伦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有些艰难地回忆起爆炸前的画面—— 兰波读取中原中也发生错误,短暂解放了荒霸吐。情急之下,兰波用亚空间笼罩了整个擂钵街,借以减小对整个横滨的影响。而他自己,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用重力覆盖全身,刚好因为两股能量的冲撞被扔向亚空间之外。 等他从废墟中站起身,擂钵街巨大的坑洞里已经空无一人。 下意识以为兰波三人都在爆炸中灰飞烟灭,魏尔伦并没有久留,而是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横滨,带着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茫然与空虚,满脸麻木地向上级报告了任务失败的结果。 魏尔伦终于失去了那根细细的鱼线,变成没有牵挂的风筝,一个人完成着暗杀任务,成为了强大又无情的“暗杀王”。 因此在一年后,偶然在巴黎与兰波重逢时,魏尔伦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之后才是惊讶与来源未知的愤怒。 正好兰波二话不说发起攻击,魏尔伦便顺势做出反击,两人在组织总部大打出手,瞬间将整栋建筑夷为平地。在双方的默认之下,他们再次一起做起了任务,只不过每到一个任务地点,他们都会因地制宜地打一场。 他们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争吵,轰掉了一座又一座山,毁了一栋又一栋楼,直到某一天清晨,兰波眼神复杂地敲响房门,用苦涩的语气率先妥协。 “保尔,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横滨。那两个孩子还活着,现在就生活在普通人的环境里,和你当初期望的一模一样。” 在飞机上,兰波又言辞恳切地做出提议:“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如今,魏尔伦输了这场赌约。 他没有输给兰波,也没有输给中原中也和童磨,而是输给了自己。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斩断所有在横滨的羁绊,用强硬的态度带着同类离开。可是在听到中原中也的理由后,他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既为中原中也眼里的光芒感到欣喜,也为自己被打动的事实感到惧怕与无措。 注意到魏尔伦明显反常的状态,兰波小声提醒了一句:“保尔?” 魏尔伦下意识看向呼唤自己的兰波,脸上茫然的表情和当初击杀牧神时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不愿让魏尔伦继续犹豫下去,再次追问道:“你的答案呢,哥哥?” 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主动承认他们的兄弟关系,虽然语气里还有小小的别扭,但已经成了笼罩在魏尔伦心头的一束晨光。 魏尔伦定定地看着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差点就被里面的期盼与真诚灼伤。他下意识偏头,遇上了童磨的视线,发现她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便不得已抬起头,看向别处。 结果将微笑等待着答案的兰波收入眼中。 兰波眼神温柔,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期待,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会答应。 魏尔伦彻底待不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推开门溜走了。 看着虚掩着的大门,感受着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房间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走了?” 兰波脸上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摆,动作轻快地走到了门口:“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 直到房间门被兰波轻轻关好,童磨才忍不住悄悄看向中原中也。正巧,中原中也同样注视着童磨。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是被烫到了,倏地挪开,过了一会还是犹豫着再次对上。 “抱歉,我不应该瞒着你。”童磨态度诚恳地主动认错。 中原中也看不惯童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动作有些急促地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又很快松开了手:“我可以理解,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你要对我有信心,就像我信任着你那样。” 中原中也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只是看着太阳缓缓升起,潮水渐渐打湿沙滩,看着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一转头发现并肩而行的是同一个身影。 从拥有记忆起,童磨始终都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一起分享成长的快乐与烦恼,跌跌撞撞地拥抱这个美好与罪恶共存的世界,可以在战斗时充满信任地交托后背,也可以在结束战斗后勾肩搭背地放声大笑。 “……笨蛋,”他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胆小鬼,不会因为过去的错误选择逃避。” “你哪里错了?”童磨有些迟疑,“你指的是擂钵街?” 看到中原中也想要点头承认,童磨下意识皱眉:“中也你才是笨蛋。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军方实验室早就该被炸掉了,我还要夸你一句,当年做得很干净。”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不要把事情描述得像犯罪分子扫尾!” “我说的是事实。那种地方不应该出现,做错事的是那些研究员和下达命令的人。” 越想越气恼,童磨微微垂下头:“你知道为什么军方只派了福地樱痴一个人来试探吗?” “为什么?”中原中也还是觉得室内有点热,起身打开窗户,想要吹一吹风。 “不要穿着单衣吹冷风,笨蛋才会感冒,”童磨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大家长,追在中原中也的身后关好窗户,又把他从窗边推走,“军方高层自己知道实验室的事情不光彩,被曝光出来丢的是政府的脸面,还会成为欧洲堂而皇之的攻讦点。福地先生只是被他们推出来的活靶子。” 想到媒体宣传时福地樱痴伟光正的形象,中原中也不免有些唏嘘:“看来不管福地樱痴再怎么强大,他还是可以被高层随意利用。” 童磨试图引导中原中也继续思考:“还有一点——当初N开展实验的时候,他拿的肯定是基于魏尔伦的实验数据。这应该属于欧洲那边的绝对机密,可能就连魏尔伦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那么问题来了,N是怎么拿到那些机密资料的?”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试探着回答道:“难道是军方派出的谍报员?” 童磨轻轻点头:“有可能。不管怎么样,窃取他国机密的事情一旦被曝光,整个政府都会被推上耻辱柱,被其他国家的人嘲笑打压。因此就算知道我们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所以我才说,福地樱痴是活靶子,高层就是想让我们拿他出气。” 中原中也不知该为高层的做法感到愤慨,还是为福地樱痴的遭遇心生同情。 “中也,不要同情福地樱痴,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童磨虽然无法推测出更多的真相,但她坚信,福地樱痴既然能够成为军警的高级骨干,肯定不是什么单纯的角色。 福地樱痴拥有属于强者的骄傲,却在被人利用后隐而不发,绝对不可能是大发善心原谅了那些人。 “累积的不满与后期施加的报复是成正比的,现在的福地樱痴选择忍耐,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雪下得越久,最后关头的雪崩只会越发猛烈。 第47章 出游 经过好几天的缓冲,魏尔伦终于接受了事实,并且在兰波的建议下尝试拉近自己和中原中也、童磨之间的关系。 兰波双手抱臂,用看热闹的姿态围观魏尔伦翻阅网络上的资料,看他用比研究任务资料更加投入的态度汲取建议,并一点点将那些建议付诸行动。 魏尔伦率先决定做爱心早餐,在忙碌一小时后端出了两份边缘焦黑、形状诡异的煎蛋。中原中也一口咬下去,发现煎蛋背面还粘着一快蛋壳,咬起来嘎嘣脆,最后还是顶着魏尔伦期盼的目光,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魏尔伦想要给他们辅导功课,结果在看到童磨面前演算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以及中原中也面前摊开的中文书籍时,他瞬间沉默了。当天下午,他去各大书店搜罗了一大摞教材,自己也开始挑灯奋战。 接连经历了两次滑铁卢后,魏尔伦再三斟酌,决定带着童磨和中原中也出门游玩,借此增进感情。 幸运女神依然没有在这件事上眷顾他。 仅仅是一个夜晚的时间,整个关东地区迎来了一波大范围降雪天气。包括横滨、东京等大城市在内,路面积雪高达十三厘米,足以淹没路人的脚踝。这种程度的大雪天气在横滨极其罕见,也让迎接早高峰的城市应对不及,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一大早推开门看到窗外的积雪,魏尔伦就暗道不妙,顾不上继续挑选配件,加快速度打理自己。 等他走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全副武装准备出门的身影,便用与往常无异的语气询问道:“你们要出门吗?” 童磨和中原中也回过头,看到的是雪天依旧穿得风度翩翩的魏尔伦,心中对法国美男子注重形象的认知再度加深。 “雪有点大,打算去一趟中华街,”中原中也当然知道魏尔伦之前那些举动的出发点,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贴心地给出了回应,“要不要一起去?” 邀请的话刚说出口,兰波也走了过来,帽子围巾手套一应俱全:“一起去吧,保尔。” 魏尔伦没有问具体要做些什么,而是沉默着点头,跟着出了门。 极乐教里居住的青少年们已经早早起了床,三三两两地提着小铲子外出扫雪。受到他们的影响,擂钵街其他的居民也渐渐加入了这个队伍,用随处可得的各类工具清理门前的区域,难得让清晨的街道充满了热闹的氛围。 听着孩子们快活的声音,就连魏尔伦也忍不住放松了情绪,然后便突然想起一个经常被家长们提及的话题。 “童磨,中也,你们想去学校上学吗?”想到那些国中和高中课本上繁杂的知识点,魏尔伦难免有些担忧,“论坛里的家长都很担心孩子的学习问题。” 言下之意,他也不例外。 像是为了自我说服,魏尔伦边说边点头,俊美的面庞上写满了谨慎。 兰波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 中原中也虽然感觉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和童磨已经自学到高中的内容,去学校的目的只剩下卒业证书了。” “不过这确实是个思路,”童磨托着腮思考起来,“对大众来说,取得相应的文凭更有说服力,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中原中也有些讶异地看了过去:“你确定要在学校待一整天吗?” 中原中也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集体教学的环境,不仅因为教学进度截然不同,他也很难适应严格考勤的学校生活。 童磨朝着中原中也狡黠一笑:“不一定是我们去学校——我们可以招商引资自建学校。” 看到童磨眼里奇异的光彩,中原中也忍不住扶额哀叹:“你还真是大胆啊。” 童磨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无法办到的事情,反倒还想感谢魏尔伦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在建立学校之前还要走很多复杂的程序。要先拿到大片的土地,招收符合资历的教师,最后是寻找稳定的生源,并且说服家长同意入学……” 如今的横滨好不容易从战后的萧条中恢复过来,各大院校陆续复学,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年轻人选择提前工作。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多家庭不一定愿意让孩子再度回归校园。 最重要的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病重,很可能再次引起横滨内部的持续动荡,这无疑会进一步打消青少年入学的积极性。 “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完全可以提出来。”兰波语气柔和,轻轻将手掌盖在童磨的头顶。 “那就拜托啦,”童磨在兰波面前更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但是这样一来,你们很容易被异能特务科那些人盯上,所以除非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和中也不会随便开口。除此之外,你们完全可以当成是在横滨休假——没有任务,也不需要情报搜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 被迫“养老”的兰波和魏尔伦对视一眼,纷纷扬起微笑。 中原中也跟着表态:“没错,我和童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听到可爱弟弟类似于邀功的话语,魏尔伦忍不住学着兰波的动作伸出手,想要揉一揉中原中也的头顶。但他的手刚伸到半空,中原中也就动作利落地躲了过去,双手还牢牢护住自己的头顶,摆明了不希望被人摸头。 魏尔伦的动作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随即非常自然地更改了方向,转而将掌心覆盖在童磨头顶没有被兰波覆盖到的地方。 童磨独自承受了两个人手掌的重量,表情陷入呆滞。 中原中也被这个奇怪的画面逗到捧腹大笑,眼角甚至挤出泪花。因为担心童磨当场实施打击报复,他率先飞奔着冲进了中华街,引得路两旁低头铲雪人们循声望去,只能看到他快活的背影。 裕子奶奶是被中原中也再熟悉不过的笑声吸引出来的。 老人裹着厚厚的羊绒披肩,从温暖的室内探出头,刚好看到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赭发少年。两人在大雪中对上视线,眼里都是思念与欣喜。 “中也,你怎么回来了?” “奶奶,我和童磨来帮你扫雪!”中原中也给予了裕子奶奶一个短暂的拥抱,然后脚步不停地窜去了后院,熟门熟路地从储藏室翻出了铁铲等工具。 落后一步的童磨正腻在裕子奶奶身边撒娇。因为出门的时候没有系围巾,裕子奶奶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条正红色的,动作细致地缠绕上童磨的脖颈。 院子里的雪最容易处理,因为不用担心被外人看到,靠着重力异能就可以在瞬息之间堆成小山。但从店门外的积雪没办法获得同等待遇,童磨和中原中也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跑一趟。 不过在兰波和魏尔伦都在场的情况下,扫雪的工作被他们主动揽了下来。 童磨和中原中也被抢走了工具,最后只能悻悻对视一眼,极其坦然地加入了中华街孩子们的打雪仗大军。 在大人们埋头苦干认真扫雪的时候,孩子们反倒是最开心的群体。雪对喜欢玩乐的人有天生的吸引力,只要是双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物体表面覆盖着的雪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原材料。 童磨和中原中也一点也不怕冷,更不觉得混在一群小萝卜头里面掉面子。他们直接从路边停放的轿车引擎盖上抓起一团雪,用大力气捏成一个实心的雪球,动作默契地朝着对方站立的位置扔了过去。 “中也,我看到了,你居然还用了……” 悄悄用异能力将雪球攥得更加实心的中原中也:“哈?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的动作!” 童磨不也悄悄在雪球里塞了一团球形的冰? 两人言语上的争锋便是第一道狼烟,战斗彻底拉开帷幕。在双方都是灵活度满点、武力值满点的情况下,战况一度陷入胶着状态。还在旁边小打小闹的孩子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顾不上原本的玩闹,纷纷站在安全地带静静围观。 这、这就是真正的打雪仗吗? 这一天,中华街内部再次回荡起关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传说。 这场战役来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匆忙—— 在中原中也打上头的时候,他直接用重力异能提升了雪球的速度,动作潇洒的投掷出去。童磨再次点亮了闪避技能,在雪球袭来时偏头躲开。没想到下一秒,耳边传来雪球砸中人体的闷响,让童磨和中原中也脸上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 童磨回头一看,发现雪球砸中的是魏尔伦的手,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在一旁围观的孩子们已经被魏尔伦的动作折服,下意识忽略了魏尔伦强大的气场和高挑的身形,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大哥哥,你刚才好厉害!居然可以突然转身伸手接住雪球!” “你是不是学了功夫?” “可以教我吗?” “大叔,你收不收徒弟?” “嗯?难道不是大哥哥吗?” 魏尔伦被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球团团围住,眼里是少见的茫然与无措。看着周围站满了穿着厚实棉袄的小崽崽,他很想在第一时间迅速远离,却又担心自己被异能加持过的力道伤到这些脆弱的幼崽,因此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对面的兰波。 兰波拄着铁铲安静看戏,甚至还掏出手机对着魏尔伦拍了好几张照片。 魏尔伦失去了场外援助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应付道:“……不要叫我大叔。” 堂堂欧洲异能机构的超越者,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王,在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因为穿得太厚实走姿像企鹅的人类幼崽时,少见地节节败退了。 将小孩子们打发走,魏尔伦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但在这五分钟里,他觉得自己苍老了五岁。 没过多久,街边的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金发青年将湿漉漉的铁铲搁在墙角,在盥洗室洗干净手,对着镜子整理有些凌乱的西装和大衣,出来时已经恢复成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 童磨和中原中也在街边疯玩了一阵,两个人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发梢也微微潮湿。看到兰波和魏尔伦走过来,他们乖乖和裕子奶奶道了别,刚走出中华街就再次满血复活,拽着两人去了北边的港未来21区。 因为突降大雪,宇宙乐园里大部分游乐设施都临时关闭,唯独地标性的摩天轮还在正常载客。 顶着魏尔伦略带疑惑的目光,童磨像是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变出四张票,朝着他邀功:“我和中也都看到你做的笔记了,不是想要带我们出来玩吗?那就陪我们一起坐摩天轮吧。” 魏尔伦眼眸微微低垂,唇角却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让他看起来褪去了属于谍报员的锋芒,更像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流浪诗人。 “好。”魏尔伦听到了自己简短却暗含欣喜的回答。 等待搭乘摩天轮的游客并不算多。童磨他们靠着刷脸获得了一个独立的轿厢,两两对坐着缓缓离开地面。 明明还不是最适合观景的夜晚,童磨和中原中也却趴在窗边看得认真。看着他们如此投入的模样,兰波和魏尔伦也忍不住偏头观察起室外的景色。 外面的雪始终没有停歇,只不过在地面上看着个头不小的雪花,在半空中显得有些渺小。这些渺小的存在一点点在空中织成一张雪白的网,将整个横滨笼罩在冰雪造就的云雾之中,让一切都显得比往日更加静谧安详。 城市路网上匍匐着看起来很迷你的交通工具,红色的尾灯串成线,变成了整个城市的脉络。往日的嘈杂与纷乱都被雪地吸收殆尽,只剩下被雪水洗刷出的沉静,和低声呼号的海风一起讲述着没有文字的故事。 哪怕再怎么挑剔,兰波和魏尔伦也不得不承认,横滨这座城市是美丽的。 “那里是我们人生开始的地方。”童磨指着跨海大桥脚下那一片明显染上暗色的区域,也就是擂钵街,轻声呢喃着。 中原中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很快让玻璃窗变得模糊。他伸出食指轻轻划了一个圈,刚好圈定出包裹着整个擂钵街的椭圆形。 “这绝对不是错误,而是一个起点。我们已经挖好了坑,现在只需要埋下种子,细心浇灌,就能在不久以后有所收获。” “听起来真不错。”中原中也在耳边感慨道。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最佳拍档,是大名鼎鼎的假面骑士CD!”童磨突然说出了这个有些久违的代号。 兰波微微倾身:“假面骑士?” 魏尔伦也表示好奇:“最佳拍档……CD?” 中原中也顾不上这里是高空中的轿厢,被烫到臀部似的蹦了起来,红着脸对着童磨喊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甚至喊破音了,可见是真的恼羞成怒。 第48章 叛徒 “中也?” “中——也——” 童磨绕着中原中也转了一圈,最后直接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背上,勾住脖颈晃来晃去:“中也,我错了,不要生气了,我给你买冰淇淋。” “明明是你自己想吃冰淇淋吧?”中原中也其实只是觉得有些羞赧,现在也被童磨晃得彻底没了脾气,“之前是谁不允许我贪凉?冬天吃冰淇淋就不怕生病了吗?” “那是不一样的,”童磨双标得明明白白,“冰淇淋四季皆宜,但在冬天穿单衣吹冷风就不一定了。” “……随你怎么狡辩。”中原中也早就学会不去计较童磨的诡辩,语气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耐,但还是很诚实地查阅起附近正常开业的商家。 十分钟后,四个人走进一家靠近港未来的甜品店,并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女侍应生压抑着羞涩的情绪引导四人就座,只敢用余光悄悄关注俊美绝伦的兰波和魏尔伦,故意将询问的重点放在童磨的身上:“上午好,请问需要帮您介绍一下店内的特色产品吗?” 童磨假装没有看到小姐姐下意识偏移的视线,对着菜单疯狂输出:“请先帮我上一份巧克力巴菲,还要一份栗子蛋糕,加一份热牛奶,还要两份红豆布丁打包带走……” 念完一长串咒语,童磨心满意足地将菜单递给旁边的中原中也。 “保尔,你还记得总部对面那一家的柠檬派吗?”结束点单后,兰波礼貌目送着侍应生离开,直到她走进后厨才收回视线。 魏尔伦将目光从窗外挪回:“记得,但我觉得樱桃派更好吃。”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切换成了法语,正好童磨和中原中也都能听懂,算是帮他们练一练口语和听力。 童磨双眼一亮,用发音标准但语速稍慢的法语提出疑问:“我记得你们在总部打了一架,所以那家店现在还在吗?” 中原中也忍不住调侃道:“你只关注这个问题吗?” 童磨为自己辩解:“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兰波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当然还在,毕竟大家都靠着这家店续命。有机会带你和中也去尝一尝。” 听到兰波的邀请,童磨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是个好主意,我还没去过横滨以外的地方。我想去你们的祖国看一看,还想去裕子奶奶的家乡。” “说起来,我和阿蒂尔也没去过种花,”魏尔伦原本还保持旁听,现在也加入了讨论,“海关很严格,我们的身份也比较敏感。” 按照常理,超越者拥有很多普通人不曾接触到的特权,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也会受到更多的关注,无法随心所欲地穿越国境线。哪怕身处拥有同盟关系的欧洲,各国之间也会相互提防。这样的壁垒在欧洲与亚洲之间更加明显。 哪怕不是带着任务入境,兰波和魏尔伦也注定是重点关注对象,于是在非必要的条件下,他们会更倾向于用合法的假.身份出入各国。 这一次进入横滨,他们之所以使用拥有治外法权的原本身份,为的就是堵住横滨官方的嘴,同时获得长期停留的许可。 “不过还是有办法的,毕竟——”魏尔伦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大门处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一个穿着侦探装、黑发微翘的眯眯眼少年率先迈进店内,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草色和服、表情严肃的壮年武士。一活泼一沉稳的特殊组合格外醒目,让童磨也下意识多打量了几眼。 “社长,我要吃两份芭菲!”娃娃脸的少年一开口,就从神态中显露出充满信赖感的孩子气。 “今天下雪,只能吃一份。”银发武士朝着侍应生微一点头,严肃刻板的气场让女青年脸上甜美的笑容微微僵硬。 侍应生将他们引到童磨背后的卡座。童磨能清楚捕捉到落座时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以及背后那名少年叽叽喳喳的抱怨。 “真的不能吃两份吗?今天可是一口气解决了四个案件。” 男人的语气几不可见地软化了一些,但还是坚定地表示拒绝:“不行,你会肚子疼,也可能牙疼。” “啊……好吧。” 哪怕不用回头,童磨也能想象到少年此刻的动作,他必定是失去力气一般瘫倒在桌子上,脸颊还会被桌面挤出一团软肉,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毕竟手下有三森出版社,和隔壁的报社关系紧密,能够获得不少的新消息,童磨很快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江户川乱步和福泽谕吉,近两年格外受欢迎的侦探搭档。 江户川乱步拥有一眼看穿真相的能力,帮助各地警署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福泽谕吉则是武艺高超的剑客,少有敌手,和不少政界高层有一定的私交。更关键的是,他们在去年建立了武装侦探社,补全了夏目漱石在“三刻构想”中负责黄昏的位置。 虽然已经从夏目先生的口中听到了与福泽谕吉、江户川乱步有关的事迹,但今天是童磨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本人。 而且在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童磨隐隐瞥见江户川乱步微垂的眼睫之下那一抹剔透的翠色。她相信,这位名侦探已经在那一瞬间就推测出了在座四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既然没有主动提及,便代表他们被江户川乱步判定为“不具备威胁性”,自然也不需要过多关注。 还真是聪慧又坦率啊……童磨这么想着,顺手挖了一勺刚被端上桌的芭菲,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甜品上。 在大雪天吃冰淇淋,真的很过瘾! 与此同时,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雪天和芭菲很般配,对吧?” 童磨因为满足微微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渐渐染上纯粹的笑意:“那是当然,不过栗子蛋糕和热牛奶也很合适,强烈推荐。” 两个背对背坐着的甜党隔空达成共识。 江户川乱步顿时起了兴趣,毫不犹豫地吃下了童磨递出的安利,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般举起一只手,将侍应生招了过来:“乱步大人要点和她一模一样的内容!” 中原中也一手托腮,微微侧过身,看着童磨和江户川乱步继续进行着没有视线交流的谈话。 “你打算持续多长时间?五年?” “差不多吧,有些事情不能太快。” “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很多笨蛋不需要理会,特别是那个坏心眼的家伙!”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你居然还会在意这个?” “当然,我也需要讨生活。” “骗人,明明可以把这家店当场买下来。” “钱要花在刀刃上。” 眼睁睁地看着话题逐渐偏移到谁也无法理解的方向,兰波和福泽谕吉遥遥相望,同时感受到身为高智商孩子家长的无奈与自豪。 【辛苦你了。】福泽谕吉的眼神愈发锐利。 【也辛苦你了。】兰波笑意盈满眉眼,在柔和的打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中原中也跟着思考了一阵,最后选择放弃,泄愤似的抢走了童磨那份芭菲上的装饰樱桃,当着她的面咬得嘎嘎作响。童磨也不觉得生气,还很大方地将芭菲推过去一些,用干净的餐具舀了一大勺冰淇淋,趁机塞进了中原中也的口中。 中原中也被过于冰冷的口感刺激得打了个小哆嗦,感觉整个口腔都失去了知觉,只能一边努力吞咽,一边端起热牛奶灌了下去。 在街外传来一阵再明显不过的碰撞声时,甜品店内安逸又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 童磨注意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魏尔伦眼神偏移,搁在桌面上的小臂微微绷紧,已经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在童磨想要偏头查看室外的情况时,兰波伸手制止了童磨的动作:“不必看了,是港口那边在追捕逃兵。” 这句话展开来说便是,港口黑手党正在不远处追捕叛逃者,拦截了对方驾驶的车辆,造成了一起交通事故。 港口黑手党老首领病重的消息最先在内部传播开来,率先受到影响的也会是港口黑手党的内部人员。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下,极少数心生退意的人会选择趁这个时机脱离组织。但有一点非常致命——这位老首领本来就是手段强硬的人,生病时期更不会容忍部下叛逃,肯定会用比以往更极端的手段杀鸡儆猴。 也不知是谁抱有不应存在的幻想,也不知是谁在此刻梦想破灭,从云端跌入泥地里。 车辆遭受猛烈撞击后,引擎盖冒出浓烟,被寒风吹到甜品店的区域,让原本看起来干净纯洁的雪景染上洗不掉的晦涩。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街面上的行人彻底消失不见。 各个方向都有手持武器的黑手党快速靠拢,想要将车内不知生死的叛逃者团团围住。几秒钟后,空气中充斥着连绵不断的枪.声,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嗅到逐渐浓郁的硝烟与鲜血的味道。 甜品店的店长眼疾手快地关好了大门,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明摆着不希望受到黑手党内部斗争的波及。原本坐在窗边的其他客人纷纷缩到墙边,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不长眼的子.弹飞窜过来,将他们误伤。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童磨和江户川乱步这两桌客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看起来格外显眼。 他们的坦然与淡定,完全是基于对自身实力的信任。 第49章 代价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子弹持续打击着路中央的轿车,在车门上留下蜂窝一般密集的孔洞。内部零件开始燃烧,滚滚浓烟迅速弥散,阻挡了周围人的视野,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驾驶室里的具体情况。 领头负责追击的小队队长抬臂示意暂停。枪声一停,物品燃烧时的噪音清晰可闻,隐隐还能捕捉到远处游乐场的音乐声,强烈的对比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在钢铁和塑料受热变形的咯吱声中,两位下属端着枪靠近查看。刚想要伸手拉开车门,他们就被车内突然袭来的凛冽寒芒占据了视线。画面一转,他们发现自己突然横躺在雪地里,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彻底失去了生机。 就着刚才突袭的那一刀,人形异能体【金色夜叉】将车门劈开,靠着暴力手段摆脱了狭小空间的桎梏,从几近报废的车辆窜至半空。 直到它悬停在可以将所有追击人员收入眼里的位置,呈包围圈姿态的黑手党们这才意识到,躲在车内的不是他们要追逐的叛徒,而是其中一位叛徒刻意留下来拖延时间的异能力。 愤怒与恐惧的情绪预示着局势的转变。一部分人看着如稻草一般被劈成两半的同僚面露惊恐,另一部分人再次发起猛烈的进攻,子弹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却被金色夜叉尽数拦下。 手持太刀的金色夜叉在火光中发起反攻,瞬间撂倒一大片追击者。残肢断臂散落一地,在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晕开大片的血色。惨叫与哀嚎声盖过了欢快的音乐声,为凛冽的寒风送去一张单程的邀请券,将死亡与绝望的味道散播到各个角落。 在甜品店内,福泽谕吉眉头紧蹙,始终关注着门外的动静。黑手党内部的争斗他不便插手,但如果他们的行为会有波及到普通人的迹象,他随时都可以拔.出腰间的太刀,保护好店内的无辜者们。 江户川乱步啊呜一大口吞下了淋着巧克力酱的奶霜,习惯性眯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与稻荷神结缘的狐狸神使:“社长不要紧张,那两个人早就溜走了。” 福泽谕吉思考了一会,轻轻颔首:“那等结束之后就报警。” 在横滨,但凡遇到黑手党交火,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当着面报警,容易被报复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容易让负责出警的警务人员受到牵连,造成更大的伤亡。好在这些黑手党有意识地控制着不将普通人卷进来,暗势力和普通社会之间存在着无形的沟壑。 只不过今天港口黑手党的行为差一点就会越界,稍有不慎就会波及到其他人。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下了结论,福泽谕吉很可能会直接守在门边,将一切危机阻隔在自己的刀下。 “而且还有超厉害的……”后面半句话江户川乱步说得含含糊糊,全被他混在冰淇淋里吞了进去。 凭借这段时间的默契,福泽谕吉轻松理解了江户川乱步的看法——在场的另外四个人也不是善茬。 童磨和中原中也来自于自卫组织万世极乐教,几年来联手打击了不少犯罪集团,在普通民众之间呼声很高,就连商政高层也隐隐庇护着他们的发展。兰波和魏尔伦同样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夏目老师之前就递过消息,表示他们是来自法国的超越者,来横滨只是为了陪一陪亲近的小辈,并不会有什么危及横滨的秘密任务。 至于更具体的关系,夏目漱石没有说,福泽谕吉便也点到即止,不去追问。他相信自己的老师,相信他的一切决断都是以保护横滨为出发点的。靠着这份信任,福泽谕吉才会在甜品店里看到童磨一行人时保持冷静,而不是下意识警惕。 思索间,一个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黑手党不甘地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朝着即将消散的金色夜叉放出最后一枪。可惜他因为伤重失血没了力气,子弹便以奇异的角度擦过不远处的电线杆,直直奔向街边的店铺。 在子弹即将撞碎甜品店落地玻璃的一刹那,童磨手指微动。而兰波比她更快,在弹道上释放了一个小小的亚空间作为阻碍,让店内的人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逝,随即便听到子弹失去动能后轻轻落地的声音,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窗外的风雪陡然增大,之后又渐渐和缓下来,仿佛只是有一阵妖风吹过。 江户川乱步的动作毫无停顿,将最后一口芭菲送入口中。 “社长,剩下的东西打包带走吧,这里的烟味太重了!”江户川乱步像一个撒娇打滚的小孩子,两颊微微鼓起。 福泽谕吉安静看向还剩一半的牛奶。 江户川乱步眼疾手快地将牛奶一口气喝掉,在唇边留下一圈白色的奶胡子:“搞定!” 福泽谕吉颔首,率先站了起来,在侍应生警惕的注视下开口:“劳烦给我两个打包盒,谢谢。” 严谨守礼的武士先生接过侍应生递来的打包卡纸,动作娴熟地折叠成立体的小盒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一手一个盒子回到桌边,顶着全店人打量的目光,将栗子蛋糕和红豆布丁装进去,和江户川乱步一起走向门口。 江户川乱步双手交叠在脑后,像一个吃饱喝足悠闲度日的小猪崽,蹦蹦跳跳地在童磨身侧停下:“回去记得做大扫除哟。” 童磨几乎没有耗费思考的时间,动作干脆地掏出一枚御守递了过去:“谢谢提醒,这是给新朋友的小礼物。” “什么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江户川乱步看也不看就将御守塞进口袋,反过来递出一张山下町的甜品店打折券,“一定要去吃,这家的香草泡芙是绝品!” 童磨双眼一亮,态度更热络了一些:“万分感谢!” 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和江户川乱步在自己面前完成了神秘的交易,中原中也眉头紧皱:“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目送着江户川乱步和福泽谕吉离开了甜品店,童磨将食指抵在唇边,笑得神秘:“回去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童磨将打包回来的红豆布丁送到芥川兄妹的手里,拉着满脸好奇的中原中也去了靠近后院的储藏间。 朝着紧闭的房门,童磨语气轻松地开口:“要出来谈一谈吗,不知名的小姐和先生?” 听到童磨的话,中原中也顿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大门,眼里充满戒备:“里面是谁?” 在中原中也选择用异能力强攻之前,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不出所料,门后站着一个穿着桃粉色和服的红发少女,她的手里握着一柄胁差,身后是持刀警备着的异能力【金色夜叉】,将墙角那名几近昏厥的男青年守护得严严实实。 少女身量高挑,姿容秀丽,颊边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眼里却满是坚定。 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杀气,童磨拖长了声音抱怨道:“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喂,你们到底是……”中原中也突然想起甜品店的遭遇,双眼圆睁,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度,“你们就是那个叛——” 后面的一个字被童磨强制消音:“中也,小心被人听到哦。” 中原中也拉下童磨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压抑着不满低声质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红发少女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少女,在心里迅速掠过他们的详细情报,强行压抑着失去恋人的恐惧,语气里充满了决绝:“妾身马上就走,但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不会想要我们收留这个家伙吧?”中原中也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听起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压迫感,“极乐教可不会随便接纳来路不明的人。” 童磨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啊,这位姐姐,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也不会为了某一个没有交情的人和港口黑手党作对。” ——除非有一个能够说服他们的、足够强大的理由。 在江户川乱步出言提醒的时候,童磨迅速将之前的蛛丝马迹串成了一条线。 早在森鸥外加入港口黑手党、成为首领的专属医生时,他就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极乐教的头上。 碍于夏目漱石的立场,他当然不会将事情做绝,但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将极乐教拉下场的机会。 趁着芥川龙之介生病、芥川银将森鸥外请来极乐教帮忙输液的时候,森鸥外将极乐教内部的大致情况收入眼底,并且开始了他的谋算。 为了在港口黑手党内部迅速站稳脚跟,他会尝试着拉拢一些有前途的高级成员,拉拢的第一步就是在关键时刻示好。正好这名拥有攻击性异能力的红发少女和恋人私奔叛逃,遭到港口黑手党的围剿。森鸥外可以不留痕迹地为她指一条明路,将她的注意力放在擂钵街腹地的极乐教身上,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迎来一线生机。 不管最后能否成功逃脱追捕,森鸥外都不会吃亏——如果两人被当场抓住,他可以趁机试探极乐教的实力和底线;如果两个人顺利渡过难关,他会成为隐藏的受益人,手握这对情侣的人情,还能拿到极乐教私藏黑手党叛徒的把柄,借此换取更多的利益。 童磨直接点名了让红发少女藏进极乐教的始作俑者:“是森先生告诉你的吧。” 红发少女瞳孔微缩,握在刀柄上的手绷得更紧,默认了童磨的猜测:“红叶,妾身的名字是尾崎红叶。如果有什么条件,你们完全可以提出来,妾身能够满足的都会满足,只要阿一能够活下去。” “这样吗,”童磨微微敛眸,“不过有一点说错了——不是我们提要求,而是你和森先生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毕竟为了让你这一路上不被人发现,我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啊。” 听到童磨带着娇嗔意味的小小抱怨,尾崎红叶呼吸一窒,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 第50章 浪漫 在芥川龙之介生病的那天晚上,童磨注意到兰波和魏尔伦的身上都带着明显的寒露气息,推测出他们在高空区域停留了较长时间,很有可能是去了一趟临海地的五栋大楼,便在私下里就此询问了兰波。 因为这件事不属于任务机密,只是出于谍报员刻在本能里的探究欲,兰波并没有隐瞒他和魏尔伦获得的情报。 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果然病入膏肓,初步诊断是癌症末期,癌细胞已经出现扩散,单靠手术无法根治,只能靠着各种医疗手段延长寿命。这只是一件板上钉钉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在他们探听消息的时候,恰好听闻了老首领向手下发出的一道密令—— 【干部候选尾崎红叶和底层成员间贯一叛逃,港口黑手党将不惜一切代价击杀间贯一,并将叛徒尾崎红叶带回总部接受审问。】 尾崎红叶的消息并不难查,她本人是港口黑手党里前途大好的干部候选,很多重要任务都有她的参与。如果想要知道尾崎红叶具体的资料,在相关部门里亲自逛一圈就能获得答案,不仅是两名欧洲谍报员,这种事情就连童磨也能轻松做到。 童磨对异能力的掌控之所以能突飞猛进,离不开兰波和魏尔伦的悉心教导。 原本光靠一个结晶御子就可以解决几乎所有的工作,现在的她可以一次性做出五个,相当于有了五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免费劳动力。 因为长期以来的练习,她对结晶御子最远的掌控距离不断增长,现在已经可以覆盖大半个横滨市中心。再加上结晶御子体型袖珍,隐蔽性极高,完全可以代替她进行信息搜集或者远程监视的工作。于是御子一号被她长期留在中华街,御子二号被她留在极乐教,只要她本人没有去横滨郊区,随时随地都可以轻松获得两地的动态。 至于中原中也……他的潜伏和情报搜集技能的确学得不错,但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像魏尔伦那样靠着武力值强攻,用绝对的实力差强行压制所有的敌人。 不过相较于原来单纯地改变重力的大小与方向,现在的中原中也已经学会了魏尔伦自己研究出来的应用方法,即针对同一物体进行不同方向的重力分割,或者利用丝线快速划过空气,造成同样的切割效果,可以在一瞬间将目标分割成边缘整齐的零件。 为此,兰波不止一次吐槽过,认为这或许就是重力使一脉相承的“浪漫”。 被当场吐槽的魏尔伦面不改色地抖出兰波的黑历史,表示在自己刚被兰波带出实验室的时候,这位黑卷发的美少年很喜欢用亚空间摘掉任务对象的头颅,“浪漫”程度不遑多让。 想到兰波和魏尔伦互扯头花的滑稽场面,童磨忍不住弯起唇角,继续向尾崎红叶展示己方的筹码。 “红叶小姐,我们很早就知道你和你的恋人躲藏在相生町。在此期间,港口黑手党一直持续着严密的搜捕行动,只不过因为相生町一带有很多外籍人士聚居,他们没有直接冲进普通人家进行探查,这才让你们躲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是你们不可能在那里躲一辈子,还要定期采买生活物资,下大雪的今天是最好的外出机会。如果想要一劳永逸,你们还会趁机离开安全屋,混入擂钵街深处,再想办法离开横滨,彻底逃离港口黑手党的追踪范围。” “这套计划不只是你和那位恋人的手笔吧?森先生肯定在不久前向你传达过极乐教相关的信息,但他给的不是明确的指导,为的就是将自己的存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所以很可能是他出入极乐教的行踪遭到泄露,被负责情报部门的你听到了风声,这才有了印象。” “人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会遭遇一定程度的思维迟滞,甚至会下意识选择近期接触到的事物作为依靠,这是一种很难被扭转的本能。当你在离开安全屋后被黑手党成员发现的时候,你会选择逃入擂钵街,甚至躲进擂钵街防护手段最高的极乐教內部,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完、全、正、确。 尾崎红叶强行压制着不断涌现的惊慌,让自己不至于在童磨的面前露怯,彻底被人摆布。但只要听到童磨的声音,看到童磨多情也无情的眼眸,她就忍不住怀疑面前的童磨是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 她终于知道,横滨的大型组织没有贸然与极乐教起冲突的原因了。 在她和恋人间贯一为了逃出生天暗自欣喜的时候,在森鸥外为了算计到极乐教作壁上观的时候,童磨已经提前一步预料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动向,直接将计就计,抓住了所有人的把柄,化被动为主动。 有工于心计的童磨,武力值强大的重力使中原中也,还有两名靠山庞大的法国超越者的庇护,再加上极乐教与高层人员的微妙关联,就算是港口黑手党也会心生忌惮。 只要童磨将之前提到的消息吐露出去,一步步传到老首领的耳中,那位因为病痛折磨变得更加多疑残暴的老首领绝对会认为有人相互勾结。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会在第一时间用可怕的刑罚掏空他们的身体,就连最近破受信任的森鸥外也不能幸免。 尾崎红叶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获得任何主动权,从双脚踏入擂钵街的地界起,她就失去了与童磨谈判的资格。 决心与间贯一私奔的时候没有绝望,决心离开安全屋的时候没有绝望,决心隐藏进擂钵街的时候没有绝望,但是在此时此刻,尾崎红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你想要妾身做什么?”尾崎红叶瑰丽的红色眼眸渐渐失去了光彩,挺直的脊背也悄悄弯曲,“只要能让阿一活下来,妾身什么都可以做。” 童磨缓缓摇头,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只不过比刚才稍微真切了一些:“红叶小姐,我怎么会为难你这样的人呢?哪怕森先生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你的恋人成为利益斗争牺牲品。” 中原中也原本还因为一连串劲爆消息陷入震惊,现在一听到后面这句画风无比熟悉的台词,不由得眼神死——来了,来了,又来了,童磨又在欺骗别人的感情了。 知道中原中也不会当场拆穿自己,童磨便放心大胆地继续游说:“你的恋人受了伤,需要我帮忙处理伤口吗?如果愿意的话,趁着那些人还没查到这里来,我们还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见尾崎红叶眼里的怀疑久久不散,童磨自嘲道:“极乐教里的人基本是无依无靠的女性和孩童,我愿意和你聊一聊,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话说到这个份上,尾崎红叶不得不答应下来。 围观全程的中原中也眼神复杂,原本警惕的态度也因为童磨忽悠人的行为而被迫软化:“你去拿医药箱,我们在会客室见?” 童磨点头:“就去会客室,那里不会有人随意出入。” 从极乐教建立了新的区域起,原本位于旧宅一楼的小会客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功用,渐渐沦为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秘密基地,经常在里面头挨着头打游戏。 因为特意叮嘱琴叶在房间里休息,还让织田作之助去街对面带着小孩子锻炼身体,从储藏室转移到会客厅的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中原中也用异能力帮尾崎红叶转移了昏迷中的间贯一。三个人走到会客室的时候,童磨已经拎着医药箱走下了楼,让结晶御子在檐廊下守着,自己则顺手反锁了会客室的门。 确认房门落锁,尾崎红叶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原中也从收纳柜里取出一床干净的被褥,让间贯一躺了上去,避免血液沾染榻榻米。 就着台灯的暖光,童磨戴上手套做好消毒,动作利落地取出嵌在伤口内的子弹,确认止血后上药包扎,又从纸盒里取出之前芥川龙之介没用完的药物,将标签展示给尾崎红叶。 “他对头孢类过敏吗?” 尾崎红叶摇头:“阿一他没有药物过敏史。” “那就给他输液吧,东西都是没拆封的。” 童磨仿照着森鸥外当初的动作,不太熟练地将化开的药物推入葡萄糖注.射.液,然后用更不熟练的动作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静脉注射的步骤。 做完这一切,童磨也忍不住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 将中原中也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童磨有些疲累地趴在桌边,一手撑着下颔:“现在继续聊一聊刚才的话题吧。红叶小姐你有想好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吗?” 经过这一番波折,尾崎红叶已经对离开横滨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只能眼含悲戚地回答道:“妾身愿意回到港口黑手党,只希望你们能留下阿一的性命。只要妾身没有死在拷问室里,以后港口黑手党的任何情报都可以无条件地告诉你们。” 尾崎红叶说出这番话,表明她愿意成为潜伏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及时提供任何极乐教需要的信息。 可童磨很快拒绝了这个看似诱人的条件:“我对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情报网不感兴趣,该有的情报我自己也能查到,唯一让我感到很不爽的,只有那个笑里藏刀的森鸥外。” 童磨显然对森鸥外怨念颇深,彻底省去了敬语,直呼他的姓名。 提到虎视眈眈的森鸥外,中原中也同样面色不虞:“那个家伙真是狡猾。” “所以他才会加入港口黑手党——哪怕身上的白大褂再怎么干净,他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童磨再次用平静的语气扔出一个惊天大瓜,“而且他的目标是掌控整个港口黑手党,这次的试探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哈?” “什么?”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同时惊呼出声,差点就将间贯一当场吵醒。 童磨无辜眨眼:“我没骗你们。森鸥外想要取而代之,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下一任首领,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哪怕没有夏目漱石关于“三刻构想”的提示,童磨也能猜到森鸥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动机。毕竟像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如果不想被黑手党组织强行吸纳,他有很多种方法提前逃离。现在之所以成为首领的医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港口黑手党本来就是横滨范围内势力范围最广的组织,森鸥外既然要统治黑夜,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趁着老首领病重的时候,他会想办法找到同盟,提前组建属于自己的班底。只要时机成熟,他就可以迅速篡位,在老首领的名声沉入谷底的时候取而代之,将港口黑手党拉回正轨。 “人一旦有了欲望,他脚下的路是可以被预测出来的,因为道路的终点代表了他真正的欲.望,”童磨微一歪头,轻飘飘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红叶小姐既然决定留在港口黑手党,我也不会继续劝你,毕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你的恋人在极乐教安安全全地生活下去。等以后森鸥外成功上位,你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至于条件……”童磨缓缓靠近,“我要你亲口告诉森鸥外,我会帮他成为名正言顺的新首领,你则是老首领宣布传位时必需到场的见证人。作为交换,港口黑手党永远都不能损害极乐教的利益,不然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毁掉他拥有的一切。”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存在告诉了童磨一个真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替罪 在长久的沉思之后,尾崎红叶做出了决定,眼里的悲伤渐渐褪去,最后变成了无法动摇的坚定。 她的声音稍显低沉,仿佛已经做好了克服一切困难的准备:“妾身知道了,阿一就交给你们了。” 或许是察觉到恋人即将离开,失血过多的间贯一用气音呢喃了几句,眉头也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尾崎红叶缓步靠近,匍匐在间贯一的身上,静静聆听了一会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声,最后闭着眼在黑发男人的眉心印下一个克制的吻。 “阿一,一定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告别的话后,尾崎红叶带走了间贯一的外衣和身份证明,独自离开了极乐教。 童磨召出一个结晶御子,远远缀在尾崎红叶的身后观察动向。 透过冰质人偶的眼睛,童磨看到她在擂钵街碰瓷了一位和间贯一身形相仿的劫匪。在同样的位置给劫匪开了一枪后,尾崎红叶给那人换上了间贯一沾着血的羽织,步履匆忙地带着替罪羊转移阵地。 靠着两人在经过棚户区时留下的血迹,负责大范围搜查的港口黑手党成员从擂钵街外围一点点找到了尾崎红叶的藏身之所,并在入口处和尾崎红叶的异能力发生冲突。情急之下,几名突击队员放弃了手里的枪,利用尾崎红叶的防守漏洞将手.雷扔进了棚屋,正好扔在了“间贯一”的身边。 伴着尾崎红叶绝望的哭喊声,火光冲天而起,爆炸的冲击波震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将男人破碎的身躯彻底掩埋在废墟之下。 局势峰回路转,顺利得让队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尾崎红叶难以掩饰的悲痛与绝望,他选择相信间贯一已经在刚才死去的事实,站在一片狼藉中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先带尾崎红叶回总部复命,留下一小队人马负责清理现场。 尾崎红叶彻底失去了反抗的理由,仿佛灵魂也被一起抽空,眼里塞满了化不开的绝望与恨意。这个在几天前还充满生命力的妙龄少女终于感到无法抑制的疲累,眼泪也逐渐消失,顺从地被黑手党带回了黑黢黢的高楼。 擂钵街内,住在周边的流民们透过缝隙悄悄观察黑手党的扫尾工作。 黑西装们从废墟中挖出无法拼凑的遗骸,在混着血肉的污泥里找到变形的珠钗,以及一小块勉强辨认出原有纹样的昂贵布料。 按照惯例,港口黑手党需要把叛徒间贯一的遗体挂在门口示众七日,之后再葬入专用的墓园。但间贯一已经被炸成碎块,根本没办法带回总部,因此他们只能将仅存的两样物件放进手提箱,作为间贯一的死亡作证,对着遗骸拍了几张照片后便一把火将现场烧得干干净净,顶着呼啸的寒风离开了擂钵街。 火焰在寒风的吹拂下渐渐变成零散的火星,最后连黑色的烟雾也消失了。几片雪花悠悠飘转着落在焦黑的废墟上,被地表的余温融化成水滴,仿佛是少女临别时流下的一滴泪。 下了大半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在大众认知中,间贯一终于还是死在了黑手党的追捕中。而在极乐教里,从此多了一位常年戴着狐狸面具的男青年。 青年名叫德太郎,因为被同僚陷害破了相,从此戴上面具防止吓到周围的人。德太郎舍弃了原本的姓氏,只安心待在极乐教里教导孩子们认字算术。 德太郎性格温和有礼,对待孩子们也温柔耐心,非常受大家的欢迎,和几位成年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条件允许的话,他偶尔会和同样照料孩子们的织田作之助一起喝上几杯小酒,对着月亮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而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尾崎红叶第一时间就被关进了地下审讯室。她在审讯室里经历了将近一周的严苛审讯,最后还是将叛逃几日的经过交代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她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同僚,最后递交的文书报告让顶层的老首领非常满意。正好医生森鸥外在床边说了几句好话,老首领便大手一挥,让尾崎红叶回到了原本的岗位,继续待在情报部门将功折罪。 不久后的某一天,森鸥外在为老首领例行检查后离开了顶层的房间,在楼下偶遇了尾崎红叶。 森鸥外顺口问了尾崎红叶身上伤口的恢复状况,两人便顺势去医疗室换药包扎。在房间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负责送森鸥外回诊所的司机发现,这一天的森鸥外在走进诊所之前,遥遥看了一眼擂钵街,眼神莫测。 司机莫名其妙地顺这个方向看了看,只能捕捉到难得晴朗的天空,以及海平线上即将被浪潮淹没的夕阳。等他再回头去看森鸥外的时候,恰好和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今天的夕阳很美,不是吗?”森鸥外勾着唇感慨了一句,听得司机先生脊背发凉。 “是、是的。我还有任务,森先生快进去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后,司机毫不犹豫地开着车逃离了这里。 目送着车辆走远,留守在诊所里的人形异能体爱丽丝鼓着脸推开玻璃门,声音娇俏地抱怨了一句:“林太郎,我饿了!再不进来就把你吃掉!” 森鸥外眼里的诡谲彻底消失,像一个溺爱至极的家长那样举起双头表示投降:“这就来,我可爱的爱丽丝,我可不好吃啊,但是……” 有的人已经把他放在火上炙烤着了,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吞噬殆尽。 “哪怕很清楚这是一招险棋,但最后的报酬真的很诱人,让我不得不心动。” 随着诊所大门缓缓阖上,森鸥外的呢喃也彻底消逝在空气里。 墙角处的三花猫从阴影中走出,抬头看了看漂亮的夕阳,朝着极乐教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在那场大范围的降雪后,整个年关的天气都还算晴朗。 一月十日这天,尾崎红叶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关系不错的同僚送了薄礼,森鸥外也送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裹,表示这是小女爱丽丝亲手做的礼物,希望尾崎红叶能喜欢这份惊喜。 尾崎红叶笑着收下了,在回到属于自己的住处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小小的包裹。 包裹里面躺着两对玳瑁材质的芳丁簪,边缘被打磨得圆滑,仿佛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温柔抚摸过——这根本不是爱丽丝做的东西,而是恋人间贯一送出的礼物。 这份礼物便是一个无声的讯号,既代表间贯一好好活着,也代表森鸥外答应了童磨的提议,让尾崎红叶归入他的派系,成为将来继任时的见证者。 与此同时,要想成为森鸥外的见证者,尾崎红叶不仅会安全挺过老首领那一关,还会在森鸥外继任后拿到一面免死金牌,平平安安地和间贯一重聚。 第二天,尾崎红叶戴上了恋人悄悄送出的礼物,配套的和服也换成了更华贵艳丽的款式,将她妩媚又强势的一面彻底激发出来。在旁人看来,尾崎红叶在经历恋人去世的事件后彻底放弃挣扎,从此沉沦黑暗,长成了一朵扎根在淤泥里的花。 老首领听到手下人提及尾崎红叶的形象转变,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会,下命将尾崎红叶召到顶层,打算亲自和她聊一聊。 正在旁边输液的森鸥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面色坦然地调整着点滴的速率,在尾崎红叶走进室内的时候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问好。 谁也没有注意到,尾崎红叶头上的发簪悄悄散逸着看不见的寒霜,被室内的暖风挟裹着吹拂到老首领的面前,顺着他急促的呼吸进入体内。 老首领只感觉自己身体稍微轻松了一些,还以为是药物起了作用,心情也变得晴朗几分。 趁着精神状态还不错,他随口和尾崎红叶聊了几句,发现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之后又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尾崎红叶离开了。 尾崎红叶关上了房门,将空间再次留给森鸥外和老首领。森鸥外状似恭敬地守在床边,毫无意外地和老首领对上了视线。 几个月的病痛折磨让本就步入暮年的老人迅速憔悴,眼窝深陷,显得眼神更加凶恶。 “首领,怎么了?请问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森鸥外不疑有他,毕竟老首领经常用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他早就习惯了时不时的眼神压迫,完全不会感到紧张。 老首领没有说话,只是像是看腻了似的,缓缓闭上了眼。 极乐教内,童磨确认自己附着在发簪上的冰霜已经被老首领彻底吸收,感官中增添了对另一个生命体的掌控能力,让她既觉得舒畅又觉得有些恶心。 这项能力其实算是治愈力的进阶版本。 当初在实验室里,童磨靠着血液治愈了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从此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但童磨知道,这并不是终点,如果增大血液用量,她很可能彻底获得对中原中也的掌控权,靠着自己的想法左右中原中也的意志。 她不会对中原中也做出这样的事情,却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把控老首领的言行,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老首领应该退位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在老首领的威望见底的时候再让森鸥外取而代之。 不知是不是初次尝试的后遗症,童磨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小腹传来一丝奇妙的坠胀感,四肢也变得酸软无力。 等等……小腹坠胀? 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空白地冲进了卫生间。 两分钟后,嘴平琴叶敲响了童磨的房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但手里并没有童磨期盼的物件。 “恭喜你,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嘴平琴叶轻轻推着童磨的肩膀,让她平躺下来,“我这里只有棉条,不太适合发育期的你使用,你可以先尝试卫生巾。” 童磨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听到嘴平琴叶的话之后缓缓眨眼,瞬间理解了她的未尽之意:“看来我需要一个便捷高效的代购员。” 中原中也原本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被童磨一通电话打断了手里的操作,屏幕上的小人瞬间倒地不起。他一脸莫名地扔下手柄,转去隔壁童磨的房间,正好看到笑得温柔的嘴平琴叶,以及刚吃完晚餐就躺在被褥里的童磨。 “你怎么回事?”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童磨过于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她是突然生病了,不免感到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 童磨满脸平静地做出了科学性的阐述:“是这样的,在下丘脑、垂体、卵巢轴分泌的激素作用下,我的子宫内膜发生了周期性的剥脱。” 猝不及防被一堆专业词汇糊了一脸,中原中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想清楚原委,但已经被“剥脱”这个可怕的词汇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子、子宫内膜?剥脱?”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看着童磨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很容易碎掉的嫩豆腐,语气里是不自觉的焦急与紧张。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过了几秒钟,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童磨需要尽快送医,仿佛躺在床上的少女下一秒就能撒手人寰。 嘴平琴叶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暗示童磨不要继续逗弄可怜的中原中也了。 “噗,”童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抓着中原中也的手把他拽得更近,“我不需要去医院,因为这不是病,只是生理期。” 生理期…… 理期…… 期…… 中原中也被这个词砸得晕头转向,傻愣愣地被童磨牵着手,仿佛一块风干的木头。 “只是生理期?”中原中也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句,看到童磨乖巧点头后彻底炸毛,“那你干嘛形容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发育期的少年少女对这类词汇最为敏感。在反应过来生理期代表的含义后,中原中也根本无法控制羞红的脸色,更不敢和童磨对上视线,声音也掺满了羞意。 童磨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中原中也的崩溃,一本正经地科普道:“我刚才只是向你解释了生理期的成因,并不是在骗人。” 赭发少年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周身控制不住地涌起异能力的红光,但比异能力更红的是他的脸颊。 他说得咬牙切齿:“既然是生理期,那你叫我过来是……” 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紧张什么?又不是你遭遇生理期了,”童磨淡定得仿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需要你帮我买不同尺寸的卫生巾。我现在不方便走动,琴叶在傍晚出门采购也不安全,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中原中也五官皱成一团,气急败坏地捂住自己的脸,连脖子也涨成了红色,头顶开始冒出白烟。 过了一会,他才隔着手掌发出瓮瓮的声音:“说吧……到底需要我买什么样的?” “中也你真好,”童磨笑眯眯地夸了一句,随即毫不客气地报出一长串在网络上查到的结果,“我需要XXX品牌的棉柔日用,一包加长夜用,还需要一些卫生湿巾。” 记下童磨的订单内容后,中原中也游魂似地操控着异能力飞走,甚至忘记走门,而是直接从窗户钻了出去。 看着大开的窗户,以及逐渐深沉的天色下迅速远离的红色身影,嘴平琴叶温声安抚道:“明天可以吃红豆饭了。我们还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石川夫人。” 童磨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还想吃红豆年糕。” 第52章 醉酒 中原中也拎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道路两侧的住房都亮着暖黄的灯,偶尔能看到穿着黑西装的人在街头快步走过,预示着属于黑手党的夜晚正式开始。 中原中也想要避开这一片居民区再调动异能力,于是特意绕了一点路,去了山下公园边缘罕有人烟的桥下。就着头顶快速路的照明,他用余光捕捉到桥墩上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再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便听到明显的入水声,吓得他扔下购物袋就往那边飞了过去。 夜色下的水面本就漆黑难辨,更何况这里正好在桥面的正下方,连船只也不会经过。中原中也悬停在水面上辨认了一会,这才勉强通过浮起的气泡捕捉到水中随波逐流的纤瘦身影,憋了一大口气后埋头扎了进去。 谢天谢地,中原中也的水性不错,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自己的目标。可刚想要调动异能力钻出水面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异能力突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异能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暂时阻隔,根本无法释放出来。 顾不得多想,中原中也连忙拨动四肢游出水面,牢牢拽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倒霉鬼,把人拖上了一个可以暂时借力的石墩,再一点点把人挪回了地面。 长长的水痕从堤边延续到平整的砖石地面上,在中原中也和黑发少年停留的位置汇聚成一大摊水渍,并且波及范围还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 看着面前仿佛彻底死去的少年,中原中也探了探对方的脉搏,发现已经停止了鼓动,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不断淌水的头发。 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首先拨开黑色的碎发,让口鼻不受阻碍,然后是抬高下颔,使呼吸道舒展伸直,最后是双手交叠按压胸腹,通过外力帮助恢复呼吸…… 中原中也手劲不小,多按几下可能就会让这个少年肋骨骨折。在他有规律地尝试了几次后,或许是急救手段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肋骨的挤压感让人感到尖锐的痛苦,黑发少年皱着眉咳出一大口水,肺部拉风箱一般开始了运作。 看着纤瘦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因为长时间呛咳不断颤抖着,中原中也紧皱着眉:“你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吗?这里不安全,醒了就赶快回去。” 透过再次黏在脸上的微卷的发丝,少年睁着形状漂亮却黑沉如水的眼睛,沙哑着声音抱怨道:“真是倒霉。” 中原中也正准备脱掉身上因为吸饱了水格外沉重的外套,闻言偏头看了过来,在对上少年照不进光的眼睛时动作一顿:“哪里倒霉了?” 黑发少年勉强调整好呼吸,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语气也是虚无缥缈的:“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入水宝地,结果还是被某个烂好心的路人拽了回来,真是让人感到不爽啊……” 好心救人结果被当成驴肝肺,中原中也顿时怒上心头:“哈?搞半天你是故意跳下去的?” 少年勾起一个苍白又毫无意义的微笑:“难道不可以吗?” “啧,随便你!””中原中也越想越烦躁,再次把滴着水的头发顺到脑后,不想再关注少年的反应,拎起购物袋就打算离开。 “等等,”黑发少年突然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期待,“我闻到蟹肉的味道了。”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少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所以?” 少年没继续说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中原中也……手里的购物袋。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中原中也率先投降:“你的鼻子也太灵敏了吧……行吧,看在你瘦成竹竿的份上,分你一个蟹肉饭团。” 见惯了极乐教里闹腾又调皮的孩子,中原中也对黑发少年的行为反差接受良好。虽然在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但听到少年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看到少年脸上的期待,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 顾忌着袋子里还有童磨急需的个人用品,中原中也没有敞开袋口任由少年自己挑选,而是主动把仅有的一个蟹肉饭团塞到少年的手中,顺便还加了一罐热乎乎的罐装红豆汤。 一边把食物递出去,中原中也嘴上还忍不住唠叨着:“吃完了就快点回去换衣服。走了。” 中原中也并没有贸然邀请少年去极乐教留宿,其中一个原因是少年身份不明,他不能因为一时心软铤而走险,另一个原因是,少年看起来瘦弱又可怜,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昂贵的面料,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的,从侧面证明少年身份的不普通。 中原中也的确容易心软,但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对任何人都心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杆秤,这杆秤的支点就是童磨和极乐教的人。 说完了这些叮嘱,中原中也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在视线死角处操纵重力飞回了极乐教。 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敲响了童磨房间的窗户:“童磨?睡了吗?” 几秒钟后,童磨拉开窗帘,将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中也,你……咦?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中原中也将购物袋递了过去,扒在窗边和童磨分享刚才的经历:“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投水的笨蛋,把他从水里面捞了出来。” “居然是主动投水吗?”童磨拉开购物袋,意外在卫生巾的松软包装下发现了一听啤酒,“等等,中也,你是不是拿错了?” 浑身湿透,被冷风吹得忘记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的中原中也:“……可能?” 童磨抬眼瞟向表情不太自然的中原中也,带着笑意调侃道:“别骗我了,中也。你是不是想偷偷喝酒?” 中原中也沉默着摸了摸鼻尖,显然很心虚:“唔。” 这一声肯定轻得像风中漂浮的蒲公英,如果不是两人距离够近,童磨说不定还真的听不到中原中也的回答。 虽然有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法规,但在横滨,这样的规章很难阻挡有心尝试的孩子。而且看到中原中也的购物篮里还有女性的卫生用品,店员会下意识认为中原中也是在帮家里的大人出门采购,自然会对那一听啤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能吃独食!我也要喝,”赶在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之前,童磨将那一听啤酒藏在背后,半强迫地下了指令,“你快点去洗澡换衣服吧,等会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分享。” 中原中也很想反抗,但看到童磨坚持的态度,最后还是无奈点头:“给我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各自洗漱完毕的两人再度聚集在房间里。 童磨招呼着中原中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天蓝色的小方巾上摆满了便利店搜刮回来的零食和饮料,以及那一听悄悄捎带的啤酒。 如果不看周围的环境,中原中也甚至觉得他们这是在某个风景区野餐。 便利店购买的炸鸡被童磨放进烤箱加热过,不仅将炸物特有的香味激发出来,还让表皮恢复了原有的酥脆。那一听被中原中也偷渡回来的罐装啤酒正安安稳稳地躺在C位,被一众小吃和饮料包围着,呈现出众星拱月的姿态。 童磨用筷子夹了一块炸鸡递了过去,忙于拆开零食包装的中原中也下意识偏头咬了下去,嚼着嚼着突然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童磨用同一双筷子夹着炸鸡送入口中。 童磨其中一侧的脸颊鼓着:“怎么了?” 中原中也差点被炸鸡噎到,连忙摇头否认:“没什么。”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空调,发现空调并没有在运行,但就是觉得室内有点热,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零食包装,率先脱掉了顺手穿出门的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卫衣。 童磨似乎对中原中也的小小别扭一无所觉,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时不时端起饮料喝上一口。不同于中原中也盘起腿的豪放坐姿,她曲腿侧坐在地毯上。身上穿着新换的毛茸茸的睡裙,腿上套着同款的毛绒长袜,裙摆下刚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童磨看起来比以前更脆弱了一些。 中原中也感觉耳朵渐渐发烫,只能强行挪开自己的视线,伸手拿起了那一听啤酒,单靠食指就拨开了拉环。 麦芽发酵的独特味道充盈鼻尖,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探索欲。他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又感受到了明显的酒气,鼻尖还有大两气泡破裂时的湿润感。 “真的要试?”看到童磨也双手撑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中原中也在最后关头再次确认道,“你今天真的可以喝吗?” 童磨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小小的一截:“就喝一小口。” 中原中也拗不过童磨,任命地把啤酒递了过去:“你先来。” 童磨也不推辞,高高仰起头,小心倾倒啤酒,在不接触嘴唇的情况下抿了一口。 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被柔软的长发半掩着,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指尖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透亮的七彩眼眸微微低垂,长而翘的睫毛被灯光照映成淡淡的暖金色。 看着白炽灯下的少女,中原中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感受到中原中也突然起伏的微妙情绪,童磨手一抖,差点将啤酒洒出来。她连忙收手低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中原中也,耐心用舌尖感受着啤酒的独特风味。 “唔……有特殊的麦香味,”小口小口地将液体吞咽下肚,童磨认真组织着语言,“啤酒沫的口感很神奇,像在吃啤酒味的沐浴泡泡。” 中原中也正仰头喝下一口啤酒,结果被童磨的形容逗笑了,忍不住咳了起来,根本顾不上回味啤酒的滋味:“咳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啤酒味的浴泡?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中原中也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和童磨因为生理期持续苍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童磨仔细观察了一会中原中也的表现,觉得暂时不需要实施阻拦,便放任他继续喝着,自己则拆开了便利店售卖的蛋糕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童磨后悔了。 看着中原中也红扑扑的脸蛋,还有他晕晕乎乎的动作,童磨深知对方这是不小心喝醉了。 “中也,你的酒量有待提升啊,”童磨的语气颇为复杂,将一转眼就被喝空了的易拉罐夺了过来,避免中原中也继续用门牙和罐口死磕到底,“我给你兑一杯蜂蜜水?” 易拉罐被夺,手里一空,中原中也睁着一双染上迷离的钴蓝色眼睛,语气里是明显的不满:“为什么抢走我的啤酒?” 童磨动作利落地将空掉的食物包装收拾干净,另一手抵住中原中也不断凑近的热乎乎的脸颊:“你已经把它喝完了。我只是帮你把易拉罐扔掉,并没有抢走你的啤酒。” 她的手指微凉,让中原中也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把那一块颊肉蹭得更红:“真的……没骗我?” 童磨叹了口气:“没骗你。” 中原中也却不依不饶了,语气里充满了控诉:“不,你经常骗我!” 顶着小伙伴谴责的目光,童磨一点也不觉得心虚:“我没有经常骗你,只是努力用语言说服你。” 现在的中原中也才不会思考童磨语言中的陷阱,只顾着发泄被酒意放大的不满:“你真的经常骗我,但是我总是找不到证据。” “噗,”童磨忍不住偏头忍笑,肩膀都跟着微微颤抖,“如果你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承认的,那就代表你的猜测不成立。” 隐隐约约觉得童磨是在狡辩,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这个笨蛋!” “好的好的,我是笨蛋,中也你不要生气了,”童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试图让中原中也放弃使用重力异能,借此保全房间里的陈设,“我送你回房间洗漱,好不好?你应该已经觉得有点困了吧?”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苦恼,直到童磨故意用冰霜吹了吹他的脸,这才勉强唤醒一丝理智:“……好。我要睡觉。”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埋着头冲进童磨的浴室,过了一会又满脸迷茫地探出头:“你给我换了新的牙刷?” 童磨忍不住捂脸偷笑:“那是我的牙刷,这里也是我的房间。中也,你的房间在隔壁。” “啊,这样啊……”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就想往外面跳。 “等等,中也!”童磨又匆忙把中原中也从窗框上拽了下来,“给我走正门!” 第53章 讯息 中原中也人生中第一次的酒水品鉴活动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早上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在童磨房间里的经历彻底褪去了表面的薄纱,如潮水般冲刷着中原中也的意识,也将他心里的窘迫淘洗得明明白白。 他居然被一小罐啤酒放倒了!被放倒了还不算,他居然还主动给童磨送了不少黑历史!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和空气无声搏斗了很长时间。 等他调整好心态走下楼的时候,嘴平伊之助已经睡了一个回笼觉。吃饱喝足的伊之助正被童磨和琴叶一人一只手牵着满院子逛,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墙头的鸟雀,稚嫩又清澈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好奇。 童磨对牵着小婴儿散步这件事表现得非常积极,也是除了母亲琴叶之外,嘴平伊之助最亲近的那个人。 作为长时间相处的回馈,嘴平伊之助在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学会的词是“妈妈”,第二个词是童磨名字的前半个读音“豆豆”,第三个词是尾音“磨磨”。 因为“磨磨”和“妈妈”的发音极其相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太能分辨出伊之助叫“mama”的到底是谁。直到伊之助学会发出不太标准的“豆磨”,这才没有再次出现叫一声“mama”结果有两个人同时应答的窘境。 一场大雪后,天气已经放晴。各处虽然还有不少积雪,但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虽然有阳光照耀,温度却是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哪怕是童磨这类因为异能力本来就不怕冷的人,都在嘴平琴叶的叮嘱下换了一件更保暖的外套。 唔……确实应该多穿一点。 想到裕子奶奶经常向他们科普两国女孩子保暖意识的差异,中原中也忍不住赞许地点头,一股养女儿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猝不及防对上中原中也带着点慈祥意味的视线,童磨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选择简单粗暴地转移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早餐吃了吗,中也?” “还没有。” 中原中也刚洗漱完毕,直接顺着声音找了过来,现在当然是什么也没吃。 嘴平琴叶笑着叮嘱道:“红豆饭还温在电饭煲里,配菜在冰箱里,记得用微波炉热一热。” “好的,谢谢。”中原中也摸了摸伊之助软乎乎的头毛,无法抑制地露出摸到小狗勾时才有的幸福表情,结果中途又反应过来,声调微微提高,“红豆饭?” 嘴平琴叶笑而不语,童磨则露出标准的即将骗人的微笑,吓得中原中也什么也不敢问,直接调头逃走了。 嘴平琴叶之所以突然煮一顿红豆饭,当然是为了庆祝童磨长大了。 中原中也走进餐厅才彻底想通原委,红着脸将香喷喷的红豆饭盛进小碗。昨晚看到的童磨的形象在脑海中闪现,被他一个激灵大力抛开了。 同样吃了一顿红豆饭的织田作之助、兰波和魏尔伦似乎得到了无声的讯号,吃完早餐后纷纷离开了极乐教,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回来。 等童磨去中华街见完了裕子奶奶后,三份来自兄长的礼物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虽然没有一起行动,想法却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魏尔伦仿照自己使用的手套款式,买了一黑一白两双丝质手套,刚好符合童磨手掌的尺寸;织田作之助从黑市上买了一把适合女性使用的Glock26式手.枪,性能优秀、方便携带;兰波则送了一柄SAS突击队匕首,非常贴心地配了黑色的武装带,可以直接将武器绑在大腿上,完全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看着桌上一个比一个凶残的礼物,童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把玩着手里的枪,对着空气做出非常标准的射击动作,一看就是耗了兰波不少的武器库存练出来的。 织田作之助最先开口:“横滨治安不太好,带一把枪可以防身。” 这个理由让童磨深以为然,非常感动地向织田作之助道谢:“谢谢你,这把枪手感很好。” 织田作之助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跟着和缓下来,再也看不到刚才陈述理由时的严肃。 魏尔伦姿态优雅地晃了晃自己还戴着手套的手,哪怕被柔滑的面料包裹,也掩饰不住他手指的修长:“戴手套可以避免留下线索,方便你处理现场,如果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就直接动手,不要犹豫。” 因为好奇选择旁听的中原中也默默捂脸。 兰波很快接过话头:“保尔给你准备了手套,我就把以前用过的匕首送给你了,以防万一,可以把它当成你最后的武器。” 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的表情,童磨心下感动,态度诚恳地将礼物全部收好,终于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你们都悄悄有了老父亲的心态。” “啊……因为真的很担心你的个人安全。”织田作之助依然选择实话实说。 兰波似乎察觉到了童磨语气里的哭笑不得,跟着看起了魏尔伦的热闹。 “热武器和冷兵器都很实用。如果有人想要对你下手,不要犹豫。”魏尔伦伸手摸了摸童磨的头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准备的贺礼代表了我最基本的诉求。” 他们都没有对待小女孩的经验,只能按照过往的经历与自身习惯,从提升童磨的安全系数这一方面入手,为她配备合适的枪械、冷兵器,以及保护自己的其他道具,而不是大多数女孩子喜欢的珠宝首饰、衣服鞋包。 这正是童磨深深感动的原因—— 他们不是不信任童磨,而是不信任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只希望真心呵护的小少女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不管童磨的异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都会忍不住未雨绸缪,做出一个又一个关于最坏情况的假设,从各个方面帮助提升童磨的战力。 兰波看够了热闹,慢条斯理地做出总结:“当然,我希望你始终用不到这些武器,说明你一直都是安全的。” “我知道了,”童磨将枪收进枪.袋,又拔.出兰波准备的匕首,对着光挽了几个刀花,“你们的礼物都很实用,我很喜欢。”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原中也就觉得,童磨被这三个人激发出了腹黑又凶残的一面。 不,童磨其实一直都很腹黑,也一直都很有杀伤力。 在这一刻,中原中也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柔弱的那一个。 自从获得了新的武器,童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对日常训练的热情,连带着对芥川龙之介的指点也更加严格。 与此同时,擂钵街相关的建设并没有落下。 继三森出版社之后,童磨将与之相关的新闻社、印刷厂都买了下来,还用另一部分流动资金买下不少不动产。产业位置基本都在擂钵街周边,因为环境原因价格低廉,但是从发展前景来看,这些产业的性价比非常之高。 将产业一一登记落户后,童磨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计划——将整个擂钵街的所有权收入囊中。 只不过这件事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更替一样,都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天气刚刚转暖,院子里的紫藤花又在枝头绽开的时候,中原中也满十三岁了。只不过有些扫兴的是,刚庆祝完赭发少年的生日,兰波和魏尔伦就查到了一条让人心情不太美妙的情报——当初负责开展荒霸吐实验的另一位研究员“N”,其实并没有在那场爆炸中死去。 顺藤摸瓜查到N的行踪时,兰波和魏尔伦相顾无言。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潜入军方实验室的那个晚上,以及本以为逐渐黯淡、实则从未忘记的种种细节。一起在院子里沉思了很长时间后,他们最后还是做出决定,打算将一切发现都完完整整地告诉童磨和中原中也。 “童磨,N还活着。” 在兰波说出这个堪比核.弹的消息时,童磨正在中原中也的房间里和他联机打游戏。在将N与记忆里那个疯狂的研究员划上等号后,童磨觉得那些欢快的游戏背景音都彻底远离,耳边似乎回荡起那个人重复了很多次的嘲讽话语,以及他对广濑医生表面上好心、实则不怀好意的各种规劝。 意识到话题的严肃性,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退出了游戏的待机界面,让房间被越来越凝滞的空气占据。 “N?是当年实验室的研究员吗?”中原中也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像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能有人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 “你们没有听错,”魏尔伦双手抱臂,轻轻倚靠在书桌边缘,凹陷的布料掐出他利落的腰线,“我和阿蒂尔找到了他在加贺町警察署工作的兄弟,发现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络,电话信号定位到郊区,那里也是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加贺町……不就是离擂钵街最近的警察署吗?”童磨开始快速思考,“难道N是特意把家人安排在那里,为的就是近距离掌握我和中也的动向?” 兰波轻轻颔首:“有这个原因存在。” 接下来,他们将调查的始末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 从刚来到横滨、恰好遭遇福地樱痴起,兰波和魏尔伦便对福地樱痴当时的态度心生疑虑。 让他们感到怀疑的不是福地樱痴的立场,而是福地樱痴在面对童磨和中原中也时的侧重点——明明在那个实验计划里,身为荒霸吐安全装置的中原中也才是实验主体,但军方明显更关注童磨的状态,背后的动机肯定不单纯。 结合童磨亲口解释的,关于研究员利用她的血液治疗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的情况,可以大胆推测,军方可能并没有就此终止荒霸吐的实验计划,而是在悄悄继续着类似的实验,并且渴望得到童磨的血液样本,再次提升实验体的存活率。 军方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很可能委派内部人员在擂钵街及其周边地带暗中监视。顺着这个思路,兰波和魏尔伦针对这一整个片区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只为找到那个负责监视并传达消息的人。 联想到与军方关系密切的是横滨本地的警务系统,兰波和魏尔伦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擂钵街附近的警察署和交番所上,最终盯上了在两年前从基层抽调进加贺町警察署的村濑警官。 村濑警官在档案上显示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仅有的合照也被销毁。兰波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了兄弟二人在少年时期的合照,发现照片上另一个人的面貌和N极其相似。 从在擂钵街建立极乐教起,童磨和中原中也时不时会把穷凶极恶的罪犯以及犯罪组织绑去警察局。村濑警官正好是在那一段时间被调派过来的基层警员,并在短短两年内获得晋升,从小小的巡查变成警部补,在町内警署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村濑警官在被招入警务系统之前是军方辖下机构的保全人员,过往工作地点与军方实验基地的地址十分接近,职务变动也和擂钵街爆炸的时间点相吻合。 作为N布置在童磨和中原中也身边的眼线,每当他们送来一批罪犯,村濑警官都会通过专用的联络手机拨打一个秘密号码。针对号码进行一段时间的监听与定位,兰波和魏尔伦最终找到了信号来源,也就是郊区的另一个军方实验基地,并且确认了N的存活状态。 “所以,要和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吗?”兰波向童磨和中原中也发出了邀请。 中原中也眼神略显复杂,但回答的语气分外坚定:“我要去。” “当然要去,”童磨轻轻勾住了中原中也的手指,唇角微弯,眼里却闪烁着寒芒,“已经让N多活了五年,不能再像这样继续下去了。” 第54章 错误(含加更) N所在的另一个实验室坐落在横滨北郊的山林里。 密林掩映下,地表破旧的钢铁设施像是早已被人类遗弃,但缝隙中的摄像头在夜色下发出微弱的红光,代表着从未停歇的监控行为。 按照擂钵街地下实验室的布局,掩体下方必然隐藏着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世界。 遵循出发前的分工,四个人兵分两路。童磨和中原中也率先进入实验基地,找到N,并且确认基地内是否有新的实验受害者存在。兰波和魏尔伦殿后,负责清扫基地内的军方成员,找到并销毁所有的实验数据,彻底斩除所有的后患。 顺着摄像头的分布位置和视角倾向,童磨很快找到了掩藏在铁网后的真正入口。 驻守在基地内部的人像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靠近,非常爽快地打开了闸门,将通往地下的阶梯大方展现出来。 空气里充满了大量钢铁堆积出的铁锈味,以及常年不见阳光积攒出的阴冷潮气,让童磨下意识以为自己正行走在擂钵街的那栋地下建筑里。只不过现在和她并肩行走的不再是穿着白大褂的广濑医生,而是和自己一般大的中原中也。 童磨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中原中也,被他用余光捕捉到,很快回望过来。 “怎么了?”中原中也语气平和,但身体是紧绷的,显然一直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童磨刚想摇头否认,指尖就感受到皮肤特有的温热,低头一看,是中原中也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中原中也的蓝眸在昏暗环境下显得有些幽深,但童磨还是能清楚辨认出里面不变的温柔与坚定。 “怕什么?有问题直接动手,”中原中也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桀骜,“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的家伙,就应该有做老鼠的自觉。” 悄悄将N的形象与老鼠联系在一起,童磨发出轻笑声,表情浮动却没那么明显:“你说得很有道理。” 说话间,他们来到与楼梯连通的走廊尽头。 被金属网覆盖的电梯井前站着两个身材高大守卫人员,听到中原中也将他们一股脑描述成“老鼠”,他们仍旧保持着超出常人的冷漠,从托盘里拿起空置的针管,语气也是板正冷硬的:“进入之前必须先采集血样。” 中原中也愣了一会,有些犹豫地抬起手臂,却被童磨伸手摁了回去。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定,我怎么没听过?”童磨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人手里的针管,“没有包装,没有标记,难道是在针头里藏了什么毒素?” 好几年的虚与委蛇,足够童磨摸清楚N的狡猾与自私。 她可从来不会忘记,为了给中原中也设置可以被操控的弱点,N特意控制了药物的种类和用量,为的就是降低中原中也对毒物和药物的耐受性。恐怕N的确想要自己的血样,但同时要求中原中也一起采样,怕不是想要利用他极低的抗毒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一部分战斗力。 守卫人员用沉默表达坚持的态度,但他们的耳机里似乎有人在说话,过了一会,他们放下针管,侧身让开了道路。 从听到童磨猜测针管内藏有毒素起,中原中也就沉浸于震惊夹杂着茫然的情绪中,似乎是在不断刷新对实验室和N的认知下限。 直到他们被电梯轿厢带着往更深的地下行进,中原中也这才用有些晦涩的语气询问道:“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事吗?” 童磨正抬头盯着楼层指示灯不断变换,看也不看网格外隐隐约约的房间轮廓:“不是我,是我们。这些都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你被强行催眠了,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所以,如果N等会说出一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不要相信。他的谎言都是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延续荒霸吐实验,创造出可以被他彻底掌控的人形武器。” 从进入地下实验室开始,童磨的声音就渐渐沾染上被金属感包裹的镇定,让中原中也感到有些陌生。 而在听到这句忠告后,中原中也终于意识到,这是童磨在面临长久存在的创伤来源时,下意识调整出的保护色——唯有冷漠与足够的冷静,才能保护自己不被N的言语所诱导,而不是成为他随意利用的工具。 中原中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童磨,因为此刻的他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一些犹如幻灯片的画面迅速划过脑海,像是隔着水雾与玻璃模糊了现实与虚构的边界,将一切本该展露在天光下的晦涩回忆层层掩埋,变成味道奇怪的铁锈,手一抹就散了。 他只能沉默着,将童磨的手握得更紧。 电梯门缓缓打开,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有些陈旧却还算干净的走廊展现在眼前。走廊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半透明的玻璃嵌在门与门之间。因为没有调整出合适的透明度,一切内里都无法被捕捉。 童磨环顾四周:“这里的布局和擂钵街的非常相似。” 斜前方某个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内,眼里是难以清晰分辨的冷光:“进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童磨,还有……甲二五八号。” “好久不见,N,”童磨帮助中原中也点出了男人的身份,隐晦提醒他保持警惕,领先半步走了进去,“你看起来变化不大。以及你说错了,他是中原中也,不是甲二五八号。” “你的变化倒是非常大,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伪装成一个人类了,”N从操作台上拿起某份报告,目光却一直放在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上,“对我来说,甲二五八号和中原中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我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被醉心研究的N说出口,真是莫大的讽刺。 “中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只是一个想要利用他的能力、随意夺走了他的时间和身体的窃贼,算不上什么父亲。”童磨说得不疾不徐,唇线平直,显然很不喜欢N这套说辞。 可N的逻辑已经形成多年,不是童磨三言两语就能修改的:“中原这个姓氏来源于我的代号N,身体是我克隆出来的,人格是我编写的代码,我同时赋予了灵魂和肉.体——我是‘中原中也’的创造者。” N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中原中也。 照片上略显年轻的N一只手揽着年幼的中原中也,姿态看似亲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关系的线索。 中原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照片上的自己,然后随手把这张所谓的“证据”扔在桌上,用行为表达自己的怀疑:“喂,我说——你和童磨的说辞完全不一样。说谎的时候至少要能逻辑自洽,不然也太假了。” “这张照片是把我带走的时候拍下来的吧?那个时候的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我现在没有那段记忆,应该是被你强行抹消了。”一想到自己曾经被这个人随意操纵,中原中也周身忍不住泛出红光,随时都可以操控着重力将N碾进地底。 听到中原中也针对N言语漏洞的剖析,童磨真切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中原中也的引导是切实有效的。 几年的时间足够童磨让中原中也懂得人心叵测。光是极乐教时不时登门拜访的教徒,也能靠着言语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曲折离奇、充满欲.望与陷阱的故事,让旁听的中原中也意识到受欲.望驱使的人类可以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看多了谎言,便会对谎言的味道更加敏感。 中原中也是一个热血又好强的人,也是一个温柔又细心的好孩子。很多人只看到了他勇敢好斗的一面,却没察觉到他在冲动之下依旧正常运转的迷人思维。 靠着过往经历的支撑,他已经学会在维持战意的同时高效思考,让自己不被轻易欺骗,更不会为了旁人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便对自己的存在和脚下的道路心生疑虑。 之前的谎言被戳穿,N又想出了一条支路:“既然你确认自己没有那一段记忆,你又是怎么断定,照片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中原中也’的本体?” 这句话可以说是很伤人,直接将克隆体的帽子扣在中原中也的身上,想要从根本上否定他作为自然人的可能。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愤怒的颜色点亮了他的眼眸:“你这个混蛋……不管是本体,还是克隆体,每一个‘中原中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N耸耸肩,仿佛只是在喝咖啡的时候和同事聊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八卦,眨眼就可以抛到脑后:“行吧,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真正的中原中也。” 说完,他摁下某个操纵按钮,房间里一直保持安静的黑色培养槽渐渐传出微小的动静。 黑色的液体表面出现小小的波澜,表明有某个特殊的存在正漂浮在不透光的液体之中。 记忆里的培养液是偏蓝色的液体,不知为什么,到这里就变成了污泥一般的黑色。就算是对荒霸吐实验颇有了解的童磨,也不能断定培养液里的添加物是什么功效,实验对象脱离这个环境后会遭遇怎样的后果。 中原中也有些迟疑地缓步靠近,仿佛被某个声音牵引着,将手轻轻附在培养槽冰凉的外壳上。他耐心等待着,而培养液中的存在像是察觉到他的靠近,没过一会也将自己的手附了上去。 这只手比中原中也的略小一圈,没有中原中也长期训练磨出的薄茧,皮肤也被黑色的培养液衬得惨白。 童磨知道,这是N在这间实验室里新获取的实验对象,也是中原中也的又一个克隆体。 按照中原中也的性格,他可以坚信自己身为人的存在,坚信自己是曾经拥有家庭的正常人,也会选择接受自己的克隆体,并且还会因为愧疚感和责任感的驱使,尽全力保下这个沉浮在培养液中的孩子。 N抑制不住地唇角微扬,像是在为自己终于抓到中原中也的把柄感到高兴,挪向手指第二个按钮的动作都透着股诡异的愉悦,仿佛即将按下的不是排空培养液的机关,而是豪华礼花的点火装置。 童磨一直都在提防N的后手,也猜到了他有恃无恐的依仗之一,正是这个刚被他强制唤醒的实验对象。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童磨就能确认,在谈话不断推进的时候,N之所以选择排出培养液,为的就是逼迫中原中也主动投降,趁着他情绪起伏的时候控制住他,从而让自己的研究顺利进行下去。 N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刚有动弹,就被童磨强行控制住了。 转瞬之间,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丢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原,直接陷入了永久的休眠。 在他还没察觉到极寒带来的痛苦时,冰霜还在往肩膀的方向蔓延,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覆盖到整个小臂。直到冰霜在手肘处停止蔓延,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寒冷才终于变成了神经传递出的极端痛苦,连着还没被冰冻的肩胛骨也发出无声的哀鸣。 N习惯了童磨的克制,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还直接废掉了自己的胳膊。 “说吧,你在里面额外添加了什么试剂?培养液排出后,他会遇到什么问题?”童磨伸手将控制器取了出来,根据经验开始推测,“是异能无法控制,还是身体无法承受?” 中原中也收回自己附在培养槽上的手,捏起拳头揍向N,哪怕没用重力也把男人凑翻在地。 N姿态僵硬地摔倒,被冰冻的右臂不小心磕上地砖,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似的碎裂成不规则的块状,露出红艳艳的切面。 明明整个小臂的神经都因为低温坏死,他仍然被难以抑制的痛苦包围,匍匐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中途还吐出一颗牙齿,冷汗与泪水糊了一脸,彻底失去了作为军方研究员的主导地位。 童磨不愿再看N狼狈又歇斯底里的模样,微微垂下眼睑,将视线定格在手里还残留着寒意的控制器上:“说吧,趁着你另一条手臂还是完好的。” N痛苦抽泣着,脸上都是憋胀出的嫣红色,脖颈上青.筋暴起,看向童磨的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恶意:“他……离不开这里,一分钟内……就会彻底崩坏。” “除非我愿意救他。”童磨轻轻补全了后面半句话。 原来这就是N的计划——让中原中也主动配合实验分离荒霸吐,童磨主动提供血液修复创伤,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个崭新的“中原中也”。 该说是愚蠢还是天真,N居然会以为童磨和中原中也还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对象。一想到就是这个家伙肆意践踏着年幼异能者的生命,童磨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果然还是太仁慈、太软弱了。 或许是房间里的响动太大,原本被N顺手关好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童磨和中原中也回头望去,看到是兰波和魏尔伦后才放松下来。 “你们来得正好,”童磨指了指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N,“他的身上还藏了不少的秘密。” 魏尔伦一眼就看到了被黑色液体填充的培养槽,露出吃到苍蝇般的表情:“实验还在继续么……” 兰波已经半蹲着查看N手臂上的断口,赞许地看向童磨:“看来交给你的刑讯手段没有忘。” 童磨眼睫微颤:“可我觉得还是不够。” 在习惯了被人关爱着的生活后,实验里里的那三年就成了炼狱般的存在。童磨不敢回忆到底有多少克隆体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里,更不敢回忆那些被重力叠加造成的黑洞迅速吞噬的孩子,以及那些身体不断崩坏的孩子们脸上的表情。 房间门大开着,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说明兰波和魏尔伦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那些知道实验机密的人都没了再次开口的机会。 只剩下一个人——N。 N渐渐适应了那股剧痛,双眼死死瞪着面前的兰波。 兰波逆着光,明明长着一张比明星还耀目的俊脸,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火焰修罗的低语:“虽然很想再拷问你一段时间,但青春期的孩子不能睡得太晚,所以抱歉了。” 兰波将食指隔着一段距离抵在N的心脏处,对准那里释放了一个小小的亚空间。立方体旋转着穿过N的心脏,造成可怕的空腔,让这个男人瞬间就没了生息。 N死了,死在黎明来临之前。童磨却没有生出想象中的快活感,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就像那些突然空置的培养槽一样,再也无法被填满了。 中原中也有些担忧地看向童磨,觉得她现在虽然没有流泪,心里却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兰波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了结N的性命,是因为他的异能力【彩画集】可以读取人类遗体,操控躯体并获得所有的记忆。因此在N死去之后,他脑海中所有与荒霸吐实验有关的记忆都成了兰波的囊中之物,被他仔细筛选、排除,并按图索骥接连销毁。 兰波的决定是正确的,N绝对不能留—— 当初从牧神的实验室带走魏尔伦的时候,兰波曾细致解读过魏尔伦能力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以人类姿态操纵重力异能;第二阶段是通过特定的指示式解开一部分的封印,可以操纵黑色的重力因子;第三阶段几乎是不可逆的,彻底解放的力量会吞噬周围的一切,包括魏尔伦自己,直到能量耗尽为止,已经属于毁灭性的天灾级别。 他原以为远东岛国研究特异点的时间较短,内容并不会有多么深入,却没想到N已经悄悄破译了第三道门的开启方式,也就是通过特殊的金属干扰魏尔伦的理智和意识,强制放出那个无法被彻底控制的魔兽。 他沉着脸在房间内翻找,从某个暗格里取出几枚特殊的子.弹,看也不看就将其扔进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亚空间。 看到兰波的动作,魏尔伦瞳孔微缩:“是那个吗,阿蒂尔?” 兰波轻轻应了一声,开始着手清除电子设备上的文件:“嗯,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魏尔伦静默站立,在童磨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不会的,只要有我在。”兰波难得摒弃了礼仪,果断截住了魏尔伦的话,“我会把这个消息带进坟墓。” 确认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清除干净,兰波将N也塞进了亚空间,最后看向正中央的培养槽。 “中也,我从N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你是他从山口县带走的孩子。至于这一位,”他指了指培养槽,“他是你的克隆体,是N在逃离擂钵街的爆炸时带走的唯一一个样本。” “你们想要救他吗?”兰波这句话是同时对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说的,他显然也已经通过N的记忆知道了童磨的修复能力,“你们要做好准备,就算可以用血液修补损伤,也不代表他一定可以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可能随时崩溃,甚至没办法自由控制异能。” 中原中也和童磨安静对视,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我想试一试。”童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将血液不断凝聚、压缩,靠着身体的快速修复力持续提供着新的血液,最终凝结成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体。 当初利用尾崎红叶的发簪给老首领下毒的时候,童磨用的就是这个新钻研出的方法,也就是将大量血液压缩成细碎的冰雾,均匀附着在发簪上。因此哪怕晶体看起来体积微小,实际上耗费了童磨极其可怕的血量,不然也不可能一次性建立牢不可破的控制关系。 而现在,为了保护克隆体随时都会崩坏的身体,童磨耗费的血液只多不少。 兰波没有再出言劝阻,而是摁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钮,将黑色的培养液尽数排出。 和中原中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异常瘦弱,穿着合成树脂外衣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他睁开了双眼,脸上逐渐凝聚出痛苦的表情。 童磨把透明的晶体塞进小男孩的口中,用异能操控着在他的体内散开,快速修复着不断崩坏的躯体。 男孩的眼皮和口腔之类的粘膜迅速充血,苍白的脸颊上泛出窒息特有的紫红色,仿佛肺部只是一个占位置的摆设。皮肤像是被空气腐蚀着寸寸碎裂,又被童磨的血液重新修补,从头到脚都没能幸免。 随着时间推移,小男孩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转好。他的眼里渐渐有了稚嫩又清透的光彩,对着近在咫尺的童磨露出一个不染尘埃的纯真微笑,像是见到了母亲,展现出非同寻常的信任与依赖。 童磨还在垂眸修复着呼吸系统的机能,鬓角渗出细密的汗水。 快速失血多少会造成一定的副作用,就算是她也免不了面色惨白。而肌体的快速修复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的精力。她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靠的全是强大的意志力。 但童磨并不后悔这个行为。 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样面容的孩子死去,却没能让除中原中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活下来。而现在的她,只想把眼前这一个孩子从崩坏的边缘救回来。 中原中也始终密切关注着童磨的情况,钴蓝色的眼眸里有名为痛苦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将手掌覆盖在童磨越来越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压抑:“童磨……” 他当然想要让这个仅存的孩子活下来,但不应该以童磨的健康作为代价。如果真的要做出选择,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首先确保童磨的安全,宁愿让一切后果都施加在自己的身上。 “很快就好,我没问题。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不要想太多。”童磨的语气又轻又急,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只一点点将身体的重量转交给中原中也。 在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小男孩终于像是从胎盘中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新生儿。单薄的胸膛有了急促却规律的起伏,呼吸音也是又急又深。原本泛着青紫的面色渐渐褪成粉红,粘膜充血情况也逐渐好转。 像是想要向拯救自己的人做出最直接的回应,男孩努力抬起无力的手,颤抖着摸向童磨的眼睑,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柔软细密的睫毛,像是在触碰一场美丽却易碎的梦境。 童磨长舒一口气,收回手,直接瘫倒在中原中也的怀里。 男孩紧接着闭上了眼睛,似是要靠着睡眠积攒能量,一点点适应几乎全新的身体。 中原中也拒绝了兰波的帮助,一手托住肩背,一手圈住腿弯,直接将童磨抱了起来。兰波也不再坚持,脱下风衣罩在童磨的身上,帮助她减少不必要的热量损失。 一行人接连离开了地下实验室,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向这一片被密林遮掩的罪恶坟茔。 伴着深夜的凉风,兰波黑色的长发在颊边温柔拂动,多情的眉眼里结出了淡漠的果实。 和五年前擂钵街爆炸时一样,兰波将整个地下基地都笼罩在亚空间的包围中,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只想做出防护,现在的他…… 兰波对着亚空间张开的手虚握成拳,带着整个空间一起旋转、坍缩,将整个地下基地碾成了灰烬。 持续多年的错误,终于在此刻迎来了彻底的终结。 第55章 记忆 兰波和魏尔伦的动静或许看起来有些大,但无疑印证着最有效的宗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只有让所有的知情人彻底封口,将来才不会有类似的实验存在。 在半路上,童磨因为过度消耗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回到极乐教以后,中原中也率先将童磨安置进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在房门外遇到了特意等候着的兰波。 兰波很清楚,如果不彻底弄清身世之谜,中原中也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 中原中也把兰波带回自己的房间,让兰波在亚空间内召唤出N,由N亲口讲述他在军方实验室的所作所为。 从六年前开始,军方在关西一带秘密带走了将近三十名异能者,年龄从四岁到十五岁不等。这些异能者大多被军方在个人档案上做了手脚,纷纷因为“意外亡故”的标签被家人误以为已经死去。实际上这些异能者们都被强制抹消了记忆,连夜转移到横滨的地下实验室,从此开启惨无人道的异能研究。 中原中也在实验体招募行动的中后期才被N发现。 当时的N一眼看中了中原中也可以操纵重力的异能力【污浊了的忧伤之中】,认为他与荒霸吐的能量特性十分契合,是完美的融合对象。于是N借着战争的幌子,伪造出中原中也被战争波及、意外身亡的假象,将年幼的他强行带离了原生家庭。 与魏尔伦克隆人的出身不同,中原中也其实是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人格的,N不可能直接照搬魏尔伦的格式代码。为了达成类似的效果,N率先用特殊手段抹消了中原中也过去几年的记忆,再通过深度催眠一类的变性意识手段完成人格的改写,进一步降低了他在休眠期的神经活跃度,借此避免荒霸吐的突然暴走。 “这就是我不会做梦的原因?”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眼,借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原来真的和童磨说的一样……” 类似的事情,其实童磨在刚开始坦白身份的时候就告诉过中原中也,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还保有一丝疑虑。而现在,这些疑虑彻底被打消了。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再次开口,语气莫测:“有办法恢复我以前的记忆吗?” N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有一定的可能。前提是你在这之前没有开启‘污浊’状态,也就是念出特定的开启指令,否则指令会将所有的程序彻底格式化,顺便抹消记忆消除的痕迹。” “开启指令?”中原中也倏地抬头,紧紧盯着N,“具体是什么指令?” N停顿了一会,得到兰波的默认后才做出解答:“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在念出这句指令后,你会开启‘污浊’状态,逐渐向荒霸吐的方向靠近。” 兰波适时提醒道:“中也,‘污浊’状态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大。人的身体很难承受特异点的全部能量。超过界限后,你的身体会迅速崩溃。” “就像刚才在实验室看到的那样?”想起童磨修复小男孩的身体时,他在旁边看到的皮肤接连破碎的场景,中原中也悄悄咬紧了牙关。 “相差不大。”N的回答中规中矩,充满了研究员特有的冷漠。 中原中也再次抬眼看向N,语带讥诮:“这就是你们想要掌控的荒霸吐。” 心知N会做出怎样惹人厌恶的回答,兰波截住了越来越危险的话题,避免中原中也当场暴揍N:“中也,可以了。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建议你尽量避免开启‘污浊’,就算童磨可以修复损伤,你也不知道临界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欧洲方面很早就开启了针对异能特异点的研究,远东岛国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十几年的空白。 兰波没有说的是,相比于当年实验技术趋于成熟的牧神,N的实验手法可以说是非常粗糙。自然而然的,融合了荒霸吐的中原中也的情况绝对不会像魏尔伦那样稳定。 如果说魏尔伦的弱点是特殊的金属粉末,会因此变回一心破坏的魔兽维吉尔,即“温柔森林的秘密”,中原中也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一旦开启了“污浊”状态,中原中也的消耗会远大于魏尔伦,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幅度提升。这种损耗是精神与寿命兼具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神智,总有一个会率先崩溃,留下的就只有彻底解放的荒霸吐,一直毁灭到能量耗尽为止。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拧着眉做出了回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度提问,语气难掩迫切,“童磨呢?她也没有过去的记忆,她是和我一样的吗?” 童磨同样没有五岁前的记忆,被广濑医生从北部带回横滨,并且因为异能的特殊性得到重视,从头到尾都被迫参与了荒霸吐的研究。 中原中也或许不会将找到亲生父母的事情放在首位,但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弄清童磨的遭遇,帮她找回被遗失的过去。 兰波再度打断,直接将N收回了亚空间:“中也,今天就到这里吧。关于童磨的过去,明天等她起来了再让N告诉她。” 中原中也眼神认真地看向兰波,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好。” * 在天亮之前,已经有人发现了北郊森林里的变化。 横滨北郊的山林深处突然出现一个深坑,这则消息成了早间新闻的头条。 成因未知的坑洞引起众多市民的热议,就连东京那边也有媒体闻风而来,想要近距离探查现场的情况。 童磨收购的《横滨早报》第一时间派遣记者赶赴现场,率先将坑洞的照片传回总部。《横滨早报》于清晨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新闻简讯,详细的新闻稿紧接着刊登在晨间报纸上,被上班族们细细研读,变成早高峰的主要谈资。 因为新闻的时效性,最先发出新闻稿的《横滨早报》只是中规中矩地介绍了坑洞及其周边环境的基本情况。当事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酵,其他媒体的通稿开始添加类似于“军警介入”“周边区域戒严”的标签,附上了社会各界以及相关专家对坑洞成因的揣测,让事件笼上一层疑虑重重的雾霭,进一步勾起民众的好奇心。 有人不禁联想到擂钵街的巨坑,认为这次仍然是荒神显灵,甚至编出一个神明再度在人间降下神罚的故事,让不小心看到这篇小论文的中原中也满头黑线。 明明只是一个大坑,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编出这么多的内容?如果真的有灵感,攒下来好好写书岂不是更合适? 眼看着小故事已经进行到荒神为了人类女子冲冠一怒,释放出最恶之人才能看到的火焰,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将手机反扣在书桌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向后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他轻声抱怨着,刚进入变声期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和他此刻难以排解的烦闷情绪完美呼应。 大众根本不知道这些坑洞都是军方实验室的旧址,更不知道这里曾经掩埋了哪些见不了光的邪恶实验。 异能者、克隆人全都是军方的小白鼠,被污染了可以随时格式化,被损毁了也可以随时换新,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越想越烦燥,中原中也干脆离开房间,转头敲响了童磨的房门。 考虑到昨晚消耗太大,其他人都贴心地没有强行叫童磨起床,童磨也自然而然的将早餐睡了过去。但眼看着就要到午餐的时候,中原中也不得不把童磨从被褥里挖出来,让她起床吃一点东西补充能量。 敲了好几次门,里面都没有人应答。中原中也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房门又自行开启,回头一看是寒烈白姬,中原中也就知道童磨刚刚转醒,现在正处于例行的赖床阶段。 中原中也任命地叹了一口气,走进去反手带上了房门,熟门熟路地拉开窗帘,让正午的暖阳照进室内,也点亮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笨蛋,该醒了——想睡觉的话先起来吃一顿饭。”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戳了戳被褥上部属于脑袋的位置,然后又轻轻揪了揪缝隙下散开的白橡色长发。 “唔,”童磨隔着被子勉强应了一声,“再睡一分钟。” 中原中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刚才在自己房间里积攒的郁色彻底消失:“那就一分钟,我开始数秒了。” 他故意凑近了数数,像是生怕童磨听不到数字的变动,还坏心眼地掀开了被褥的一角,刚好让童磨的后脑勺重见天日。 “一……十二……三十五……” 不出所料,秒数刚刚过半,童磨就哀嚎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毛茸茸的乱发,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下意识将视线下滑了一截,中原中也瞬间熟透,猛地往后跳开一大步:“喂!先把衣服穿好!” 童磨茫然低头,发现是睡裙胸前的丝带有些松了,便浑浑噩噩地重新系好,懒洋洋地通知道:“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童磨在人前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喜欢怎么舒服怎么来——床垫要软乎乎有弹性的,被褥要轻巧松软的,睡衣和家居服也要面料亲肤的…… 兰波名义上是童磨的兄长,实际上直接把她当半个女儿养,并且非常认可童磨的偏好,特意给她买了几条面料讲究、样式好看的宫廷风睡裙。 童磨昨晚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勉强洗漱完毕后就换上了其中一件白色丝质的长袖睡裙。 睡裙的胸口可以根据丝带的松紧程度自由调整,很适合发育期的小少女。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绑带的面料非常丝滑,遇到童磨这类睡觉不老实的人很容易蹭开,这才让中原中也猝不及防看到了胸口小小的缝隙,以及缝隙和交叠的丝带下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 童磨完全不觉得露出一小块胸口的皮肤就算是走光,反倒还有心思调侃中原中也:“你真的可以放心睁眼了,中也。” 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中原中也总是表现得比童磨更容易害羞。 “真是的,”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声音却因为过度羞赧趋于跑调,“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啊!” “当然有,”童磨面露无辜,“我真的有认真记录生理期的规律,还要定期更换内衣的尺码……” “停!”中原中也再次炸毛,钴蓝色的眼睛里都染上浅浅的水光,亮得惊人,“这种事情就不要和我说了!” 童磨委屈扁嘴:“我还以为我和中也是无话不谈的同伴,原来这些都不能说吗?” 如果不看她眼里的笑意的话,中原中也或许还真的会心生羞愧。 “不行,”中原中也直接伸手摁住童磨的头顶,泰山压顶一般让她乖乖低头认错,“如果是别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但如果是这种事情……你还是告诉琴叶姐和裕子奶奶吧,银也可以。” “小气鬼……” 听到童磨没有缘由的指责,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尽量放缓:“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快点起床下楼,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第56章 线索 童磨刚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被大家围在正中央的小男孩。 从外形来看,男孩和小时候的中原中也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笑,笑得眉眼弯弯,硬生生将那天生微微上扬的眼尾压了下去,变成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 单从这一点来看,所有人都无法将男孩与中原中也混淆在一起。 中原中也是更骄傲的、灿烂的,带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敏感与活力,像是一轮正午的太阳。而小男孩像是刚刚从云雾后钻出来的皎月,还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清澈,小心翼翼地把最洁白的月华捧在手心,等待着最期望见到的人,一股脑地送出全部的心意。 男孩等来了童磨,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一看就是已经脱离了昨晚的濒死状态,呼吸平稳、心跳有力,握着童磨的手也是暖的。 “童……磨?” 男孩按照琴叶教导的发音念出童磨的名字,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幼崽,而且幼崽还和中原中也长得一模一样,童磨根本不想让他失望:“你好,你还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微一歪头:“姐姐?” “嗯,姐姐,”童磨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男孩的头顶,心想着给孩子好好补营养,争取早日把他的头发养得柔滑鲜亮,“你就是我的‘弟弟’。” 得到了童磨的肯定,以及一个轻柔的摸头杀,男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更换了毛色和瞳色的萨摩耶。 “姐姐!” 童磨瞬间满足,背后甚至冒出了粉白的小花朵:“嗯,弟弟。真乖。” 她突然想起一个美妙的巧合——当初中原中也刚刚在骸塞里苏醒时,他曾抬起手触摸自己的眼睛,而昨晚在实验室里,男孩同样努力触摸了自己的眼睑。明明是DNA相同但灵魂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却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因素的驱使。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中原中也始终不愿意认自己为姐姐,但这个小号的中原中也愿意啊! 兜兜转转,童磨的梦想终于实现,让她只想感慨一句“缘分妙不可言”。 织田作之助安静围观了一阵,忍不住看向中原中也,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最直观的感受:“童磨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中原中也浑身一僵,被周围人一起投来的视线烧得坐立不安:“怎么都看着我?” 魏尔伦抬手抵在唇边,借以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了,这个孩子没有名字,所以你要不要试着给他取名?” “哈?为什么是我来?”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还需要问吗?”兰波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颔,“他可是你的弟弟。” 兰波故意在“你”上加了重音,像是生怕中原中也没听出自己的暗示。 ——再不加把劲,你的弟弟可就要被童磨彻底拐跑啦! 中原中也耳廓一红,强行把头偏开,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这样啊……但是他明显更喜欢童磨吧?” 童磨从小男孩无意识的撒娇行为中回神,摆着人生赢家的招牌笑脸炫耀道:“是的呢,而且他还愿意叫我姐姐,真是太可爱了。” 回想起当初两人为了争辩谁是哥哥或者谁是姐姐,不止一次闹到互扯头发,中原中也更加感到心虚:“既然要当姐姐,那你来取名字不就好了?” 童磨轻轻推着男孩的肩膀,让他正面对上中原中也:“不行哦,我在起名这件事上真的没什么天赋。” “哈哈,那倒是——毕竟你可是直接把异能力的名字用在组织的名字上了。”听到童磨的打趣,中原中也这才甩掉了心里小小的酸味,仰头嘲笑起来。 不仅是极乐教的名字,童磨给冰人们起的名字也很敷衍——白姬、睡莲菩萨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最惨的还是结晶御子,五个人偶到现在都只有一到五的数字编号,不受重视的程度堪比地里渐渐枯黄的小白菜。 好不容易笑够了,中原中也微微倾身,努力摆出可靠的大哥哥的姿态,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那就叫你……亚郎?” “Aaron?”兰波直接念出了相对应的法文,点头表示肯定,“是个不错的名字。” “亚郎”最初来源于希伯来语,也有一部分人翻译为“亚伦”。《圣经》里的亚郎是摩西的兄长,也是亚伯拉罕诸教的先知。到了后来,这个名字大多寓意为高山、启发、崇高,以及尊贵。 这个名字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寄托了中原中也的期待与祝福,明显不是几秒钟之内就能想出来的结果。 “亚郎?”男孩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听到周围人陆续念出这个名字,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在呼唤自己。 童磨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男孩抱了个满怀:“中原亚郎,你真的太可爱啦!” 从见到清醒的亚郎起,童磨的词汇量一直急剧收缩,到现在只能无意识地重复“可爱”和“太可爱”这两个词,似乎已经被小亚郎迷得找不着北。 “够了,”中原中也强行把童磨从亚郎的身上撕下来,自己牢牢占据两人中间的位置,“亚郎是我的弟弟,你不能和我抢!” 童磨鼓着脸表达不满:“哼,小气。” 中原亚郎——男孩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过程看起来有些鸡飞狗跳,但从结果来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极乐教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北郊山林里的深坑边,大波军警牢牢把控着各个方向的出入口,禁止个人或媒体靠近拍摄。 围绕着坑洞的边缘地带,几名军警正带领几名异能特务科的人缓步行进,进行现场调查。 在异能特务科派出的调查队伍里,有一名穿着职业西装、戴着眼镜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端正且耐看,但他表情克制、眼神平静,从而减淡了面容上还没褪去的青涩。只不过他的唇颊之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悄悄打破了原有的契合感,从这幅精英打扮下泄露了一丝天生的反骨。 少年名为坂口安吾,现在只是特别任务支援科里一个小小的情报员,因为异能力【堕落论】可以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这才被上级临时调派过来,帮助军警方面搜集线索。 外界的人或许不知道详情,但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隶属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昨天晚上,实验室相关数据全部被清除干净,就连数据库里的文档也被彻底销毁。在高层察觉到异常之后,他们发现整座实验室早已不翼而飞,连带着内部的研究员、警卫人员以及实验素材都没了踪影。 动手的人非常老练,彻底消除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证据,被高层推测为外国势力培养的特殊行动人员。也正因为对方动作利落、毫不留情,军警才没能查到任何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异能特务科派来的调查员。 被大家用暗含期待的眼神关注着,坂口安吾毫不露怯,直接在坑洞的边缘蹲下,将手覆盖在松软的泥土与草叶上。 异能力【堕落论】发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两个身形高挑的外国人,一位是黑发,一位是金发。 在金发男人的怀里,睡着一个穿着奇怪连体衣的瘦瘦小小的男孩。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年用公主抱的姿势托着一个沉睡中的少女。少女白橡色的长发随风轻摆,让本有些萧瑟的场景染上一层梦幻的波光。 只是稍一抬手的功夫,整个实验室被金色的空间急速挤压,直至彻底消失。做出这一惊人举动的黑发男人面色平静,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松的味道。 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虽然在到达现场的时候就被告知,这里实际上是军方的某个秘密实验室,但在看到画面中年龄不易的三个孩子时,坂口安吾还是感到心塞。 他隐约可以猜到两位异国青年为何做事毫不留情——他们必然是想要保护那些沦为实验体的孩子们。 “坂口宪生,请问有什么发现吗?”见坂口安吾一直闭着眼不说话,一位同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坂口安吾从沉思中惊醒,下意识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这确实是人为的,而且是……”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联络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领头的军警拿出腰间的联络器,态度恭敬地听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面色渐渐转为疑惑与不满。 “是,好的,我知道了。”轻声附和了几句后,军警关闭了联络器,抬头看向异能特务科的几位成员,“各位,非常抱歉,这次的调查确认终止,也请各位帮助保密,不要引起公众的恐慌。” “但是——”异能特务科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坂口安吾轻轻拉了拉衣袖,强行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了,”坂口安吾并没有表达任何的不满,只是默认了这个结果,“那我们就先走了。” “感谢您的合作。”军警礼貌地把几人送进特派的轿车内,关好车门后径自离开,指挥着下属将隔离线重新拆除。 半路上,同事面带不满地询问坂口安吾:“坂口先生,他们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坂口安吾已经有了思路,碍于保密协议,自己也不能说得太详细:“大概是高层有了什么进展吧。” 实际上,军方的高层是被法国方面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通。 早在荒霸吐实验开始的时候,法国就有所察觉。荒霸吐相关研究的开展究意味着法国的国家机密遭到泄露。如果法国真的借此做文章,窃取他国机密的岛国绝对讨不到好处。 正逢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法国决定直接派人销毁所有实验数据,最好将重要实验体一起带回。 兰波和魏尔伦这对搭档被选为执行人,结果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产生分歧,导致任务失败。之后的几年里,任务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被暂时搁置。直到昨夜,兰波和魏尔伦再次联络了自己的上级,表示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知情人都已经被清除,后续的斡旋工作需要高层向岛国发出通牒,避免产生更多的“误会”。 法国高层早就预料到岛国不会善罢甘休,但从一开始,岛国就已经陷入被动。一旦法国不顾颜面将岛国窃取机密的事情捅出去,身为战败国的岛国必然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候岛国失去的就不只是横滨这一座租界城市,说不定还会危及到整个沿海地带。 权衡之下,军警选择强行结束调查,捏着鼻子掩盖真相,让罪魁祸首兰波和魏尔伦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一场有可能引起国际舆论的风暴,就这么在萌芽阶段提前结束了。 可对于童磨来说,属于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兰波履行了前一晚对中原中也做出的承诺,再次唤出亚空间里的N,让N亲口说出他已经掌握的属于童磨的过去。 答案就是……童磨她根本没有过去。 第57章 监测 在最近的十几年里,异能力者的存在逐渐被霓虹高层默认。 高层在霓虹境内安装了若干异能能量监测装置,希望借此挖掘出更多的异能者。他们将一部分有异能力的军部人员编入特殊行动队,进行秘密训练,同时设立了专管异能者相关事务的异能特务科,将已知的异能者纳入辖下。 异能者释放出的异能力一旦超过某个最低阈值,异能力便可以被专业装置解读为特殊能量场。而对绝大多数的异能者来说,刚觉醒的异能力是很难被迅速掌控的。 靠着监测、调查、收编或者关押的基本策略,被调查出的异能者数量持续增加,让异能特务科的档案从刚开始的寥寥几页,迅速扩充成资料库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在意异能者的人权问题,毕竟就连高层也默许了人体实验的存在,于是异能特务科设立了一个不能明说的“第七机构”,军方多了几个深埋地下的异能试验室。 在尝到异能力者带来的红利后,高层更加不愿放过这些实力强劲的工具人。正逢战火重燃、人心惶惶,不同党派相互夺权,异能特务科和军方也被迫打起了擂台。 广濑弥生作为异能特务科长官辻村深月的下属、异能特务科辖下实验室的负责人,在夏初时节接到了一个秘密任务—— 她需要潜入军方位于横滨租界区的地下实验室,以普通研究员的身份获取实验情报,实时考量军方研究员的行动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在必要时将重要实验成果强行带走。 她在地下实验室接到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带队前往各个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将合适的年幼异能者带回基地,收作备选实验体。 广濑作为搜查小组的带队人,和其他几名队长一起划分了大致的搜寻区域。在很多人不愿意选择北部这个山多路远的区域时,她主动提出认领宫城以北的寒冷地区,顶着同僚们看傻子的目光钻进了大山深处。 八年前的七月七日,岩手县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大片山区。 包括山间神社在内的几户民居被彻底冰封,被困人员生死未卜。且随着时间推移,冰霜波及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岩手县被监测到异常风暴的时候,广濑正和队员们逗留在青森与岩手的交界处,寻找某位异能者无果后在某个小城镇歇脚,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回横滨。 岩手县山区的极寒天气被监测装置判定为异能力爆发的结果,异能强度一举突破已有的最高记录,迅速逼近可被机器监测到的极值。这一消息很快被传到广濑的通讯器上,让她不得不放弃第二天再出发的计划,连夜赶赴中心地带。 广濑一行人从青森到达岩手只需要再翻几座山,当然比从东京都出发的异能特务科更快。因此哪怕心向老东家,广濑也只能咬牙让队员们在半途拦住异能特务科的人,自己带着一队军警走向那片风雪。 山区内的低温引发强烈的空气对流,整个岩手县都被风雪覆盖,沿海地区甚至下起了拳头大的冰雹。 越靠近事发地点,风雪交加的情况越是严重。在一开始进入岩手县时,脚下的积雪只会盖过鞋底。等广濑到达距离中心地带两公里的位置,积雪已经淹没了她的膝盖,就连继续行走也变得无比困难。 搜寻队伍早就放弃了轿车,在山脚下的农户家中卸下了大多数暂时用不到的装备,用专业绳索串联着徒步行进。 夜已经很深了,在没有人造光源的山野间只能仰仗月光垂怜。但今夜是异能造成的风雪天气,甚至已经成为自然气象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有皎洁的月光指引方向。 众人只能看清手电筒照亮的小片区域,周围都是被微光点亮的风雪。脚踩下去也是探不到底的积雪,除了风声之外只剩下踩踏时此起彼伏的咯吱声。 靠着时不时受到未知干扰的GPS,他们终于到达距离中心处五百米的位置。 一千五百米的距离,正常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但他们走了近三个小时。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划过耳畔,夹杂在风雪中不太明显,却仍然让众人心里一惊。 负责护卫的军警立马掏枪戒备,只发现有一只冻成冰雕的飞鸟砸进雪地,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坑洞。 警备解除——军警做出了这样的手势。 广濑舒了一口气,跟着变换了手电的方向,没想到下一秒,又是几声闷响,这一次还夹杂着随行人员的惨叫声,以及周边被风雪覆盖的老树的哀鸣。 飞鸟的尸体将一位队员的脑袋砸出一个大窟窿,鲜血刚冒出来又被低温强行止住。同样被砸到的大树遇到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哀嚎着抖落厚厚的积雪,原本藏着新绿的枝干也跟着垮塌。 按照常理,飞鸟遇到极端天气会提前躲避,而不是傻傻地撞上去。 队员们心下怀疑,下意识警惕高空坠物,将手电筒对准头顶,结果看到了烙印在基因里的恐惧,也是人类对自然的深深敬畏—— 视角变换让他们终于看清前方的风暴。类似于巨型龙卷的风暴被白色的冰霜彻底填充,看起来就像是在天地之间强行加塞了一个纯白的世界,往上便是暗沉诡谲的天空。风暴边缘有冰霜在不断翻涌,看起来像是海边的潮汐,带着呼吸一般的规律不停起伏着,成为地球动脉的具现化。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广濑身边的军警下意识呢喃着。 广濑从心底感到一阵无法被驱散的寒意,瞳孔都因为不断积攒的惊惧下意识紧缩:“快点撤退,快撤!” 她看到了,风暴并不是在呼吸,而是在逐步扩张。他们以为那只是风的不规则回旋,实际上是能量再次爆发的征兆。 一行人顾不上继续观察,叫喊着、拖拽着,往来时的路奔逃。 ——这是他们在这一天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等他们连滚带爬地回到山脚下的时候,背后的世界已经彻底被风雪吞噬。山脚这一小片区域因为特殊地貌的影响还算安全。但他们同样被困在了这里,没有网络和电力,只能用最原始的烤火方式抱团取暖。 他们就这样从凌晨浑浑噩噩地坐到了上午。直到天色大亮,持续十几个小时的异能力暴走才彻底结束。 大家都以为那位异能者已经死了,但广濑仍然坚持去现场检查。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少数人护送伤者去最近的医院,另一部分人顺着昨天的路线前进,将那名异能者带回,不论生死。 广濑是在仪器标记的能量中心点找到的童磨。 白橡色长发的小女孩双眼紧闭,皮肤雪白,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和服,看起来像是传说中摄人心魄的雪女。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环境里,女孩还保持着轻浅的呼吸,仿佛这片冰雪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见到女孩双臂抱膝,在雪原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广濑既警惕又担忧。 “你好。”想来想去,还还是决定用最稳妥的方式和童磨打招呼。 听到人声,小女孩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 只是这一眼,广濑和随行人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跳不自然地增快。 原因无他,女孩有一双常人绝对不会有的、七彩的眼睛。 她的瞳色比最珍贵的钻石更绚烂,比最绚烂的欧泊更稀有,像是把全世界的彩虹都塞了进去,让人下意识不敢做出任何僭越的行为。 在已经恢复宁静的山林里,童磨缓缓眨眼,像是在对这些人的靠近表达疑惑,但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用清澈又平静的眼神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广濑弥生,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广——濑,我叫广濑,”广濑弥生指着自己,然后指向童磨,“你呢?” 童磨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非常清晰地复述了广濑刚才的发音:“我叫广濑,你呢?” 广濑这才知道,小女孩根本不会人类的语言。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广濑再度试探道。 童磨再次重复了她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N将广濑当年递交的报告内容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点忿忿不平,“如果不是广濑那个女人的坚持,你也不会说话写字。” 类似的话,N已经在实验室里说过无数次,童磨甚至能从头到尾背下来。 N总是认为童磨不应该被当成正常人看待,负责监管的广濑医生也不应该和童磨扮演母女关系。 最让他感到愤怒的,莫过于广濑妄图让童磨这张白纸染上她自己的颜色——那些书籍、故事、所有与外界有关的信息都是不应该出现的污染源。 不断学习着成为一个人类的童磨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就像强人工智能妄图成为真正的人类,可以在一瞬间激起正常人类的恐怖谷效应。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争取到童磨的所有权,N绝对会把童磨当成不需要交流的小白鼠,把浑浑噩噩的她关进特制的小笼子里。需要的时候直接采样,不需要的时候往笼子里扔一些可以吃的食物,只要不会死,这样就算万事大吉。 因此他认为广濑的善心是虚伪的、无用的,是需要被格式化的存在。 同样靠着异能力读懂N的未尽之语,兰波又一个亚空间砸过去,将N左半边的身体都砸碎了。 “还有一个问题,”童磨并没有对N的态度表达不满,只是轻轻握住了兰波的手,用小动物轻蹭的方式安抚自己的兄长,“我是怎么出现在岩手县的?那附近的人呢?那里有没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哪怕一半的身体被打得稀巴烂,N也能正常发挥,扯出一个带着冷漠的笑:“我特意派人在山区大范围采样。感谢那些人还在实行最简陋的土葬,所有活人和死人的基因样本都被我顺利拿到手。全日本的数据库也被我申请定期比对。” “你知道基因检测的结果吗?你和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来处,没有记忆。 风雪中突然出现的童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志怪故事幻化成的雪女,是寒夜里随风摇摆的浮萍。 童磨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脸埋进兰波的怀里,仿佛只有人类的体温才能在驱散灵魂里的茫然。 兰波深知语言在此刻的苍白无力,但还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附在童磨的脊背上,像是安抚熟睡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打着:“不管你从哪里来,你都还是我认识的童磨。你有我,有守在门外的中也和保尔,还有你认可的极乐教的同伴。” 童磨轻轻应了一声,攥着兰波衣摆的手再度收紧。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但她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够为她做出解答了。 既然N当初可以顺利逃过擂钵街的爆炸,那么为什么广濑弥生没有一起离开呢? 如果想要让童磨回归,广濑弥生完全可以选择第一时间和N一起逃离,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寻找童磨的踪迹。 童磨相信,广濑弥生不会不清楚现场的危险性。 广濑既然选择赶赴魏尔伦和兰波的打斗现场,绝对已经预料到局势的凶险,知道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广濑本应选择活着回归,而不是用坦然赴死的态度,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被暴走的荒霸吐彻底吞噬的结局。 在最后与广濑弥生对视的时候,童磨看不到她眼里的恐惧,仿佛……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58章 碰瓷 极乐教内,孩子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课程,陆续离开了教室。 青少年们快活的交谈声并不嘈杂,但也能被前厅里的童磨和中原中也轻松捕捉到。 刚送走了一位教徒,童磨彻底卸下属于教主大人的伪装,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垫上,一副天塌了也不想再动弹的模样。 那名教徒刚走,中原中也就无缝衔接地坐到了旁边,双手抱臂,犀利的视线牢牢盯着童磨,差一点就能在她的身上烧出一个洞。 “喂,你真的没事吗?” “嗯?”童磨轻轻哼了一声,“我没问题哦,中也,只是正好处于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 “我才不是在说这个!”中原中也红着脸扬声反驳,一记手刀敲在童磨的额头上,“不要以为我很好糊弄!你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啊,笨蛋!” 自从被N告知自己没有降临人世的痕迹后,童磨正好遭遇了每月一次的生理期,难得进入了持续低落的状态。 她鲜少如此情绪外露,何况是这么明显的负面情绪。就连不算太细心的芥川龙之介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更不要提对童磨本来就非常了解的中原中也。 哪怕童磨只是在得知自己过去的经历后,对着他将那些空白与谜团一句话概括,他还是能感受到童磨难得的茫然。 在中原中也的印象里,童磨总是游刃有余的。 她可以表现得心不在焉,但一定会对自己的选择抱有无法动摇的信心。从一开始离开爆炸后的擂钵街,再到回归擂钵街建立极乐教,很多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似乎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倒她。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让中原中也越等越焦躁,迫切希望自己能在这个重要时刻做点什么。 被中原中也敲了一记,童磨根本没感受到切实的疼痛,毕竟中原中也对待自己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手刀甚至砍不出一道红痕。 她缓缓眨眼,像是刚从昏沉的状态清醒过来:“我真的没事,可能再等几天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看重自己的过去。只是莫名觉得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有种眼下拥有的一切随时都会被夺走的错觉。 “口口声声说没事,那你为什么还要露出迷路的表情?”中原中也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将头凑近了仔细端详,生怕自己错过了童磨某个微小的情绪波动。 发育期的中原中也身形微微长开,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单薄了,四肢线条紧实流畅,爆发力十足。他渐渐脱离了变声期,声音较之前多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感,音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广阔,高音时分外嘹亮,低音时还会染上一层让人心醉的沙哑。 与此同时,他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外形管理,在魏尔伦的强烈建议下改变了过于休闲的着装风格,开始尝试一些外形挺廓的夹克,或者是简介且富有设计感的单品。 最重要的是,他学着魏尔伦蓄起了头发。略长的发尾被他扎了起来,说不定等到年末的时候就可以达到理想状态,让自然卷曲的发尾披上肩头了。 看到中原中也脖颈后方小小的发辫,童磨这才有了一丝兴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又轻轻拽了拽。 中原中也任由童磨在自己的后颈作威作福,还很贴心地再度弯腰,让她不至于将手抬得太高伸得太远。 “你觉得我是迷路了吗?”童磨语气平平地反问。 中原中也埋着头抱怨道:“你以前就算是……生理期,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所以肯定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童磨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嘴硬了:“可能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但是真的不用担心,过几天一定会恢复到正常状态。” 中原中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热热的呼吸拂上童磨的脖颈,吹得她有些痒,肩膀不在自在地动了动。 “笨蛋,你还有我,”他似乎自己也觉得羞赧,耳垂都憋红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童磨缓缓侧过身,直接和中原中也面对面,逆着光看着他的身影,从微光中看清他钴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睛如深海翻涌着波涛,又如晴空包容着骤风,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但绝对不会违背已经做出的承诺。 不管看多少次,童磨总能被中原中也眼里的认真所打动。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算不算立了一个flag?” “flag?”中原中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极乐教里一些少年少女提过的梗,“嘁——承诺我绝对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就不算立下flag。” 童磨眼神微动:“不愧是中也啊。” 遇到质疑便用行动做出回应,遇到困难便埋着头解决,遇到阻碍便用自己的行动彻底打破。 表面上是童磨带领着极乐教的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私下里,往往是中原中也带着童磨往前走着,将所有已经经历过的考验都抛在脑后,绝不踟蹰,绝不回头。 ——这样的中也,让她也越来越不想放手。 敏锐地从童磨的眼里看到危险的波澜,中原中也立刻反问:“怎么了?” 悄悄吐槽着中原中也的敏锐,童磨用绝佳的演技糊弄过去:“没什么,只是被中也深深感动了,现在正在思考怎样才能报答你。” 中原中也掩饰般地移开视线,身体也直立起来:“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太奇怪了……” 童磨一点也不扭捏,仰躺着伸了个懒腰:“才不是客气,只是觉得中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导致我一看到你就想要狠狠地夸你。” 中原中也原本还盘腿坐着,闻言立刻蹦了起来,脸颊再度羞红:“不要总是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而且不要用可爱来形容我!” 童磨跟着站了起来,每往前走一步,中原中也就跟着往后退一步:“但是中也真的很可爱,当然,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乱说,只是私下里夸你。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如果童磨存心想要示弱,站在对面的人绝对无法抵抗她无辜眼神的冲击。 中原中也停下后退的脚步,有些无措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地认了命:“好吧好吧,真是的……但是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我可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中原中也触电似的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紧闭的房门,生怕刚才的对话被门外的人听到了。 “请进。”童磨率先打破了可疑的沉默状态。 织田作之助推开会客室的门,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中原中也,但也贴心地没有提及刚才画风奇妙的对话内容:“我刚才在门口捡到了一个孩子,他正在高烧,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织田作之助后半句的话的语气有些犹豫。 “当然去,”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拉着中原中也一起走了出去。 在半路上,织田作之助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我带亚郎买了一些换季的衣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孩子。有一波人追在他的身后,而且他还在发高烧,正好倒在门口,我就临时把他带进来了。” 中原中也暂时抛下了刚才的不自在,挑起眉梢语带讥诮:“居然还有人敢在极乐教的地盘撒野?”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染上浅浅的疑惑,表明他也对此抱有怀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做一名杀手,但织田作之助的敏锐程度从未降低。正因为察觉到事情的巧合与疑点,他这才决定暂时将少年扣下,及时通知童磨去看一看具体的情况。 按照常理,生活在擂钵街及周边地区的人都应该知道,极乐教虽然不会主动惹事,但也绝对不会轻易饶恕那些挑衅的人。久而久之,大小组织都不会踏足极乐教的地盘,在路上遇到了极乐教的成员还会特意避开。 要想在逃跑的时候一路深入擂钵街腹地,顶着高热的身体到达极乐教的大门口,身后还跟着一队追兵,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些追踪的人呢?”童磨继续发表疑问。 “被路过的龙之介揍回去了。”织田作之助如实回答。 童磨忍不住头痛扶额,故意不去看憋笑的中原中也,加快脚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果不其然,被芥川龙之介揍了一顿的倒霉鬼们正鼻青脸肿地倒挂在墙头。罗生门分裂成数条绳索,一对一地将这些人的“尸首”陈列出来,供下课后在院子里活动的孩子们驻足欣赏。 “童磨老师,在下把这些胆敢冒犯极乐教的暴徒们全部抓住了!” 芥川龙之介双眼一亮,努力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不过罗生门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童磨看了看尾巴翘到天上的芥川,又看了看哀嚎着的倒霉鬼们,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暴徒”指的到底是谁。 但从逻辑上来看,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做错,因此童磨毫不吝惜地夸赞道:“做得很好,龙之介。在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坚持不剥夺任何人的性命,说明你已经开始思考后续问题了。” “是,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罗生门晃得更厉害了,带着某位来犯者的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听起来就很痛的闷响。 中原亚郎听到了响动,原本还站在一群小孩子的面前,这下直接啪嗒啪嗒地小跑着凑到童磨的身边,悄悄把自己的手塞进了童磨的掌心。 童磨紧接着把亚郎也夸了一通:“亚郎也很勇敢,遇到坏人没有害怕,还知道保护身边的同伴了。” 看着童磨姿态娴熟给两个人顺毛,中原中也忍不住捂脸:“要不要先去看看那个男孩?” 察觉到中原中也隐晦的催促,童磨也不继续消磨时间,跟在织田作之助身后去了临时腾出的客房。 因为极乐教偶尔会接纳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大家总会提前准备一两件客房。织田作之助正好把那名高烧中的少年安排进了其中一间。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后,织田作之助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确认黑发少年正在松软的被褥里安睡,这才让童磨和中原中也走进去。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紧紧盯着那名躺在榻榻米上的少年,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黑色的自然卷,白净清秀的面容,唯一的区别就是遮住右眼的几圈绷带…… 等等,不就是几个月前他从水里救出来的那个家伙吗? 第59章 药片 中原中也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明显,让童磨根本无法忽略:“中也,你认识他吗?” 在确定被褥里的少年就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后,中原中也只觉得一言难尽:“之前救过一个投水的家伙,那个人就是他。” 中原中也这么一说,童磨顿时有了头绪:“是你去便利店的那一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拎着购物袋回来的中原中也浑身湿透,脸上的表情也不太晴朗,被她推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两个人最后还悄悄分享了一罐啤酒。 “就是那一次。”中原中也说着便皱起了眉,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让他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比几个月之前更加纤细,蓬蓬的黑发稍微长长了一些,身上面料考究的衣服不知所踪,只能透过被褥边缘看到样式朴素的衬衣衣领——不用想也能知道,少年这几个月不太好过,但也比擂钵街里其他的孩子过得滋润。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以及半梦半醒间胸膛略显急促的起伏,童磨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这样吗……不管怎么说,药已经让他吃了,我们先等他退烧吧。”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有些迟疑:“要让他留下来吗?” 长期待在极乐教里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大家基本都是走投无路却又不想自我堕落的人,极乐教便是这些人的容身之所。极乐教为大家提供食宿,作为交换,成员们每天合作完成既定的内务,以及一些量力而为的杂事,一起维持着这个小组织的正常运行。 教徒们以人手一枚的冰莲花御守作为信物,将保命的御守挂在腰间,出行便不会受到其他组织的骚扰。 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可以结伴寻找工作,赚来的钱自己攒着,攒够了便能自行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在擂钵街外的地方安家。 孩子们按照年龄和教育程度分成不同的班级,跟着极乐教的几位老师读书认字,至少可以顺利学完国小阶段的内容。等童磨拿下特批给学校的土地,正式将擂钵街的学校落成,孩子们便能继续国中和高中的课业,将来也有机会与擂钵街外的孩子们竞争不同的岗位。 这正是织田作之助感到犹豫的地方。 对很多人来说,极乐教就是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所在。为了对大多数人的希望负责,不论是他,还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需要深入考察新人的品行。 少年算是织田作之助捡回来的,他需要提前承担与少年相关的风险。就算私心想要给少年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织田作之助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童磨游刃有余地将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打发走,“我来守着他,你们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童磨本来以为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们在犹豫一阵后齐声开口,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消息。 “其实还有一件事……” “我还有一个疑点。”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看向童磨。 “出去说吧。”织田作之助再次拉开房门,声音刻意压得更低。 意识到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件事,甚至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童磨难得生出一丝好奇:“怎么了?” “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突然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了,”织田作之助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思考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和他有关。” 在触碰到少年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无法发动异能力,自然也无法预知几秒钟后的未来。幸好他的身手没有退步,这才能在护着一个少年的同时将其中一拨人撂倒,让闻声赶来的芥川龙之介负责收尾。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中原中也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描述着自己的遭遇,“我当时想要控制重力让他自己飞出水面,结果莫名其妙地失败了,最后只能拖着他游回岸边。”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发:“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异能力,而且还是消除系?” 童磨轻轻鼓掌表示庆贺:“说不定你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异能力千奇百怪,遇到一个反异能者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可以消除他人的异能力,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异能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成为各大组织的拉拢对象。 既然如此,童磨更不可能放任这个少年成长为定时炸弹。 目送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离开,童磨回到了房间内,顺手将房门关好,推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 正午的阳光瞬间泼进室内,虽然有些刺眼,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温暖。童磨仔细调整了窗帘的缝隙,让阳光不至于照在少年的眼睛上,这才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安静看向闭着眼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走了,如果真的睡不着,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聊一聊。” 童磨一手托着腮,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清秀的眉眼。 原本双眼轻阖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鸢瞳,半隐在室内,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虚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少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提问,嘴角却噙着飘渺的笑,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童磨的答案,仿佛只是一具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人偶。 “有人夸过你的瞳色很美吗?”童磨直接忽略了少年有些奇异的态度,也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很适合给人讲故事。” “你不打算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少年继续提问,像是要刻意将童磨的伪装砸成碎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等会拜托别人给你送一份口味清淡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他们自顾自地进行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最后还是少年选择暂时的妥协:“我不要太清淡的食物。有蟹吗?什么品种都可以。” 在横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最爱的蟹肉了。 少年点餐的语气带着大家族长期娇养出来的坦然,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你还在发烧,需要服用退烧药和消炎药,不适合吃海鲜。”童磨终于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我叫童磨,你呢?” 少年缓缓转过头,藏着深渊的眸子看向童磨:“太宰,太宰治。” “我可以直接叫你太宰吗?”童磨看够了好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请多指教。” 少年的眼神滑过童磨的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无所谓。” 与人结交,无所谓;生病或是痊愈,无所谓;扫地出门还是就此收留,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太宰治非常顺利地靠着织田作之助踏进了极乐教的大门,打算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用天真活泼的伪装提升周围人的好感,最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童磨本人时,一切的打算都不得不彻底推翻。 他嗅到了极其相似又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从某种程度上说,童磨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轻易探查人心,便觉得一切城府都是海市蜃楼。他们可以轻松获得自己想要的,久而久之,也容易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童磨这一特质,太宰治才会选择趁机来极乐教走一圈,顺便见一见这个表面上名声很好的教主大人。 可从本质上来看,童磨和太宰又不太一样。童磨从太宰的灵魂里嗅到了茫然的、苛求死亡的气息。而太宰呢……他发现童磨和极乐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渴望着延长无望的生命。 这个发现让太宰的新鲜感瞬间消散,对探索极乐教的兴趣也接近于无。 童磨毫不在意太宰扔出来的软钉子,也没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而是直接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感受到滚烫额头上突然靠近的冰凉感,太宰治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黑猫,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其实是想要躲开的,但发热带来的反应迟缓与浑身无力都成了眼下的拖累。 童磨继续自顾自地提问:“你的身上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要缠满绷带?” 说着,她用食指指尖轻轻挑起额上绷带的边缘,试图观察层层遮掩下的皮肤。 直到此刻,太宰才终于愿意把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用看似有力实则软绵绵的力道制止了童磨的行为:“不要碰我。” 这句话已经算是警告了,就像猫咪对着陌生人哈气,试图用色厉内荏的行为维护自己的领地。 可一旦童磨下定决心变得厚脸皮,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装傻充愣的脚步:“如果没有受伤,建议你不要一直缠着绷带,不利于局部血液循环。” “明明已经看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太宰语气幽幽,根本不被童磨的体贴行为所打动。 “我想做什么,和你是什么性格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童磨顺势收回手,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给太宰倒了一杯水,“这次你自己取药,我不碰内容物,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太宰看了眼面前冒着浅浅热气的清水,又看向乖乖躺在铝箔包装里的药片,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吃任何药,是不是可以顺利死掉了?” 名为童磨的空气做出了解答,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太宰为何坚持寻死:“不会哦,你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减轻,药物只是帮助你缩减这个过程。一场感冒并不能轻易让你死去,但你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类似于不满的表情,让这张脸变得鲜活起来:“什么嘛……死不了还很痛苦,真是太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太宰却还是乖乖撕开了药品包装,将药片囫囵吞了下去,却又没有喝那杯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那有没有可能被药片噎死呢……” “不会,你只会被苦到怀疑人生。”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魔鬼才能掌握的咒语。 太宰被舌尖弥散开的苦味刺激得眉头聚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那杯水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似乎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童磨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当然有啊!” 太宰治努力伸长脖颈,一副准备安静取经的虔诚姿态:“快说快说。” “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老去,就是最无痛的死法。”童磨笑得天真又烂漫,却在这一刻登顶为太宰治有限人生中最讨厌的人。 第60章 尝试 太宰治已经流浪了近半年的时间。 他逃出了庞大且压抑的原生家庭,见识了东京的繁华与拥挤,又顺应心意来到了毗邻东京的横滨,最后被横滨的混乱吸引,决定暂时在这座租界城市歇脚。 他找不到生的意义,也没有爱的能力,于是只能寻求死亡与解脱,寄希望于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可他怕疼,更不希望经历了疼痛后还是死不了。于是在刚到达横滨的那个冬夜,他穿着一件昂贵却单薄的和服,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高架桥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湾。 如果因为寒冷迅速失去意识,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水灌入肺部的灼烧般的痛苦了呢?这么想着,太宰治彻底放松了身体,缓缓阖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暗流带走,怀着难以抑制的雀跃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结果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救了下来。 在手臂被人一把拽住时,他其实还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让他选择无视——如果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累了,说不定会放弃营救自己,在力气耗尽之前独自浮出水面,这样他依然能够达成拥抱死亡的目的。 只不过他低估了中原中也的耐力和毅力。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的念头,硬生生地将他拽出暗流,一点点拖出水面,从桥墩挪到岸边,最后在肋骨上反复按压,逼着他咳出了一大口水,不得不睁开眼回归这个苍白的世界。 离开了水底,又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太宰治悄悄把“冬日入水”这一选项从备选方案中删除,用着有些不耐的眼神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中原中也看起来年龄相仿,身形纤细,但藏着无穷的力量。昏暗的环境下,颜色鲜亮的赭发与蓝眸依旧可以被辨认出来。和他的外形一样,说话时的语气和声线也是塞满了生命力,仿佛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最耀眼的阳光吞了下去。 既冷又饿,还不得不应付这个热心的赭发少年,太宰治直截了当地点明自己不是意外入水,而是主动投水,还故意用“烂好心”一词来形容中原中也的救人行为,就是想要把看起来单纯易怒的中原中也打发走。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气鼓鼓地捡起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转身就准备离开。 太宰治原本应该心满意足地看着中原中也离开,只不过购物袋里不断散发的食物的香气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把好不容易被寒冷压下去的饥饿感拉回峰值。 为了让自己的胃不再叫得像是公鸡打鸣,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态度,三言两语就让中原中也再次生出恻隐之心,慷慨分享了购物袋里的蟹肉饭团,还附赠一罐热乎乎的红豆汤。 目送着赭发少年拎着袋子远去,消失在夜色下,太宰治一边因为寒冷打着哆嗦,一边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 罐内的液体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暖意,仿佛冬夜里的小小火炉,虽然聊胜于无,但也让他觉得不像先前那么冷了。 吃完了圆鼓鼓的饭团,又喝空了那一罐甜腻腻的红豆汤,太宰治继续自己在横滨的流浪生活。 在擂钵街里,他靠着演技在名为“羊”的未成年组织里住了几天。从一个名为白濑的少年的口中,他得知了擂钵街大致的势力情况,其中就包括不断扩张且最不好惹的极乐教。 “极乐教里面都是没有实力的女人和小孩,躲在墙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完全依赖那几个异能者的保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濑的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与渴望。 “异能者?”太宰治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套着白濑的话。 “就是有特殊能力的人,数量很少,极乐教倒是有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厉害,”白濑皱紧了眉头,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语气渐渐变得咬牙切齿,“极乐教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擂钵街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愿意庇护我们,明明都是未成年……可恶。” 哎呀,看来这个白濑,和极乐教的人有不小的摩擦。还有,他的逻辑也太可笑了吧?明明不是极乐教的一员,为什么还会天真地要求极乐教的庇护呢? 太宰治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冷漠与嘲讽,但沉浸在愤怒中的白濑没有注意到,只以为太宰治是在跟着自己表达不满。 他故意询问:“既然极乐教不愿意庇护羊的成员,那你们为什么不加入极乐教呢?” 这句话戳到了白濑的痛脚,白发少年顿时吹胡子瞪眼:“怎么可能?” 或许是这句反驳太过突兀,白濑停顿了一会,语气稍稍放缓,但还是不怎么耐烦:“极乐教的人每天都要帮忙种菜做家务,年纪小的还要去上课,我们才不会进去做牛做马!” 太宰治差点憋不住再次笑出声,更加坚定了拒绝加入羊的决心,倒是忍不住想要亲自去极乐教看一看。 为了让自己的出现更符合逻辑,太宰故意让自己被某个外来团伙盯上,特意逃往极乐教的方向,掐着极乐教午休的时间点出现在大门口,被恰巧路过的织田作之助救了下来。 他让自己的行为充满疑点,借此试探极乐教里的人,结果一口气中了大奖,直接将众人口中神秘又强大的教主童磨招了过来。 太宰治感觉自己遇到了同类兼天敌。 这个长着一双七彩瞳眸的少女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他没有吃药,而且还是装睡,但又忽略了之前的种种疑点,待他礼貌热心,仿佛那些算计不曾存在。 她用同款的天真语气阻止他继续寻死的种种尝试,用层出不穷的套路哄骗他吃了药,喝了水,乖乖坐在被褥里,一口口吃掉了教徒们准备的病号餐。 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童磨没有让人准备寡淡无味的餐点,而是端上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蔬菜瘦肉粥,难得勾起了太宰治病中的食欲。 看着太宰治不断用勺子舀着瘦肉粥,童磨的语气似带炫耀:“这碗粥是不是很好吃?我跟着我的奶奶学的。” 太宰治搜集情报的习惯再次发作:“粥里的调料吃起来有点特别,到底加了什么?” 童磨毫不藏私,仿佛只要太宰治开口询问,她就一定会回答:“是一款种花家庭常用的调料,叫做‘小麻油’,蘸饺子或者做凉拌菜也很适配。” 紧接着,童磨也开始了自己的试探:“你看起来很抵触清淡无味的食物,我就自作主张啦。” 太宰治一口气将肉粥吃了大半,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也有多余的力气和童磨闲聊:“很久没吃到热乎乎的食物了,真的很美味呢。” 少年的尾音微翘,像是在撒娇,配上他清秀白皙的脸,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童磨见惯了中原中也那样的性格,陡然遇到太宰这类同龄人,不免觉得有些稀奇。但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直接默认了太宰治的层层伪装。 她大致可以概括出太宰的性格了——他是个敏感又纤细的少年,因为超出常人的聪慧,很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天生的悲观层层交叠,帮助他形成了让人难以靠近的保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矛盾。 既渴望没有痛苦的死亡,也在心里悄悄渴望着救赎。既表现得可爱又合群,暗地里也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明明害怕自己被灿烂的生命灼伤,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光源施加意味不明的关注。 不就是打直球么……童磨觉得自己非常在行。 所以在简单试探后,童磨趁着太宰重新筑起的高墙还没有封顶,直接一口气跃了过去。 “太宰,你要不要加入极乐教,成为我们的一员?”童磨笑着提出邀请,背后似有佛光万丈,“当然,你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至少在病愈之前,你可以放心待在极乐教。” 童磨将空了的碗碟收进托盘,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建议道:“你可以试着找几个可以说说话、打发时间的人,看看不同人的生活方式,说不定可以找到灵感。” 太宰治已经慢吞吞躺了下去,将半张脸都遮掩在被褥之下:“什么灵感?” 童磨看着他逐渐幽深的眼睛,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找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助你获得灵感。但我可以保证,极乐教里其他的人都非常优秀。他们有各自的故事,但是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将来。” 童磨一手端着托盘,缓缓站了起来,帮太宰把窗户虚掩着,只剩一条用于通风透气的缝隙,也把窗外孩子们的笑声遮掩了大半。 “比如把你带回来的织田作之助,他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的人,有的时候会体现出非常特别的可爱。他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也很会包容身边的人——我想你会喜欢和他交流的。” “还有中也,也就是之前把你从水里救出来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眉眼弯弯,仿佛手里捧着最珍视的存在。 “在尝试之前就全盘否定,在我看来是胆小鬼和笨蛋才会做的事情。”童磨非常自然地把太宰治即将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毫不恋战地离开了房间。【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吐槽 不得不说,太宰治虽然看起来很喜欢尝试各种死法,他的生命力却是非同一般的顽强。 当初芥川龙之介感冒发烧,吃了药、打了吊针,拖拖拉拉接近一个星期才彻底痊愈。而太宰治在第二天就已经变得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前一天还因为持续高热奄奄一息。 理由便是,童磨的一天是从得知“太宰治上吊未遂”这则消息开始的。 起因是某位教徒在几分钟前来到靠近住宅区的后院,想给院墙边的蔬菜浇水,结果余光瞥见紫藤花下挂着一个瘦瘦长长的人影,还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当即扔掉花洒一路尖叫着逃走了。 尖叫声引来不少人,陆陆续续调动起更多人的惊恐情绪,还有不明所以的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场面极其混乱。直到织田作之助一路飞奔过来,一把将那个人影从花架上放下来,大家这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想要就着紫藤花架上吊的少年。 等等……她们还是很害怕啊!为什么会有人在极乐教的院子里上吊?还有,这个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被救下的太宰治不住地咳嗽着,好在因为挂在花架下的时间不长,他只是脖颈被勒出一圈红痕,声音也因为局部充血有些沙哑,意识却还很清晰。 有大着胆子的妇人递来一杯温水,太宰治也不推辞,非常爽快地喝了下去,末了还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你,美丽的夫人。” 太宰治的笑容看起来清爽干净,让妇人下意识想要回应一个笑脸。但余光瞥见太宰治脖颈上的勒痕,妇人觉得自己的脖颈也跟着传来一阵隐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端着空掉的水杯语气复杂:“小伙子,看开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太宰治但笑不语,表情渐渐铺开一层疏离。 一直保持沉默的织田作之助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已经没事了,我负责把他带回去休息。” 听到织田的保证,大家心有余悸地散开了。 织田作之助再次回头,看向散落一地的白色布条,认出这是被太宰治强行拆开的床单,也没数落些什么,只是用沉静的语气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太宰治笑容微敛:“这里的紫藤花开得真好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挂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织田并没有针对太宰治上吊的行为做出驳斥,反倒附和起他对院子里紫藤花的夸赞,“极乐教的紫藤花一直很美,院墙边的蔬菜也长得快,可能是因为土地肥沃吧。” 说完这句看似平常、实际上在很多人看来不太应景的感慨后,织田作之助朝着太宰治伸出了自己的手:“起来吧。” 太宰盯着织田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有些怔愣,忍不住顺着掌纹反复研究着手上的茧,短时间内就将这个人过去的经历猜得七七八八——擅长用枪,肌肉紧实,手也很稳,大概率是个拥有数年经验的杀手。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上吊的原因?”太宰治想起童磨昨天的评价,说织田作之助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倾听者,让他忍不住就这么聊了起来。 见太宰治没有伸手,但也没自己撑地站起来,织田作之助依然保持着伸出手耐心等待的姿势:“裁掉床单绑成长绳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你肯定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我不会随便推翻你的决定。但我确实有点好奇,关于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如深海般的蓝眼睛,像是在复述一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故事:“因为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宰治忍不住心里一惊,觉得自己的警惕心未免也太低了。 织田作之助再次忽略了太宰治逐渐紧绷的身体,继续询问:“这样啊……那你要先站起来吗?” 太宰治没好气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任由织田作之助动作稳健地把自己拽起来,还顺便帮忙调整好重心。 “要先回房间换衣服吗?”织田作之助已经彻底把太宰治刚才的解释抛在脑后,仿佛表示出好奇心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似的,“或者去吃点东西?” 太宰治喜欢尝试各种合心意的了结方式,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忍受脏兮兮的自己,当即选择前一个选项:“我要先换衣服,如果有浴缸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织田作之助再次表达自己的意见:“极乐教占地面积有限,暂时没有配备浴缸,而且会很难清理。” 太宰治露出类似于被噎到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把那口气缓过去,鼓着脸抱怨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吐槽?” “吐槽?”织田作之助眼神飘移,似乎是在顺着太宰治的话思考下去,将他表面上的沉稳与疏离敲得粉碎,“还没有人和我提过这件事,难道这不算吐槽吗?” “当——然——不——算——!”太宰治加快了脚步,直接走在了织田作之助的前方,故意将楼梯踩得噼里啪啦的响。 “请放轻脚步,有的孩子还在睡觉。”织田作之助仿佛根本没有读出此刻诡异的空气,态度诚恳地建议太宰治规范言行。 太宰没说话,脚步却乖乖地放轻,没有再发出任何惹人烦躁的噪音。 另一边,有幸围观全程的中原亚郎飞奔向童磨的房间,将还在梳理长发的少女拽了出来。 “姐姐,大事不好!那个黑色哥哥把自己挂在院子里下不来啦!” 童磨跟着亚郎往对面走,忍不住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你是说太宰吗?他把自己挂在院子里?” 结合太宰治的求死特性,童磨很快想通了原委,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且在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打算去看太宰治的中原中也。 确认过眼神,都是茫然且头疼的人。 等童磨和中原中也到达暂时安置太宰治的客房时,太宰已经结束了战斗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出浴室。他的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裤子也是有些宽大的直筒型,显得他更加瘦弱。 织田作之助正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追在太宰治背后帮他接住发尾滴落的水,然后将毛巾展开,一股脑罩在太宰治毛茸茸的脑袋上,隔着毛巾揉了起来。 太宰治忍不住回头,像是在故意挑衅:“为什么你做这种照顾人的事情这么熟练?” 织田作之助将后脑勺的掌控权重新移交给太宰治,有些无辜:“可能是形成习惯了吧,极乐教里还有很多孩子需要大人的照顾。” 太宰治直接将毛巾盖在头上,在下颔处系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看着像一个守着瓜田的农人:“我才不是小孩子……”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不忍直视地将头撇开,终于忍不住向织田吐槽道:“他真的不是傻吗?” 太宰治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才没有。智商和身高其实是成正比的哦。” 加上可可爱爱的语气词,以及末尾故意飘高的音节,嘲讽力直接满点。 中原中也额角蹦出好几个十字,很快意识到太宰治这是在含沙射影—— 在场的四个人里,织田最高,童磨和太宰其次,中原中也是最矮的那一个。抛开已经十八岁的织田不提,剩下三人的身高差别并不太悬殊,但也是可以用肉眼轻易分辨出来的。太宰明白表示身高和智商成正比,无异于最矮的中原中也也是智商最低的那一个,可以说是同时嘲讽了赭发少年的身高和智商。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把太宰治揍进墙里:“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歪理?我告诉你,我才不傻,而且我还会长高的!” 太宰治虚着眼,拖长了声音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会长高的。” 在敷衍中原中也的时候,他的头上还顶着那条逐渐潮湿的毛巾,将场面衬得愈发滑稽。 童磨在一旁看戏看得很开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相处状态就像是油遇上了水,明明刚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凑在一起吵了好几轮,大有继续争吵下去的趋势。 更奇妙的是,中原中也平时对待周围的人都很有礼貌,完全不会轻易和人起冲突。太宰治则是看起来活泼可爱,实际上很难接近的类型,也不太容易和刚认识的中原中也吵起来。 事实就是,算上今天才见过三次面的两名少年,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吵着架,仿佛天生看对方不顺眼。 忍了一会,童磨终于还是没有忍下去:“你们难道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过了几秒钟—— “我先问的!” “明明是我更早出声,你这个暴躁的小矮子~” 童磨和织田作之助隔空对视,再度冒出一堆问号。 “你说谁小矮子呢!” “说的就是你啊~” 中原中也握拳冲了上去,被童磨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可恶,我要把这个家伙揍一顿,他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太宰治趁机躲在织田作之助的身后,像是找到了强有力的依仗,看起来洋洋得意:“我的脑袋没有进水,但某人就不一定了——哦不对,某人根本没有脑子吧?哈哈真可笑,那不就和黏糊糊的蛞蝓一模一样了吗?” “哈?你说谁是蛞蝓?”中原中也气得龇牙咧嘴,童磨甚至能就近看到少年咧出的牙龈,“我看你就是一条青花鱼!是上次投水失败喝了太多的海水吧?整个人都散发着青花鱼的腥味!”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童磨还是很想感慨一句,中原中也的词汇库总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更新升级。 继“笨蛋”“傻瓜”之后,中原中也终于学会了新的骂人词汇“青花鱼”。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场四个人,有两个人逐渐吵成白热化。童磨自顾自地感动着,就差当场挤出一滴热泪。 剩下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突然开口:“蛞蝓和青花鱼,它们都是无辜的。” 这下,另外三个人全都愣住了,瞪圆了眼睛看向语出惊人的织田作之助。 “怎么了?为什么都看着我?”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说出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哎呀——哈哈哈哈!”太宰治一个仰头,直接把头顶的毛巾晃到了地上,“织田你这不是很会吐槽吗?” 第62章 荒芜 一阵笑闹过后,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默契地找借口离开,将谈话的空间留给童磨和太宰治。 “你看起来很喜欢作之助。”童磨坐在榻榻米上,毫不见外地吃着迟来的早餐。 方桌对面,太宰正享受着死缠烂打得来的蟹肉粥,头顶慢悠悠冒出一朵小花花,有些消瘦的脸颊因为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太宰治耐心用勺子将蟹肉拌匀,力求每一口都能获得平等的鲜美享受:“织田他真的超——有趣!” 童磨故意提到气鼓鼓离开的中原中也:“那中也呢?” 太宰治手一抖,一不小心就把圆鼓鼓的蟹腿肉抖回碗里,过了一会才发出游魂般的声音:“啊,一想起小蛞蝓就感觉胃疼了呢……可以不要在我吃蟹肉的时候提起这么扫兴的话题吗?” 童磨故意不去看太宰治逐渐发绿的脸,用熟稔中带着点抱怨的语气控诉道:“可是我也很生气啊,毕竟中也是我最喜欢的同伴,才不是什么黏糊糊的小蛞蝓。” 太宰治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哎呀,你这是在帮小蛞蝓找回场子吗?” 童磨却否认了这一点:“说到底,这只是你和中也之间的事情。我可以私下里向你表达我的意见,因为我不觉得这是需要被隐瞒的内容,但是我不会越过中也,代替他传递任何想法。” 言下之意,如果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继续相互看不顺眼,童磨不会贸然插手他们的冲突。 太宰治的语气有些莫名:“这就是你和他的相处方式吗?还真是复杂。” 童磨将空碗放下,转而拿起碟子里的小泡芙,一口塞了下去。昨天下午买回来的泡芙一直储存在冰箱里,被人和早餐一起端了过来,细腻清爽的奶油还散发着爽口的凉意。 她将装着泡芙的小碟子推了过去,顺手捻起第二枚迷你泡芙:“你可以试试看,不会太甜。” 直到口中的抹茶奶油被彻底吞下,她才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口:“其实并不复杂。我只是尽最大程度尊重他的生活与选择。” 太宰治拿起一枚泡芙,却没有即刻张口吃掉,而是用研究祖母绿的态度研究着泡芙酥皮的纹理:“你和我说这些内容是想要炫耀吗,教主大人?” “当然不是,”童磨微微敛眸,唇边却挂着一丝自然的笑意,“我只是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和你聊天。我知道你可以看出来我有没有说谎,所以我帮你去掉了校验的流程,直接实话实说。毕竟直觉告诉我,我会和你聊得来。” 太宰治没有针对童磨的示好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枚泡芙吃掉了,最后还给出了不太正面的评价:“如果有蟹肉味的泡芙就好了。” “你还真的是对蟹类情有独钟。”童磨没有再推销桌上的甜品,继续开启新的话题,“我可以知道,在你的眼里,横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太宰治将手指间的残渣一点点擦拭干净,在不经意间体现出严格教养后的矜贵与优雅,偏偏他用的是盘腿的坐姿,硬生生地打破了多年桎梏出假象。 “你的家乡应该在青森县?我对北部还算熟悉,毕竟那里靠近我的……出生地。”童磨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横滨的气候,只不过这里的治安不比其他城市,毕竟是所有权混乱的租界城市。” 在童磨提及青森的时候,太宰治眸色微深。而在童磨转而提及她自己的出生地时,太宰忍不住生出一丝探究欲。刚想开口试探,童磨却再次把这个话题迅速晃过,让他有种和棉花对话的感觉。 一口闷气找不到发泄的位置,太宰治没好气地吐槽道:“横滨很混乱,到处都是犯罪和掠夺,普通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斗争中死掉——这样的环境说不定很适合我。” “可你不是怕疼吗?”童磨掰着指头一一列举,“子弹、刀刃、爆炸,这些元素会造成可怕的外伤,最直接的产物就是疼痛与疤痕,似乎不符合你的美学。” 太宰治微微勾唇,似乎是为童磨将自己的信条包装成“美学”无声地附和着。 童磨老神在在地做出总结:“所以我才说衰老是最温柔的方式,在等待的过程中你还可以吃很多的的蟹肉,一举两得。” 太宰治快要被童磨的“一举两得”的说辞给气笑了,只觉得对方是在强词夺理,用强行洗脑的方式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或许是从太宰治的从容下看出他悄悄翻出的一对对白眼,童磨难得没有继续游说:“咳,其实我想说的是,极乐教里的人大多胆小,你如果想要追寻人生的真谛,建议找一些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你的这些行为。” 太宰治轻叹一口气,抱怨起来:“你是教徒们的爸爸妈妈吗?连这种事情也要管?”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承担的是类似于家长的角色:“我更倾向于将我和教徒们定义为雇佣关系,我付出住所、食物和教育资源,教徒们为我打理整个极乐教,在将来也可以选择在我名下的产业工作,相当于员工孵化基地。” “还真是冷漠呢,原来极乐教是类似于企业的存在吗?” “付出劳动,获得庇佑,这其实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而且我不觉得免费是一件好事,相反,免费远比明码标价的事物更加昂贵。”说到这里,童磨终于在此刻显现出一丝属于上位者与支配者的冷漠气息。 听到童磨将极乐教的温情彻底扯开,露出内里的明码标价,太宰治不仅不觉得失望,反倒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 童磨读懂了太宰治眼里的好奇,邀请道:“接下来的几天里,要和我一起聆听教徒们的烦恼吗?” 太宰治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于是太宰治被上流人士的八卦糊了一脸。 小小的极乐教,明面上常驻的教徒不超过一百人,其他的多为高层人士及其家属,只会定期出现在童磨的面前诉说烦恼。童磨便会用温和耐心的语气帮助理清这些烦恼,或者帮忙提一些实用的建议。 在离开的时候,教徒们会非常默契地留下宝石或者钱财,大有将关系尽可能简化的意思。 越是走到高处,那些人便越发在意人情往来与利益交换。他们都是擅于伪装的聪明人,深知免费的残酷与欺骗性。他们依赖着童磨的指点,但也会付出相应的酬劳,因为他们知道,童磨的人情从来都不容易还清,倒不如在一开始就用钱财作为交换,一次性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同样的,童磨不会让居住在极乐教内的人们什么也不做。大家的劳动便是童磨获得的酬劳,同样免除了“免费”之后长久拖欠的代价。 在弄清这些背后的利益交换,太宰治渐渐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兴趣。 送走又一位教徒后,童磨将会客室的门推开,站在栈桥边看着太宰治这里折一朵莲花、那里折一片莲叶,嘎嘣嘎嘣地掰成碎块。 “真无聊啊。”太宰治化成一条扁扁的青花鱼,扑腾着尾巴在莲花池中滚来滚去,全然不在意身上的狼藉。 在这些天里,童磨已经摸清了太宰治的异能力,或者说,这其实是太宰治默许的结果。 他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可以将触碰到的异能力无效化。 在太宰治触碰到冰质莲池的时候,童磨瞬间失去了对莲花池的掌控,附着在冰晶内的血液成为弃子。不过这些莲池之所以没有崩散,是因为太宰消除的只是童磨的掌控力,而不是已经实质化的冰。 “普通人的烦恼大多来源于日常生活,而不是什么外星人入侵世界,肯定少不了无聊的成分。”童磨将被冻得打哆嗦的太宰从满地碎渣中揪了起来,顺手帮他拍掉身上的冰渣。 太宰治表现得像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但是真的很无聊,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去尝试其他的死法。” “可是这就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我们呼吸着的空气,绝大多数都是氮气,夹杂着极少量的稀有气体,比例悬殊。”童磨毫不在意太宰的抱怨。 “还有一点——虽然很普通,但是这些教徒们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们可以提供钱财,这些钱会成为维持极乐教运作的资金,内部转化后可以帮助改造整个擂钵街。单从来源和去处看,他们为横滨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童磨收回手,任由太宰治自己整理衣襟:“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人,同样可以在某一瞬间成为推动命运的齿轮。很多你选择直接忽略的路人甲,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撬动地球的杠杆。这种不确定性其实很有意思。” “唔……姑且不反对你的说辞吧。”太宰治对童磨的描述不置可否。 太宰治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襟,看着晶莹剔透的碎片落入莲池,被童磨牵引着回到原本的位置,一点点填补了人为制造的空缺。 他突然很想捣乱,于是便在童磨调动异能力的时候故意伸出食指,轻轻戳上童磨的脸颊。 这本应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恶作剧,前提是童磨和太宰没有在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某个奇怪的空间—— 从太宰的指尖开始,未知的领域迅速蔓延,将两人彻底包裹进去。 童磨下意识想要偏头看向太宰治,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她自己。她正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浓雾笼罩般的乳白色,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就连脚下的触感都变得模糊。 “太宰?”童磨试探着呼唤,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童磨根本没有发觉,这一刻她的眼神已经是一片荒芜。 过了一会,她隐约听到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但是探听不到具体的方位,仿佛是直接回荡在脑海中。 “中也?兰波?……有人在吗?”童磨陆续又呼唤几个名字,理所当然的没得到回应,于是她的音量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闭口不言。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也没有贸然挪动位置,像是失去了探索的理由,在原地静默成一尊没有诉求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呼唤,少年的声音渐渐靠近,到最后变成了附在耳边大声呐喊的程度。 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拉走,缓慢上升,意识归位。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周围的世界渐渐拥有了色彩,那些远去的细节与轮廓逐渐清晰,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不安定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了。 童磨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微一动唇,眼珠也跟着转了起来:“中也?” 中原中也满脸焦急,双手紧紧攥着童磨的肩膀,蓝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惶惶不安:“刚才发生了什么?” 童磨就着中原中也的力道活动了一下四肢,忍不住偏头看向太宰治。 黑发少年双眉紧蹙,鬓角全是冷汗,遮住右眼的绷带都变得潮湿。他像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整个世纪的变迁,双唇轻启,却只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音。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异能力不稳定,也可能是……特异点?”童磨勉强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事情的原委,将深奥且玄乎的“特异点”这一词条从记忆宫殿中翻了出来。 中原中也更加意外:“特异点?你和太宰?” 织田作之助也偏头看了过来,另一只手还搭在太宰治的肩上,免得少年一个不稳就栽倒在莲池里。 童磨缓缓敛眸,将所有的沉思与怀疑遮掩得干干净净:“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刚才的意识很模糊,影响了我的判断。倒是你们——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中原中也语气有些晦涩:“我是突然产生了你快要消失的错觉,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结果正好看到童磨和太宰治像一对没有灵魂的木偶,并肩站在池边,失去了对外界最基本的感知能力。 原来在特异点里,她与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会被暂时阻隔么……童磨一边听着中原中也的描述,一边轻轻颔首,安抚道:“我没事,倒是太宰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仿佛是为了应和童磨的话,太宰治终于因为急促的呼吸止不住地咳嗽,但好在随着咳嗽引发的震颤,他渐渐从诡异的桎梏中恢复过来。 少年空虚的鸢色眼睛直直盯着织田作之助,似乎染上一层浅浅的水光,可还没等在场的三个人看清楚,他又把难得的起伏彻底掩埋。 “织田作……?”太宰治的声音微哑,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带着难以言说的希冀。 奇怪的断句方式让织田作之助茫然了一瞬,但很快就默认了太宰给自己起的新的昵称:“嗯?怎么了?” 太宰治在那一瞬间露出了极其脆弱的表情。 第63章 信任 童磨不得不承认,太宰治一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刚被织田作之助带回极乐教的时候,他的身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阴郁气质。可在他醒来之后,遇到了童磨这个很喜欢演戏的参考对象,他便在短短几天内学会用温和掩饰空洞,用沉默代替愤怒与怀疑,将绝大多数的真实掩藏在深不见底的缝隙下。 咳,童磨拒绝承认自己是带歪太宰治的帮凶。 虽然不知道在被迫卷入特异点的短时间里,太宰治到底遇到了什么,但童磨隐约能够察觉到,太宰治的身上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作用于躯体,而是更加内在的精神空间,以致于太宰治像是在短时间内长成了更可靠的模样,将仅有的一丝孩子气都抹去了。 可童磨很清楚,成长绝对是有代价的,痛苦与失去就是最常见的门票。 想起太宰治看着织田作之助时稍纵即逝的悲哀与怀念,童磨觉得事情的症结肯定与织田作之助有关。 特异点……一切源头都在于特异点。 童磨因为军方实验室的经历,跟着被灌输了一些关于特异点的知识。她很清楚,特异点的形成基本源于多种异能的相互干涉,但形成条件颇为苛刻。 这也是最让童磨感到疑惑的地方。她的异能力是用血液操纵冰,太宰治的异能力是消除他人的异能,从理论上来说,他们二人的异能碰撞几乎不可能产生特异点,除非其中还存在她不知道的第三个变量。 童磨觉得,她或许还需要挖掘出更多的线索。比如她在空虚中听到的书页翻动的声音,或许就是太宰治遭遇未知事件的某一种投影。以此为出发点,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书页上的内容,书页的功能,太宰治从中获得的信息,以及,为什么童磨看不到所谓的书页。 “童磨?”中原中也近在咫尺的呼唤让童磨彻底回神。 “我没事了,中也,”童磨回应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将话题引到太宰治的身上,“倒是太宰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中原中也将信将疑:“真的没有中其他人的异能力?” 童磨摇摇头:“当然没有,极乐教的防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而且不是有你们在吗?你们都很强大。”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趁机吹了一波彩虹屁,被夸得不再多言,于是紧紧抿唇放弃追问。 太宰治安静观察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之间的氛围,鸢色的眼眸像是一潭深泉,又像是两片带颜色的玻璃,让人再也摸不清他的思绪。 童磨将信任的视线从中原中也挪到织田作之助,最后又噙着残存的笑意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沉默回望,脸上没有之前恶作剧时的笑意,反倒带着隐隐的审视,但非常娴熟地将侵略感控制在不会让童磨反感的范围之内。 短时间内,真的会有人出现如此大的变化吗?童磨知道,很难。 而对于太宰治来说,童磨是他知晓的,最大的变数。 在刚才陷入特异点的时候,太宰治并不处于同样的无垠空间,而是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一本散发着盈盈白光的【书】。 书看起来是常见的硬壳包装,封面只有繁复精美的花纹,没有任何的文字。【书】并没有因为太宰治的触碰消失,反倒自动打开,被看不见的风吹得纸张哗啦啦作响。随着纸页一张张翻过,大量的信息挤进太宰治的大脑,让他遭遇短暂却强烈的眩晕感。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太宰治却像是经历了另一段人生。 在【书】灌输的故事里,【太宰治】同样逃离了原生家庭,被一个叫森鸥外的黑医从鹤见川救回诊所。不久后,森鸥外被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征召为私人医生。太宰治就此接触了黑手党特有的阴暗面,并成为森鸥外表面获得传位、实则暗地谋杀的见证人。 【太宰治】在某一天正式加入了港口黑手党,设计让擂钵街的“羊之王”中原中也上了港口黑手党的大船。两人在一场战争中名声大噪,成为里世界赫赫有名的“双黑”组合…… 再然后,他其中一位好友坂口安吾被揭露为三面间谍。另一位好友织田作之助被迫与MIMIC的首领纪德同归于尽,永远失去了提笔著书的机会。他们三人因为立场与组织利益的纠葛,就此分崩离析。 之后的种种不便赘述,但对太宰治来说,眼下最大的分歧便是,童磨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太宰急于探清这一谜题,但绝对不适用于此时此刻。 “头有点晕,我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下吧,”太宰治态度自然地移开视线,悄悄用余光扫向织田作之助,像是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找到了巨大的能量,“明天见~” 织田作之助眨眨眼睛:“明天见。” 没等其他人发表什么意见,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童磨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织田作之助。 “作之助,你觉不觉得太宰刚才看起来有点奇怪?” “溜得那么快,肯定是心里有鬼!” 织田作之助沉思了一会,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我感觉没什么问题,可能真的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吧,而且我觉得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会想办法自己解决。” “该说不愧是直觉系和直球系吗?”童磨轻声呢喃着,觉得在只有他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自己被迫担任临时的吐槽役。 “什么?”中原中也只听到小小的尾音,“你在说什么吗?” 童磨忍不住上上下下地将中原中也打量了一番,看得赭发少年手脚无措,这才眼含赞叹地开口:“中也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 中原中也伸手揪住童磨的脸颊:“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不要说我可爱!” 织田作之助仿佛没有察觉到内里的弯弯绕绕,语气感慨:“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我也这么觉得。” “喂、喂!谁和你关系好了!你这个笨蛋!” “感谢中也的仁慈,没有被你叫成‘青花鱼’真的是太好了。” 织田作之助看着少年少女在自己的面前打闹,唇角微微勾起,向来沉静的蓝色眼眸也染上了笑意与温柔。 房间内,太宰治口口声声说是要好好休息,却在关上房门后直接仰躺在地,呈“大”字型瘫成一条咸鱼,对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月上柳梢,太宰治像是没有生理需求的浮木,从头昏想到头疼,却还是自虐一般费心思虑着,生怕接下来的计划有所闪失。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到底还是涌起一丝不快。 太宰治很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奈何童磨像是猜到他还醒着,直接隔着门板开口询问:“太宰,睡了吗?” 黑发少年悄悄翻身,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我给你带了中华街的蟹黄汤包。超好吃。” 哪怕童磨故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太宰还是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霸道的鲜香。 可恶…… 太宰治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看也不看就折返到小茶几旁坐下,摆明了要吃汤包。 童磨顺手关好门,将敞开盒盖的汤包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捧着一杯加了冰块的红豆奶茶,鼓着腮帮子暴风吸入。 汤包被店家用油纸垫底,小心摆开互不干扰,轻而易举就能用筷子夹起,完全不用担心面皮粘连或者汤包破漏。漂亮的褶子中央呈现出蟹黄特有的橙黄色,随着热气一点点将香味送到太宰治的鼻尖。 少年本来还心有郁结,但吃着童磨带回来的汤包,最后一点犹豫与怀疑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至少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比【书】记录的世界更好。 现在的他虽然还没有和织田作之助达成更深厚的友谊,更没有认识还在异能特务科工作的坂口安吾,但织田作之助已经阴差阳错地加入了极乐教,而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港口黑手党,就代表织田拥有了极乐教这个靠山。 极乐教拥有众多强大异能者、关系网遍布东京都城市圈,既没有明确加入三刻构想,也没有疯狂扩张或者扰乱横滨的野心,绝不是当初的“羊”那样互相猜忌、摇摇欲坠的小组织。 等森鸥外上位,他带领的港口黑手党绝对不会贸然和极乐教作对,更不会大着胆子挖墙脚,而是想方设法打好关系,就着极乐教的人脉谋求更多的机遇。 这就是森鸥外一直奉行的“最优解”,摒弃了个人私欲,却将他人的情感与弱点摆上棋盘,以生命的代价获取群体的利益,一步一步淌着鲜血走向黑夜的王座。 从理智上来看,森鸥外没有做错什么,但从情感和道德来看,森鸥外一直都是错的。 太宰治当然不会贸然冲上去给森鸥外找不快,也不想再去港口黑手党任人摆布,极乐教似乎已经成为了最佳的选项。 可想到这里,太宰治又忍不住深思,他真的可以选择毫无实践依据的极乐教,将拯救织田作之助的计划建立在极乐教的稳定与繁荣上吗? 明明是鲜美到冒泡的汤包,太宰治吃起来却是味同嚼蜡。 或许是看出了少年的心不在焉,童磨驱使着一团冰雾吹了过去。哪怕有异能力的抵消作用,太宰治还是感到了一股寒风吹上额头,让他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许多。 “原来你的眼睛没有受伤啊。”童磨抬眼看向太宰治没了绷带遮挡的右眼,赞许地点头,“这个造型明显更适合你,看起来很帅气。” 太宰治习惯性地勾起一个缱绻的笑:“多谢夸奖。” 半晌,他的笑意渐渐褪去,又变成了看不见边际的天堑:“你是来问我中午的细节吗?” 童磨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不需要思考就能获得的结论:“但我知道你不一定会现在就告诉我,所以我没开口问你,免得浪费时间。” “那你的目的是?” 童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吸管的位置,歪着头观察杯壁的情况,力求下一口就能喝到圆滚滚的黑糖珍珠:“你不愿意回答,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不问出来的话,我今晚会睡不着觉。” 太宰治发出柔柔的鼻音:“洗耳恭听。” “你的目的,会和极乐教的前景相悖吗?”童磨用最漫不经心的姿态讨论着最严重的问题,“极乐教会始终保持中立,不亲近三刻构想中的任何一方,致力于改造末路者的生存环境,将来还会走出横滨,去别的城市发展。” 听到别的城市,太宰治终于表现出真实的诧异:“你的目标是整个东京都?” 童磨摇了摇头,说出一个更宏大的远景:“为什么不能影响整个国家呢?我要做的不是经济霸主,也不是政坛的无冕之王,我要的是每一个自然人的安乐,让他们有机会抛开异能者或者非异能者的身份,单纯以‘人’的角色获得经济与精神上的双重富足。” 太宰治隐隐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草率松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守护的具体是什么,但在我看来,我想要守护什么重要的存在,第一步就是让自己变强,强大到可以轻易捏死那些胆敢冒犯的宵小。”童磨眉眼微弯,“直觉告诉我,你是可以被信任的。我知道你在犹豫,所以我选择迈出第一步。” 童磨变戏法一般将另外一杯去冰的奶茶递给太宰治:“这就是我的诚意。” 太宰治将吸管安置在正中央,同样鼓着脸吸了一口。过了一会,他将一颗珍珠嚼碎了吞下,还没开口就被童磨堵了回去。 “放弃吧,太宰,店家没有蟹肉味的奶茶。” 第64章 虎啸 这间原本需要被腾出来的客房,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太宰治的专属房间。 或许这正合他意。 这间房间和其他人的有一定的距离,意味着太宰治拥有充足的私人空间,方便他时不时挂在房梁上晃一晃,或者吃一些奇怪的蘑菇绕着小茶几手舞足蹈,更不用担心这些奇怪的响动成为某个孩子的噩梦素材。 感谢太宰治,在短短一个月内,他身体力行地帮童磨找出极乐教里不少的安全隐患。每当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了断之地,童磨就会跟在后面进行修缮。就连太宰一开始在院子里挂着的紫藤花架也有专人加固了一遍,说不定可以轻松抵抗台风和地震的侵袭。 为了降低太宰治在极乐教里的搞事频率,童磨决定把他扔给更有经验的人:“太宰,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上课?” 太宰治正窝在新购置的懒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从童磨房间搜刮来的书籍,整个人柔软得像是热水里煮过的面条。 “不——要,和一堆小孩子一起上课之类的,简直是噩梦。”太宰治摇头晃脑地表示拒绝。 童磨并不轻言放弃:“难道你不想看织田作怎么给孩子们上课吗?” 自从太宰治突然改口叫织田为“织田作”起,这个昵称似乎有某种奇妙的魔力,导致和织田作走得近的人都下意识跟着改口,并且越叫越觉得洗脑。 太宰治缓缓抬起头,努力辨认着童磨深藏在眼里的狡黠,过了一会轻哼了一声:“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织田作那里都是应该去幼稚园的小鬼,只有他才能适应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 小心思被当场拆穿,童磨完全不觉得心虚:“我只是建议你……”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太宰治注意到童磨的不寻常,将书摊放在腿上,定定地看了过去:“怎么了?” 童磨缓缓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眉头微蹙,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哭喊,”她的双眼失去焦距,头颅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仿佛这个动作可以让她听得更清楚,“应该是一个小孩子,他在喊疼。” 太宰治眸光微动,很快顺着【书】传递的讯息找到了答案。 哎呀,原来涩泽龙彦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孤儿院里的中岛敦…… 他随手将腿上的书本挪开,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去哪里?” 太宰治已经摸到了门把手,想了想,突然回头提出建议:“最好让兰波跟着一起去,说不定会有大惊喜哦。” 童磨隐约察觉到,太宰治想要带着她找到那个哭喊着的孩子,急着出门倒是可以理解。那么兰波呢?为什么太宰指名道姓地建议兰波同行,而不是魏尔伦或者中原中也? 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太宰治的判断。 一行三人搭乘横滨线来到了位于西郊的青叶区。这里远比市中心更安静,住民大多待在家中没有出门,大街小巷也看不到什么人。 太宰治像是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下车后带着童磨和兰波直奔神鸟前川神社。 越是靠近目的地,童磨的感应便越发强烈。站在神社前的参道上,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主路对面设施陈旧的孤儿院。直觉告诉她,那个孩子就在孤儿院里生活。 “先去神社参拜吧,马上就到关闭的时间了。”太宰的话召回了童磨的思绪,顺带将他的计划隐秘地传达了出来。 事到如今,童磨终于弄清了太宰的想法—— 太宰深知他们突然来到这里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于是借着参拜神社的名头解释了临时到访的缘由。 如果有人想要查证他们的行踪,靠着神社内部工作人员的证词,那些人可以很轻易获得想要的情报。并且因为记忆的时效性与模糊性,追查者也会更倾向于一切都是巧合。 三人在神社里草草参拜了一番,装模作样地在神社内部逛了一圈,最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神社的地界,用郊游的速度将周边区域一起探索了一番。 直到太阳已经西斜,他们才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太宰治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了他的表演:“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这家孤儿院看看,带一些合眼缘的孩子回极乐教培养?” 童磨很快接住了这场戏:“那就去看看吧。” 兰波仿佛对这些毫不在意:“我无所谓。” 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太宰治带着温和可亲的微笑敲响了孤儿院的大门。 没过多久,一个披着长袍的壮年男性穿过凋敝的田地走到门后,用警惕的目光将三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语气带着点质问的味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童磨卸下头顶的兜帽,方便男人看清自己的面容:“你好,我们是极乐教的人,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吗?” 蓄着齐刘海的男人有一双冷酷的深灰色眼睛,唇角习惯性地紧抿着,让他本就端正的面容更显威严。 “极乐教?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男人显然已经凭借童磨的外貌认出了她的身份,敌意稍减,但还是没有贸然松口。 兰波作为成年人给出了答案:“极乐教打算在年末开办学校,招收适龄的学生。我们刚好路过,打算在贵所筛选一些合适的生源。” “极乐教的孩子可以获得免费的食宿和教育,成年以后还能成为下属企业的雇员——您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吧?”太宰治笑眯眯地画出一块大饼,像是生怕院长不会怀疑似的。 果不其然,身为孤儿院的院长,男人再次眉头紧锁,却沉默着打开了大门,将三人迎了进来。 孤儿院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由废弃的教堂改建。院内的平地种了一些蔬菜,但是有的土地被强行掀开,看着乱糟糟,更显得凋敝。 义工正在给孩子们准备晚餐,空气里隐约飘荡着烹饪时的细碎响动。孩子们已经提前聚集到餐厅里,叽叽喳喳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食物。注意到院长先生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三个陌生人,有一些年纪小坐不住的孩子趴在窗边好奇张望,被来客的出众容貌晃花了眼。 院长先生并没有在意孩子们好奇又激动的打量,直接打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大门,让三人进去详谈。 刚一坐下,童磨把极乐教特有的信物递了过去,方便院长进一步确认。 男人接过被保存得很好的小小御守,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御守表面的莲花,终于放下了戒心:“你们真的打算让一些孩子加入极乐教,接受配套的教育?” 如果今天的访客不是极乐教的人,院长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得益于近年来极乐教的良好口碑,横滨地区的孤儿院大多听说了极乐教的事情,知道教主大人拥有一双世间罕见的七彩瞳眸,会接纳无家可归的女性和孩童,让他们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教育,对任何一个没有家的孩子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良药。 “如果我没有这个念头,今天也不会走进来。”童磨随手将被退还的御守塞进口袋,“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和孩子们面对面相处一会吗?” “毕竟极乐教现在的容纳能力有限,可能没办法为你大幅度减负。”太宰治适时将谈话引导到有利的方向,“在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的情况下,靠着贫瘠的作物收成养活几十个孩子,果然还是太艰难了吧?” 这句话正中院长的烦心事,男人蹙紧了眉头叹了口气:“确实有些困难,很多孩子都吃不饱。” 太宰治再次借题发挥,闲聊般提起了院子里的田地:“刚才就很想问了,这里是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光顾吗?为什么很多菜地都有利爪刨开的痕迹?” 院长表情微僵,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什么猛兽,孩子们早就遭殃了。” 命运终究没有站在院长这一边。他的话音刚落,一声冗长的虎啸响起,在院子里回荡成沾满血腥味的风,将院长好不容易做出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毁。 他顾不上招呼童磨三人,飞奔着冲了出去。他第一时间让义工们关好大门,严防其他的孩子偷偷溜出去。等他再次转头的时候,余光却发现童磨三人正走向地下室的入口处,似乎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行!”院长一路飞奔着挡在三人的身前,牙关紧咬着,根本不愿后退一毫一厘。 太宰治在这个时候彻底没了装傻的心思:“地下室里关着一个孩子吧?那孩子就是毁掉田地的猛兽,实际上他是刚刚觉醒的异能力者,你却以为他是个需要被关起来的异类。” “你怎么知……”院长瞳孔紧缩,刚开了个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太宰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态度转为冷淡:“如果不想闹出更严重的事情,那就让开。” 话音刚落,太宰治掩藏许久的黑暗气质尽数扑向院长,让这个曾经是杀手的男人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趁着太宰治拖住院长的功夫,兰波干脆毁掉了门锁,带着童磨一步步走进黑暗又潮湿的地下室。 就着高而小的顶窗,夕阳的余辉将地下室中央的小片区域照亮,也刚好笼罩住一个躺倒在血泊中的白发男子。在男子的身边,一头巨大的白虎匍匐在地,幽蓝的光芒稍一流转,白虎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蜷缩在血泊边缘发出无力的哀嚎。 兰波看着血泊中只剩半口气的男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涩泽龙彦,异能力名为【龙彦之间】,可以通过白雾强制剥离异能者的异能力,让异能力杀死自己的主人,将异能结晶储存在异能空间里。他的存在被多国知晓并忌惮着,常年行踪不定,被霓虹高层认为是对国程度的强大异能者。 而现在,涩泽龙彦被一个可以化身为白虎的小少年杀死了。 兰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涩泽龙彦断气的下一秒,兰波就用【彩画集】读取了涩泽龙彦的遗体,顺带将原本已经读取的N碾成了粉末。 童磨的关注点则是在地下室的陈设上。看着熟悉的仪器与桎梏实验体才会用到的拘束带,她的手缓缓攥紧成拳,眼里的温度也一点点褪去。”兰波,你认识这个人吗?” 兰波并没有隐瞒:“他叫涩泽龙彦,可以剥离他人的异能力,在霓虹高层备受关注。” 他说得有些隐晦,但童磨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涩泽龙彦受高层关注,意味着他也很清楚高层以及辖下实验室对待异能者的实验方式。 电击就是最常见的手段——通过电流持续刺激人体,可以强制激发潜藏的异能力,也可以让无法自由掌控异能的人强行使用出自己的异能力。 难怪这个孩子如此痛苦…… 背后有只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童磨知道来人正是太宰治。 太宰治显然已已经成功说服了院长,姿态悠哉地凑近看了眼已经昏厥的白虎少年,对着童磨疯狂安利:“要不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他的异能力还是很好用的哦~” 白得一个涩泽龙彦,又白得一个成长中的异能者,童磨当然不会拒绝。 “好啊。”童磨收敛了针对涩泽龙彦的怒意,伸手把小少年从血泊里拎了出来。 第65章 磨合 中岛敦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 小小的白发男孩睁开眼,看到的是样式简洁却很干净的天花板。头颅偏转,画面中又出现了半掩着的浅色窗帘和从缝隙中倾泻而下的阳光。 自从被院长先生关进地下室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光中醒来了,更不可能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还要继续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起来太逊了!” “唔……;*@#!” “还需要一桶水。” “要不要直接浇在他的身上?” 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中岛敦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有些不舍地站起来,还非常懂事地将寝具折叠好,放进了半开着的壁橱内。 将房间收拾好后,他有些拘谨地在室内走了一圈,彻底摸清了房间的构造—— 房间是常见的日式装修,其中两面墙被改造成储物空间,带有独立卫浴,很适合一个人居住。 中岛敦将视线定格在靠墙放置的小方桌上,那里有一张白色的便签,以及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 【洗漱用品在卫生间里。】 中岛敦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剥干净的小身板,哪怕心里的问号已经要将他淹没,他还是决定先把自己打理干净。 半小时后,穿着白衬衣背带裤的小少年关好房门,向前一步扶上外走廊的栏杆,自上而下地看到了院子里的混乱场面—— 黑发少年正被人团团围住,周围人都对着他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赭发少年窝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一只手牢牢搭在白橡色长发的少女的肩上。红发的男青年手里举着一大桶水,自上而下地对着冰球浇灌。黑发少年自始至终都趴在巨大的圆形冰球上,嘴唇在冰面黏得稳稳当当,清水自他的头顶淋下,彻底打湿了身上的衣服。 中岛敦再次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原本低头笑着的长发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看向了楼上的中岛敦,对着他挥了挥手:“早上好,快下来吧。” “好、好的!”中岛敦下意识应了一声,还习惯性地鞠了一躬,结果忽略了此刻的站位,额头重重砸向了金属杆栏。 “咚”的一声巨响回荡在院子里,盖过了原本的笑闹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似乎能体会到等同的痛感。 “非常抱歉!”中岛敦差点就飙出眼泪了,捂着额头埋着头,飞速地冲到楼下,在距离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那个……请问……” 等真的可以开口询问的时候,中岛敦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普通,却又如此不同寻常,美好安逸得仿佛是他的幻想。 “你好,我叫童磨,他们是中原中也,织田作之助,以及太宰治。”童磨直接将在场几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大家也非常配合地作出回应。 “你好,”织田作之助仍然维持着倒水的姿势,语气平静,“你可以叫我织田,或者织田作。” 中原中也的脸上还有散不去的笑意,钴蓝色的眼睛比头顶的阳光更璀璨:“我是中原中也,随便你怎么叫。” 中岛敦又看向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太宰治,忍不住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这个叫太宰治的少年,为什么会做出把嘴唇黏在冰球上的事情? 注意到中岛敦的打量,太宰治艰难抬眼,有些敷衍地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勉强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湿漉漉的黑色碎发紧紧黏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的水鬼。 中岛敦被太宰治眼里莫名的笑意刺得一个激灵,匆匆移开视线:“你们好,我叫中岛敦,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又在旁边笑了起来,连带着童磨也跟着他的动作颤颤巍巍。 “这里是万世极乐教,我们把你从孤儿院带回来了。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以极乐教成员的身份和我们一起生活,接受教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童磨简单概括了现下的情况,直接略过了昨天在孤儿院发生的一切以及回程时的扫尾工作,“至于太宰……” 中岛敦来不及表达茫然、激动或者感谢的情绪,就听到童磨继续解释起眼前颇为诡异的场面。 “今天有点热,我捏了个冰球放在院子里降温。某人想要抱冰自.杀,没想到没有站稳,唇部黏膜直接粘在冰球上,撕不下来了。” “抱冰……自.杀?”中岛敦双目放空,低声呢喃着。 织田作之助顾不上安抚中岛敦心里的怀疑与崩溃,耐心说明唯一的解决方法:“我们需要用凉水浇淋表面,帮助太宰重获自由。” 中原中也看清了中岛敦疯狂颤抖的瞳孔,随机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语气嘲弄地落井下石:“不用担心这个青花鱼混蛋,他的生命力顽强得不得了。” “青花鱼?”中岛敦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复读机器,正因为庞大的信息量陷入短暂的卡壳状态。 过了一会,他想象出一条睁着鱼眼艰难摆尾的青花鱼,又隔空与大字型趴在冰球上满脸狼狈的太宰治划上等号,彻底说不出话了。 “不用担心,太宰会没事的,”童磨走过来揉了揉中岛敦的头顶,然后推着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往厨房的方向走,“你肯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捂着公鸡打鸣一般持续嚎叫着的腹部,中岛敦忍不住红了脸:“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童磨又忍不住揉了揉小男孩被修剪得凌乱的短发。 从中岛敦的言行中可以看出,这个孩子已经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于是童磨默契地装作自己也不知道实情,将话题引导接下来的生活变动上。 “我已经和院长达成了协议。虽然暂时办不了正规的领养手续,但是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待在极乐教。等学校建成以后,我会集体给新生们办理个人户籍。” “真的可以吗?”中岛敦下意识屏住呼吸,眼里既有忐忑也有期待。 童磨朝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当然可以,你完全可以把极乐教当成自己的家。这里还有很多同龄人,等到中午下课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中岛敦慌乱低头,想要借此遮掩即将涌出的泪水:“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上课?” “这是你应该拥有的权利。先让你填饱肚子,我再来帮你测试一下基础水平,看看应该被编入哪个班级。”童磨打开冰箱门,将已有的食材大致浏览了一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中岛敦匆匆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泪珠抹去,脸上渐渐扬起一个温柔又腼腆的笑:“茶泡饭就好,非常感谢!” 于是……中岛敦一口气吃空了冰箱里储存的米饭。 在中岛敦差不多产生饱腹感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碗筷,顶着羞红的脸将桌上的餐具转移进洗碗机,最后又被童磨塞了一份冰冰凉凉的焦糖布丁,带着他走出了厨房。 中岛敦看向放着巨大冰球的地方,冰球还在,太宰治却已经消失了。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冰球斜上方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区域,想必就是之前和太宰治的脸亲密接触的位置。 直到现在,中岛敦才忍不住勾起唇角,感到一丝迟来的滑稽。 童磨也在这个时候笑出声:“你需要习惯这些生活中的小小意外。太宰他喜欢尝试一些新鲜的……事物。” 真的不是新鲜的“死法”吗?中岛敦忍不住腹诽。 童磨笑着朝中岛敦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刚拐过墙角,中岛敦就听到童磨朝着走廊的方向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龙之介,下课了吗?” 中岛敦顺着这个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有一个清瘦的黑发少年站在走廊中部,朝着童磨微微颔首。 “在下听闻了新人加入的消息,所以顺路过来看一看。”说完,芥川龙之介将不自觉露出怯懦神态的中岛敦打量了一番,白瓷般的面颊上浮现出明显的疑惑,“太宰先生说……新人非常强大。” 破案了,又是太宰治在背后捣鬼。 童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自昨天太宰强烈要求将中岛敦带回极乐教起,她就已经有了预感,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与此同时,她也在一瞬间理解了太宰治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是一个性格刚强、追求突破的孩子。中岛敦的性格则更柔软腼腆,在某些程度上说不定可以和芥川互补。太宰估计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渠道知晓了中岛敦的经历,打定主意好好培养他,却又不想亲历亲为,于是勾着芥川作为先遣兵,让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相互磨合。 现在,帮助两人顺利磨合的工作就这么被扔到了童磨的头上。 童磨的脸上还是温柔包容的笑,暗地里却快要把牙齿咬碎了。 太——宰——! 出于小动物的直觉,中岛敦顿时打了个寒颤,慌忙抬头看向童磨,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找一丝安慰。 芥川龙之介却将这个动作看成中岛敦软弱可欺的体现,眉头紧皱:“为什么不说话?” 中岛敦又茫然地看了过去,下一秒又感受到童磨按在自己头顶的温柔的力道。 “在房间里聊吧。”说完这句话后,童磨半强制性地一手一个,将两个半大孩子推进门内。 第66章 浓雾 中岛敦的房间里,三个人分别坐在方桌的不同方位,牢牢占据榻榻米最中央的位置。 芥川龙之介始终一言不发,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中岛敦,像是要从小男孩的脸上看出一朵花。 中岛敦则有意避让着如此灼热的视线,肢体语言是显而易见的紧张,时不时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锋芒毕露的芥川,到最后只能得出少年真的不太好惹的结论。 童磨并不想维持如此诡异的气氛,更不希望两个孩子默默脑补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龙之介,你可以告诉我,太宰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芥川龙之介移开视线,唇角微微抿起,语气平直认真:“太宰先生对在下说,老师你昨天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异能力强大的新人,在将来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中岛敦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阶段:“异能力?” 芥川刚有放松的眉头再次皱紧:“你难道不知道吗?” 中岛敦被芥川瞪得连连摇头:“抱歉!不、不知道……” 童磨很清楚,芥川龙之介是一个看起来认真到凶巴巴、实际上有毅力有耐心的好孩子。但初来乍到的中岛敦并不知道,芥川刚强的外表下其实有柔软细腻的内在,只以为黑发少年视自己为眼中钉。 中岛敦认为自己被对方深深嫌弃了,长期被欺压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将错误往自己的身上揽:“但是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异能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非常抱歉。” 芥川龙之介将眉头皱得更紧,开始思考中岛敦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眼看着两人的脑电波再次错位,童磨已经在内心里将太宰一拳捶进了墙壁,面上却还维持着安抚的笑:“没事,关于异能力的存在,其实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彻底适应。” 她看向芥川,率先向黑发少年做出解释:“我昨天和太宰在郊外的孤儿院遇到了敦。那个时候的他刚好遭遇异能力暴走,变成了巨大的白虎,并且在这之后失去了意识。在此之前,院长一直以为敦得了一种怪病,将他关在地下室,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他与生俱来的异能力。” 中岛敦来不及因为童磨亲昵的称呼脸红,就听到了关于自己的经历,已经形成几年的认知被彻底打破。 他想到了孤儿院屡屡遭受破坏的田地,想到了其他孩子对自己惧怕又厌恶的眼神,想到了院长先生隔着铁栅栏拽住自己的头发、大声责骂的姿态。自他拥有记忆起,这些痛苦的、屈辱的过去一直常伴左右,成为他根本甩不掉的噩梦。 他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却没想到,始作俑者真的是自己。而成为一只破坏力极强的白虎,就是所谓的“异能力”。 芥川已经从童磨的叙述中迅速整理出要点,渐渐冷静下来:“所以,他还没有成功掌控自己的异能力,甚至不知道异能力的存在。” “是的,”看到芥川龙之介态度稍缓,童磨悄悄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太宰从什么地方得出了之前的结论。既然已经把敦带回了极乐教,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从阴影中走出来,学会正视自己的特殊之处,彻底掌握异能力。” 说着,她又看向还沉浸在震惊中的中岛敦:“抱歉,敦,我本来可以用更温和的办法告诉你真相,但是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越早知道问题,就能越早解决问题。” 中岛敦用看着救命稻草的眼神看向童磨,金紫交错的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脆弱与悲伤:“我……就是虎?” 虽然中岛敦的声线是颤抖的,可童磨发现,小男孩的眼里并没有戾气与愤怒。 中岛敦是一个内心柔软、心志坚定的孩子。在得知自己已经离开了孤儿院后,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眼里并没有浓重的仇恨。在得知自己就是一直被同伴们忌惮的白虎后,他也没有表现出自毁倾向,而是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无意识地渴求着生的希望。 “准确地说,白虎是你的一部分。在将来彻底掌握了异能力之后,白虎会成为你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最好的武器。” 童磨渐渐察觉到,中岛敦的接受能力其实很强,现在的他已经没之前那么慌乱了。 “请放心,极乐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成员。异能者在社会范围很稀少,但在极乐教里并不少见。我和龙之介是异能者,你在之前遇到的中也、织田作和太宰也是。” “我的异能力可以掌控冰霜,也可以控制冰做的人偶。”作为示范,童磨手指轻点桌面,渐渐凝聚出与自己的形象如出一辙的结晶御子。 小小的结晶御子捧住中岛敦的食指,抬起来晃了晃,算是打了个招呼,又转去芥川龙之介面前,小跑着扑进少年的怀里。 芥川龙之介伸手接住结晶御子,任由小冰人顺着衣袖爬上自己的肩膀,又顺着脊背下滑,在快要翻跟头的时候被芥川龙之介用罗生门稳稳托住,动作堪称温柔地把冰人放回了地面。 “外套居然动起来了!”中岛敦双眼圆睁,让他消瘦的脸颊看起来更小,却没有一丝惧怕。 “每个人的异能力都不一样,异能力名字实际上是烙印在潜意识里的。打个比方,我的叫【万世极乐】,龙之介的叫【罗生门】。只要认识到自身异能力的存在,你就会知道,自己的异能力到底叫什么。” 童磨操控着结晶御子回到中岛敦的身边,朝着白发少年吹了一口凉气,让细碎的冰霜扑上稚嫩的面颊,在男孩的脸上凝结出霜白的虎纹。 “友情提示,极乐教也有很多的菜地。”童磨故意扬起促狭的笑,用适当的压力督促中岛敦尽快接受异能力的存在,“如果不希望第二天的口粮消失,你现在就需要行动起来了。” “欸?”中岛敦顾不上抹掉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急着做出保证,“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毁掉菜地了!” 这句铿锵的承诺似乎戳中了芥川龙之介的舒适点,让他用郑重的态度提醒道:“光靠口头的保证是无用的,人虎,你要做出实际行动。” 人虎? 童磨忍不住为这个精辟却又有些奇怪的称呼沉吟一秒,最后决定暂时忽略其中的违和感:“我认可龙之介的话,但是也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紧张并不利于异能力的感知与掌控。今天的你有一个最重要的目标,那就是察觉到异能力的存在,试着调动它,并且告诉我异能力的名字。” 童磨轻轻拍了拍芥川龙之介的肩膀,用赞许的语气说道:“龙之介对异能力的掌控能力非常优秀,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小老师。他虽然说话直来直去,但内容基本上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 被新人当着面夸奖,芥川龙之介终于有些不自在地偏头,嘴角的弧度却完全无法遮掩:“感谢老师的认可,在下会更努力的。” “我相信你,龙之介。我暂时把敦交给你,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告诉我。”童磨把持续捣乱的结晶御子递给芥川龙之介,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冰人的脑袋,示意它表现得更乖一些。 芥川龙之介顿时斗志满满:“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人虎尽快熟悉异能力。” 被芥川龙之介用着了火一般的眼睛盯着,不自在的感觉再度涌上中岛敦的心头。 就算内心里还残存着忐忑与不安,中岛敦还是郑重承诺道:“我会努力的!” 童磨缓缓站了起来,一手一个地揉起了男孩子们的头顶:“我相信你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存在即合理。异能力的存在绝对不是错误,不是异能者随意践踏他人生活的工具,更不是异能者被社会边缘化的理由。” 确认同时将两个少年一起哄好了,童磨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房间,任由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独处。哪怕真的遇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小麻烦,结晶御子也不会作壁上观,一口冷气就能帮孩子们找回理智。 这么想着,她渐渐加快了脚步,走出擂钵街,去了惯常练习异能力的废弃厂房。 在这座外表破败的大跨度建筑里,中原中也正在接受兰波和魏尔伦的定期特训。童磨伸手在亚空间的屏障上敲了敲,很快获得了入内许可,身形被屏障轻易裹了进去。 晚来一步的童磨并不是为了参加训练,而是利用兰波读取的涩泽龙彦的遗体,验证一个渐渐成型的猜想。 童磨想利用涩泽龙彦的异能力,强行分离出自己的异能,借此探清那天在特异点里察觉到的异常之处。 有兰波掌控着涩泽龙彦,还有中原中也和魏尔伦作为保险措施,她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异能力反杀。 而且今天的局面,也算是太宰治默认的——如果他想要避免童磨知晓实情,绝对不会指名道姓地让兰波读取涩泽龙彦,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毁掉所有的证据。 看到童磨一步步靠近,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动作纷纷停了下来。兰波非常果断地读取了涩泽龙彦,让白发红瞳的男青年出现在厂房的正中央,任由涩泽龙彦将那双沾染着诡谲与疯狂的眼眸锁定了步步靠近的童磨。 涩泽龙彦还保留着死前的记忆,面色不免染上令人心悸的疯狂:“又一个……异能者。” 下一秒,以涩泽龙彦为起始点,乳白色的浓雾渐渐弥散开来,很快就将童磨的身影囊括在内。 童磨强行压抑着利用异能力阻挡白雾的本能,整个人身体紧绷,最大程度地调动五感,力求第一时间掌握异能力的动向。 仿佛经历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只过了几秒钟,白雾中隐约显现出被暖黄光辉勾勒的人形,在寂静的空间里一步一步走向童磨,发出轻缓的脚步声。 在看清异能力的真实模样后,童磨终于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被分离出的异能力根本不是预料中的与她相似的人形,而是穿着白大褂的“广濑医生”。 这个看不清表情的人形异能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意图,只是保持安静地在童磨面前站定,将手里一直捧着的一本白色硬壳包装的书递给了少女。 在看到书的一瞬间,童磨想通了一切。 特异点的形成并不是童磨和太宰治的异能碰撞,而是这本书和【人间失格】的相互作用。太宰在特异点里看到的就是这本书,并且从中获得了重要信息。 “广濑医生”并不完全算是童磨的异能力,也因为偏向辅助的特性不存在过于强烈的攻击性,甚至可能继承了一部分来自广濑医生的个人意志。 由此可以推断,这本书就是童磨的异能力载体。换种更通俗的说法就是,童磨是这本书的安全装置。 白橡色发的少女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感受着指腹下触感并不明显的烫金纹样,缓慢却坚定地翻开了扉页。 第67章 陈仓 翻开扉页,展现在童磨面前的是整张的空白。她继续翻了几页,仍然一无所获,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她能够隐约感受到这本书的异常之处,但要想仔细寻找证据,直觉又会告诉她只是臆想。 反反复复尝试了好几次后,童磨看向站在对面的异能体,决定从这张与广濑医生一模一样的脸上找到提示。 异能体眉眼含笑,在童磨看过来的时候,头颅微一偏转,在没有光源的环境下,额头正中央的红色宝石依旧熠熠生辉。 童磨忍不住靠近了一步,缓缓抬手,在异能体的默认下,成功抚摸到了切割完美的硬质表面。 宝石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而是带着类似人体的温度,里面还藏着代表了生命力的流光。童磨虽然暂时被白雾剥离了异能力,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隐秘的联系。指腹下的温度似乎也被传递给宝石本身,连带着捧着书的另一只手也微微发烫。 童磨下意识低头,发现发烫的不是手心,而是书。 空白的书像是与异能力【昨日重现】相互影响着,发出浅黄的微光,在浓雾中闪烁成巨大的萤火。 在童磨琢磨书的解读方法时,异能体维持着额头被抚摸的动作,一步步平稳靠近,最终停在一尺远的距离,轻轻把嵌着宝石的额头靠了过来。 童磨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得和广濑医生一般高了。 异能体松松圈住童磨已经垂下的手腕,额头抵上童磨的额头,另一只手盖在书被任意展开的内页上,发动了异能力。 原本空白的书页上突然闪现出带着烙痕的文字。文字并不是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是古老又神秘的符文。随着暖黄光芒逐渐凝结成球形空间,这些文字从书页中接连漂浮起来,以锁链的方式缠绕在球体的表面上,变成一个更加凝实的茧,将童磨和异能体一起包裹在内。 童磨发现自己突然来到了一个类似于图书馆的地方。 夕阳从窗外洒下,在地砖上烙出逐渐变形的方格。窗外是一片幽静的密林,隐约可见角落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监控设备。图书馆内部设施看起来简朴,但藏在桌下的保险箱以及墙边隐匿着的机关都在表明,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普通。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逐步靠近,听起来大约有十人。情急之下,童磨决定暂时钻到书桌下躲一躲,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直接穿过了这些家具。 她有些惊诧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头看了眼身后,发现果然没有影子,这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就在童磨确认了正确答案的时候,武装完备的巡逻队伍在窗外经过。途中有人习惯性地偏头看向室内,果然什么也没看到,面色如常地跟在队友身后走远了。 确认自己绝对不会被看到,童磨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地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游荡起来,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 调查报告,任务委派,后勤保障……这些主题文件藏在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硬壳书皮里,按照年限的次序整齐排列,组合成这一神秘机构的纸质资料库。 防护严密的金属门突然发出滴滴的响声,童磨连忙从书架间探出头,正好看到广濑弥生和辻村深月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穿着白大褂的广濑弥生看起来比印象中的更年轻一些,正微微侧头做出聆听状。 “【书】被上级要求秘密转送进横滨,我需要你带队去欧洲接应,顺带确认真伪。”辻村深月对待广濑弥生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熟稔,并且能够毫不犹豫地将重要任务交给广濑弥生来完成,足见其信任之深,“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记得防备任何一个随队人员。” 广濑弥生郑重承诺:“好的,辻村长官,我会小心行事。”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成封闭的四方形空间。广濑弥生换上了利落的职业套装,屏退了所有的随行人员,摘下白色手套,将掌心覆盖在正中央的【书】上。 受到异能力【昨日重现】的影响,广濑弥生可以比其他异能者更清晰地感知到【书】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因此在皮肤与书页接触的一瞬间,她就因为这个可以更改现实的异能道具微微颤抖。 童磨尽量凑近,仔细观察着广濑弥生的微表情,发现她的眼里不仅有深深的惊讶,还有一不自知的欣喜。 为什么为【书】的出现感到高兴?在下一个场景里,童磨获得了答案。 将【书】从异能战争呈现爆发态势的欧洲秘密带回横滨,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广濑弥生带队走走停停,一路小心谨慎,自然耗费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她终于踏上某一艘特殊的船只时,霓虹已经在战场上渐渐显现出颓败的趋势。 想起广濑弥生有一个死在战争前线的未婚夫,童磨隐约猜到了接下来的走向。 果不其然,在广濑弥生即将接近霓虹国境的时候,她通过加密卫星电话得知了一个让她的世界彻底崩塌的消息——她的未婚夫在战场上阵亡,尸骨被炸成了无法收集的碎片,最后留给亲友们的只有记忆里的不曾回头的背影。 童磨看着广濑弥生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泣,站在人前时又将所有的悲伤掩藏在无波澜的眼睛里。而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她会忍不住隔着防护罩看着里面安静躺着的【书】,似乎在悄悄思考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书】即将被封存的前一夜,广濑弥生避开了所有人的关注,独自打开了【书】,忍不住在上面写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的祈愿—— 【战场上的■■■■并没有真正死亡。】 随着字迹在书页上延展,刚写下的文字又迅速消失,表明广濑弥生的初次尝试失败了。 【■■■■只是身受重伤,暂时无法行动,也无法成功联络到队友。】 失败。 【■■■■重伤失忆,流落在战区。】 失败。 【■■■■肩负秘密任务潜入他国,被官方伪造假死。】 再次失败。 随着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积累,广濑弥生的眼眶渐渐积满了滚烫的泪水,字迹也越来越潦草。到最后还没能将剩下的字写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率先放下了笔,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恸哭。 作为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旁观者,童磨也摸清了【书】的工作原理。 【书】的作用是将写在书页上的文字内容化为现实,但如果遇到逻辑冲突的地方,已写下的内容将无法实现。广濑弥生的未婚夫已经被【书】判定彻底死亡,根本不可能死而复生,因此无论广濑弥生再怎么填充隐情,那个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童磨不知道广濑弥生在眼泪的冲刷中到底想了些什么,等广濑弥生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依然拿起了滚落一旁的笔,写下了新的文字。 【广濑弥生失去了爱人,但她依然渴望有一个梦想中的家。她坚信在某个平行世界里,■■■■活着回到了横滨。于是广濑弥生有了一个计划……】 这一次,书上的文字没有消失。广濑弥生忍不住勾了勾唇,眼里渐渐聚起了名为希望的光。 【书中的世界其实可以被看作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被写下并实现的内容其实是某个次级世界里情况吻合的片段。广濑弥生需要一个载体,载体将成为封印【书】的人形装置。因为能力的特殊性,载体的出现能够引起平行世界之间的碰撞。在载体遭受危机爆发出强大异能的时候,平行世界之间会短暂出现一个类似于虫洞的通道,恰巧在载体附近的广濑弥生会借着虫洞到达■■■■活着的那个平行世界。】 广濑弥生再次成功了。可随着文字的累积,旁观的童磨渐渐感觉到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广濑弥生想到了她曾经和■■■■想象过的孩子,那会是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儿。她不需要依附别人生活,因为她自己就足够强大。载体会符合广濑弥生的想象。但因为本世界的■■■■已经死亡,她无法以正常途径降生在这个世界,只能借用【书】上的文字定义拥有人身,并且会在一年后突然出现在北部人烟稀少的山区里,被恰好路过的广濑弥生带走。】 原本写下这一段话的时候,广濑弥生是带着些许忐忑的,毕竟她自己也不确定【书】能否凭空创造出一个“人”。伴随着这段话正式划上句号,并且没有因为逻辑上的冲突自行消失后,广濑弥生既觉得欣喜,又感到害怕。 她欣喜于自己仍然有机会见到■■■■,却害怕着【书】强大到没有尽头的能力。她作为政府部门的成员,很清楚人类为了欲.望可以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更不要提现在的霓虹还深陷战争的沼泽,难保不会因为一时冲动改写一切。 于是准备停笔的广濑弥生选择添加额外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内容。 【为了避免有心人利用【书】颠覆世界,【书】会用其中一页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实体书。但是这本实体书可以实现的内容有限,也就是在文字填满一张纸的时候,作为替代品的实体书将无法再实现其他的内容。】 【真正的【书】的本体会暂时消失,并且随着人形载体的出现,直接封存在载体的体内,任何人都无法将它夺走。】 广濑弥生终于放下了笔,翻到了最后一页,毫不犹豫的撕下了其中一张书页,眼睁睁地看着【书】的本体消失,而单薄的书页变幻成了一本表面上没有任何差别的“书”。 广濑弥生将“书”放回原位,抹消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证据,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下一秒,童磨回到了白雾之中。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明显的残页痕迹。 童磨眼睁睁地看着【书】一点点化为霜色的光点融进身体。感受到异能力【万世极乐】的回归后,她凝聚出一把冰刃,毫不犹豫地刺破了【昨日重现】额上的红色结晶。 第68章 记仇 童磨茫然吗?她当然是茫然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真的很想弄清自己的来历。 没想到的是,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搜寻了这么久的线索,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局。偏偏始作俑者广濑弥生已经早早离开这个世界,不知到底是生是死……童磨只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在得知【书】的特殊作用后,就算是心志坚定如童磨,也会忍不住生出一丝怀疑——她从有意识以来的所作所为,真的都是出于自己的个人意愿,而不是【书】的暗中操控吗? 正因为【书】的生效条件是“符合逻辑”,她的个人行为也是符合个体逻辑的,“逻辑”的重叠只会让童磨更加难以分辨真假。 她只能暂时安慰自己,她并不后悔一直以来做出的决定,那么这些决定就是主观意义上的正确。 等她勉强做好了心理建设,在外围等候的兰波也回收了涩泽龙彦。白雾散尽,阳光重临,童磨独自站在场地中央的身影便显得有些孤独。 她循着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中原中也正在靠近,默许了少年的试探,努力挤出一个笑:“我没事,中也。” 中原中也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皱着眉头把童磨的脸当成面团揉捏,揉了之后又用手臂圈住童磨的脖颈,语气听起来有些嫌弃:“笨蛋,不想笑就不要笑……一点也不好看。” 童磨拖长了声音反驳道:“我是否该感谢你,没有用‘丑死了’这一类过于直白的说辞?” “如果你想听的话,”中原中也咧嘴笑了笑,“我不介意这么说。” “那还是算了。中也,友情提示,这样说话的你可是会找不到女友的。”童磨动作灵巧地摆脱了中原中也的桎梏,反手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怪东西?” 中原中也的反应也很快,在回复一句明显没开窍的反驳后,他毫不示弱地侧身避开,回应了一记高踢。 两人依然默契地没有使用异能力,而是单纯用体术发泄着各自的情绪。 从一开始在中华街跟着兰波训练起,他们接连接受了织田作之助、魏尔伦等人的教导,算是集各家之长。他们互为最好的练习对象,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进步与短板,并且会毫不留情地抓住难得的破绽,全力撕咬,直到对方在某一刻填上漏洞,变得更强。 渐渐的,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敌人们渐渐被两人远远抛在身后,彻底没了可比性,沦为仅能被换成赏金的无名小卒。 他们的对手,只剩下了彼此。 之所以不使用异能力,概因为他们的异能力在对方看来都是游戏里的删不掉的BUG。 童磨可以靠着源源不断的冰人消耗中原中也的体力,被重力碾碎之后可以再次积聚,不费吹灰之力;中原中也的重力让他可以在一瞬间解决掉所有近身的敌人,并且将那些细碎的冰晶返还至对面,最后再被童磨轻描淡写地拦下。 某次尝试加入异能力比试一场,结果双方都打得不尽兴之后,童磨和中原中也便默契地摒弃了体术外的一切变量。 两人的动作都偏向灵活,柔韧性也远超同龄人,且因为他们都不会掺杂无意义的动作,每一次的格挡与反击都看着干净利落,撇开异能力打起来的时候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兰波合魏尔伦并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这一对搭档也会用类似的方法发泄过多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在普通人看来,一言不合就打一架什么的,实在是过于凶残……当然,在场的四个人都不会觉得别扭,毕竟战斗与变强都是他们的本能。 盛夏的温度本来就有些高,更不要提这里是临海的厂房,像一个自动加热的铁罐。在分出胜负之前,童磨和中原中也不得不停下来,各自淌着大汗,喘着粗气坐在阴凉处,任由寒烈白姬给他们吹冷风。 场面挺像一对毛茸茸的小狗打累了,中场歇息、下次继续。 兰波和魏尔伦安静围观了一阵,只觉得这个场面有些滑稽,连带着观战时的赞赏与热血也被持续的凉风吹散。 四个人或坐或站,各自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兰波率先发问:“童磨,可以分享一下你在雾里看到了什么吗?” 兰波知道童磨肯定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非常体贴地给出了隐瞒秘密的选项,而不是逼迫童磨将事情说出来。如果童磨不愿意分享,他们只需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童磨愿意主动说出来,他们会欣然提出可行的建议,帮她迈过这一关。 童磨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眼中若有所思,但状态已经恢复如常:“我还有一些疑问需要解答,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兰波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笑着递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我会等待你的好消息。” 童磨攒下的问题,只能由太宰治解答。 为了贿赂太宰治,让他回答问题的时候表现得更爽快,童磨特意绕路去大型商超买了一箱高品质的蟹肉罐头。 回到极乐教后,童磨作别了同行的三人,回房间把自己清洗干净,让白姬抱着纸箱跟在身后,一身清爽地敲响了太宰治的房门。 敲了一会门发现没人应答,童磨并不急着找人,而是站在门外等了一会。果不其然,半小时后,湿淋淋的太宰治出现在拐角处。 黑发少年头顶水草和泥沙,以僵尸般的僵硬姿态走了过来,用一根铁丝撬开自己的房门,又拖着一路的水渍冲进了浴室。 跟在后面的童磨认命地关好房门,指挥几个结晶御子清理地面,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换洗衣物,又在浴室里的水声结束后,从门缝把衣服递了进去。 太宰治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结晶御子的侍奉,穿好衣服后动作自然地坐在地上,微微仰着头,任由小小的结晶御子捧着大大的吹风机,卖力地帮自己吹干微卷的黑发。 少年向来挑食,又被生长期消耗了大量的营养,整个人看起来始终是清瘦的。不过他的黑发生得极好,柔软又顺滑,吹干后的手感就像赛级长毛猫的皮毛。如果不是不想在结束谈话后重新修整一遍前厅的莲花池,童磨绝对会取代结晶御子亲自上手。 在吹风机的声音停止后,太宰治仍然微微阖着眼,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偷走,慢慢瘫倒在榻榻米上,摆出极其放松的大字型。 童磨知道,太宰治正在等待自己主动开口。 “我在涩泽龙彦的白雾里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异能道具,”童磨并不觉得率先开口的自己输了阵,而是用尽量简洁的措辞交换情报,“我的异能力已经和这个道具融合在一起,并且让我看到了与自己有关的过去。” 太宰治依然没睁开眼,而是用惬意的语气回应道:“哦?那个道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个爱耍心眼的小混蛋……中原中也那声“混蛋太宰”叫得一点也不冤枉。 童磨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不要和我装傻,太宰,这一招根本不管用。” 在这个时候,提前准备的蟹肉罐头派上了用场。 结晶御子跳上纸箱,划开封口胶带取出一个罐头,双手高举着飞奔到太宰治的面前,将微凉的外壳贴上太宰治的脸颊,让黑发少年下意识睁开了眼。确认太宰治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东西,结晶御子讨好似的晃了晃罐头,在太宰治想要伸手夺走的时候连忙后退几步,抱着罐头四处躲避。 随着蟹肉罐头的摇晃,太宰治的目光也跟着左右摇摆,像是被逗猫棒吸引了心神的高傲猫咪。 太宰治知道童磨有心让自己服软,奈何对方已经手握蟹肉罐头这一“人质”,再怎么妥协也不为过,只能认命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只不过因为他还维持着躺姿,看起来就像是被太阳晒晕的长腿蛙。 “我投降,”太宰治绝不认为自己是露了怯,只觉得一切妥协在蟹肉罐头面前都是值得的,“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 至于要不要回答,决定权仍在在他的手上,前提是蟹肉罐头的数量达到预期的标准。 童磨看出了太宰治的小心思,让结晶御子放下了手里的蟹肉罐头,小心翼翼地推至太宰治的手边,任由少年一把将罐头抢走。 得到了第一份贿赂,太宰治心情颇好,隔着硬邦邦的包装满脸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幸福得侧身蜷缩起来,在榻榻米上扭来扭曲。 太宰治亮晶晶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汉字——妙! 童磨趁机挪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头顶飘花的太宰治:“你会利用【书】,或者是把【书】的存在告诉别人吗?” 太宰治想过童磨会追问与【书】有关的话题,也知道童磨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并不习惯拐弯抹角,但他仍然没想到,童磨会直接把最重要的问题问出来,没有任何的前期铺垫。 他停下了奇行种一般扭曲的动作,改为乖巧的平躺姿态,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额头的正中央还顶着蟹肉罐头,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安心死去。 虚假的“尸体”开口说话了:“你猜猜看,我是会,还是不会?” 童磨一手撑地,缓缓凑近低声道:“你不会。你已经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平心而论,太宰治是一个很会掩藏心绪的人,也很会伪装自己的性格,因此哪怕他一天到晚都在捣乱,极乐教上下的人只觉得他调皮,却不会觉得他讨厌。 少年像一只玩心大的猫咪,喜欢对着人类恶作剧,抓挠沙发、推倒玻璃瓶、撕咬卫生纸……这些行为总让周围的人“痛并快乐着”,偶尔觉得有些生气,实际上还是在心里悄悄加着好感。 太宰治懂得人心,却经常弄不懂自己的心。他以为自己是毫无牵挂的,但在童磨看来,那些细节再明显不过,毕竟每次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相处的时候,他的笑意都是最真实的、最放松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太宰治却在这个时刻再次退缩,选择装傻。 童磨没有将答案挑明,而是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你是否知道,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不会再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如果有,我会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少女顶着洒满圣光的微笑,说出了最狠戾的话。 太宰治抓住了关键词:“再?你有过类似的经历?” 太宰治可以说是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丝毫不怕戳到童磨的痛点。 对童磨来说,这些言语上的挑衅都是纸老虎,让她不屑回应。而且在太宰治说出这句带刺的话后,童磨更坚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因为只有她真的提到了太宰治看重的存在,太宰治才会下意识保持警惕,朝着她竖起一身的尖刺,将最柔软的肚皮隐藏在尖刺之下。 “当然有,”童磨率先卸下包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被一个研究员用【书】创造出来,跟着她去了实验室,三年以后和中也一起逃了出来……” 童磨用尽可能简洁的叙述重复了过去几年的经历。太宰治没有打断童磨的叙述,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你和小蛞蝓是青梅竹马?”到了最后,太宰治的侧重点彻底跑偏了。 童磨早就熟悉了太宰治在日常相处中的不靠谱:“你觉得是,那就是。” 太宰治故意露出嫌弃又怜悯的表情:“居然和小蛞蝓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真可怜~” 童磨毫不留情地夺走太宰治额头上的罐头,对着少年额头上的一圈红印笑了起来:“太宰,你现在看起来更可爱了。” 靠着远超常人的反应力,童磨眼疾手快地对着太宰的脸拍了一张照,用威胁的语气占据了主导权:“听够了故事,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吧。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拿到【书】,你会吗?” 太宰治并没有直白地回答,而是描述了一个无来源的小故事。 “有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独自登上看不见尽头的台阶。他感到越来越累,将身上的负重一点点扔进深渊。等快要看到终点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因此他决定找到它。” “在这个时候,要想回到安全的地面,他可以选择调转方向,一步步走回原点,或者搭乘手边的电梯,被金属箱子带回地面……你知道旅人的选择吗?” 童磨已经从太宰的眼里看到了答案:“我知道。” 太宰治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竟觉得心里涌起一丝诡异的欣慰:“旅人会怎么做?告诉我吧~” 童磨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认真:“旅人会选择把启动电梯的钥匙吞下,然后闭上眼睛,跳下去。” 太宰治没有说话,就连呼吸也像是停了下来。他看着童磨近在咫尺的瑰丽眼眸,不免在内心感叹,【书】创造出的存在总有非常梦幻的配色——童磨是,另一个世界的西格玛也是。 或许这代表的就是【书】的偏爱吧。 在太宰治下意识躲避正确答案,试图用沉默装傻的时候,童磨再次开口:“但我希望,那个旅人能够在做出决定前回头看一看。因为他的身后,说不定有一个和他一起攀登台阶的人,而那个人已经帮他把重要之物捡回来了。” 太宰治不依不饶:“即便提前知道终点后方什么也没有,这样也没问题吗?” 听到太宰治像是即兴而发的提问,童磨微微敛眸,听懂了他的暗示——手握钥匙的太宰已经提前得知了后续的发展,一切都归功于【书】。 “没问题,当旅人踏过终点,终点便不算是空无一物。不仅有旅人,还有跟在后面的同伴,以及同伴帮忙找回的重要之物。” “欸?”太宰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耍赖,“如果旅人只想一个人清净呢?” 童磨终于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晚了。谁让他把钥匙吞下去了?做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有些债主一旦凑上来,以后可就彻底甩不掉了。” “太可怕了,”太宰治双手抱臂抖了抖,像是在打寒颤,“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心商人吗?” 童磨咧出一口白牙,笑得毫无温度:“你说呢?” 太宰治犹豫了一会,任命似的紧闭双眼:“好吧好吧,但是可怜的童工绝、对、不、会干活!” 黑心商人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你知道有一个新兴名词,叫做‘看板郎’吗?” 太宰治原本还打定了主意不去听童磨的洗脑发言,却没想到被“看板郎”一词砸得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再度睁眼,想要阻止童磨的魔鬼发言,却发现少女溜得比兔子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夺门而出。 太宰治撑着地板坐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棵霜打的小白菜。他想要开一个罐头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却发现原本被童磨放在门边的那一箱罐头已经不翼而飞。 太宰治不死心,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阵,悲哀地意识到,就连刚才被自己供奉在额头上的蟹肉罐头也被童磨顺走了。 太宰治,蟹肉罐头作战大失败。 与此同时,桌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太宰像是瞬间苍老了一百岁,拖着嘎吱嘎吱的躯体爬到桌边,艰难伸手解锁,查看了未读消息。 【世界上最可爱的教主大人:这款罐头超好吃,强烈推荐!以及,龙之介和敦进步飞快!】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它到时自动锁屏,这才从黑漆漆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的脸上有一个非常浅,却非常温柔的笑。 “真是的……未免太喜欢记仇了吧?”太宰治小声抱怨着,顺势再次躺下,过了一会幽幽催促道,“不要藏了,快点出来吧。” 另一个结晶御子从方桌下方的死角处钻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个蟹肉罐头,默默走到太宰治的脸颊边。 太宰治和近在咫尺的结晶御子面面相觑,突然伸手用食指按住冰人,让它再也无法动弹,另一只手抢过冰人背后的蟹肉罐头,翻身坐起,直接撕开罐口一口吞下,双颊鼓成了球。 不愧是货架上最贵的那一款,真是美味! 已经变成冰雕的结晶御子被太宰随手摆在桌上,迎着窗外洒进的夕阳,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 那一箱斥巨资买回来的蟹肉罐头,最后被童磨存放在织田作之助的房间里,让织田作之助负责监督,一个星期只能让熊孩子太宰吃两罐。 得知自己失去了随时吃蟹的自由,太宰治又在极乐教里闹出一堆小麻烦,却被早有准备的织田作一手摆平了。 发现自己最后只会让织田作增加工作量,太宰难得过了一段乖巧又安稳的日子,并且一直坚持到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 童磨深知太宰治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悄悄蓄力,打算干一票大的。她对此早有提防,只不过最后因为新事件的发生,让太宰治和童磨把精力转移到了吃瓜看热闹这件事上。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终于撑不住了。 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里,森鸥外从底层的医疗成员一步步走到老首领的面前,成为老人最信任的私人医生。除了获取老首领的信任,森鸥外还不留痕迹地和一些年轻的黑手党成员打好了关系,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刷了不少的好感。 森鸥外表现得越是圆滑,对比之下,老首领就越是昏庸残暴。 像老首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在死前最是疯狂。通过一直维系着的意识联络,童磨知道老首领不断下令让下属们绞杀与港口黑手党有龃龉的黑手党组织,可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就在刚才,老首领的行为开始越界了——他居然打算毫无顾忌地向普通人下手。 起因是港口黑手党内部查出一个叛徒,按照踪迹找到了一栋民宅。为了确保叛徒被灭口,老首领居然打算直接在水箱里投毒,送这栋楼里的人一起上路。 按照老首领处理公务的习惯,每天一大早,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会带着待处理的重要事项请示首领,并且获得他的明确指令。因此童磨根本不需要时时刻刻关注港口黑手党的内部动态,而是集中在老首领下达指令的时间段内,远程掌握着黑手党内部的动向。 就在这一天,童磨一大早就被老首领的逻辑糊了一脸,根本没有心思吃早餐,不得不将早已做好的计划再度提前。 港口黑手党顶层,卧病在床的老首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处理叛徒的指令,而是在沉思了一段时间后眉头越皱越紧,呼吸愈发急促,以致于来不及下达命令,就被旁边的森鸥外用了一波猛药。 特配的药剂的确立竿见影,老首领的病情肉眼可见地和缓下来。一小时后,看起来更加虚弱的老人突然伸手抓住了森鸥外的手腕,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死死盯着森鸥外。 “首领,请问有哪里不适?”森鸥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点也不谄媚,仿佛眼前卧病在床的人还很健康。 按照以往经历,老首领会在打量一段时间后再度合眼,态度干脆地让森鸥外离开,而这次却不一样了。 “把那些干部、干部候选都叫回来。”老人拖着气音下达指令,“不管有什么任务……全都要回来。” 森鸥外动作一顿,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您确定是所有高层成员吗?” 这个老东西到底知不知道,有一些重要任务是不能做到一半甩手不干的? 森鸥外早就在心里把老首领用手术刀扎成了刺猬。确认老人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后,森鸥外深深鞠躬,借以掩饰眼里的冰凉。 “请稍等,您可以先休息一会。等人都到齐了,我再进来告诉您。” 老首领缓缓松开手,闭上眼睛陷入浅眠,沉重的呼吸音像是出自老旧的风箱。 一小时后,分散在各地的高层们在顶层聚首。不管平日里是哪个派系,他们现在都非常默契地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老首领的想法。 森鸥外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确认人都到齐了,他动作优雅地推开大门,独自进去将老首领唤醒,还很贴心地扶着老人坐了起来,让他看起来更有威严。 众人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白发苍苍的老首领双手交叠在被褥边缘,身后垫了好几个蓬松的枕头,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肌肉无力身体歪斜。老人枯槁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之中,唯独一只右眼被晨光照亮,眼瞳浑浊、眼神幽深,显得他本人更加诡谲。 森鸥外安静站立在床边,眼睛直直盯着仪器上的体征数据,像是完全不在意接下来的话题。已经被提拔为干部的尾崎红叶看起来像是在注视着首领,实际上只是在看着老人背后的墙面。 “今天叫你们过来,是要下达一条关乎整个港口黑手党的重要指令。”老首领的声音并不高亢,毕竟他已经被病魔掏空了身体,发音却始终拿捏得很准,“我决定让我最信任的私人医生担任下一任首领。”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维持着表面淡定的高层成员们瞬间站不住了。 “什么?” “首领,您……” 不仅是站在对面的高层们,就连森鸥外也忍不住露出诧异的表情。 第69章 易主 这是童磨第一次使用异能力影响一个人的行为。 早在与中原中也建立联系的那一天,童磨就隐隐有了预感——一旦提供的血液超过某个临界点,她就能在对方的意识中设下各种限制,相当于把迷宫的各个支路纷纷封死,可行的道路便只剩下唯一一条。 在察觉到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越来越激进的时候,童磨还算淡定,毕竟黑手党之间的争斗再怎么残酷也不为过,总体来看只能说是相互内耗。可一旦这些争斗涉及了普通人,造成的影响便不可同日而语。 普通的横滨市民早已习惯了夜晚蛰伏家中的生活,睡梦中听见打斗声也不会太过害怕。只要第二天上午出门通勤的时候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地面,大家似乎能强行安慰自己,一切都还很安全。 但如果这些危险蔓延到日常生活,保不齐某一天喝下的水掺杂了致命的毒药,横滨难得聚集起来的人气只会在一夜之间再度消散,本就脆弱的公信力和幸福度会彻底崩碎,导致裂痕无法修补。 童磨在意的不是某个特定的生命,而是这座城市将来的发展上限。 若是黑手党的存在可以肆意影响普通人的生活,那么这座看起来美好又繁华的城市终将成为金玉其外的芝加哥,再严重一些,就是美漫中“人杰地灵”的哥谭市。 童磨承认此阶段港口黑手党的必要性,但并不意味着港口黑手党可以持续做大,甚至成为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哪怕黑手党在霓虹算是半合法的存在,一旦这些黑色产业真的遏制住了一座城市的生命脉络,这座城市便再也无法摆脱笼罩其上的阴影,永远也无法成为普通市民的家园。 这或许是童磨和“三刻构想”之间最大的分歧。 三刻构想计划着重于稀有的异能者以及相关组织,并且默认了异能者管理城市、市民的结果,可童磨并不这么认为。 最大的原因便是,很多异能者的三观和普通人的完全不同。 在这个大前提下,再怎么心生爱护,两者之间终究存在难以填补的沟壑。更何况这样的异能者只是极少数,武装侦探社已经算是一枝独秀。 更多的异能者习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那些普通人,却不知道他们享有的绝大多数便利快捷的生活,都是靠着这些普通人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另一个原因是,他们追求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 童磨不否认自己的血液里天生……存在着名为“冒险”的元素,一同长大的中原中也不遑多让可是在中华街与普通人为伴的那些岁月里,他们认清了一个事实——对基数庞大的普通人来说,他们追求的是安稳、幸福的生活。但对于异能者来说,他们更愿意追求危险与暴力,甚至习惯了这些不安定因素的存在。 两个群体之间必然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在所难免,但是童磨希望这些冲突尽可能地少、尽可能地小,将损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不是任由异能者为了私欲随意践踏普通人的劳动成果,甚至是毫不在意地夺走那些人的性命。 这些难道不就是异能特务科存在的头号目的吗? 可是在童磨看来,异能特务科确实监管了不少异能者,可他们始终没能正确地把握行动的深度。 危险的异能者大多被他们秘密管控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些本来拥有正常人权的人遭遇了什么。其中一些人说不定根本没有危害社会的想法,却被莫名其妙地扣了一个“危险分子”的帽子,被迫走向深渊,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另外,针对那些真正造成了恶劣影响的异能者们,异能特务科却不一定能实行足够彻底的管控行为,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那些人四处作乱,相当于彻底背离了组织的设立初衷。 涩泽龙彦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在这些年里全球流窜,因为一时兴起杀害了不少的异能者,背负数条人名却始终逍遥法外,让童磨根本不愿和这个愉悦犯多说任何一句话。 听兰波的描述,涩泽龙彦一直接受着异能特务科的远程监视,却还是秘密与俄罗斯臭名昭著的情报贩子费奥多尔建立了联系,时不时被对方哄骗着当枪使。 费奥多尔利用了涩泽龙彦,并且趁机掌握一部分组织秘辛,异能特务科却还是放任自流……这种状态约等于官方机构与犯罪组织沆瀣一气,最后却又捏着鼻子掩饰太平,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人本就贫瘠的信任彻底耗尽。 所以童磨从来不会将希望轻易寄托在三刻构想上,这也是她和夏目漱石早早达成的共识——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他们完全可以建立合作,可一旦三刻构想即将打破平衡或者让内耗波及普通人,童磨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阻止。 童磨不得不承认,在最重要的三观塑造的那几年里,她深受中华街住民们的影响,并且不自觉地偏爱着那些认真生活的人。 这或许就是N在几年后感慨童磨“越来越像一个人”的原因了吧。 言归正传,正因为有了自己的底线,因此童磨毫不犹豫地决定提前让老首领退位,利用异能力在对方的思维中设下种种限制,悄悄影响着对方的状态,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在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办公室里,各位高层们满脸惊愕地盯着这位风烛残年的首领,艰难消化着首领打算主动退位给森鸥外的决定。 老首领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近来愈发多变,这也是病痛折磨出的结果。趋于混沌的大脑让他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结局,可在此刻,他的确受到某种未知情感的驱使,言辞凿凿地吐露了最真实的想法。 “我无愧于多年来的所作所为。”老首领的状态看起来是一反常态的好,倒让大家隐隐觉得这是病重者的回光返照,“我记得从基层做到首领的每一个决定,以及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之后,为了保护横滨不受外敌侵害的原始动机。” 这番肺腑之言其实一直都藏在老首领的心里,只不过这段话会被正值壮年的首领提及,却很难出现在老人的口中。童磨在老首领的思维中找到了它,并且用类似于心理暗示的小手段,让老首领重温了当年的豪情万丈。 听到这段自白的高层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跟着露出了感动与自豪的表情。 “但是……”老首领话锋一转,忍不住咳嗽了很长时间,过了一会才沙哑着声音继续道,“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甘心,但是必须及时止损。” 说到这里,老人浑浊的双眼陡然迸发火光,刺得那些有二心的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港口黑手党必须登上黑夜的王座,将那些肆意破坏横滨的人践踏在脚下。为了让港口黑手党的荣耀延续下去,我要为组织挑选一个最合适的继任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迫转移到森鸥外的身上。 黑发的医生面色微讶,魔魅的暗红色眼眸里悄悄凝聚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对权力的渴望。 “首领……”森鸥外想要说些什么辩驳一下,却被老人用一个眼神止住了。 老首领像是从棺材里爬出的吸血鬼,眼里混杂着常年积聚的杀气与锐利:“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只是老了,而不是傻了。如果你早出现二十年,我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因为你会成为动摇我的地位的危险因素。但你很幸运,直到现在才出现,因此我认可你的野心。你的眼神让我知道,你是最合适的继任者。” 森鸥外终于露出了足够真实的敬佩,以及越来越浓的忌惮。 老首领不愧是将港口黑手党拉扯为最大的本地黑手党势力的人,眼光和魄力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被病痛遮掩了绝大多数的光芒。 虽然这个老家伙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心思抖了个底朝天,森鸥外也不觉得害臊了,而是用类似于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任由老人帮自己压下一部分可能表示抗议的势力。 森鸥外已经飞快地思考起接下来的局势—— 有了老首领的认可,他必然不会遭受太大的阻拦。那些忠于老首领的派系会勉强听令,中立派更容易收服,反对派也会在行动前衡量一下可行性。 这个开局到底是比秘密杀害老首领后强行上位更加理想,也能为港口黑手党保下更多的实力。 “我要你们当着我的面起誓,你们会用性命捍卫港口黑手党的尊严,帮助港口黑手党统一横滨的暗势力,将那些肆意破坏横滨的人彻底撕碎。” 老首领努力撑着最后一口气,听在场的所有人半跪在地上许下诺言,这才终于泄了气,头颅往后一歪,彻底没了生息。 森鸥外凭着本能实施急救,用沉痛的语气宣布老首领已经离世。听到在场的高层们表达了对老首领的缅怀,以及对自己俯首称臣的许诺,森鸥外压抑着心里的茫然与欣喜,挂起一个营业性质满满的微笑。 那个潜伏在擂钵街的黑医,终于成为了过去式。从今天起,他就是港口黑手党新的首领,将以三刻构想为基本愿景,成为维护横滨的一大基石。 森鸥外暂时没能相通童磨到底是怎么说服老首领退位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将童磨以及极乐教放在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从今天早上起,童磨已经窝在房间里将他和港口黑手党骂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老首领彻底没了气,太宰治闻风而来,敲响了童磨的房门,少女这才将一大杯水一口饮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哟吼~”太宰治像是没骨头的黑色海带,一路摇摆着凑到童磨面前,鸢色的眼里全是好奇与狡黠,“那个老首领已经死了吗?” 童磨扯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当然。” “哎——真是便宜森先生了。”太宰治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闹脾气似的在地毯上扭来扭去,“黑心资本家估计已经笑疯了。” “他笑不笑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童磨的笑容这才变得真实,带着满满的恶意,“他一定会秃。” 太宰治打滚的动作一僵,半晌笑出一阵无比魔性的鹅叫声。 过了很长时间,太宰治才终于平静下来,用带着点沙哑的声音提醒道:“你也是知道的吧……一切都不一样了。” “嗯,我猜到了。”童磨靠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葱郁,眼里映着夏末的灿阳。 第70章 树叶 按照太宰治给出的解释,【书】创造出的世界足有八兆亿个,任何一个微小的选择都会带来不一样的结局。 如果将每一个小世界看作一片独一无二树叶,【书】链接的必然是一棵望不到尽头的树。树叶与树叶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交错,代表着少数平行世界的相似性。如果在某个世界出现了一个新的可能,这个世界代表的或许就是枝桠最末端的那一片嫩叶。 童磨是八兆亿个世界里首次出现的存在。童磨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一片稚嫩的、最容易迎接风暴的树叶。 蝴蝶的翅膀可以引发可怕的海啸。世界线的变动越来越大,让童磨和太宰治无法预料最后的结局如何。 “你的出现不会是个例,”太宰治再次打破室内的安静,“可能今天,可能明天,也可能很久以后,另一棵树的落叶会被卷上来,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将来的事件不一定会按照记忆里的情况发展。但有一点是不会更改的,那就是费奥多尔的野心,死屋之鼠以及天人五衰的阴谋。 对于由神威带领的天人五衰来说,初具雏形的三刻构想过于脆弱,还在发展中的极乐教也囊括了大量普通人,很容易在关键时刻被设计针对。 为了保护【书】的行踪不被泄露,太宰治已经先一步废掉了涩泽龙彦这颗棋子。要想最大程度地利用已有的情报,他必须给费奥多尔留一个放在明面上的诱饵,那就是存放在异能特务课内的不完整的【书】。 说到异能特务科里的替代品,太宰治不得不称赞广濑医生的灵机一动。就着这一阵东风,他和童磨都不打算打草惊蛇,而是任由那本【书】被异能特务科严密监管,作为明面上的诱饵,引诱那只躲在西伯利亚的老鼠。 太宰治已经开始期待大老鼠偷果子,结果只偷到被虫蛀空的果核的表情了。 在此期间,太宰治飞速思考着,直接给出了最终答案:“极乐教里必须有人加入三刻构想。” 童磨迅速领悟了太宰的意思:“某些孩子的身份很特殊?” 太宰治顶着刚进入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卖关子:“反正不能待在你的身边。” “那个人和【书】有关?”童磨若有所思,悄悄做了一个大猫飞扑的动作,“是他吗?” 太宰无辜眨眼,默认了童磨的猜想。 中岛敦被认定是寻找【书】的道标。等将来费奥多尔把一些工具人骗来横滨步步试探的时候,中岛敦必然会成为多方盯梢的对象,很容易暴露童磨的身份。 “只要他们是自愿的,我不会多加干涉。”童磨话锋一转,“但至少要先把高中读完!” 想到童磨为了学校草拟的厚厚的计划书,太宰治虚着眼摆摆手:“知道了——童磨你真像一个严厉的大家长!” 童磨不甘示弱:“文凭不是万能的,但绝对可以带来更多的选择。还有,不仅是他们,你、我、中也在将来也要去。” “那个……我就算了吧,”太宰治见势不妙已经打算溜走了,脚尖悄悄往外撇,“我才不要和小孩子一起参加奇怪的社团。” 童磨的表情再次柔和下来,故意做出让太宰治感觉不适的虚伪的微笑:“这句话中也也说过,你们两个真的很有默契。真是令人感到怀念啊。” “别说了,我真的要吐了,”太宰治翻了个白眼,一副快要不能呼吸的模样,“我才不会和小蛞蝓有默契,听起来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童磨直接将太宰治的反驳当作耳旁风,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你开心就好。还有——既然进入变声期了,最近尽量不要入水,小心着凉,否则容易影响音色。在这一点上,中也比你更乖。” “不行,你不能剥夺我自由入水的快乐!”太宰治挥舞手臂表示抗议,再次被童磨无视了。 直到童磨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太宰治这才安静下来,眼里的暖色渐渐褪去。 这个世界的织田作……可以在海边小屋里写出合心意的小说吗? 太宰治不知道答案,但他会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一切。 * 在太宰治这里解决了剩下的疑虑后,童磨已经有了细致的思路—— 她不可能把【书】的真正下落透露给其他人。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异能力千奇百怪,难保将来有人利用异能力窃取中也他们的记忆。 关于自己是被【书】创造出来的事情,童磨却不觉得这是需要被隐瞒的事情,毕竟一部分佐证已经被N摆在了明面上。只要是对【书】的特性有所了解的人,肯定会联想到童磨的来历。欲盖弥彰的行为只会让聪明人进一步起疑,倒不如半推半就地默认。 做出决定后,童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中原中也等人,并且隐瞒了【书】就藏在自己体内的信息。 意料之中的,兰波和魏尔伦并不感到意外。身为谍报员的他们掌握了更多秘辛,早就知道【书】的存在,也知道【书】在多年前被秘密转运至横滨,成了霓政府严密看管的异能道具。 只不过相比两位淡定的家长,中原中也倒是面露惊讶。因为担心童磨会为自己的来历感到茫然,赭发少年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安慰方式,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梗。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的‘纸片人’?” 纸片人,指代的是二次元作品中的人物。单从名称来看,童磨是从书页中诞生的,被称作纸片人其实没毛病。 这个冷笑话确实把童磨给逗笑了:“那么我这个纸片人会成为中也的墙头吗?” 中原中也脸颊一红:“你也太厚脸皮了。” 沉浸在羞赧中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兰波和魏尔伦怜悯的眼神。 ——被童磨吃得死死的呢,中也。 童磨早就练出了顶风作案的本领,步步紧逼:“不是中也的墙头也没关系,只要中也是我的墙头就行了。” 她的中原中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还有一个火焰般炽热纯净的灵魂。如果要谁是问童磨心里最特别的存在,答案非中原中也莫属。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的言语撩拨得耳垂通红,只能硬着头皮伸手盖住少女的脸,生怕自己再次被对方的眼神灼伤:“快给我适可而止,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中也,独.裁。”童磨故意扁着嘴表示控诉。 兰波继续加码:“中也,害羞。” 魏尔伦保持队形:“中也,单纯。” “你们!可恶……”中原中也气得冒烟,头一次不战而退,操纵着异能力溜走了。 逗弄中原中也获得了长时间的好心情,童磨回到自己的房间,靠着这股兴奋劲一口气完善了长达五年的擂钵街改造计划。 她的目标是在五年之内将擂钵街彻底翻修完毕。 按照已有构想,改造后的擂钵街将集教育、住宅与名下产业于一体,将这片凹陷的罪恶之地改造成横滨新的地标。一旦擂钵街的计划顺利施行,就代表相似的模式也可以适应横滨地区其他的贫民窟。毕竟连擂钵街这根难啃的硬骨头都被攻克下来了,其他地区只会更轻松。 果然还是缺钱啊——购置擂钵街的土地,完善基建,建立学校以及配套服务,改建本地居民住房……这些看起来很美好,但在前期都是可怕的吞金兽。 为了在关键时刻保证资金链不断,童磨这两年基本上都泡在投资的行当里。靠着股市买卖和横滨本地的传媒行业,童磨算是吃了一些城市快速建设的红利,就连当初游走在破产边缘的出版社也重焕生机。 但还是不够。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花时难嫌多。既然短期内无法让自己的资产继续翻番,童磨只能尽可能地降低擂钵街的土地成本。若是要降低地价,办法总比困难多,说不定在不久后就会有待宰的冤大头主动送上门。 想到这里,童磨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计划书,忍不住露出一个黑心买家的核善微笑。 港口黑手党于夏末正式宣布新首领上位。在森鸥外的带领下,这个庞然大物很快稳定了局势,并且杀鸡儆猴地用最少的消耗解决了好几个刺头,让一些大型组织选择偃旗息鼓,静候佳机。 托港口黑手党的福,蜗居在擂钵街的极乐教也过了很长时间的清净日子。 深秋时节,在一场吹得人透心凉的秋雨落地之后,童磨翘首以盼的冤大头终于来了。 因为对国级别异能者涩泽龙彦的失踪,异能特务科已经悄悄找了好几个月。 最后一次明确查到涩泽龙彦的活动记录是在上半年。涩泽龙彦被指认出现在某个孤儿院附近,就在同一天,童磨也被发现出现在那里。 从那一天起,异能特务科每次接收到似是而非的消息后,他们派出调查的人都扑了个空,根本没能亲眼见到涩泽龙彦本人,只有监控器下隐约出现过的白色背影。 为了确认那一天在孤儿院里的实情,异能特务科派人调查了孤儿院院长,费了大力气套话,最后才得知具体情况——童磨在孤儿院带走了一个被涩泽龙彦虐待的孩子,临走时,对涩泽龙彦的行为极其不满。 虽然早就从线报里得知童磨的难缠,也知道童磨和涩泽龙彦有龃龉,异能特务科的人还是硬着头皮登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污蔑 异能特务科派遣了两名特工一同调查,山田专攻情报搜集,加藤侧重武力突破。 两人并肩走过被仔细翻修过的柏油路,将来往居民们的生活情况尽收眼底,朝着极乐教的方向脚步不停。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了某位穿着茶色和服的年轻女性。 面容清秀的黑发女性正在给墙边的绿植浇水,对陌生面孔的出现表现出明显的迟疑。她放下手里的洒水壶,腰间挂着的莲纹御守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态度礼貌地主动询问:“请问两位是?” 山田礼貌鞠躬,板正的职业套装让他看起来格外严肃:“您好。我叫山田,这位是加藤。我们来自内务省的下属机构,来拜访极乐教的教主。” “您好,两位先生,我叫藤冈,”内务省三个字对普通人来说足够有分量,藤冈彩子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先去问一问童磨的意见,“请您稍等,我去找童磨大人。” 看着藤冈彩子快步离开的背影,山田看了眼地上被人落下的蓝色水壶,又看了眼绿化带里长势喜人的金叶女贞,终于忍不住感慨道:“擂钵街的变化还真是大啊。” 记忆中的擂钵街总是脏乱、阴暗的,时隔五年再度体验,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极乐教的勃勃生机带动了整个擂钵街的氛围,就连那些不属于极乐教的居民们也能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一路走来,甚至很难看到那些明目张胆作奸犯科的人。 同僚加藤没那么健谈,但还是给予了肯定:“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不论异能特务科内部对待极乐教的态度如何,他们都无法否认极乐教对擂钵街的正面影响。 两人谈话间,时不时有刚吃完早餐的小豆丁从门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自以为隐蔽地悄悄张望着。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有的孩子差点摔倒,最后被门内的大人们眼疾手快地拎回门内,让两位政府职员只记得孩子嘴边那一圈忘记擦掉的奶胡子。 充满可爱气息的画面让山田不由得放松了些,眼里也有了笑意。 极乐教的教主是一名年轻却强大的异能者,和重力使中原中也一起行动,几年来几乎将擂钵街的各个势力都揍了一遍。这种履历一听就让人觉得不太好惹,再加上两人捆着罪犯去警署换取悬赏金的事迹广为传播,经常在横滨混的不法分子基本都绕着道走,倒是为官方机构省了不少的事。 这次的任务原本应该由前辈坂口安吾负责,但因为港口黑手党的新首领上位,二把手种田山头火看中了坂口安吾的个人能力,决定提前安排坂口安吾进行潜伏工作,这段时间不可能出现在明面上,于是山田和加藤成了临时顶替的调查人。 在来之前,山田和搭档加藤还感觉有些紧绷,毕竟童磨和中原中也并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人,如果真的谈崩了,童磨能在眨眼之间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可在听到院墙内传过来的笑闹声,看到藤冈彩子和孩童们清澈的眼睛后,一切的脑补都成了虚假的、不负责任的揣测,让山田有了改观——能够让被庇护的人过上简单却充实的生活,想必极乐教的教主会是一个愿意讲道理的人。 可在半小时后,山田很想穿梭时光机,把这个过于天真的自己狠狠抽一巴掌。 童磨这小姑娘到底哪里讲道理了?她就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可怜的山田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怎样的考验,他和加藤正好等来了去而复返的藤冈彩子,被她带领着往极乐教内部的会客室走。 大门缓缓推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高高的院墙被紫藤的叶片彻底遮盖,人行道两侧的土地被不同种类的蔬果填满,黄黄绿绿的瓜果凑在一起竟然还挺耐看。好几名女性正在照料田地,大一些的少年少女拿着扫帚清理地面,小豆丁们则乖乖清点着可以采摘的蔬菜,一人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年长者的身后,等待午间口粮的到来。 注意到两位政府职员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田地,负责接引的藤冈彩子温声解释:“教内的绿色蔬菜基本是内部消化,只需要定期向市场采买肉类和蛋奶。您来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正好碰到孩子们上课前最忙碌的时候,十几分钟以后就能安静下来。” 几步路的功夫,三人踏入前厅,看到了厅内折线形的栈道和用异能力维持着的莲池。 走过木质栈道,山田忍不住感慨:“还真是风雅啊。” 藤冈彩子非常赞同山田的看法,脸上的笑意更深:“这里算是大家最喜欢的地方了,特别是炎热的夏季。” 小小的调侃让山田跟着翘起唇角,直到被藤冈彩子引进会客室,笑容都没有消散。 藤冈彩子给两人斟茶,又摆了刚从厨房送来的茶点。这些准备工作刚一做完,童磨就出现在会客室的门口,动作潇洒地走了进来。 十余岁的少女比例极好,显得腰细腿长,正红色的衬衣和白橡色的伞裙让她看起来热烈而张扬。与有些外放的气势相比,童磨带着浅淡笑意的眉眼显得愈发温和可亲,倒是让她过于特殊的眸色变得没那么显眼。 “抱歉,我来晚了。”童磨看起来似乎是个好脾气的少女,还很亲昵地和藤冈彩子打着招呼,“彩子小姐穿茶色也很好看呢。” 藤冈彩子微红着脸将另一碟点心推到童磨的座位前,直接为她介绍起两位访客的身份:“这位是山田先生,这位是加藤先生。” 另外三人相互见礼,童磨在对面坐了下来,目送着藤冈彩子关门离去,这才将视线放在山田和加藤的身上。 “请问两位是隶属异能特务科吗?”童磨直接开门见山地挑明了他们的部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将他们的身份抖得一干二净,“如果是要询问关于极乐教内部的事情,请恕我无可奉告。” 明明说话时的语气是悠闲的,说出来的内容却没有表面上的和善。 山田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一旁的加藤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童磨小姐,您多虑了,我们当然不会问一些机密内容。只是想问一问与某人有关的线索。”山田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但为了工作还是得鼓起勇气继续下去,“异能特务科一直监管着的某位异能者失踪了,我们想要就此问您几个小问题。” “哦?有异能者失踪了?”童磨似笑非笑,唇角微弯,声音带着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的缱绻,“极乐教内部的确有异能者存在,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位成员和贵课有关联。” 加藤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涩泽龙彦——你对他有印象吗?” “涩泽……龙彦?”童磨轻轻复述了一遍,装出不知详情的无辜模样,“请问可以描述得再详细一点吗?” “男,二十代,白发红瞳,可以制造分离异能力的白雾。”寡言且爽直的加藤言简意赅地介绍着,“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青叶区的孤儿院,监控显示你和两名同伴同时拜访,之后他失去踪迹。” 加藤的措辞也不太委婉,就差直说涩泽龙彦的失踪与童磨有关了。 童磨双眼微眯,渐渐蒙上一层冷光:“所以你们觉得是我造成了涩泽龙彦的失踪?” 负责唱红脸的山田打起了圆场:“请不要多虑,童磨小姐。我们只是想要从您这里获取一些有用的情报,并没有随意污蔑的意思。” 被山田故意用手肘碰了一下,加藤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道歉:“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这对异能特务科的职员可真有意思,说话的时候喜欢含沙射影……童磨在心里看热闹看得开心,脸上还带着故意摆出的浅浅的抗拒:“在没有证据之前,我没有义务回答任何问题,也不会接受任何无理由的指控。”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最后还是山田率先选择妥协:“是这样的,童磨小姐,请问您在青叶区的孤儿院里,有遇到白发红瞳的男人吗?他对我们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真的这么重要吗?”童磨面露惊讶,“那你们怎么还把人跟丢了?” 山田:“……” 加藤:“……” 跟丢了涩泽龙彦什么的,都是情报组的疏忽,这个锅他们俩不背。 或许是觉得两位男青年有些可怜,童磨又思考了一会,实际上是在努力憋笑,并且决定适当地说一些实话:“我去孤儿院的那天,的确看到了一个白发的男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红色的眼睛。” 山田终于还是被童磨牵着鼻子走了:“为什么说是不知道?” 童磨微微蹙眉,故意扫了眼面露急迫的山田,像是想要吐槽山田的明知故问:“因为白发男人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看上去已经昏死过去了。我当然看不到他的瞳色。” “昏死状态?”山田忍不住陷入沉思,面色沉重地追问道,“那请问他后来是在哪里接受的治疗?” 童磨再次无辜眨眼:“我为什么要找人治疗?又不是我干的,而且他还伤害了生活在孤儿院里的未成年人,差点把小孩杀死在电椅上——这种人渣没被我一拳揍扁,被伤害的未成年人也放弃向司法部门起诉,他已经很幸运了。” 山田:“……” 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72章 质问 多亏了异能特务科的技能培训,山田强行忽视了道德层面的压力,用尽可能诚恳的态度挖掘更多的情报:“请问那个孩子现在……” 童磨态度强硬地截断了山田的试探,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那孩子现在过得很好,但我不希望让他再想起这些事,也请你们体谅一下。”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细细思考,山田放弃追问孤儿院出身的年幼异能者的身份,再次将重点放在涩泽龙彦的身上:“那么请问,在你们离开那里的时候,涩泽龙彦是否还停留在孤儿院内?” “当然,”童磨收回了探究的眼神,眼睫微垂,暂时藏起了她周身的锋芒,“我们急着把孩子带走,甚至没和院长多说几句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有害垃圾。” 忍不住将童磨口中的“有害垃圾”和异能者涩泽龙彦对上等号,山田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加藤在这个时候补上了空缺:“事实就是,涩泽龙彦在孤儿院失踪了,孤儿院的院长也证实了这一点。” 异能特务科的人找到了孤儿院的院长,像他确认了很多细节。比如童磨一行人的偶然造访,以及童磨一行人离开后,浑身是血的涩泽龙彦一个人离开了孤儿院的事实。只不过顺着院长指明的方向找过去,他们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到,仿佛涩泽龙彦人间蒸发了。 童磨保持着垂眸的姿态,微微晃动着手里的茶杯,像是在盯着杯中的花茶发呆。 “这么说,你们已经确定孤儿院里的白发男人就是涩泽龙彦,也是异能特务科的重点监管对象?” 山田隐隐觉得童磨在酝酿什么大招,不免有些紧张:“是的。” “你们得到的结论是,涩泽龙彦在孤儿院肆意伤害了一名年幼的异能者,结果遭到反噬,重伤后行踪不定。所以你们认为,我是最有可能知道涩泽龙彦具体下落的人。” 山田有些庆幸童磨没有和自己对视,这才能硬着头皮答应童磨平静里暗藏机锋的质问:“……是的。” 童磨舒了一口气:“真是无趣……实话告诉你们,极乐教不知道涩泽龙彦的下落。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们还不如加强内部的监控能力,进一步约束那些有恃无恐的在逃犯,而不是想方设法地挖掘受害者的个人信息。” 眼看着时机来临,童磨步步紧逼:“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了——首先,请问异能特务科是否隶属于内务省,拥护着霓虹的政治构成和各项法典?” 突然被问到如此严肃的问题,山田和加藤隐晦地对视一眼,试探道:“请问您有什么个人诉求吗?” 童磨终于抬眼看了过来:“并不是我的个人诉求,只是想要给某个可怜孩子讨个说法。就算是异能者,也需要接受法律的约束,哪怕身处横滨,也不可能肆意妄为。既然涩泽龙彦被异能特务科监管,为什么异能特务科不进一步控制他的行为,任由他残害未成年人,直接挑战国家法律?”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异能特务科表面上隶属于内务省,实际上并不在意被广泛认可的未成年保护法?难道说涩泽龙彦拥有我们不知道的特权,这份特权能够让他藐视法律,藐视他人的人权?” 一顶又一顶大帽子被扣了上来。 童磨放下茶杯,微微摇晃的水面传递出清爽的紫藤花的香气,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不断提升的压迫感:“他的特权从哪里来?他的家庭?异能特务科的包庇?还是……其他的上级?” 只是十几秒秒的时间,山田的背后便冒出一层冷汗:“当然不是,还请童磨小姐稍安勿躁。” 童磨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很冷静,只是想要和你们仔细探讨一下相关的问题。你们和涩泽龙彦都隶属异能特务科,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肯定比我更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只是想要让极乐教的小孩子们过得公平一些,难道这是不合理的吗?” “看你们的态度,这应该不是涩泽龙彦第一次犯错了吧?”童磨微微蹙眉,“电击设备的采购需要走特殊渠道,我不信你们没有查到相关的线索,但异能特务科在一开始就没有出手阻止,这相当于纵容他的犯罪行为。” “我在横滨生活了这么久,从没听过涩泽龙彦的名号,至少在这之前没遇到过‘白雾’相关的事件,说明涩泽龙彦此前大概率不在横滨。” 童磨眨巴着大眼睛,用最单纯的疑惑表情戳着对面二人的肺管:“他既然会突然横滨入境,目标锁定了小小的、不起眼的孤儿院,想必是在出发前拿到了特殊的线索——你们查到相关线索了吗?” “你们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吧?”童磨的语气里带上一丝虚假的惊疑,“这是稍微动一动脑袋就能想到的事情,你们的同事难道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吗?按照这么低的事件敏感度,异能特务科的情报防护网岂不是很危险?” 山田差点就要当场吐血三升。他现在很想把推脱任务的情报科同僚们全部揍一顿。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尖锐,将两位职场菜鸟逼得太紧,童磨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眼神还有些怜悯:“算了,我也不继续问你们了,毕竟你们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哎——你们也不容易。” 童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被紫藤花茶清淡的香气折服,满足地微眯双眼:“喝口茶冷静一下吧,这是教内成员亲手采摘晾晒的紫藤花,很适合上班族舒缓神经。” 见两人沉默着喝了一口茶,童磨顺手将桌边密封好的紫藤花递了过去:“请收下吧,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配一勺蜂蜜就能拥有短暂的好心情,算是我对之前粗鲁言行的赔罪。” 山田推拒不成只好收了下来,表情有些尴尬:“您并不是粗鲁,只是对极乐教的成员太过关心罢了。我们可以理解这份愤怒。” 童磨顺着杆子爬得飞快:“能理解就好,非常抱歉。” 双方默认谈话接近尾声。山田和加藤捏着“伴手礼”离开了极乐教,被童磨一路送到大门口,又被路人们围观着走出了擂钵街。 回到异能特务科后,这包紫藤花被山田第一时间送到坂口安吾的手上。 戴着眼镜的黑发青年正在异能特务科内接受卧底前的秘密培训,不可能为了调查涩泽龙彦的踪迹贸然出现在擂钵街。正好同事们给他带回了极乐教里的物品,他可以趁此机会利用异能力确认会客室里发生过的事情。 异能特务科的调查之所以陷入僵局,全因为孤儿院里的地下室已经被极乐教出资改建。 从表面上看,童磨捐赠给孤儿院的资金都用到了刀刃上——田地的作物越发丰富,地下室成了天然的储藏室,孩子们的生活区也更换了不少过于老旧的家具。 正因为这些翻天覆地的改变,地下室相关的构造成了不知去向的建筑垃圾,该有的线索都被大范围的工事毁得干干净净,坂口安吾根本无法利用【堕落论】弄清涩泽龙彦的遭遇。 今天山田和加藤带回来的紫藤花或许能成为新的突破口,让坂口安吾找到被童磨小心隐瞒的线索。 果不其然,他利用异能力复盘了童磨和两位同事的谈话,确认童磨有重要的消息瞒着异能特务科。于是他继续往前追溯,正好找到了童磨想要隐瞒的事情。 可是……这个秘密似乎和涩泽龙彦有关联,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他没能看到涩泽龙彦的身影,也没能听到童磨谈论涩泽龙彦的去向,但是他发现,童磨和一个黑发鸢眼、名为太宰治的少年在会客室里有过一段谈话—— 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他们想要利用涩泽龙彦的罪行以及异能特务科的包庇行为,在社会上制造舆论,向异能特务科施压,要求异能特务科将涩泽龙彦的处置权交给极乐教,让犯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查到这个消息后,坂口安吾当即将情报呈交给自己的上级。 坂口安吾的顶头上司种田山头火沉吟片刻,果断拒绝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涩泽龙彦在明面上不是异能特务科的人,但一直被异能特务科秘密监视着。作为对国级别的异能者,再加上涩泽龙彦本人的家庭背景,他一直受到内务省高层的支持,这才能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任由异能特务科的人捏着鼻子为他善后。 如今涩泽龙彦突然来到横滨,莫名其妙地和极乐教的人产生了冲突,被夹在中间的异能特务科顿时里外不是人。 “除此之外,你还查到了什么线索吗?”种田山头火非常庆幸自己是个光头,否则绝对会为大把的落发感到心痛。 坂口安吾态度恭敬地回答道:“还有一件事。极乐教打算买下整个擂钵街,自己出资进行改建,还要在采光好的位置新建学校。” “整个擂钵街?”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种田山头火也感到惊讶,“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坂口安吾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所以极乐教的人还在私下想办法,似乎想要走一走关系,压一压地价。” “擂钵街那片地我记得原来是军方的产业,后来回归了内务省的管控……”种田山头火忍不住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一阵,然后为自己下意识的妥协感到心惊。 沉默了好一会,种田山头火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73章 讲价 在中华街生活的时候,童磨经常和裕子奶奶一起外出采购,有幸围观主妇们与店家的讲价过程。 买方和卖方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心理预期。一旦超过可以接受的底线,这桩生意便算是无法完成。 如果买家想要以最低的价格买到合心意的事物,必然不会在一开始就亮出底牌。买家会先给出一个有些超额的折扣,坐等卖家拒绝,然后再象征性地表示妥协,委婉地说出自己的真实底价,给卖家一个双方都默认存在的台阶,让交易顺利达成。 童磨正是从这些生活琐碎中提炼出讨价还价的精髓,并且运用到了和异能特务科的远程交锋上。 她就是捏着金银等待采购的买家,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两名特工只是充当传话筒的工具人,种田山头火这类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是合格的中介人,可以帮助童磨在内务省拿到更低的折扣。 为了从官方的口中抢到擂钵街这块暂时不怎么肥美的肉,童磨先用半威胁的手段提出一个听起来就很离谱的条件,再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要求,这样就能利用心理落差让异能特务科勉强答应后者。如此一来,涩泽龙彦闹出的乱子算是被顺利平息,童磨也能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补偿,可以说是双赢。 种田山头火正是意识到了童磨的套路,才觉得这个生活在擂钵街的小姑娘胆识过人。 要知道,可不是任何人都敢和异能特务科讨价还价的。童磨算是异能特务科设立以来的头一个。 就算已经通过坂口安吾的异能力提前得知童磨的小心思,种田山头火还是觉得这个买卖可以继续做下去。 其中一个原因是,擂钵街早就成了内务省公认的鸡肋,也是上位者执政历程中的污点。在这个时候有“冤大头”愿意接手擂钵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另一个原因便是,童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公众舆论的掌舵权。 从一开始毫不起眼的三森出版社,再到后来的横滨早报,以及相关的网络宣传平台,这些媒体都是横滨居民们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来源。童磨用了几年的时间一步步蚕食着相关产业,虽然只占据了半壁江山,却已经能够在第一时间左右民众们的想法,轻易操控社会舆论,将任何一个对手架在火上炙烤。 再加上擂钵街一带的民众支持,以及在东京都商政人士间经营出的良好关系,童磨可以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一盏绿灯。 这么看来,愿意走异能特务科的关系,让异能特务科帮忙牵线搭桥,已经算是童磨隐晦的表态,表示她自己无惧于名下产业的曝光,愿意接受异能特务科暗地里的监督。 作出决定后,种田山头火便开始派人运作起来,并且在一周内准备好了不同版本的交易合同。 相比之前没有预约的突然来访,这次种田山头火派人提前约好了时间地点,还将内务省负责管理产业和财会的雇员带到了谈话现场,像是笃定了童磨会当场达成合作。 几人约在市中心一家装修考究的料亭里。包间正对着秀雅的枯山水庭院,配上清爽的秋景格外舒畅。 实话实说,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种田山头火独自应约,没有带任何一名部下,一直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对面的少年少女。他的身侧坐着两名内务省雇员,双方关系并不亲近,只顾着维持官方成员的客套与板正。 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童磨和太宰治要惬意得多。 在穿着云纹和服的成年女性呈上菜品时,童磨和太宰治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好话,将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夸得眉眼含笑。仗着年纪小胆子大,他们俩将对面的三位成年人当成了不太搭调的背景板,自顾自地享受着快乐时光。 “姐姐的气质真好,看起来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童磨照例发挥着哄死人不偿命的特性。 一旁的太宰治不甘示弱:“能够尝到美人姐姐亲手端上来的菜肴,我算是死而无憾了,如果可以和您一起殉情的话,我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种田山头火动筷的动作一顿,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 “请不要再打趣奴家了,”美人以袖掩唇,潋滟秋波全送给了童磨,非常偏心地忽略了太宰治的殉情邀请,“如果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奴家随时恭候。” 童磨顺势笑弯了眼睛,盛着彩虹的眼眸让和服美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多谢姐姐的关照,也请你不要太劳累。” 直到和服美人飘着花走出包间,种田山头火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试探:“我以为……今天来的会是重力使。” 太宰治当即表示控诉:“如果是中也过来,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坐不住啦。” 黑发少年摆出有些嫌弃的表情,五指并拢,对着空气接连扇了好几下,每一根头发丝都表达着抗拒的情绪。 童磨在心里默默感谢太宰治,毕竟他今天没有当着种田山头火的面称呼中原中也为“小矮子”或者“黏糊糊的蛞蝓”,面上却还是游刃有余:“今天天气好,中也和朋友们一起去海钓了。” “原来如此,”种田山头火略一点头,露出一个长辈特有的包容的笑,“秋季海钓别有一番滋味,海物的种类也更多。” 闲聊的内容只持续了一个来回,童磨很快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劳烦种田先生牵线搭桥,给我们免了很多的弯路。” 种田山头火一开始只是将两位随行人员的身份一笔带过,想要让童磨默认两人都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没想到第一眼就被看穿了身份。 等等,为什么童磨会知道……今天的会面是他牵线搭桥的结果? 在这一瞬间,种田山头火差点维持不住表面上的端庄姿态。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后怕的结论——童磨和太宰治早就知道坂口安吾的异能力,也知道异能特务科提前摸清了极乐教的真实意图。 从头到尾,异能特务科的行动都完美顺应了极乐教的需求,就连异能特务科想要在谈话中占据主动权,于是自作主张地提前邀请了内务省的职员,也是极乐教早已预见的结果——既然前期工作已经被异能特务科做好了,极乐教只需要付钱签合同,收购进程直接从起点蹿到了终点。 注意到种田山头火额角的细汗,太宰治似笑非笑:“感谢种田先生的辛勤付出。” 种田山头火悄悄呼着浊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随手之劳而已,极乐教也算是为官方创收。” 这一顿饭吃得种田食不知味。他没了继续周旋的心思,直接让内务省派来的人递交了折扣最低的那一份合同,眼睁睁地看着童磨爽快签字,将厚厚一沓证明文件放在了身侧的榻榻米上。 自始至终,异能特务科都不曾获得谈判的主导权,可以说是输得彻底。 带着这样的念头,种田山头火一面生出更深的忌惮,一面又羡慕着极乐教的人才济济,以致于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沉默。 直到内务省的人带着新鲜出炉的合同离开料亭,种田山头火才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对面两个吃饱喝足的孩子:“你们真的有信心改造好擂钵街吗?” 一大心愿顺利达成,童磨现在心情好到极点,说话的语气也温和许多:“当然有。擂钵街现在看起来不怎么好,却不意味着以后没有变好的机会。既然极乐教可以在废土上扎根,说明其他的家庭也可以。而且极乐教出资买下擂钵街,也算是给异能特务科解决了后顾之忧。” “为什么这么说?”或许是被童磨字里行间的信心所感染,种田山头火渐渐放下心里的疙瘩,顺着童磨的意思聊了下去。 念及异能特务科的立场和夏目先生的信任,童磨愿意将理由说得更清楚细致。 “擂钵街这片填海地原来属于军方,后来实验室爆炸后为了避嫌,军方机构不得不彻底迁移,并且把擂钵街的产权移交给内务省,无非是存了甩锅的心思。”童磨一开口,直接说出了让种田心惊肉跳的话,“贵课肯定也担心军方在横滨闹出大事情,导致己方难以收场。但现在,擂钵街接手了这块烫手的山芋,算是帮内务省接下了啃不动的鸡肋。” 童磨大言不惭地将自己包装成可怜的冤大头,听得真正的“冤大头”种田忍不住嘴角抽搐。 “我无法保证擂钵街在将来不会有任何的犯罪,但可以保证的是,这片街区至少会和市中心的治安状态持平。一旦擂钵街重获新生,包括贵课在内的内务省也算脸上有光,还能获得持续不断的税收。” 言下之意,种田先生你还是不要继续卖惨啦,这笔买卖内务省做得不亏。 种田山头火再次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感慨道:“如果异能特务科里也有你们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也不用事事操心了。” 童磨故意曲解了种田的意思:“所以极乐教才会狠抓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人才储备的前提是让民众获得足够的基础教育。有了知识的武装,将来才会有不同领域大放异彩的新人。” 太宰治倒是很给面子地正面回应了种田的邀请,却让光头男性彻底失去挖墙角的希望:“异能特务科听起来确实很有牌面啦,但是雇员们一定会加班加到秃头吧?” 种田真光头山头火,无话可说。 太宰治笑得像一只黑漆漆的小狐狸,将尖尖的獠牙装饰在看似亲昵的微笑上:“友情提示,涩泽龙彦肯定是受人指使才会回到横滨,这个神秘人绝对让涩泽龙彦做了不止一次的工具人。你们千万要做好保密工作,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老鼠偷家啦~” 第74章 鸽子 关于异能特务科的人是如何加班加点地调查涩泽龙彦的社交状态,童磨和太宰治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现在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拥有了擂钵街的土地所有权后,他们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擂钵街片区的非法组织一一取缔。 一时之间,擂钵街的夜晚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状态。 童磨和中原中也将那些来不及溜走,或者想要硬抗的组织彻底掀翻,靠着老办法给钱包回血,再次为警署刷业绩。至于那些提前接到风声逃出擂钵街的不法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早有准备的森鸥外蚕食殆尽,成了港口黑手党进一步壮大的养料。 将擂钵街里不合法的生意彻底铲除后,擂钵街的整体改造工程正式拉开帷幕。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擂钵街的工事都是热火朝天的。最先完成的自然是区域总体规划以及管网的铺设,紧接着是学校以及配套设施的落成,最后是商业街、住宅区的建设。 遍地开花的工程是没有感情的吞金兽,一度将童磨的钱包榨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在擂钵街重新开放之后,飞涨的地价让她瞬间回本,明面上的资产积累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直接将她推到了横滨富豪排行榜前列的位置。 作为大家长久付出的回报,童磨将沿海地带新建的别墅送给了老朋友们。 对此最惊讶的莫过于织田作之助,因为他在离开杀手行当后的梦想就是在海边小屋里伏案写作,如今莫名其妙地达成了一半,而且从小屋升级成了豪华别墅,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 特意挑了织田作隔壁那一栋的太宰治看起来更兴奋,因为从今天起,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上门催更啦! 太宰治催更的劲头远比之前参与擂钵街建设的时候更猛,完全没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意思。一开始,织田作之助会发出鸽子咕咕咕的声音,耐心解释说“在写了,在写了”。等到了后来,就算是好脾气的织田作之助也有些害怕太宰摁响门铃,每次被迫开门的时候,他背后的空气看起来无比晦暗。 再次催更失败的太宰治鼓着脸猛吸一口蟹肉罐头,握着不锈钢勺的拳头砸在桌上发出闷响:“织田作欺骗了我的感情!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只在稿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刚才,因为太过好奇织田作之助的文字,太宰治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对方展示已有的文稿。被念叨得头晕脑胀的织田作之助展示了自己比脸还干净的稿纸,让太宰治感到深深的绝望。 听到太宰治的抱怨,童磨和中原中也凑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中原中也:“哈哈哈哈太宰你也有今天!” 童磨:“恭喜你,太宰,一不小心就入了一个惊天巨坑。” 织田作之助是极乐教里有名的鸽子精,咕了数年却没能产下任何一个蛋。同期动笔的嘴平琴叶已经出版了好几本绘本,某一本儿童故事集还被动画化,是圈内难得高产且高质量的插画师。 两者对比之下,太宰治感觉自己催更成功的希望愈发渺茫——他真的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织田作的作品问世吗? 太宰治懒得回应中原中也的嘲笑,只是把脸埋在桌上哼哼唧唧了一阵,吃蟹肉罐头都能吃出类似于醉酒的状态。 笑闹间,童磨做完了另一张试卷,对着标答自行批改。中原中也的手里也捏着一本国文课本,一看就是在背诵课文选段。唯有太宰治格格不入,既不花时间刷题,也不费心力背诵,将咸鱼的特性发挥到极致。 最后还是童磨看不下去了,勉强提醒了一句:“下个星期就是结业考,记得提前准备,小心成为国中部建立以来第一个无法毕业的学生。” 太宰治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幸好我只需要参加年末考核,不然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擂钵街改造工程结束后,配套的国小、国中和高中及时开放。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没有户籍的孩子们接连有了合法的身份。童磨一鼓作气将几个孤儿院的学龄儿童一起招收进来,顺带在报纸上宣传了几个有关联的高层领导,让他们尝到了公益名声的红利。 正好今年他们三人都是十五岁,可以利用内部便利,直接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参加结业考试。 童磨很清楚,太宰治总是口是心非的。嘴上吐槽着学习无趣,少年最后的考试成绩却名列前茅,和童磨不相上下,紧随其后的就是学习认真的中原中也。三人牢牢霸占了年级前三的位置,成了建校以来的第一个与学神有关的传说。 阳春三月,童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顺利拿到了国中的卒业证书。 在这个藤花还没彻底开放的时节里,他们在极其浅淡的藤紫色下拍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张合照。 暖阳从枝桠间的缝隙洒下,点亮了三张年轻的面庞。细嫩的长枝上隐约可见温柔至极的浅紫色,夹杂在郁郁葱葱的背景里,显得画面中的一切都生机勃勃。 三人穿着涩泽龙彦给学生们设计的制服——白色外套,深蓝色衬衣,浅灰色领带,女生是白色的百褶裙,男生则是同色的长裤——颜色不太耐脏,但穿起来是真的好看。 负责拍照的织田作之助微微躬身,尽职尽责地提醒道:“三,二,一,笑——” 在织田作之助即将摁下快门的一瞬间,原本乖乖举着卒业证书露齿微笑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改变了原有的动作。 童磨伸出手臂一左一右地圈住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脖颈,靠着仅有的几厘米身高差占据了正中央的位置。太宰治的脸上噙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藏在背后的手探到中原中也的后脑勺,比出一对再热门不过的兔子耳朵。中原中也则有样学样地回敬自己的拳头,直直对准了太宰治躲闪不及的眼眶。 “咔擦”的快门声后,画面中被定格的三人表情扭曲,姿势诡异,三对白眼翻得整整齐齐,仿佛下一秒就能迎来一场混战。 织田作之助盯着预览界面沉吟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笑着夸赞道:“照片拍得很成功。” 太宰治嚷嚷着凑了过来:“真的吗?让我看看。” 中原中也不甘示弱:“可恶的青花鱼,你怎么连拍照的时候也不安分!?” 童磨已经预料到照片里的情景是如何混乱,彻底放弃治疗,决定在即将到来的混乱里独善其身。 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被阳光细细勾勒,奔跑间的发梢在空中飘动着,童磨仰起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过多的笑意让她的眼角微微弯曲,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头顶洒下的金色光斑。 真好啊,童磨感慨着,能够和大家相遇,真是太好了。 曾经在实验室的她只期望能见到外面的太阳,嗅到真实的海风。可随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渴望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命运似乎是眷顾着她的,虽然偶有困难,但总能顺利解决。与此同时,她并没有迎来被悲伤浸润的离别,而是成功地将重视的羁绊牢牢守护,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没去理会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那边的鸡飞狗跳,童磨姿态亲昵地牵着裕子奶奶的手,带着老人在校园内的林荫道上散步。 看着裕子奶□□顶越来越多的白发,童磨晃了晃老妇人的手:“奶奶,想不想回家乡看看?我和中也最近都有时间,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不仅是你的家乡,我们还可以顺路去其他的城市,将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童磨以前也曾提出过同样的建议,却被老人犹豫着拒绝了。 在前不久,兰波和魏尔伦决定用几年的时间走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已经开始为漫长的旅行做出大致规划。他们的决定再次激发了童磨对远游的向往,让童磨迫切地想要满足老人回家的心愿。 如果是发展前期的极乐教,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缺席可能会造成己方战力不足的窘境。如今的擂钵街已经一步步走上正轨,哪怕她和中原中也不在横滨,留守的几人也有能力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 在森鸥外上位、武装侦探社扬名以及擂钵街蓬勃发展的今天,各大势力之间迎来了相对稳定的安宁。童磨完全可以当一个甩手掌柜,将大把的时间留给自己。正好国中的卒业证到手,距离高一年级的学段考核还有很长时间,他们可以趁此机会将整个种花的版图都逛一遍。 最好的远行时机就是此刻。 不出所料,在这一次,裕子奶奶答应了童磨的提议。 要想通过合法渠道进入种花的国境,他们需要提交不少的个人资料,交给使领馆进行审核。在等待签证下发的时间里,童磨也没闲着,拿着一份刚到手还热乎着的行程单,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 刚洗完澡的赭发少年发尾潮湿,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紧实,一看就很有爆发力,却一点也不显得壮硕。 “你怎么还没睡?”中原中也用毛巾擦拭着短发,顺手关上了房门。 童磨毫不见外地在中原中也的床尾坐下,睡裙裙摆在被褥上铺开,像一朵柔软的白玉兰。 “我们这周末去泡温泉吧?”童磨晃了晃刚打印好的订单,满脸都写着邀功。 中原中也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视线定格在极其醒目的店家地址上:“山口县……汤田温泉?” 童磨眨眨眼,将另一个没开启的文件袋递了过去:“我委托武装侦探社查到了你的原生家庭,这里面是你父母的情况,其他资料已经按照委托合同被彻底删除。” 见中原中也只是接过文件袋却不打开,童磨伸手牵住了少年的手,指尖勾缠着,悄悄传递着各自的热量。 中原中也缓缓收紧,将童磨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你可以选择打开它,也可以选择直接销毁。决定权都在于你自己。”暖黄灯光下的童磨并没有露出任何微笑,眼里却是真挚而温柔的,“如果你不想见他们,我们就只去那里泡个温泉,然后在城区里逛一逛。” 第75章 害羞 清晨时分,童磨和中原中也从擂钵街出发,坐上了开往关西的新干线。 从横滨到山口市大约需要四个小时,之后还要转乘电车前往汤田温泉。等他们站在汤田温泉的巨大狐狸雕像前,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正逢樱花季和毕业季,这座宁静的小城市渐渐热闹起来。来往间多是成双成对的游客,童磨和中原中也这一对少年少女的组合一点也不突兀,反倒被路人们看成一对趁着春假出门游玩的小情侣。 童磨看破却不说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察觉到。因此在汤田温泉内部的旅店登记入住时,前台小姐姐的一句话瞬间让赭发少年羞红了脸颊。 “两位客人,请问您需要大床房吗?” 汤田温泉的房间基本是和式装修,为了让外籍旅客住得舒适,店家会在房间内提前准备好相应的床铺。如果是情侣入住,店家会在同一个房间里准备两人份紧挨着的寝具;如果不是情侣,店家会采用其他的方案。 中原中也钴蓝的眼眸瞬间睁得滚圆,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了舌头:“等等,大床房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童磨悄悄用手肘撞向中原中也的细腰,坏心眼地将毫不设防的少年撞得一个趔趄,也让他剩下来的辩驳掉回了嗓子眼。 “请把寝具分开放置,多谢。” 童磨淡定的语气和中原中也通红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让阅人无数的前台小姐姐瞬间听懂了少女的暗示——当然要同一间房,但是暂且不能睡同一张床。 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动作迅速地完成了登记入住的手续,被另一位工作人员带往既定的房间,中原中也这才回过神,怀着难以明说的心思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是不是订错了?为什么不是两个单人间?” 童磨早就想好了搪塞中原中也的说辞,微微鼓起的脸颊沾染上无辜的味道:“因为双人间可以享受私汤,我想泡私汤。” 中原中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最后只能妥协着把头偏了过去。 童磨却不觉得满足,故意添了一句:“难道中也是害羞了吗?” 中原中也连忙把头转了回来,眉梢挑起:“才没有!” “欸——原来没有吗?不过也是呢,我们以前明明睡过同一张床。那个时候的中也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喜欢把我当成抱枕,超级热。” 童磨说的是一开始在裕子奶奶家住下的时候,大人们来不及准备两张床,于是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在同一张床上将就了几晚。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是八岁大的小豆丁,根本不懂得男女之防。 可现在…… 中原中也匆忙捂住童磨的嘴,用物理方式阻止少女继续输出,最后妥协着咬牙切齿道:“好了,满足你泡私汤的愿望,但是不许再说奇奇怪怪的话。” 中原中也懂得不算多,但也不少了。他看过生理卫生相关的课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甚至能清楚计算童磨的生理期。再加上这几年他们的第二性征开始发育,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这才让他比以前更加在意相处时的距离。 童磨并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中原中也掩在唇上的手压了下去,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好啦,我不说了。” 猝不及防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感受到少女胸前柔软的起伏,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结果触感愈发明显,让他半边身体都僵成了木头。 “……好了,快点跟上去。”最后他只是微哑着声音,轻轻说出毫无威胁意味的叮嘱。 走在前边负责引路的工作人员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尽职尽责地为两人打开房门,将室内陈设介绍了一遍。 一踏过房门,童磨就被院子里的私汤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中原中也独自将两人的行李放好,认真听完了工作人员的提示与建议,顺便预定了两人份的午餐,这才把小院里逛来逛去的童磨叫回室内。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中原中也故作镇静地提醒道,“之前在电车上不是一直觉得很热吗?” “当然要~”童磨的确为房间配备的私汤感到兴奋,尾音都打着旋。 于是中原中也再次看到了让他呼吸停止的一幕—— 童磨毫无芥蒂地打开自己的手提箱,从里面翻出小小的半透明收纳袋,隐约可见颜色粉嫩、带着碎花的布料。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把两套内衣都带进浴室,童磨已经将收纳袋的拉链拉开了大半,让中原中也能清楚辨认出这些小型衣物的用途。 “停!”中原中也直接用异能力飞了过去,将童磨连人带着手上的收纳袋一起扔进了浴室,最后啪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木门,用色厉内荏的语气威胁着,“给我多少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被关在浴室内的童磨终于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我已经说过了,明明是中也你太容易害羞。” 中原中也不再参与这无穷尽的争辩:“快点去洗澡!” 二十分钟后,童磨隔着门板凑近了门缝呼唤道:“中也,帮我拿一条连衣裙。” 一直微红着脸的少年以手掩面,心累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认命了,谁让刚才匆忙把童磨关进浴室的人是自己呢? 等童磨换好衣服走出浴室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勉强做好了心理准备,带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进了浴室。他故意将烘干机里翻滚着的内衣打上一层厚重的马赛克,目不斜视地冲进淋浴间,将所有的纷杂思绪全部展露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一点点平息最深处的悸动。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和童磨都长大了。 他不再是刚离开实验室时瘦瘦小小的模样,有了喉结,声音也褪去了圆润的童音,身体覆上了一层常年锻炼积攒出的匀称的肌肉。童磨也不再是单纯的纤细身形,渐渐有了明显的曲线,再简单的肢体语言也会不自觉地带上女性特有的妩媚。 不,不能再想这些了。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即将见面的生父生母的身上,这才彻底冷静下来。 一边洗澡一边做着思想工作,耗费的时间自然比以往更长。等中原中也收拾好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客厅中央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酒店送来的食物。 童磨喜欢吃冰淇淋之类的冷饮,却和裕子奶奶一样吃不惯刺身一类的生食。桌上摆放的是店家推荐的锅物套餐,配了常见的天妇罗和一些小菜。小火锅里奶白的鱼骨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股鲜香在室内氤氲开来,将童磨的面容也蒸腾得有些模糊。 中原中也再次忍不住偏开视线,佯装镇定地在对面坐下,借着菜品的话题化解不自在的小情绪:“我问了服务人员,她说这里最常见的是河豚火锅,很安全,于是我就点了一份。” 童磨顺着中原中也的手看向那一盘已经被厨师片好的河豚肉,用筷子夹起一片,对着光欣赏了一会半透明的肉片,然后非常娴熟地放在汤中涮了几秒钟,啊呜一口就吃了下去。 “好吃!” 看着童磨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且比平日里更活泼的模样,中原中也扬起一个释然的笑,打趣道:“你还真是放心啊。” “怕什么?”童磨继续烫着第二片河豚肉,“我的毒抗性可比你强多了。” 相反,中原中也才是毒抗性超弱的那一个。 中原中也:“……” 行吧,如果让N知道童磨嫌弃自己毒抗低是为了放心吃河豚,对方一定会满脸崩溃地从地狱里冲出来和童磨大吵一架。 吃完了午餐,在房间里收拾好个人物品,童磨和中原中也直接步行去了资料里显示的住址。 距离汤田温泉仅三百米的居民区里,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安静伫立在街边。诊所主人是一对名为中原谦助和中原福的夫妇,两人的住所就在诊所的楼上,因此环绕诊所的小院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中原谦助是一名退役军人,兼任町内议员,在街坊邻居里有不错的口碑。中原福出身士族,是礼仪端正的传统女性。夫妻二人经历了独子早亡的悲剧,之后一直没有诞生其他的孩子,只是相互扶持着继续生活下去。 “要进去聊几句吗?”见中原中也一直站在路口远眺,童磨轻轻晃了晃少年的手。 中原中也从沉思中脱离,犹豫了一会,眼神渐渐转为坚定:“不了。对他们来说,‘中原中也’已经死了很多年。” 如果因为一时冲动前去见面,夫妻二人肯定会通过极其相似的面容推断出他的身份,从而将早已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鲜血淋漓。与其让他们知道独子在实验室里经历的各种创伤,倒不如维持着他们现有的生活状态,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我已经有了新的家,他们也适应了现在的家。” 像是为了印证中原中也的话,原本还在诊所内的中原谦助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将郁金香盆栽挪到了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没一会,中原福也走了出来,与丈夫一起站在院子里聊着家常,眉眼含笑。 夫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街角静静看着这边的赭发少年。 童磨难以理解中原中也的近乡情怯,但还是选择尊重少年的选择。只不过细细品味着身边传递来的既甜蜜又苦涩的情绪,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喝一杯意式浓缩,在醇厚的苦涩中体会到了身为人、身为有过去的人的,复杂的本质。 这是中原中也有,自己却没有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站在中原夫妇的视线死角处,既没有路人的打扰,也没有车辆的阻隔。他们一直等到夫妇重回室内,等到午后的阳光将头顶晒得微微发烫,这才缓步离开了这个早已消失在记忆里的“家”。 童磨轻轻牵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这一次,少年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扭捏,而是坚定地十指交握,不曾放开。 第76章 白狐 离开了中原夫妇的居所,童磨带着中原中也去了汤田温泉东北侧的市立汤田小学,也是中原中也在被N带走前就读的学校。 小小的中原中也在这座小小的城市出生,一点点成长,在这个氤氲着温泉潮气的城市过着平静的日子。年幼的中原中也早早显现出超出同龄人的聪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顺理成章地打破规定提早入学,成为一名国小学生。 那个时候的霓虹高层执意参与战争,民间对这个决定诟病颇多,却不可能对着高官们表达不满,只能将情绪发泄在日常琐碎里,被家里的孩子们悄悄听了进去。 小孩子是充满群体性和社会性的存在,没有经得起考验的成熟的三观,却已经学会参与小团体的活动。高年级的少年们知道了家长对战争的不满,不知道将原因追溯到政治层面的利益,只知道把错误怪罪在那些军属的身上,于是刚入学且被老师们看好的中原中也成了最合适的欺凌对象。 聪敏的中原中也同样有着桀骜与勇敢的一面,当然不会任由高年级的孩子们对自己实施校园暴力,更不会忍受他们用既天真又恶毒的话语谩骂自己的父母。 个头小小的中原中也像一头执拗的小狼崽,一个人和对面的小团体打起了群架,最后被某位高年级的学生用铅笔扎进手腕,在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无法褪色的疤痕。 这个疤痕是黑夜里的星星,代表着痛苦与不屈的火光,却又在冥冥之中照亮着后人的眼睛,让大家能够在虚无缥缈的夜色里辨认出中原中也的方位,确认他的存在是真实可见的。 站在大门紧闭的学校前,童磨和中原中也一人捏着一根从便利店买来的葡萄味的冰棍,咬得咯吱作响。 “如果当初没有被N发现,你说不定会成为这所学校的优秀毕业生,还可以收到很多女同学的情书。” “问题就在于,我被N带走了。”中原中也面色平静,眼神却始终定格在空旷的操场上,像是要从这些陌生的景色里找到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童磨顺着话头说了下去:“难道我应该感谢N吗?” 中原中也终于看了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童磨耸耸肩:“如果N没有把你带去横滨,我不会在实验室里遇到你。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更不存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没有贸然接话,他知道童磨还有没说出来的内容。 过了一会,童磨终于说出了后半句:“我无法想象不认识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大概率会躲在某个角落干坏事吧。” “喂……为什么要把自己形容成天生的反派?”中原中也不想听童磨如此贬低自己,第一时间表达不满。 童磨俏皮眨眼:“难道你不信吗?我可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你做了一个好榜样,我说不定会把极乐教发展成骗人的工具。” “你现在不也——咳咳!”中原中也话说到一半,强行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我是说,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值一提,没必要成为新的烦恼。” 童磨微微眯着眼,凑近了吐槽道:“中也,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也在用极乐教哄骗那些有钱有权的冤大头?” 中原中也很想矢口否认,结果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噗,你其实很有自知之明。都用上‘冤大头’这个词了,有些事情记得不要做得太过火。” 只有冤大头们受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两人面对面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笑成了一团。 快活的笑声从树荫下蔓延开来,传到学校门卫大叔的耳朵里。体格壮实的门卫先生从岗亭内探出头,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见到是一对样貌出众的“小情侣”正在“打情骂俏”,又酸溜溜地把头缩了回去。 五年的时间看起来漫长,但对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在这个城市里留下的痕迹还是太过浅薄。除了学校和居所,中原中也找不到任何与自己有关联的内容。 实话实说,单纯一个国小校门并没有什么看头,于是在吃完各自的冰棍后,中原中也拿出手机对着学校外观拍了一张照片,和童磨一起在市区内漫无目的地游览。 山口是著名的温泉胜地,其中汤田温泉最富盛名。传说中有白狐在温泉中疗愈,因此本地流传着不少与白狐有关的故事。站前大大的白狐雕像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符号,让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共享着神秘的传说,为单纯的旅行享受增添了别样的浪漫。 童磨并不追求碱性温泉水的疗愈效果,却对白净的小狐狸形象颇感兴趣。在和中原中也将大小景点都走了一圈之后,她直接拽着少年去了一家纪念品店,对着货架上大大小小的白狐狸周边爱不释手。 “好可爱!” “这个也可爱!” “我要买它!” “我要买全套!” 中原中也满脸无奈地站在走道边,双手抱臂地安静围观。 童磨埋头挑选着合心意的小狐狸,将小小的塑料篮塞得满满当当,在收银台结账后雀跃着和中原中也汇合,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白狐挂件递了过去。 “给我的?”中原中也接过体型迷你的小礼物,捏着挂绳仔细端详着。 白狐挂件是陶瓷材质,捏在指尖比塑料更有分量。光滑的表面让小小的狐狸更显圆润,加上因为笑意眯起的上挑的狐狸眼,越看越觉得可爱。 “当然,我也买了同款,”童磨将自己的那一个吊坠展示出来,“要不要一起挂在手机上?” 中原中也视线偏移,对上童磨亮晶晶的双眼,犹豫了一会还是应了下来:“好吧,下不为例。” 如果不是想要满足童磨的心愿,他才不会把这个胖狐狸挂在手机上……咳,再怎么可爱也不行! 童磨一眼就看穿了中原中也的想法,却没有将之点破,而是直接拆开包装将挂件安装在手机上,举着手机晃了晃,任由小狐狸挂件在半空中摆来摆去。 “快点啦——”她催促道。 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把白狐狸挂在自己的同款手机上,交作业一般拿着手机展示给童磨看。 童磨举着手凑近,让两只小白狐轻轻碰了碰,像是交换了一个轻巧的吻。 中原中也红了耳廓,被烫到似的将手机塞回口袋,抓着童磨的手腕就往酒店的方向走:“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吧。” 童磨得了便宜继续卖乖,试探着晃动手腕,在中原中也手指松动后往后退了一截,将自己的手塞进少年虚握着的掌心。 两只带着薄茧的手随着脚步轻轻摩挲着,一点点打磨着各自的习惯与依赖,像是在蚌壳里打磨一粒彩虹色的珍珠,终有一天会让那份由时间发酵的情愫大白天下。 童磨不相信中原中也会读不懂自己一直以来的暗示,更不会相信中原中也没有存着相似的心情,但她非常享受这个没有被挑明的过程——就像隔着半透明的纱帐欣赏烛火映照着的美人,能够面对面密谈固然令人欣喜,可能够在朦胧光辉下悄悄勾勒醉人的翦影,也是一件值得她长久回味的美事。 而且她的主动并不是孤掌难鸣,因为中原中也不自觉地给出了同等的回应。 从简单交握转变成十指相扣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漫步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童磨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褪去,让她开口时的声线也染上蜜糖般圆润的甜香:“中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小白狐吗?” 中原中也没有偏头,而是维持着关注着道路的姿势:“因为这个胖狐狸可爱?” “这个原因只占据很小的一部分,”童磨伸出挎着购物袋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短短的一截,“更多的是因为白狐象征了你的家乡,看到这个小狐狸我就会联想到五岁时的中也,还有五岁之前更小、更可爱的中也。” 中原中也眼神游移,耳廓的红色继续加深,另一只手却诚实地取下童磨手里的购物袋,直接帮她拎着了。 “没能参与你五岁前的人生,让我觉得非常可惜。”童磨刻意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让中原中也听在耳中更觉酥麻,“这是我弥补空白的唯一方式。我不甘心缺席你之前的人生,更不想缺席以后的人生。” 中原中也前进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缓缓侧头看了过来,钴蓝的眼眸里似有幽幽燃烧着的火光。 “你知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承诺吗?”他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许下属于自己的另一种诺言。 “我当然知道,”童磨缓缓绽放出一个真实的浅笑,彩虹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中原中也的身影,也只会倒影着他一个人,“我喜欢中也,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才会在某些时候卑劣地感谢着N,因为他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可以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还带着不明朗的心绪的我吗? 中原中也察觉到童磨期待眼神下悄悄晃动着的忐忑情绪,缓缓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笨蛋……” 中原中也轻声呢喃着,身体微微前倾,在童磨有些怔愣的注视下,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印下一个比三月落樱更轻柔的吻。 落樱是沁凉的,但少年的嘴唇是温热的,一路滚烫了童磨的心脏,让她想要为愈发急促的心跳悄悄落泪。 第77章 赢家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环境音都离童磨而去。 没有风声,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没有雨声,胸口却被温柔滋养;没有人声,唇间却有爱意悄悄颤抖。 她似乎回到了记忆初始的雪山深处,只不过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牢笼里,一只手从风雪中探出,将她从暴风眼拽了出来,一步步走到没有被风雪波及的阳光下,让她眉宇间的冰霜融化成春水,顺着眼角滑落,最后滴落在交握着的手上。 为什么……现在的她会有种幸福到快要死掉的感觉呢? 这就是喜欢吗? 童磨想要为这新奇的体验发表长篇大论,将一切可能感知到的细节描述给中原中也听。结果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遵循着本能,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唇角,将自己尽可能放浅的呼吸轻拂在对方的唇颊之间,像是打上了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标记。 明明是想要给中原中也施加烙印,烙印最终却落在了童磨的灵魂上,让她被烫得止不住地颤抖,面上却越笑越灿烂。 看到童磨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被定义为“傻笑”,中原中也强行按捺着的紧张感顿时转化成无奈与纵容,让他忍不住又施加了一个轻吻,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够了吗?” 我这样的回应,够了吗?我给出的安全感,够了吗? 童磨终于将不符合人设的笑容收敛起来,弯着眼回答道:“差不多。” 中原中也任由童磨得寸进尺,再度牵着她往前走:“那就回去,院子里的私汤还在等着你。” 过了一会,他又突然警告道:“不许说一些奇怪的话。” 正准备口花花地邀请中原中也一起泡汤的童磨:“好吧。” 中原中也哭笑不得:“你居然真的这么想?至少要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啊。” “欸?可是在你面前也要这么小心吗?”童磨乖巧眨眼,密而翘的睫毛撩得中原中也心头酥软。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拒绝道:“要看情况。至少在这种时候……你要克制一点。” 童磨轻笑出声,显摆似的晃了晃紧握着的手:“中也,你不对劲。” 中原中也梗着脖子加快脚步:“不对劲的人明明是你!” 如此幼稚的拌嘴行为充斥了后半段的路程,直到他们走进房间,将随身物品搁置在玄关处的搁架上,这个只属于二人的静谧空间才彻底将彼此间的暧昧迅速放大,将多巴胺的效应提升至顶峰。 在这个时候分辨谁先主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两个年轻的灵魂紧紧拥抱在一起,将头颅搁在彼此的肩头,用侧脸摩挲着对方鬓边的软发。他们将稚嫩的怀抱彻底敞开给另一半,让心脏与心脏近距离共舞,双臂化作藤蔓,固定着对方的后颈或脊背,仿佛要将这个拥抱持续到世界末日。 “真好啊,中也,”童磨发出近似于气音的喟叹,“我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中原中也手臂微微下滑,圈在童磨的后腰处,将她揽得更紧。 “你没有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还是觉得不够,他会尽全力做给她看。 在将一切挑明之前,他们或许还会有过多的羞涩,但在确认彼此的心意之后,羞涩只能沦落为气氛合适时的佐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变得可有可无。 他们既是孤独的,也是勇敢的——在意识到彼此的存在能够化解灵魂层面的孤独时,他们会赌上一切向着对方奔跑,将所有的眷恋与珍视都捧给对方,将全部的真心转换成巨额筹码,只为在最后一局成为共同的赢家。 他们的确赢了,因为这本就是胜率百分之百的赌约。 “快去吧,”中原中也用手掌轻轻拍了拍童磨的脊背,率先结束这个黏糊糊的拥抱,“你先去泡,正好可以看到晚霞。” 正如中原中也说的那样,今天的晚霞美到让人心醉。 童磨在浴室里完成了前期的冲洗工作,从靠近庭院的侧门直达院子里的方形私汤,将自己彻底沉浸在微烫的汤池里。 她在水中舒展着四肢,像一条随波逐流的鱼,安静体会着水纹与皮肤的细碎碰撞,将头颅高高仰起,把橙黄色的晚霞收入眼中。 薄云被看不见的风扯成金色的轻纱,被橙色的晚霞装点成没有文字的诗篇。偶有飞鸟掠过,那是诗人的笔尖在纸张上快速游弋。院墙外探进来的樱枝悄悄飘着粉色的花瓣,变成寂静无声的雨点,温温柔柔地点上童磨的面庞。 隔着浅茶色的半透明帘帐,中原中也静坐在客厅里,努力将目光凝聚在斜斜照到脚边的夕阳里。听着偶尔会响起的水声,细细分辨着水珠滴进水面时的迸溅音,他觉得时间持续变缓,思维的脚步与现实的心跳都不敢迈开。 他没有勇气偏头描摹帘帐外的身影,却可以想象童磨在绝美晚霞下的笑。 当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浮现在脑海中时,中原中也的心头蓦地划过几行诗—— “我的房间里,充满着阳光 当她歪着头 她的耳朵透着阳光 彻底信赖着我,毫无疑虑 她的心成了柑橘色” 在中原中也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动的时候,原本自然垂坠的帘帐微微晃动了一下,让他以为是童磨制造的动静,下意识屏住呼吸扫了一眼。没想到的是,帘帐只是被掀起了一个小小的角,两个巴掌大的冰质人偶手牵着手走了过来,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中原中也有些怔愣地摊开掌心,任由两个面貌不同的冰人站了上去。 其中一个是极其熟悉的御子一号,和童磨本人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不是以前出现过的任何一个结晶御子,而是与中原中也自己如出一辙的男孩形象,身上穿着偏爱的那件机车夹克,头上还戴着一顶礼帽,看起来精致有帅气。 御子一号献宝似的将中也同款冰人带着转了一圈,全方位展示给中原中也看,然后动作亲昵地扑了过去,被小中也稳稳接住,两人当着中原中也本尊的面交换了一个甜腻腻的亲吻。 自己吻是一回事,看着两个小冰人亲吻就是另一回事了——迟来的羞涩终于发挥了作用,让中原中也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他早就知道童磨的套路深,没想到一个异能力也能被她拿来秀恩爱,秀恩爱的对象还是自己,羞涩程度顺利加倍。 偏偏童磨这个始作俑者躲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假装这两个冰人不是自己在几分钟前亲手捏出来的,而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顾自地玩水玩得很开心。 忍无可忍,中原中也隔着帘帐轻斥了一句:“笨蛋!” 童磨在那边笑了起来,又引起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语气里满是有恃无恐:“反——弹——” “反弹无效!” 童磨再次在水中躺了下去,看着晚霞渐渐褪成紫红色,眼里却已经映入一轮永不挪移的太阳。 “笨蛋就笨蛋吧,谁让我只喜欢中也你一个人呢?” 这句话像是一波王炸,让室内蜗居的中原中也彻底说不出话。 直到童磨觉得有些热了,从水池里爬出来裹上提前准备的浴巾,少年这才低声回应:“我也是。” ——只喜欢你一个人。 在这样的气氛中,中原中也走进浴室,成为独自泡汤的第二人。 等中原中也踏着夜色回到室内的时候,童磨已经梳理好发尾微翘的长发,换上了提前准备的浴衣,一言不发地坐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仰着头,看着中原中也一步步靠近。 赭发少年脊背微弯,虚伏在童磨的上方,低头交换了又一个水到渠成的吻。 他轻轻抿着童磨的下唇,询问的话语从缝隙中溜了出来:“晚餐想吃什么?” 童磨双眼微阖,指尖轻轻勾住中原中也颈间choker的边沿:“拉面?街对面那一家看起来就不错。” “好。”中原中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任何表示拒绝的话语。 顶着前台小姐姐欣慰的目光,他们手牵着手光顾了酒店对面的拉面馆,又姿态亲昵地回房,靠坐在一起分享了一部与柴犬有关的电影。洗漱完毕后,他们关了灯,默契地钻进各自的被褥,从被褥下伸出靠得最近的那一只手,轻轻交叠在寝具交接的位置。 就着朦胧的月光,中原中也偏头看向童磨在夜色下有些模糊的眉眼:“晚安。” 童磨应该是笑着的:“晚安,中也。” 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们都睡得异常安心。 第二天傍晚回到极乐教的时候,童磨正好看到徘徊在大门口的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和中原亚郎。 身高不一的男孩们站成一排小树桩,原本因为童磨的回归眉眼舒展,结果在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十指紧扣的姿势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中岛敦结结巴巴地表达疑问:“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亚郎看了看童磨,又看了看中原中也,发现两人都没有松手的意思,面露茫然:“姐姐和哥哥是在恋爱吗?” “恋爱?”这次出声的人换成了芥川龙之介,少年像是经受了强烈的精神冲击,游魂似的重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中原中也被三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你们没事吗?” 回答他的是三人疯狂摆动的头颅。 不知何时,织田作之助和嘴平琴叶也站在门边,像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奇。 “恭喜。”织田作之助面色淡定地表达庆贺,另一只手掏出钱夹,将一张万元大钞递给了嘴平琴叶。 嘴平琴叶笑着接过,脸上的笑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恭喜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嘴平琴叶的话音刚落,她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突然冒出一个黑黢黢的太宰治的脑袋。 自然卷的黑发少年瞪圆了眼睛看过来,挤出吃到鲱鱼罐头的扭曲表情:“可怕,太可怕了……魔女和蛞蝓,这是绝对是地狱级别的配对……”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默契地松开交握的手,同时活动起手腕,将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 “太宰,两日不见甚是想念,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青花鱼,你的脖子洗干净了吗?” 第78章 酒吧 “太宰,”织田作之助敲响了太宰治的房门,几秒钟后听到了太宰治的回应,自己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我进来了。” 太宰治正趴在床上玩着游戏,按键被他的手指戳得噼啪作响,游戏音效在室内回荡,角色遭受重创的痛呼声成了最诡异的伴奏。 太宰治哼唧了一声,将游戏机随手一放,仰躺着舒了一口浊气。 如果不看他眼眶上极其对称的淤青,画面或许就不会这么搞笑了。 太宰看也不看织田作之助的微表情,自暴自弃地抱怨起来:“织田作,我好可怜啊——被那两个暴力的家伙打成了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见人。” 因为太宰治在大门口的“口出狂言”,童磨和中原中也祭出一波混合双打。鉴于太宰治是一个更喜欢动脑的、身娇体弱的美少年,他们都没下死手,而是打在不那么疼却很让人刻骨铭心的地方,也就是太宰治的眼眶。 一左一右,极其对称,就连力道也掌握得恰到好处。除了一开始的胀痛之外,接下来的几天只有明显的淤青,并且不会对视力造成任何影响。 唯一的缺点就是……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太宰治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顾忌着好友的颜面,织田作之助掩唇轻咳,想要借此遮掩住微微翘起的唇角,却于事无补。 太宰治幽怨地觑了织田作之助一眼,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我好伤心,织田作,你也叛变了。” 织田作之助早已在极乐教积攒了许多安慰小孩子的经验,瞬间恢复了正经的表情,五指张开盖在太宰治毛茸茸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我没有叛变。要不要一起去吃咖喱?” 听到“咖喱”二字,太宰治双眼一亮:“是一家擅于做超辣咖喱的店吗?” 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太宰治却避开了这个问题:“我要去!快带我去!” 织田作之助认真观察着太宰治的熊猫眼,用食指在自己的眼前划了一个圈,语气诚恳地建议道:“你要不要戴副墨镜遮一下?” 半小时后,海边公路旁的小餐厅“自由轩”迎来了晚餐时段的第一波客人。 胖胖的店主大叔闻声抬头,正好看到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走过来的身影,热络伸手示意他们就座。 “欢迎,织田先生。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店主看向没有取下墨镜的太宰治,隐约从镜框边缘看到一点淤青的痕迹,却没表现出多余的好奇,“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啊,是的,他叫太宰,是我的朋友。”织田作之助大方承认,看着店主的眼神隐含期待,“请给我一份超辣咖喱,至于太宰……” 太宰治高举手臂,像一个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要一样的辣咖喱!” 店主笑了笑,友情提示道:“超辣咖喱会比较刺激,很多第一次尝试的人会吃不惯。” 织田作之助接过两杯冰水,全部放在太宰治的面前,自己又额外点了一杯冰咖啡,略一偏头看向太宰治:“我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但是太宰你真的没问题吗?” 太宰治表现得异常坚决:“绝对没问题。” 口口声声说着没问题,吃到第一口的时候,太宰治直接被辣得飙出了眼泪。直冲天灵盖的辣度让他的脸颊和脖颈都附上绯色,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出,又被他用纸手帕一点点擦去。 “呼——真的好辣,老板是不是里面加了岩浆?”太宰治灌下一大口冰水,微微仰起头叹息了一声。 大叔又给太宰续了一杯水,笑着劝慰道:“如果觉得实在是太辣了,还是停下来吧,毕竟这个辣度对胃肠道的刺激很大。” 织田作之助已经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满脸餍足地喝着咖啡,却没有继续劝太宰治放弃的意思。 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宰治今天是铁了心地想要吃完这份超辣咖喱,谁劝都没有用。既然已经成了朋友,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他会用行动表达劝诫,但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尊重太宰治自己的选择。 太宰治终究是靠着毅力吃完了自己的辣咖喱,顶着湿漉漉的鬓角和红彤彤的香肠嘴,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自由轩。 在店主“欢迎下次再来”的送别声中,他懒散地举手挥了挥,看着已经沉入海平面的日轮与天际的余晖思考了几秒钟,提出新的建议:“织田作,既然你请我吃了辣咖喱,那我来请你喝酒?” 织田作之助本来想用“太宰治未成年”为理由表示拒绝,但看到少年故意摘下墨镜摆出来的湿漉漉的狗狗眼后,他还是妥协了:“那就去吧,但是记得不要贪杯。” “知道了——织田作你真像一个勤恳的老父亲。”太宰治娴熟地带着路,仿佛这一条线路已经走了千百遍。 他们穿过居民区,穿过大小商圈,转进某个小巷,最后在写着“Lupin”字样的灯牌前停下。 太宰治推开门,顺着楼梯一路下行,听着鞋底和老旧楼梯碰撞出的声响,心里一直存在的焦虑被渐渐抚平,却又因为某个隐秘的期盼再次高悬。 酒吧里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太宰治的视线在“记忆”里坂口安吾惯常坐着的位置快速掠过,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凳面。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光顾酒吧的未成年人,甚至娴熟地向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 酒保也被太宰治理所当然的语气震慑住了,一时间没有意识到来人是一个不能饮酒的未成年。直到加了冰球的威士忌被推到太宰治的面前,酒保才有些犹豫地端详了一会太宰治还带着点青涩的面部轮廓,最后又看向同行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也很淡定地回望过去,端起自己威士忌抿了一口。 太宰治差点被酒保充满问号的表情逗笑,用轻飘飘的语气解释道:“放心,没问题的。” 酒保:“……” 不,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觉得我会有问题。 太宰治看穿了酒保心里的万字小作文,故意给出另一条更不可行的选项:“那我要一杯加了洗洁精的鸡尾酒。” 酒保被太宰治的话噎了一会,诡异地找回了正常的营业心态:“非常抱歉,本店并没有这一款。” 太宰治回应了一个无辜的微笑——那不就得了? 靠着超出常人的奇怪逻辑,太宰治心安理得地趴在吧台前,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冰球,听着冰面与杯壁碰撞时的清脆响动。 他和织田作之助都没有聊一些长篇大论,而是时不时用酒精浸润口腔,感受着冰凉口感中渐渐扩散开的热辣,整个躯体都被这份反差感熨烫得妥妥贴贴。 对于太宰治来说,今天的他拥有了一个不算太完美,却已经足够完美的夜晚。 直到明月高悬,蛰伏在各地的黑手党们陆续准备出门工作,太宰治才找酒保结了账。 偶遇或许是这个世间最难以捉摸,却又充满了惊喜的词汇。在织田作之助将外套搭在臂弯处,站在过道等待太宰治站直身体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太宰治动作一顿,第一时间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将楼梯上一步步显现出的穿着职业西装的身影映入眼中。 黑发梳在脑后的男青年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唇颊上的痣极具代表性。微微低垂的眉眼显现出长时间工作后的疲惫,但在看到酒吧里正准备离开的二人时,他下意识挺直身体看了过来,那股难得的懒散味道瞬间消失。 太宰治静静地看了一会,随即不感兴趣似的移开了视线。倒是织田作之助主动往旁边让开一步,方便男青年从这里经过,态度看起来更加友好。 来人正是坂口安吾。 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如今已经被港口黑手党吸纳进去的新成员,坂口安吾自然知晓横滨各大势力的主要成员,其中就包括强大却很少掺和大事的极乐教里的人。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他们都是极乐教里的异能者,极少在人前使用异能力,相关情报并不丰富,至少比不上被重点关注的童磨和中原中也。 要知道,在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的资料库里,关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调查资料可是累积了厚厚一摞,更不要提那些被储存在移动设备上的电子文件。 可就算再怎么熟悉,坂口安吾也得表现成一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因此他只是略显克制地朝着两人点头致谢,然后坦然地坐在吧台前,向酒保点了一杯用于放松的金菲士。 今天的他没有开车,不需要注意驾驶安全,自然不需要在意饮品的酒精含量——这么一看,还真是幸运啊。 在坂口安吾借由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维持表面冷静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已经顺着台阶走到室外。 借着路边的灯光,织田作之助偏头看向安静前行的太宰治:“太宰,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并不是疑问,而是事实。 太宰治伸了个懒腰,索性将双臂交叠背在脑后,垂下的风衣腰带在风中摆出一道飘逸的弧度:“因为今天吃了超辣的咖喱,还喝了一杯威士忌。” 仅此而已,太宰治这么说服着自己,也这么说服着织田作之助。 “是吗?”织田作之助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至少没有继续追问,“那就再试着睡一个好觉吧。” 第79章 晚安 在正式去种花之前,前期的准备工作并不算少。 极乐教的内部事宜,重要教徒们的联络,相关产业的维护与经营……这些都需要有人暂时接手。 最好的交托人选自然是太宰治——极乐教上上下下,他的经营能力是最高明的那一个,处理问题的手段之老练,每每让童磨感到惊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宰治愿意乖乖工作。 为了将一切事务尽快安排妥当,顺便给日常摸鱼的太宰治画一个大大的饼,童磨一反平日里时不时怠惰一段时间的表现,用近似于劳模的姿态行使了身为教主的义务。 这样一来,她与中原中也的相处时间骤减。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们只在睡前的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好好说说话。 无师自通地,童磨学会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敲响中原中也的房门,理直气壮地让赭发少年给自己吹头发,顺便在私密空间里悄悄联络感情,趁机讨要好几个晚安吻。 半小时前,中原中也隐约听到开关房门的响动,知道是童磨回房间洗漱去了。估测着童磨差不多已经走出浴室,他提前放下了手里的书,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门外的动静上。 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很容易想太多。 中原中也不是喜欢想太多的性格,却也会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发散思维。 从指尖湿润长发的触感延伸到少女细腻的脸颊,以及一个带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拥抱……正因为知道自己会忍不住期待着私下里的相处时光,中原中也才会坐在桌前满脸通红,为自己如此“肉食系”的一面暗自心惊。 偏偏童磨总将这些亲昵的行为看作理所当然,无形中影响了他的应对态度,以致于亲吻与拥抱成了常态。等反应过来后,童磨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迟来的懊恼才会悄悄席卷中原中也脑海。 他本应表现得更克制一些,以示对童磨的珍视与尊重,这源于多年来周围人关于绅士行为的教导。但是恋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情感与本能驱使,让他潜意识里倾向于更加贴近的距离与更多的亲昵动作,甚至会忍不住想要获取更多。 思维这么一跑偏,中原中也便来不及辨认门外的脚步声,只是靠着本能打开了房门,打算将走廊上的人迎进来。 结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童磨,而是兰波和落后一步的魏尔伦。 也不知兰波和魏尔伦最近几天是去哪里忙碌了,似乎是离开了横滨,整日地不见踪影。童磨只通过手机告诉他们自己和中原中也在一起的消息,两位兄长热情地表示祝贺,甚至在视频对面开了香槟庆祝,虽然中原中也一滴都喝不到就是了。 没想到今天晚上,兰波和魏尔伦突然回来了,好巧不巧地撞见了中原中也突然开门翘首以盼的姿态。 走廊内,中原中也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异。偏偏童磨也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长发包裹在干发帽里,穿着宽松的睡裙,明摆着是要找隔壁的中原中也。 兰波和魏尔伦受法国浪漫的风气影响,很快想通事情的原委,甚至一不小心想得有些夸张。 兰波难得用有些郑重的态度委婉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要注意睡眠质量。” 魏尔伦跟在后面补充道:“虽然我很希望早点当舅舅或者伯父,但你们都还在发育期,小心不要出现一些美妙的意外。” 如果可以的话,中原中也很想当场吐血三升,借此表达脑海中天崩地裂的末日特效。 “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中原中也差点喊破音,头发都炸了起来。 偏偏童磨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煽风点火:“知道啦,我们会小心的。” “等等!”中原中也直接冲上去捂住童磨的嘴,避免她将事情越抹越黑,自己却羞得头顶都冒出了蒸汽,“我们现在不、不会做那些事情。” 兰波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哎呀,原来是这样吗?” 魏尔伦没再说话,而是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既像是在为中原中也的理智表达赞赏,又像是在为中原中也没有打上本垒而感到不解。 中原中也没有继续掰扯这件根本就说不清楚的话题,硬着头皮将童磨拽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着兰波和魏尔伦丢下一句“晚安”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房门。 刚被中原中也推进房门,童磨就忍不住笑成一团,被.干发帽包裹着的脑袋抖来抖去,看起来像一朵风中颤抖着的小蘑菇。 中原中也被童磨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的表现给气笑了,板着脸将少女摁在靠背椅上,憋着一股气将唇压了上去,有些急躁地掠夺着逐渐稀薄的空气,过了很长时间才觉得有些解气,慢慢退了回去。 干发帽不知何时被中原中也随手扔开,解放了童磨不再滴水却仍旧带着潮气的长发。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白橡色与赭色的发丝细细交叠,在他们的颊侧编成柔软的网,自然塑造出视线与呼吸反复交错的暧昧空间。 中原中也用鼻尖蹭了蹭童磨的,用带着点无奈的语气轻声总结:“你就是故意的。”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至少都顺应了她想要更亲近的本心,可她不会随便承认,只会在关键时刻将中原中也一起拉下水:“明明你也乐在其中。” 中原中也没有反驳,而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咬了一下童磨的下唇,仿佛靠着这个动作就能让童磨表现得更乖巧一些。 在完成这些小动作的时候,中原中也始终微微阖着眼睑,显得本就凌厉的眼尾愈发飞扬。 如果被旁人看到了,只会觉得这样的中原中也过于桀骜,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性格。偏偏在童磨看来,此刻的中原中也最是柔软,柔软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双手奉上,让中原中也能够获得他应得的真心。 童磨不再故意撩拨,而是用指腹蹭了蹭中原中也摘掉choker后露出的喉结,却引得少年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让她有幸感受到喉结在指腹下快速滚动的过程。 “好有趣!”童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忍不住又用手指蹭了蹭,“快点,再来一次!” 童磨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旖旎的氛围顿时消散了大半,让中原中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无奈。 少年一把抓住了童磨不安分的手:“我拒绝。” 为了避免童磨继续作妖,他直接拿出吹风机,借着机器运作的噪音掩盖了童磨即将表达的控诉。 童磨乖乖享受着暖风拂过发尾的感觉,任由中原中也帮自己把逐渐干燥的长发梳理顺滑。趁着少年将吹风机放回浴室的功夫,她快速转移到已经被铺好的被褥里,打定主意在这里赖着不走了。 于是等中原中也走出浴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童磨钻进了自己的被褥,从边缘露出小半张脸,故意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撒着娇:“中也,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中原中也头痛扶额:“听话,回去自己睡。” 童磨毫不退缩:“不要。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影响你的睡眠质量。” “这不是睡眠质量的问题,”中原中也微微仰起头,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对我感到放心啊……” 童磨没有用语言表达回应,而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缓慢地眨巴着眼睛,像是在说——因为是你,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沉默着僵持了一会,中原中也率先做出妥协:“好吧,你乖一点。” 中原中也特意将窗帘留了一条缝隙,让月光自然洒入,室内便不那么暗沉。就着这一抹银白的光,他能够依稀辨认出童磨的眼睛是否睁着,是否直直望着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关灯后摸索到床边的几秒钟里,他的心跳到底有多么密集与沉重。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与路线,每一步的靠近都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紧张。偏偏在掀开被褥的一瞬间触碰到童磨主动伸出的手时,那些多余的紧张瞬间消弭,让他回归了充满安全感的平静状态。 他们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面对面地躺在同一张床上,悄悄传递着各自的体温,借此汲取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但与那个时候相比,他们现在的关系更复杂,也更纯粹。因为感情是可以积攒、提炼的,经由时间的自然发酵,会更加经得起考验,感情被回应后的满足感也会更明显。 七年的时间,足够他们的感情从友情蜕变成多重含义的爱。这种感觉就像在某一天埋下一颗蔬菜的种子,定期浇水施肥,接受阳光雨露,最后却长成了一朵红玫瑰。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是双方都默认的结果。 童磨缓缓凑近,亲了亲中原中也的唇角:“晚安,中也。” 中原中也伸手将少女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晚安。” 第80章 预约 签证下发后,顶着极乐教孩子们不舍的目光,童磨一行人轻装简行地去了机场。 裕子奶奶暂时关闭了中华街的店铺,将院子里的菜地拜托给织田作之助帮忙打理,暂别这个居住几十年的老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飞机刚一落地,比横滨更湿润的空气窜入鼻腔,混合在熟悉又陌生的方言里,让裕子奶奶的脑海中陡然迸出一句脍炙人口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离家的时候还是稚嫩的少女,重归之时已经是皱纹横生的老人。 走进标有“本国公民”的闸道,裕子奶奶将自己的证件递给海关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的年轻姑娘熟练完成操作,将证件交还,附赠了一个礼貌中带着亲切的笑容。 “欢迎回家。” 这一句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简短而有力,却让老人悄悄升起的茫然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回家了。 “谢谢。” 裕子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宋女士,同样笑着接过了自己的证件。 童磨他们走的是外籍旅客的通道,因为异能者的身份还额外签署了一份临时条约。走完一系列流程后,他们这才推着行李找到负责接机的司机大叔。 大叔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黑发黑眼,眼角全是积攒的笑纹。他说着临时扭转过来的有些别扭的普通话,就这么和童磨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 “这里的变化真大啊。”老人坐在驾驶位的后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发出感慨。 多年未归,记忆里的景色都变了模样。如果不是大桥下的江水依旧翻涌,偶尔能见到指路牌上熟悉的地名,她甚至以为自己正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城市。 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眼含眷恋的老人,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自豪:“变化确实大,特别是这十几年。高速、大桥、隧道还有地铁都建了起来,蛮多人都说不认得路了。不稀奇,不稀奇。” 中原中也和童磨有些艰难地辨认着“认得”“稀奇”之类带着方言味道的词汇,还有与标准普通话不太统一的语序,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具体指代的含义。 由此可见,这位大叔平日里只说方言,哪怕发音临时更改,也无法避开所有的习惯用词。 但这听起来并不奇怪,反倒让两个孩子觉得新奇,甚至想要趁机跟着学一学。 司机师傅每天独自穿行在路网上,难免会感到寂寞。难得遇到健谈的客人,大叔一路上越聊越兴奋,将本地的特色小吃夸了个遍,还提醒童磨和中原中也申请微信账号,紧接着又聊到了自家正在上高中的儿子。 “他们是你家的孩子吗?长得真好。我的儿子不喜欢运动,看起来像个瘦猴子,估计一拳就倒。” 大叔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中原中也隐藏在宽松衣物下的紧实肌肉,如果不是自己正在开车,绝对会忍不住上手捏一捏。 老人笑眯眯地帮童磨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是我家的。他们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喜欢练习各种格斗技,至少不用担心个人安全。” “那是好事啊,说得我也想帮儿子报名学一点跆拳道了,免得他周末只知道打游戏。”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大叔家孩子的周末就有了被瓜分的趋势。 中原中也缓缓将手肘支撑在扶手边,努力用手掌遮掩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 不知名的朋友,对不住了,请你自求多福吧。 机场快速路与市区内的高架相连,再加上童磨预定的公寓在临江的闹市区,车辆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考虑到长途跋涉与舟车劳顿,与热情的司机大叔告别后,大家都没有急着出门探索,而是各自回房间养精蓄锐。 只睡了半小时的童磨兴奋异常,捧着手机搜索出各种观光路线和热门打卡地,看着看着,她就对着网友们上传的美食照片流出了口水。 种花地大物博,不同地区的风俗都不一样,人民们也大多注重口腹之欲,由此创造出更加琳琅的食物种类。 童磨并不挑食,只要不是过于猎奇,各种口味她都能接受。于是等中原中也睡到自然醒,从自己的房间走向公共区域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童磨兴致勃勃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手机屏幕,手里还捧着外卖刚送到的奶盖茶,咕咚咕咚地喝得正香。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味道甜腻的食物和饮料,只是调侃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点外卖了?” 童磨过了一会才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中原中也的脸上,活学活用地说出了种花兔子间热门的梗:“不是我的错,是奶盖茶先动的手。” 中原中也唇角微扬,转身欣赏起落地窗外的夕阳:“根本原因难道不是你自己定力不足吗?明明说好了空腹出门吃大餐,结果自己先破了戒。” “这不一样,甜品和食物可以分装进不同的胃。”童磨义正言辞,缓缓将饮料杯抱得更紧。 见童磨开始自欺欺人,中原中也也不点破,而是纵容地点头:“好吧。你之前不是还想坐游轮看夜景吗?时间不早了,快点去换衣服吧。” * 春季的长江中下游温度适中,雨水丰沛,算是最合适的游览时段。一行人逛遍大街小巷,顺着提示找到了老人记忆中散落各地的明珠,也得偿所愿地每一顿都吃得不重样。 尤其幸运的是,宋女士在拜访母校的时候遇到了少女时代的手帕交。对方已经成了母校的退休教师,乐于享受养老时光,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出门遛弯,顺带接同一学校的小孙女放学。遇到节假日,她偶尔还会和老同学们旅游踏青,再不济也能时不时出门约饭,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找到了大部队之后,宋女士在老同学的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她爽快“抛弃”了满城疯玩的童磨和中原中也,只让兰波和魏尔伦继续照料,自己则约了老同学去城郊的风景区,几个人在那里包了一间民宿,窝在山脚下吃农家菜、搓麻将。 时间就这么晃到了盛夏。 宋女士和同学们组成了老年旅行团,在天南海北慢慢吞吞地玩。因为市区内的天气趋于炎热,老人们集体去九寨沟避暑,给童磨发回来的照片美如油画。 而在这个时候,童磨他们转去京城,打算拜访一位早就约好的心理医生。 这位医生姓赵,是一名登记在册的特殊异能者,在圈子颇有名气。异能力是阅读人生,可以走进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打开对应时段的记忆之门,身临其境地解读患者的记忆,顺藤摸瓜地找到不同时期建立的羁绊。 赵医生在首都开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预约的病人甚至排到了年末。为了这次的会面,兰波和魏尔伦走了一些关系,这才趁着一位病人临时取消预约的机会取而代之。 兰波他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是想要让赵医生帮忙找回中原中也遗失的童年记忆,以及尝试帮助童磨找到被【书】创造之前可能存在的轨迹。 他们顺着地址找到了赵医生设立在写字楼里的办公场所。助理小姐将一行人引导至专门的等候区,表示前一位客人预约的时间还没结束,在此之前可以先休息一会。 整点时分,穿着衬衣西裤的赵医生准时将前一位客人送走,顺便把中原中也唤了进去。 率先接受“治疗”的中原中也环顾室内,最终得到“赵医生品位很好”的结论,倒是不太了解室内陈设对于心理方面的微妙影响。赵医生没让他躺上专为患者设置的弗洛伊德榻,而是让中原中也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让现场气氛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闲聊。 赵医生浅浅抿了一口提神醒脑的咖啡,放下瓷杯的动作颇为随意:“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中原中也生出一丝好奇:“怎么开始?” 赵医生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很简单,握上去。”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惊讶地发现在指尖触及赵医生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了。两人依然坐在刚才的沙发上,只是放在面前的小茶几连同茶几上的咖啡杯一起消失不见。原本布置温馨简洁的房间变成了一条空旷的长廊,长廊两边全是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木门上隐约可见标记时间的铭牌。 在中原中也观察周围的时候,赵医生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带着还有些茫然的少年往走廊的深处走。 “这就是你的记忆长廊,随着时间推移,长廊会不断往外延伸。人的大脑可以被看作非常精密的机器,哪怕你自认为将某段记忆遗忘,实际上它们还存储在某个你不知道的角落。但同时,这个机器也是很脆弱的,不恰当的对待方式会让记忆受到不可逆的损坏。” 确认中原中也理解了自己的话,赵医生又指了指走廊的某一端:“顺着这个方向走到尽头,就是你刚出生时的记忆。” 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所以我真的可以把那些记忆找回来吗?” “不一定,”赵医生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根据兰波先生的叙述,你当初遭遇了手段未知的洗脑,在不清楚洗脑方式的前提下,我无法保证你的记忆是否已经被破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起始处。 赵医生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不怎么走运。” 中原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怎么了?是那些记忆被破坏了吗?” 赵医生伸手附上黄铜质地的门把手,语气里充满惋惜:“当初给你洗脑的人手段粗糙,并不在意对你大脑的影响。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扇门看起来还算完好,这是出于人体自我保护的有效机制。为了让记忆长廊不被乱窜的碎片破坏,引起精神层面的震荡,长廊总会维持表面上的完整。” “但实际上……这扇门背后的世界已经被搅成灰烬了。”说完这句话后,赵医生转动把手,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中原中也本就在来之前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闻言并不太失望,但也不会感到轻松。就像赵医生所言,这些记忆已经被毁灭殆尽,留给他的只有看不见的空虚。 果不其然,大门刚一推开,就有一阵罡风袭来。两人连忙将手臂挡在面前,勉强睁眼往门后看去,只看到深不可测的黑暗。 赵医生艰难关上大门,将风暴隔绝在外,又带着中原中也走到下一扇门前。 黑色,黑色,仍旧是黑色。 直到两人停在大约是五岁时的记忆之门前,门后的景色才有了变化。 这一扇门后没有可怕的风暴,甚至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缩成沉重的铅块。而在记忆深处的正中央,一个小小的、白橡色发的女孩站在某扇玻璃之后,睁着一双空虚的彩虹色眼睛,静静地看着玻璃另一侧的中原中也与赵医生,无悲无喜。 那是五岁的童磨,刚来到实验室,与五岁的中原中也初见的场景。【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痛色 传说横滨有一个不老不死的守护神。 据有缘人的描述,守护神是一个白橡色长发、七彩瞳眸的少女,只在横滨遭受重创时伸出援手。 她第一次出现是在大正年间,与名为食人鬼的生物大打出手,一举冰冻了大半个横滨湾。他们一直僵持到太阳从海平面升起,被层层冰封的鬼王无惨才在阳光下化为灰烬,全国各地的鬼也跟着消散。 守护神在横滨降下一场夏日的雪,彻底洗净这座城市的污秽,这才默默离开战场。 只有童磨自己知道,她才不是什么守护神。之所以和鬼王无惨打了一架,只因为对方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童磨是一个弃婴,被人扔在横滨郊外的神社门前,被驻守神社的年迈巫女抚养长大。 她很早就觉醒了强大且特殊的异能力,却在巫女的劝诫下尽力伪装成普通人。每天的工作只是帮巫女打扫神社,去山下采买物资。如果听到了外界流传的重要消息,她便带回去说给巫女听,权当餐桌上的谈资。 一切的变化起始于一个平凡的清晨。 童磨在半山腰的鸟居下发现了一朵青色彼岸花。 彼岸花生长在阳光下,看起来纤细脆弱,美到不似凡物。童磨起了将其移栽进神社悉心照料的念头,只不过因为急着把晒干的草药送给某位病人,她没有继续停留,而是赶在一场暴雨前将草药送了出去。 生长在山间的孩子总能轻易判断天气变化。果不其然,在登山途中,童磨发现阳光消隐在黑沉的乌云后,雷电翻涌出可怕的闷响,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整座山劈成两半。 童磨一路小跑着赶赴鸟居,却见青色彼岸花即将枯萎。她当即将彼岸花用冰霜冻结,整株护在药篓里,打算在天晴后将彼岸花晒干,长久保存。没想到的是,因为黑沉的天色,名为食人鬼的生物循着童磨的血液香气一路尾随,恰好目睹少女挖走青色彼岸花的过程。 那可是青色彼岸花,鬼王无惨千年来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如今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找到了! 通过鬼与鬼之间的特殊联系,鬼王鬼舞辻无惨大喜过望,第一时间让鸣女将自己传送到横滨,打算亲眼确认青色彼岸花的真实性。 如果这花是真的,他就能补全最后一味药,成为真正不惧怕阳光的、永生的存在。 童磨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因为随手保存了一朵即将枯萎的彼岸花,小小的神社就迎来了一个强大到无懈可击的怪物。 黑发红瞳的鬼舞辻无惨破门而入,打算直接将彼岸花抢走,却被心生疑虑的童磨用异能力拦了下来。因为没料到童磨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异能力者,无惨难得显露破绽。童磨找准时机带着花溜走,想要带着巫女逃往山下。 等她找到神社中的巫女时却,发现对方已经被另一个怪物撕成了碎片。 少女终于意识到,一切悲剧都源于这朵小小的青色彼岸花。 怀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的心思,童磨当着无惨的面将青色彼岸花吃了下去,与此同时,她被无惨重创,体内混入了鬼王的血液。 快速恢复的异能力、无惨的血液以及青色彼岸花的药性相互影响,竟让童磨也变成了永生之鬼。只不过与无惨不同的是,童磨不受鬼王的摆布,也不惧怕阳光,真正成了没有弱点的存在。 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变成了怎样的生物,童磨依靠本能与无惨对抗。 战场从神社蔓延至山脚,又渐渐转移到无人的海滩。直到暴雨停止,雨后初晴,无惨对即将出现的阳光心生忌惮,才被童磨找到了唯一的弱点。 童磨最大程度地催动异能力,将鬼王层层冰封在海面上,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对方打着消耗战。她终于成功了——无惨死在阳光下,其他的鬼跟着化为灰烬。只有她自己,带着已经被同化的鬼血,成了世间仅存的异类。 她将自己放逐在山林里,只偶尔回城区瞧一瞧,像当初收留自己的老巫女那样,顺手救一救看得顺眼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们有的是行踪不定的三花猫,有的是政府麾下的精英,纷纷化身为守护城市的中流砥柱。 不知不觉间,与童磨有关的事迹被人传了出去,甚至有人表示童磨是生活在横滨的神明,会将有缘的孩子带回自己的神社进行抚养,收作神明麾下的信徒,赐予信徒安稳的人生。 一心养崽的童磨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那些孩子们已经过上真正属于普通人的生活。 童磨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单纯。在孩子们接连离开后,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进山打探,想要挖掘她不老不死的秘密。她不胜其扰,躲得更严实了些,打定主意除非天塌下来,不然绝对不会再下山了。 某一天,填海地发生爆炸,被动静惊醒的童磨最后还是选择赶到现场,并且找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 有一段时间没捡孩子的童磨原本还在犹豫,可对上男孩干净清澈的钴蓝色眼睛,她鬼使神差地将其带回神社洗得干干净净。扛不住赭发男孩充满依赖的目光,她心甘情愿地把这个漂亮孩子留在身边,打算先养几年,等时机合适再放人离开。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童磨告诫着自己。 男孩名叫中原中也,是一个火焰般绚烂肆意的少年。他刚强、温柔、聪敏且诚挚,将童磨视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甚至本能地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被童磨带回家的孩子。 在中原中也隐晦地表达出这样的期盼后,童磨居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中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是最后一个。” 少女模样的“守护神”眼神温和,气度从容,毫无芥蒂地给了中原中也一个温暖的拥抱,让被迫接受洗面奶的少年羞红了脸颊。 实际上童磨有别的打算——等中原中也离开了这里,她就躲去其他城市生活,彻底摆脱不断进山探查的眼线。 可对于这些想法,中原中也一概不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与童磨一起度过的时光中,从细节处体味着童磨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可爱的一面。越是挖掘到新的内容,他就越是为此着迷。 为了获得童磨小小的微笑,中原中也每日在后山搜罗花朵;为了得到一句真诚的夸奖,中原中也写下一首又一首极富韵味的诗篇。他们一起漫步在山道上,飞翔在云雾间,做一对松鼠、一对狐狸、一对飞鸟,做一对与世隔绝的神仙眷侣。 这样的生活如此美好,美好到中原中也以为能一直持续下去。 而在中原中也十六岁这一天,童磨将少年的美梦亲手打碎了。 “中也,你已经长大了。”童磨难得露出复杂的表情,“我不可能困住你一辈子,你终究需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而我……” “你呢?”中原中也的眼里渐渐积攒起晦涩的风暴,“在抛弃我之后,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吗?” 童磨觉得心脏传来隐隐的刺痛,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是的,我会离开横滨。” 中原中也顾不上更精细的措辞,只知道用尽一切方法打消她的念头:“我拒绝。如果你不希望被山脚下那些人继续追查,我们可以一起离开横滨,去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 童磨的脸颊被少年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桎梏着,想要摇头却失败了,只能微微推拒着过于靠近的滚烫的胸膛,用不赞同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坚持:“我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衰老,而你还在一点点长大。中也,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生活方式并不适合你,我的存在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我可以变得更强,强大到那些人不敢主动挑衅,强大到可以保护你不被骚扰。” 他微微压低声音,尾音里难得带着哀求的味道,钴蓝色的眼睛里闪过脆弱,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童磨的额头上:“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得与童磨一般高了,再也不是童磨一手就能抱起来的瘦小的存在。 童磨被中原中也温热的呼吸熏得脸颊微红,抵在胸膛上的手继续施力:“中也,你听我说——” 中原中也没有给童磨继续辩解的机会,微阖着眼,决绝地吻了上去。童磨抗拒他便揽住后脑勺,推搡的时候钳住手腕,脚步挪移之前压上桌案,用一切可以达成的方式表示不容转圜的决心。 童磨不愿伤害中原中也,却被对方用重力进一步禁锢,最后只能节节败退,根本看不出当年独自杀死鬼王的气势。 柔软唇舌的抚慰让中原中也焦躁不安的心稍有平复。他带着微微急促的呼吸轻轻啄吻着,时不时蹭一蹭童磨的脸颊,像是林间相互安慰的小动物。 “抱歉,”中原中也用气音表示歉意,却根本不是针对贸然亲吻的行为,“我不可能放任你离开。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 如此表态后,中原中也独自离开了神社,却没有说明到底要去做些什么。 童磨原以为自己会紧接着离开横滨,可不知为什么,每当她生出这个念头时,她就忍不住回想起中原中也钴蓝眼眸里深沉的痛色,放在行李上的手就这么收了回去。 她决定再等一等。 第82章 永生 童磨再次见到中原中也,是在三个月之后。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中原中也整个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换下了与童磨着装相配的羽织与着物,穿上了更便于行动、廓形考究的衬衣马甲。行为更克制内敛,变成了颇有耐心的捕猎者。周身气场沾染了战场上才能积攒的锋锐,渐渐有了成熟大人的模样。 可在与童磨视线相对的下一刻,戴着帽子和choker的中原中也加快脚步,沉默着将有些迟疑的童磨揽入怀中,显出难以抑制的思念。 这么一看,他依然是原先深深依恋着童磨的少年。 “我回来了,回来看看你。”中原中也凑在童磨的耳边呢喃着,又顺着耳垂一路往下,在脖颈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吻。 他近乎贪婪地嗅着童磨身上常年沾染的草木香,像是解了最深刻的瘾。 童磨抬起手,想要挡住中原中也带着酥麻触感的亲吻,却被对方一把攥住,提到唇边对着指尖继续吻着。 “等等……你最近过得如何?有遇到什么事吗?”童磨不得不强行扭转话题,借此逃脱中原中也过于热情的小动作,呼吸有些急促。 中原中也微微抬眼,似乎已经将童磨眼里的狼狈全部捕捉,随即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我找到了夏目先生,在他的引荐下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中原中也用简洁的语言叙述着他在这段时间里的经历。 他迫切地想要变强,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权力,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帮助童磨阻挡其他势力的试探。 不可否认,童磨因为特殊的体质不老不死,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受伤。长期离群索居的生活让童磨很难彻底理清人类的欲.望与执念,中原中也愿意守护这一份充满善良意味的单纯。为此他选择成为遮风挡雨的那一个人,彻底调换两人相处时的角色。 于是他找上了曾经和童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夏目漱石,在表明决心守护童磨的态度后,被夏目漱石指了一条明路——成为港口黑手党的支柱,获得新首领森鸥外的赏识,成为对方大力培养的对象,在将来名正言顺地接替首领之位。 正巧横滨因为某位异能者的五千亿遗产陷入动荡,中原中也在龙头战争中作为重力使声名远扬,成了森鸥外极其倚重的武斗派新星。 见童磨的态度不自觉地软化,中原中也故意显现出幼崽般脆弱的一面,将脸埋在童磨的肩上,像小时候那样温存:“我很想你,童磨。” 童磨没有太多的迟疑,将手掌贴上中原中也覆盖着肌肉的脊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中原中也悄悄勾唇,将童磨抱得更紧了些:“放心吧,我会的。” 他没有在神社停留太长时间。 一来是因为现在的他是尾崎红叶的直属部下,还处于事业上升期,工作注定繁重。二来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过久的停留引起森鸥外等人的注意,从而让童磨成为其他组织威胁自己的借口。 哪怕知道童磨战斗力不弱,中原中也依然不愿让她冒这个险。 少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不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用自己前几个月攒下的收入买了一颗成色极好的钴尖晶石,将这颗浓郁纯正的钴蓝色宝石嵌在一枚定制的choker上,作为礼物送给了童磨。 童磨站在院子里,目送着中原中也操控异能力从高空离开。她用指腹摩挲着宝石坚硬冰凉的切割面,对着光看了一会,想起少年送出礼物时强自镇定的可爱表情,笑了笑,将choker戴在了脖颈上。 尺寸正好,不会感受到任何的压迫感。钴尖晶石的颜色也很美,和中原中也的蓝眼睛极其相似,却没有真实的蓝眸那么灼人。 这是中原中也隐晦的暗示与明目张胆的标记。 * 童磨一直都知道,中原中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在确定了可行的道路后,中原中也会毫不犹豫地向着目标前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决心,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在此期间,不管再怎么忙碌,中原中也都会定期回神社与童磨相处一段时间。有的时候是几个小时,有的时候是一个夜晚。不论长短,中原中也总会在第一时间交换一个长久的拥抱,似乎是要将悄悄积攒的思念一股脑传递过去。 童磨会提供她的膝枕,让中原中也像小时候那样仰躺在自己的腿上。 两人一起待在温度适宜的小院里,听着飞鸟振翅的声音,以及树叶与树叶的絮语,下雨时听雨,晴天里听风。童磨摸着中原中也柔软的赭发,中原中也细细描摹着童磨的眉眼,他们都不会开口说话,可要表达的内容已经通过眼神与体温成功传达。 时间就这么晃过了两年。中原中也一步步从直属部下爬到了干部的位置,在里世界声名赫赫,成为港口黑手党武力值天花板的存在。 看着个头娇小的赭发少年如此努力的模样,童磨当然会被诚挚的情感深深打动。在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悸动后,她便放下了手头那些可有可无的琐事,沉下心来安静思考,自己到底将中原中也看作了怎样的存在。 没等她真正想清楚,一个不速之客找到了她所在的神社。 那是一个金发蓝眸的俊美青年,仪态绅士且从容。在突然出现在神社中央的小院子时,青年非常礼貌地脱帽致意,不仅仅是问候,更像是做最后的道别。 “你好,童磨小姐,我的名字是魏尔伦。” 男人的瞳色比中原中也的更浅,也更冷,像是把整片干净的天空都装了进去,却不给任何生命稍有停留的机会。 童磨在魏尔伦的身上感受到与鬼王无惨相似的压迫感。但与无惨相比,魏尔伦没有过于浓重的杀气,仿佛面前的目标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不堪一击的小树桩。 “你好,”童磨隐隐猜到魏尔伦是因为中原中也才会找来这里,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魏尔伦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童磨,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对你来说,中也是什么人?” 童磨没想到魏尔伦会在动手前先和自己谈心,迟疑了一会后微微敛眸:“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我……想要履行承诺的人。” 魏尔伦并没有表示满意,也没有反驳童磨的定义:“这样么……很抱歉,看来你的承诺不得不落空了。” 这么说着,金发男人周身涌起重力异能的红芒,极细的丝线割开空气,直直向着童磨的脖颈而去。 * 中原中也赶到山间神社的时候,大半个山头都已经被踏平。 令人牙酸的震颤感通过脚下的地面一步步传递到头顶,让中原中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腿软还是单纯的没站稳。他游魂一般向着山顶冲去,期冀着能够看到完好无损的童磨,却只看到狼藉的战场,以及被冰霜笼罩的残垣断壁。 “童磨?”中原中也开口呼唤,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又大声呼唤了一次,“童磨!” 震动暂歇,像是捕捉到了中原中也的呼唤。 中原中也像是看到了无尽的希望,双眼一亮,朝着某个方向飞速俯冲。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魏尔伦开启了第二扇门,用“污浊”状态凝聚出黑红色的重力球,向着躲避不及的童磨砸去。冰霜漫天飞舞,锐利似刀割,却被魏尔伦强行阻拦在皮肤之外。童磨的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液,却还是坚持着凝结出巨大的睡莲菩萨,代替本体挡下魏尔伦的又一波攻击。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 哪怕没有异能无效化的搭档太宰在场,中原中也还是开启了“污浊”。 他捏紧双拳,眼里凝聚出散不去的杀意。黑红色的符文从他的手臂一路蔓延到脖颈,钴蓝色的眼睛逐渐失去代表理智的高光,只依靠本能将面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中原中也的加入让战况愈发危急。自始至终,他都维持着与魏尔伦对抗的姿态,让各自的重力球相互碰撞,将脚下的土地砸得寸寸凹陷。 童磨试图阻拦状态明显不太对的少年,却被对方有些粗鲁地挡了回去。 “中也……”见中原中也的身体逐渐承受不住“污浊”的摧残,童磨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危,再次冲上去抱住纤细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禁锢在原地,“中也,停下来!” “没用的,他拥有的指令是不完整的。”与失去理智的中原中也截然不同,魏尔伦还能游刃有余地做出解释,“他没有办法自行关闭那扇门,只能战斗到死。” “死”这个字眼让童磨心里的怒意汹涌而出,惯常温柔的眼眸彻底没了温度,里面盛满了决绝:“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吧?” 童磨并不傻,只是大多时候不愿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而且她信任着周围的人,愿意将决定权交付出去。 可现在,她必须做出决定。 “我不会让他死的。”童磨将中原中也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拥住世界上最后一块浮木。 她调动着体内属于鬼的血液,用冰刃划破了手腕,任由鲜血汹涌,被罡风带动着环绕在中原中也的身边。 受到能力的催动,鬼血一点点渗透进中原中也崩坏的伤口,强行改造了少年属于人类的躯体。变成鬼的过程充满痛苦,在童磨看来像是被打进油锅地狱,稍有不慎就会让灵魂也跟着一起化为灰烬。 中原中也终于还是挺了过来。 原先的他受到人类躯壳的限制,可以被调动的生命力有限,出于机体的自我保护,生长速度比同龄人更慢。可童磨施加的鬼血与体内的荒霸吐相互影响,强制性地将他的身体改造成最强大的状态,就像对面安静围观的魏尔伦那样,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都被调整得无懈可击。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原本只有一米六的娇小少年被拔高到与魏尔伦相似的水平,还带着稚嫩味道的五官蜕变成俊美又成熟的青年模样。唯一不变的是钴蓝色的眼眸里,看向童磨时才有的真挚与专注。 暂时脱力的中原中也被童磨揽入怀中,仰躺在废墟之上,艰难忍受着身体成长带来的不适感。 童磨缓缓低下头,在中原中也沾着灰尘的眉心印下一个吻:“睡吧,中也,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 确认中原中也只是因为能量亏空陷入休眠,童磨动作轻巧地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副护犊子的行为被魏尔伦看在眼里,可他还是什么也不愿表露,只是用褪去敌意的眼神投向童磨。 “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童磨的脸上没有笑意,让她看起来和传说中的“守护神”形象更加靠近,“与我对抗,却留了一手,只为让我下定决心把中也改造成和我一样的存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尔伦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你早晚都会做出这个决定,我只是在后面推了一把。” “中也很看重你,远远超过了他在港口黑手党认识的那些同伴。”魏尔伦极其笃定,“我不会允许他获得不对等的感情。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为了让中原中也成为与童磨一模一样的永生的存在,魏尔伦联合港口黑手党的人使了一波激将法。一旦目的达成,中原中也可以永远与童磨生活在一起,不必担心生命的局限。而对港口黑手党来说,中原中也成了各种意义上都无法被打倒的存在,于组织来说利远大于弊。 “还真是被算计得彻彻底底呢……”童磨微微勾唇,却没什么真实的笑意,“但我不会让你们继续利用中也了。” 一旦成为守护神的唯一的信徒,这个信徒将生生世世与守护神绑定,永远也无法逃离。 而这也是中原中也一直期盼着的结局。 “——他是我的,任何人也不能觊觎。” 第83章 魔盒 正如赵医生所言,大脑关于记忆的储存能力远比想象中更强。 中原中也依稀记得自己从培养槽看向外界的画面,那是一成不变的墙壁与地砖,而那些时不时从面前经过的研究员们,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客。只不过在这扇门后,所有在实验室里出现过的面庞被细化至每一条皱纹,每日都会打个照面的童磨更是沉闷背景下唯一的亮色。 赵医生不知什么时候主动退了出去,将大门虚掩,留中原中也独自阅读门内的记忆。 中原中也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贴在“屏幕”上。 他清楚看到在进行第一次融合实验时,自己的力量暂时失控后,外面那些研究员眼里的惊恐。 在越来越大的重力球即将吞噬整个房间之前,童磨被锐利的玻璃碎片划伤脖颈。鲜血喷涌,顺着重力沾染到中原中也的身上,迅速抚平荒霸吐能量撕扯出的伤口。 在研究员彻底断开能量输入之前,童磨已经用自己的血解除了中原中也的异能暴动。这一发现让那些研究员兴奋异常。他们一把抓住童磨的后颈,像是抓住了一只实验价值极高的小白鼠,将瘦瘦小小的女孩半拖半拽着带走,却遭到了童磨本能的反击。 冰霜从童磨被抓住的脖颈处迅速蔓延,一眨眼的功夫就让那名研究员整条手臂都被冻成冰雕。研究员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原本因为兴奋漾起红晕的脸变得惨白,不知怎的一个扭转,竟然硬生生地将被冻住的手臂掰成两半。 不敢置信,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竟然来自一条人类的手臂。 周围的研究员顿时如临大敌,似乎面前的童磨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人匆忙找出镇定剂,试图用最稳妥的方式将童磨带走。某位研究员将塞满药物的注射器悄悄对准童磨的侧颈,蓄足了力道,一鼓作气地扎了下去。 被注.射大剂量药物的童磨只是眼神恍惚了一瞬,抬手摸上针孔已经愈合的脖颈,摇摇头,很快再次清醒,引得周围人恐惧更甚。 被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紧盯着,童磨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将视线从地上的断臂挪到周围的研究员,沉默扫视了一圈,换来所有人畏惧后退的回应。 在局势僵持不下的时候,广濑弥生赶了过来,反复试探着靠近,在童磨默认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实验室的大门口,那些研究员才陆续找回理智,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中原中也的身上。 等中原中也再一次见到童磨,女孩的脖颈上已经多了一个造型奇怪的金属项圈。 被迫戴上项圈的童磨似乎成了没有獠牙的凶兽,被广濑弥生哄着抽了血,并在身上采集了不少的组织样本。原本心怀惧怕的研究员们看起来高枕无忧,只是眼里还残存着厌恶与抗拒,被笼罩在狂热的颜色下,看起来荒诞而扭曲。 中原中也感到愤怒,可他的愤怒隔着时间与空间,早已于事无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在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的时候会偏头瞥上一眼,有的时候会特意停下,隔着玻璃安静对视。 他可以感受到童磨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亲近,很想回应一个微笑,很想抬起手隔着玻璃对上童磨小小的手掌,但他只能静默地看着,像一具没有自由的木偶。 随着时间推移,童磨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漠而寡言,脸上渐渐有了甜美却空虚的微笑,对待负责采样的研究员时,甚至会主动开口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童磨渐渐长成了刚离开擂钵街时的模样。这副模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却处处都是问题,更不要提与中原中也熟悉的童磨比较起来,差距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虽然中原中也很厌恶N的做派,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某个观点——在离开实验室后,童磨终于变得像一个人了。 看完了所有在实验室里的记忆,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地回到长廊,看向低头沉思的赵医生:“谢谢,我想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赵医生却没有应下这个结论,而是眼神复杂地指向地面:“你看看脚下。” 中原中也乖乖低头,眼神细细描摹着地砖上的纹路,越看越觉得这些纹样有些熟悉。突然,他灵光一闪,看向身侧房门上的雕花,然后再次低头确认地砖的花纹,反复比对几次后终于得出了结论:“难道说,这也是一扇门?”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明明嘴上说着第一次,赵医生却完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的兴味盎然,反倒看起来有些忌惮,“这扇门已经和你的意识空间融为一体,却自行占据了另一维度,是和你共生的关系。没有明确的门把手,看来需要特定的密钥才能顺利开启。”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已经能猜出这扇门背后的内容了。 “怎么,你知道门背后有什么?”赵医生第一时间捕捉到中原中也脸上的恍然,尽职尽责地出言劝阻,“我的感觉不太好,门背后的存在或许会很危险。如果你已经有了猜想,我建议你不要贸然尝试打开它。” 中原中也点头:“我知道是什么,请放心,我不会打开它。” 这扇门之后储存的应该是属于荒霸吐的记忆。因为荒霸吐的能量过于霸道,赵医生才会隐约感知到紧随其后的危险。之所以没有具现化的门把手,是因为开启这扇门的不是什么简单的肢体动作,而是开启污浊时的特定咒语。 直到现在,中原中也才真正从精神层面上理解荒霸吐实验的残缺性—— N无法像当初的牧神那样完成基因层面的修改,创造出魏尔伦这样躯体状态近乎完美的容器。他只能从先天具有异能力的小孩子中进行筛选,销毁他们先前的记忆,一个个试错,再从中选取融合度最高的那一个实验对象继续深入,并且将一部分本属于魏尔伦的源代码复制到实验对象的意识中。 中原中也就是那个状态最理想的实验对象。于是以他为本体,N又复制了很多个与自己基因相同的克隆体,开启了越来越多的潘多拉魔盒。 中原中也选择不打开这扇属于荒霸吐的门,只因为他知晓门没有被及时关闭会造成的后果——他会遭受躯体和精神双重层面的毁灭,让整个意识空间一起崩塌,连带着现实世界里的荒霸吐一起暴走。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赵医生迅速收好试探的心思,带着中原中也离开了长廊。 与中原中也一起回到现实世界后,赵医生转头就将童磨带进房间。可中原中也刚在沙发上坐下,童磨的“治疗”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赵医生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仿佛从业信心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抱歉,各位,我想我帮不到这个孩子。” 童磨对着沙发上的三人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赵医生像是一个被砸了招牌的可怜人,生无可恋地吐槽道:“我只能说,霓虹的异能者都是天选之子,是我理解不了的存在。”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感到有些心虚。 他们才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他们只是人类用非正常手段创造出的异能者,意识空间肯定与自然人有极大的不同。按照这个规律,如果让赵医生解读魏尔伦的记忆,他或许会顺利发现第三个异常对象。 兰波和魏尔伦走上前与赵医生低声交谈起来,童磨则摸回休息区的沙发,紧挨着中原中也坐下。 少年少女像是挤在一起相互安慰的小动物,悄悄咬着耳朵。 “赵医生到底看到了什么?” 童磨一本正经地科普道:“你也知道,我是被特殊的异能道具创造出来的。赵医生的异能力没有办法解读那个道具,所以我的记忆在他的面前全是乱码。” 在赵医生看到布满长廊的鬼画符时,他怀疑人生的表情可以让童磨笑一整年。 似乎是想象到了相似的画面,中原中也微微勾唇,在心里悄悄心疼了赵医生一秒钟。 而在小小的咨询室里,赵医生一反刚才轻松里带着点抱怨的表情,语气郑重地询问兰波和魏尔伦:“冒昧问一句,这两个孩子都是自然觉醒的异能者吗?” 兰波和魏尔伦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有些敏感的问题,可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赵医生获得答案。 赵医生彻底冷下了脸,可这股愤怒并不是对着两位法国仙男,而是某些喜欢悄悄做实验的岛国高层:“要知道,如果放在我们这里,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他们吃一辈子牢饭。” 兰波顺着赵医生的态度聊了下去:“所以我们才会试图找回孩子们的过去,这是他们应得的。” 赵医生脸上的表情略有些软化,想了想,斟酌着提醒道:“小姑娘的问题我虽然是没什么应对办法,但关于那个小伙子的情况,我倒是有个猜想。” 魏尔伦不动声色地扫了兰波一眼:“什么猜想?” 赵医生假装自己没看到兰波和魏尔伦的默契对视:“那孩子的体内应该是封印了一个能量庞大的存在,他自己也知道情况。但是有一点需要提醒你们,他以后的生长会受到压制,从结果上看并不是什么坏事。” 兰波隐隐觉得不太妙:“你的意思是说,中也他可能会长得很慢?” 赵医生没把话说死:“……可以这么理解。封印在他体内的东西会无意识地侵蚀他的身体。为了活命,他的身体会自发做出有效应对。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减少肌体消耗,将更多的能量用于修补损伤。我的结论可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是心理医生,好歹以前学过临床医学,也和导师研究了不少异能者的身体状况。” 体型越大,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多,这是顺应自然的法则。反过来说就是,中原中也的身体会自行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让他本人变得更强,也能尽可能少地消耗体能,将生命活动的效率最大化。 也就是说,中原中也接下来很可能长不高啦。 魏尔伦默默扶额,不知道等会该用怎样的语气告诉中原中也这个噩耗。 或许是见气氛被自己弄得有些沉重,赵医生讪讪道:“呃……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看那孩子的状态很不错,应该是有某位治疗型异能力者定期帮他修复身体和精神,至少不会在将来影响寿命。” 说到这里,赵医生也渐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清楚——起因无非是非正常手段的异能实验,而中原中也和童磨都有类似的实验室经历,这才造成了意识世界的异常。 “还真是讽刺——越是缺少什么,那些人会越发迫切地强求什么。” 霓虹没有强大的超越者,这是各国默认的事实。欧美国家已经就着这一点嘲讽了很多年。正因为这片土地上没有自然觉醒的超越者,霓虹高层才更希望获得可以被纳为工具人的“超越者”,唯一的途径就是非法的异能实验。 他们得到的结果就是军警中的“猎犬”。猎犬的成员们被人用违背人常的方式强行提升异能上限,被誉为绝对的强者,可一旦离开了每月定期的异能改造实验,他们的躯体随时都会崩溃。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刀,锋锐,却也易折。 可这些短板在高层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小问题,他们要的,只是表面上的强大罢了。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愤怒与悲哀的地方——为那些高层的欲.望买单的,始终是无法决定自身命运的其他人。 第84章 湖水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兰波和魏尔伦欲言又止地看着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欲言又止地看着童磨。 童磨是在场唯一一个认真品味食物的人,奈何她五感灵敏,再怎么装傻,她也没办法忽略他人的目光。 将最后一口食物吞下,童磨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笑容里透着威胁:“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问到的三人纷纷回以沉默。只不过相比段位高超的法国搭档,中原中也缓缓把头偏开,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却不知这一行为彻底暴露了他的心虚。 毫不费力地确认了中原中也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回到住处后,洗漱完毕的童磨第一时间冲出自己的房间。 兰波和魏尔伦正在露台吹着晚风喝着酒。听到童磨横穿客厅的脚步声后,他们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无言对视,非常默契地做出决定,打算将所有毛茸茸的小问题都交给孩子们自己解决,也包括中原中也和童磨的异能力相互影响着的事实。 至于赵医生提及的长高问题……中也还在生长期,一切都还有希望,他们不能残忍地打消孩子喝牛奶的积极性。 另一边,童磨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得到少年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她轻轻推开门,发现中原中也正盘腿坐在床尾,手里捧着掌机打着游戏。 在节奏杂乱的游戏背景音里,童磨坏心眼地朝着中原中也的方向飞扑。 按照以往,中原中也会分一部分心神在童磨身上,自然也会在童磨扑过来的时候游刃有余地调动异能力稳住身形。可今天不知怎的,中原中也完全没有防备地被童磨直接扑倒在床上,两个人顿时滚作一团,童磨更是一口气把中原中也的脑袋压在了怀里。 “唔……等……不能呼吸了!” 中原中也从童磨的衣料下艰难抗议,直到掌机里GameOver的提示音响起,他这才想起用重力异能操控着童磨漂浮在半空中,红着脸捋好乱糟糟的赭发,把坏笑着的童磨摁在床头。 “你怎么突然冲过来了?”中原中也的语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忿忿,更多的还是遭受洗面奶的羞意。 童磨才不想隔那么远和中原中也说话,直接爬到床尾,完全不在意被褥被自己弄得多么凌乱,然后黏黏糊糊地从后方扑在中原中也的背上,手臂向前圈住少年的脖颈,把脸埋在对方柔软的发尾里蹭来蹭去。 中原中也近来一直都蓄着发尾,现在已经能扎起一个小辫子,毛茸茸的发辫被童磨用脸颊顶来顶去,给双方都带来难以忽视的痒意。 “好了,不要乱动。”中原中也反手摁住童磨的后脑勺,让少女不能继续吃自己的豆腐,另一只手却牵住了垂在胸前的微凉的手,五指交叠着晃了晃。 童磨趁机告状:“中也好冷淡,难道是对我的爱消失了吗?” 中原中也脸颊微红,被“爱”这一字刺激得不轻:“咳……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奇怪的话,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童磨笑眯眯地探出脑袋,近距离与中原中也对视,被少年脸上的表情可爱到了,热情地印下一个吻:“哎呀,中也害羞了,奖励一个亲亲。”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脸上的心虚迅速褪去,蓝眸倒映出童磨近在咫尺的笑脸。他没有反驳童磨的调侃,而是沉默地凑得更近,手掌扶着童磨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上去。 窸窸窣窣的响动里,半背半抱的姿势悄然转变成童磨横坐在中原中也的腿上,被他牢牢桎梏在胸前。两颗心脏隔着薄薄的衣料相互躁动着,让他们的眼睛都染上一层水光,颊边泛起漂亮的桃粉。 比脸颊更红的,是被反复滋润的唇瓣。 中原中也毫不费力地掐着童磨的腰,把她往更远的位置挪了一段距离,自己的腹肌缓缓绷紧,试图借此掩饰生理上的变化。赶在童磨开口之前,他就轻轻覆上自己的手心,又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颈,在童磨的眼睑上印着一个蝴蝶停留般轻柔的吻。 这种珍而重之的态度让童磨心头一颤,下意识扶住中原中也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用脸颊蹭了蹭少年的手掌,仔细感受着手掌的细小纹路。 没过一会,童磨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被滚烫的掌心彻底捂热了。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中也?”确认中原中也那股心不在焉的感觉已经消失,她开始将话题引入正轨。 中原中也眼神游移了一瞬,随即又看了回去:“你知道了啊。” “因为我很了解你啊,而且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没有察觉。”童磨抓着中原中也的那只手晃了晃,“快说吧,不要卖关子。” 中原中也忍不住随口吐槽了一句:“喜欢卖关子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好吧,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在擂钵街爆炸的那一天,和荒霸吐建立了某种联系?” 证据就是童磨的发顶。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童磨还是一头纯正的白橡色长发。自从中原中也从擂钵街醒来起,童磨的发顶就长出了红黑交叠的泼墨般的印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荒霸吐周身红黑色的火焰。 童磨并不藏私:“应该是的。一开始我也不太清楚,但后来才渐渐想明白。应该是荒霸吐爆引发爆炸的时候,我的血液被荒霸吐吸收了一部分,因此建立了异能上的关联。” “至于作用……”童磨有些不确定地推测道,“我或许可以成为你开启或者关闭荒霸吐的另一条密钥,说不定可以在紧要关头强行关闭你的污浊状态。但这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 迄今为止,中原中也从未正式开启污浊状态,只是通过N知晓了正确的指示式。 既然童磨认为自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荒霸吐的状态,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同样接受过血液治疗的中原中也本人也在可以被操控的范畴内。 这么想着,中原中也便这么问了:“所以我也在你的异能掌控范围里?” 童磨却摇了摇头:“我确实可以感知到你的状态,但是我给予你的血液还没有超过阈值。现在唯一可行的只有亚郎。” 可中原亚郎和重力异能的融合度很低,强行调动异能力非常危险,很可能再度引起身体的排斥,因此童磨对亚郎的操控需求相当于零。 像是想要打消中原中也心里的疑虑,童磨看起来很坦然地说出了更多的实情:“还有一点,虽然不能操控你本体的异能力,但我可以远程感觉到你的情感。” 这个秘密被她藏了这么久,终于亲口说了出来,让童磨一时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中原中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可靠,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童磨能够轻易看透中原中也的想法,中原中也何尝不是呢? “既然有这个能力,那你现在可以读懂我的想法吗?”中原中也试图用最耐心的语气诱导童磨自行体会,将双手笼罩在童磨的儿侧,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让童磨的感知范围内只有自己的存在。 他钴蓝色的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水,里面没有怨怼,只有童磨独享的包容:“你知道的,我到底在想什么。” 童磨缓缓闭上眼,呼吸都放得更轻。 她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中原中也掩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满满的喜爱。 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唇角微勾,原本维持得平缓的呼吸忍不住变得有些急促,因为她已经快要压抑不住那股油然而生的雀跃了。 “这对我来说、对你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中原中也知道童磨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面上也展露出释然的笑,“看到你被我的情绪一点点影响,我也很有成就感啊。” 情感从来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 当童磨体会到中原中也的情感时,她便不再是刚进入实验室时那副空洞苍白的模样,不知不觉间被中原中也涂抹上了属于他的色彩。这些来自于中原中也的色彩塑造了童磨的一部分人格,帮助童磨更快地懂得情感的各种含义,让她更快地学会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童磨通过这些情感上的示范学会了如何回应他人的爱,于是那些颜色不再是属于别人的,而是被童磨在无形中转化成自己的东西。 这也是中原中也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童磨并不是单纯的模仿者,因为她已经学会产生更多的情感,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爱更多的人。 在想通这一点的瞬间,两份殊途同归的爱意悄悄共振,将本就明显的情绪起伏叠加到最大值。 说不清是谁先给出了无声的讯号,又或者是谁先主动的。等童磨和中原中也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用前所未有的热切姿态吻在了一起。 十分钟后,嘴唇红肿的中原中也走出房间,脚步匆匆地来到餐桌边,猛灌一大杯冷水。 正仰头喝着水,他用余光瞥见阳台上安静对坐的兰波和魏尔伦,下意识偏头看了过去,结果正好对上两张意味盎然的俊脸。猝不及防之下,一口水灌进了气管,引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见中原中也心虚地呛到了,魏尔伦端着酒杯安静看戏,完全没有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 兰波非常淡定地举杯,和魏尔伦碰了碰:“真是有趣的风景啊。” 这下,中原中也不仅咳嗽,就连脖颈也涨红了。 这或许就是四人之间的默契。兰波和魏尔伦假装对两个青少年之间的密谈一无所知,任由两人自行发挥。于是在旅程的下半段,法国搭档被迫吃了不少的狗粮,却又不得不笑着吞下去。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们逛遍种花的各大城市,还有余力在周边小国走上一圈。兰波在圣诞节假期间履行诺言,邀请他们去法国度假,让童磨尝到了总部对面那家口碑极好的甜品店。 只不过在开春之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行程被迫中止了。 根据太宰治递来的消息,横滨即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某位财力雄厚的异能者病入膏肓,家中没有任何可以从法律渠道正常继承遗产的人。这也就意味着,等这位异能者离开人世,他留下的巨额遗产会成为各大组织全力疯抢的香饽饽。 财帛动人心。不难预料,为了这至少五千亿的资产,所有垂涎欲滴的鬣狗都会聚集到横滨,并将这座城市看作最完美的战场。 第85章 埋伏 童磨和中原中也提前搭乘班机回到了横滨。 离开羽田机场,坐上提前预约的轿车后,他们终于从窗玻璃看到了外面飞速后退的建筑,以及远眺之下某个浓烟滚滚的港口。 与此同时,童磨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太宰治的新消息。 她低头扫了一眼,表现得像是看到垃圾广告似的,面无波动地将手机放回原位。 正在观察港口状况的中原中也偏头扫了一眼童磨,心知是太宰那家伙正在通风报信,但碍于司机还在前方的驾驶室里,因此什么也没说。 在童磨离开横滨的日子里,传媒相关的产业都被交给太宰治打理。太宰治因此掌握了不少记者和线人的动向,顺藤摸瓜地挖出不少关东地区的秘辛。 太宰治发来的消息无非是告知现在的情况。 从港口的混乱来看,那名异能者恐怕已经死去,留下大门敞开的五千亿遗产被人垂涎。各大组织已经开始为此起冲突,港口的冲突就是第一股狼烟。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消息,太宰绝不会特意赶在半路上发消息告知,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有组织想要趁着混乱初始的时候针对极乐教,赶在童磨和中原中也回来之前趁火打劫。 难么问题来了,那些组织会查到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实时动向吗?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不是想要让己方目标更明确,童磨他们才不会选择相对独立的私人交通,而是直接在机场内转乘机场专线,悠哉游哉地享受窗外的风景了。 轿车在通往填海地的主路上提前停下,童磨和中原中也目送着司机先生飞速驶离,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侧被建筑物遮掩的支路路口。 童磨将手提箱放在人行道上,轻轻靠坐其上:“要帮忙吗,中也?” 中原中也笑得肆意:“不,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他便双手插兜缓缓前行,毫不畏惧地出现在埋伏者的视野范围内。 “在飞机上坐了那么长时间,我需要好好活动一下啊……” 他低声感慨着,周身涌起红光,将所有袭向自己的子弹都拦截在身边。被重力操控着的子弹全被返还给袭击者,角度有些刁钻,一一卡进了关节处,让埋伏的人悉数躺倒,哀嚎声此起彼伏。 硝烟味渐渐弥漫开,仿佛要将人彻底腌入味。童磨忍不住眯起眼睛,反手从背包的隔层里取出水壶,拧开瓶盖仰着头灌了一口。 就在她将头颅仰起、脖颈拉伸的时候,远处高楼上的狙击手将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自认为找到了最合适的狙击点。 可下一秒,镜头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冰人,顶着与童磨极其相似的容貌,歪着头挡在瞄准镜前,打量着全副武装的狙击手,脸上是小孩子般的天真与好奇。 狙击手顿觉不妙,下意识想要撤离,可冰人已经伸手点在狙击枪上,任由冰霜向前蔓延,连着枪一起将男人的双臂死死冻在了地砖上。 隐约听到远处中传来的哀嚎声,童磨将水壶收好,拖着行李箱与中原中也汇合:“结束了?快回去吧,我饿了。” 中原中也正在清理战场,将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整齐堆叠在墙边,以免影响路人出行。 “马上就好,”中原中也将队长放在了人堆的最上方,盯着那人胸前口袋上的金属徽章辨认了一会,“Strain?” 中原中也说的是一个海外武力组织的名字。组织的正规成员都会有特殊的金属徽章,别在战术装的心口处。该团体近来在横滨行为猖獗,算是最早参与五千亿争斗的组织之一。 至于这些来自Strain的人为什么会率先向童磨他们下手……只可能是为了钱。 “真可怜啊,被人卖了还在帮忙数钱。”童磨为这些先遣兵的遭遇表达了客套的同情,说出来的话却有种让人内伤的讽刺味道,“圣天锡杖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钱?” 圣天锡杖也是一个宗教团体,只不过相比于喜欢赚钱、修路、建房的极乐教,圣天锡杖更喜欢打着宗教的名义敛财洗.钱。双方的信徒群体有一部分重合,圣天锡杖想要趁机给极乐教找不快,算是情理之中。 听到童磨毫不费力地说出幕后合作者,被中原中也仰面固定在人堆上的队长瞳孔微缩,在心里狠狠暗骂五百字小作文,却又觉得这个说法该死的准确,最后只能黑着脸吐出一串数字:“十亿。” 童磨终于感到讶异:“欸?居然这么少吗?” 实话实说,在资金流动量极大的横滨室内,十亿日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对于资产不断增多的童磨来说,十亿真的很少,至少不足以买她和中原中也的命。 那么这些人的出现就更耐人寻味了,至少Strain和圣天锡杖是明面上的替死鬼,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任何品种的杂鱼都喜欢凑热闹。” 童磨的思考暂停了一秒钟:“中也,我等会想吃烤鱼,要脆皮的那种。” 如果放在平时,中原中也愿意和童磨一起讨论烤鱼是椒盐味还是孜然味。现在顶着一堆伤患看恶魔的眼神,也只有童磨会持续惦记着即将到来的午餐。 可最后,中原中也还是满脸无奈地应了下来:“回去的路上就买。” 口腹之欲得到了初步的满足,童磨的脸上终于有了真实的笑意:“哎呀——看来我也不得不好好干活了。” 她抬臂伸了个懒腰,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那些俘虏们一个激灵,又因为扯到伤口痛到表情扭曲。 放下手臂,童磨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某个居民楼里只开了一条缝的小窗,尾音俏皮感叹一句:“找到啦。”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结论,被童磨远远锁定的房间发出一阵骚乱,很快又归于寂静。白色的冰霜爬上了虚掩着的门窗,将嵌在框架中的玻璃直接冻碎。就着残缺的窗框口,手捧炸.弹的寒烈白姬悠悠飞来,将战利品献宝似的递给了中原中也。 童磨在旁边跃跃欲试:“现在炸鱼的道具也有了。” 中原中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他凑近看了看,确认炸.弹处于未开启的状态,这才有闲心思继续交流。 说话间,另一个寒烈白姬拖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靠近,一点也不怜惜地将人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原本被冻到失智的两人发出一声闷哼,悠悠转醒,顶着满身的白霜打着哆嗦,眼里全是忌惮与愤恨。 在中原中也以为童磨会让他们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童磨却一反常态地用冰塞进他们的口中,阻止一切的咬合动作。 “抱歉,现在不是你们应该赴死的时候。”童磨这么说着,脸上浮现出面对教徒们才有的悲天悯人的表情,“我可没有做无用功的习惯。” 事情的走向已经很明了——有第三方势力被童磨找了出来。对方利用Strain和圣天锡杖的联合行动拖住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步伐,再派两名下级成员在不远处的居民楼里安放炸.弹,想要借此将所有人掩埋在废墟下。又或者说,他们还打算将此栽赃到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头上,以此为契机大做文章。 方法不在于老套,只在于好不好用。 中原中也已经蹲在两人的身边,翻找着他们随行物品里的线索,最后只得到了通话记录里的一串号码。 “外围成员吗……”中原中也若有所思。 外围成员也能拿到威力如此巨大的炸.弹,看来这个未知组织的实力不容小觑。 童磨也凑了过来,对着被两人的配枪嘀嘀咕咕:“居然是M60转轮手.枪,霓虹警察的专用配枪。” 童磨提及的不是横滨最常见的军警,而是全国覆盖的警察,瞬间引起了中原中也的警惕。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外围成员的枪来源与警务系统有关,那个组织可能……” 可能是横滨以外想要分一杯羹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的组织。 后面的话中原中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场的旁听者有些太多了。 他有些烦躁地舒了一口浊气,操控着这些俘虏飘在半空中:“走吧,先把这些人送走。” 等处理完这件看起来像是儿戏的截击事件,正经的午餐时间早就过了。童磨懒洋洋地坐在行李箱上,被中原中也推着往擂钵街的方向走。路过一家便利店,中原中也给童磨买了一份热乎乎的关东煮,以及一支抹茶味的雪糕。 强行将童磨“想吃雪糕”的眼神堵了回去,中原中也捏着童磨特意用异能力保温的雪糕继续迈步,中途还被童磨用竹签挑着关东煮投喂着。 温暖鲜香的食物填补了空空如也的胃,让他们的情绪逐渐放松。 “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你会极乐教里会不会有一些新面孔?”童磨突然提问。 中原中也咽下爆汁的萝卜,接过童磨塞过来的只剩汤汁的纸杯:“肯定有,不过主要会是出版社、学校和商业街新聘的雇员吧。” 童磨露出一个做坏事之前特有的虚假微笑:“中也,和你打一个赌吧。” “赌什么?” “我赌在一个星期之内,会有一个来自那个未知组织的成员以卧底身份引起我的主意,顺理成章地被我看重。”童磨一脸淡定地说出了信息量不小的结论。 中原中也原本还有些担忧,可转念一想,童磨绝对不会因为卧底吃亏,只会将主动送上门的卧底狠狠压榨,刚涌起的担忧就这么被他塞回原位。 “……我才不会和你打没有胜率的赌。” 第86章 邀请 在填海地的入口处,童磨刚好遇到了收获累累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他们已经到了抽条的年纪,五官也渐渐长开,和先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相处模式——他们正用文雅的措辞说着针锋相对的话,手里的动作却都很利落干净,一看就是配合了很多次。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些想要趁乱闯入擂钵街实施抢掠的已经被打趴下,闷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昏死过去。 自始至终,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没有出手帮忙,因为他们很清楚,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完全可以轻易料理那些进犯者。 “龙之介,敦,”童磨端坐在行李箱上,被中原中也推着往前走,朝着两名少年高高挥手,“我们回来啦!” 芥川龙之介没有原先那么清瘦了,精神状态也不错,见到童磨后强忍着激动,只是罗生门的力道没能收住,直接将某位倒霉鬼抡上院墙,原本的三分死变成了五分死。 “童磨老师、中也先生,欢迎回来。” 中岛敦同样笑着挥手,午后的阳光为他的银色短发镀上温柔的暖光,养出婴儿肥的脸蛋衬得他像大猫般软萌可爱:“欢迎回来!” 中原中也推着行李箱和不愿跳下行李箱的童磨,感慨的语气让他的形象更接近于可靠的兄长:“你们长得真快啊。” 四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得知太宰、银和织田作之助正在中华街那一带确认治安状况,便接着聊起了区域保障的问题。 “中华街那边还好吗?”童磨晃了晃垂下的小腿,心安理得地被人推着走。 或许是芥川龙之介渴望的眼神太过明显,中原中也移交了行李箱的掌控权,让芥川龙之介有机会操控罗生门推着童磨滑下擂钵街外围的长坡。 芥川龙之介努力压下即将翘起的唇角,掩唇轻咳:“织田作先生表示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军警也派了小队重点巡查那一片区,居民们都很安全,也不存在物资短缺的情况。” 在横滨,消息灵通一些的人都知道,极乐教重点保护的地盘除了长期镇守的填海地,还有一公里开外的中华街。 可明知道中华街里居住的基本都是普通人,看起来都很容易拿捏,却没人真的敢这么做。那是因为中华街里的住民们依然接受着种花家的庇佑,再怎么豪横的势力也不得不在国家机器前低头。相较之下,他们宁愿做出勇闯擂钵街的行径,也不愿惹到更多不好惹的人。 “我真感动,擂钵街居然也成了大家心里值得抢劫的街区。”童磨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 中原中也忍不住横了童磨一眼:“说出这句话之前,你好歹看一看擂钵街现在的地价。” 随着擂钵街所在的填海地配套设施逐步完善,作奸犯科者被一点点剔除干净,擂钵街一带的治安状况与居民幸福度逐年回温,地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哪怕比不上重要商圈的精致高端,却已经能够和安全地带的居民区相提并论。 放在八年前,这绝对是所有人都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只是想让你夸夸我嘛。”童磨回头对着中原中也卖了个萌,笑得非常无辜,“中也,这可都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中原中也脚步微顿,将手掌摁在童磨的头顶上揉了揉,语气带着无奈:“不要随便复刻小说里的台词啊,听起来有点奇怪。” 莫名其妙又被这对小情侣秀了一脸,原本还沉浸在下坡游戏中的芥川龙之介差点平地摔,忍不住露出被噎到的表情。 中岛敦敏锐注意到芥川左脚拌右脚的动作,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一把,却被罗生门啪地一下拍了回去。 听到了皮肤被击打的清脆声响,童磨没再和中原中也闲聊下去,转而提起了区域物资供应的问题:“商业街那边的营业状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其实是太宰在负责,但以他摸鱼的特性,肯定悄悄将事情扔给了芥川。 果不其然,芥川龙之介流利对答:“客流量有小幅度的下滑,但那些流失的客流量基本都来自填海地以外的居民和游客,但是商超外送的订单明显增多,大部分是送往擂钵街以外的区域。” “也就是说,有一些人为了安全,选择放弃出门,直接靠着外送服务补充生活物资?”童磨沉吟一瞬,“看来外送员的安全也需要有更多的保障了……哎呀,这么一看,我真的很想让军警们发展外送的副业,个人安全更有保障。” 芥川龙之介完全不觉得童磨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甚至给出了一系列的数据佐证:“基层军警的收入低于擂钵街的人均收入水平,外送行业也不要求全天候的服务,那些没有任务的军警完全可以利用闲暇时间给家庭创收。” 中原中也不想说话,只想打出一串省略号。 中岛敦不明觉厉,却还是秉持着本能追问了一句:“这样真的可行吗?” 童磨拖长了声音回答道:“可能性不大哦,军警高层肯定很反感这种事情,会觉得这是在破坏团体形象。但从普通家庭的角度来说,在主业很容易被黑手党影响的情况下,发展副业算是维持家庭生活的有效途径。”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收入”与“安全”上。 “哎——真让人头疼啊,”眼见快要到达极乐教的大门口,童磨从行李箱上跳了下去,“接下来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等待极乐教众人的,也会是一场持久战。 几日后,秘密到达横滨的兰波给童磨递来了一则消息—— 涩泽龙彦得到了霓虹高层的指示,被紧急派往横滨,要求利用异能力【龙彦之间】解决掉各大组织里行事过激的异能者。 更让人在意的是,一直和涩泽龙彦保持联络的俄罗斯情报贩子,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前不久发来邮件,字里行间全是对横滨动荡局势的关心与好奇,明里暗里都怂恿着涩泽龙彦将横滨的水搅得更浑。 于是在明面上,兰波让涩泽龙彦通过异能特务科安排的渠道进入横滨,勉强接受着异能特务科听命于内务省的监管行为,算是暂时解除了涩泽龙彦近年来行踪不定的虚假状态。 正如童磨预料的那样,涩泽龙彦进入横滨后,被内务省要求除去几个大组织中的异能者。涩泽龙彦便这么做了,美其名曰丰富自己的藏品。只不过在不明真相的各大组织看来,有一位立场不明的神秘异能者“白麒麟”无差别袭击异能者,致使大家损失惨重,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包括港口黑手党在内,组织的高层们都认为这件事和对家脱不了干系,因此原本就不小的矛盾再度扩大,黑手党们的行为趋于越界,向着普通居民的生活逐步靠近。 为了确保黑手党的战斗不会危及普通市民的性命,童磨和中原中也同样加入了巡查工作,五个结晶御子全被她放了出去,二十四小时地观察街区动向。 也正是这个时候,织田作之助在回极乐教的途中撞上了两拨人的火拼现场,和另一位褐发男青年一起救下了好几个开车逃窜的家庭。 织田作之助有异能力傍身,灵敏躲过了所有的攻击,但身为普通人的男青年就没这么幸运了。尽管身手不错,这位长着一双蓝色猫眼的青年还是没能躲过角落里的冷枪,被击中了腰侧。 “你好,我叫织田作之助。”织田作之助动作熟练地检查着男青年的伤口,顺带做了自我介绍。 猫眼青年将身体重量全部倚靠在墙上,鲜血染红了大片衣摆:“……我叫速水光。” 说着,他忍不住痛得抽了一口气:“还真是不走运啊,刚来横滨就遇到这种事情。” 为了转移速水光的注意力,减轻对方的痛感,织田作之助和他聊了起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横滨了?很危险,而且暂时走不了了。” 横滨在今天凌晨就临时宣布关闭所有的出城通道,借此阻挡更多的黑手党组织参与斗争,也避免将战火波及到人员更密集的东京。 速水光耷拉着脑袋,面露苦涩:“本来是想离开乡下的老家,在横滨找一个稳定工作,谁知道运气会这么差……” 织田作之助点头附和:“这么一看确实不走运。你住在哪里?要不要送你回家?” 速水光被前半句话噎到了,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我是突然到访的外地人,房东觉得有风险,所以我被赶出来了。” 这样就解释了速水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拎着行李在街头行走,还顺手救了不少市民。 至少从表面上看,速水光是一个坚韧、有同理心和责任心的人,甚至会表现得非常理智,哪怕被房东强行赶出去,依然没有用暴力表达不满。 “原来是这样啊,”想到如今人满为患的各大医院,又想到因为争斗原因暂时歇业的药房,织田作之助最后做出决定,邀请这位男青年去自己家处理伤口,“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先去我家休整一下。那里也更安全。” 速水光像是没想到织田作之助会这么好说话,而且还会像一个老好人似的,主动邀请自己去他的家歇脚。 或许是从那双微微瞪大的猫眼里看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织田作之助淡定补充道:“等你找到了工作,再努力赚钱回报吧。” 速水光欲言又止:“织田先生,你难道不怕我是个坏人吗?你邀请陌生人回家的行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没关系,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选择帮助路人脱险,”织田作之助表现得更加淡定,“而且受伤的你绝对打不过我。” 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一开始还真心实意地发了张好人卡,织田作之助说出来的话却让速水光久久不能言语。 “……谢谢。” 第87章 卧底 织田作之助把速水光带回了自己在海边的居所,帮他将伤口仔细清创包扎,转头就去收拾客房了。 目送着织田作之助上楼,客厅里的速水光这才开始观察室内陈设。 退役杀手,对自己的实力比较自信;独居,喜欢小孩子,生活简朴节律;经常有朋友串门,有阅读习惯,也有在试图写作。 总而言之,织田作之助是一个主动走回正道、目标坚定、认真生活的人。和极乐教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他们有种相似的特性,那就是经历了不太美好的过去,却仍能鼓足勇气重新开始。 实话实说,速水光并不希望将这些人卷入黑衣组织的欲.望漩涡,但他更需要坚守深藏于心的信念,为此不得不做出让他承受重压的艰难选择。 让一个黑衣组织的成员谈及心中的信念或许有些可笑,但速水光还有另一层身份——他的本名是诸伏景光,隶属警视厅公安部,于警校毕业后被秘密派遣进黑衣组织卧底,并通过一系列任务获得了正式代号“苏格兰”。 而这一次,他被黑衣组织的上级派去进行一项长期的卧底任务,那就是潜入位于横滨的万世极乐教,探清主要成员的异能力,获取他们的基因样本,必要时挖一挖墙角,为组织添加几名异能者作为高级战力。 在这一连串的任务目标里,获取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基因样本是重中之重。 哪怕下达指令的朗姆没有明说,速水光也能靠着已有情报大致猜出高层的想法。因为一同从警校毕业的幼驯染降谷零同样被派入组织卧底,化名安室透,并获得了代号“波本”,以情报人员的身份活跃着,这条暗处的消息渠道帮速水光补全了没有被高层提及的任务背景。 若干年前,童磨和中原中也出身军方实验室,分别拥有【万世极乐】和【污浊了的忧伤之中】两种极其强大的异能力。 组织当时通过情报网得知童磨血液的特殊之处,也就是对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人进行治疗,自然是起了浓厚的兴趣。只不过还没等他们派人潜入实验室获取样本,擂钵街就发生了爆炸,实验室化为灰烬,相关资料也被尽数销毁。 要想破解童磨异能力中治疗那一部分的秘密,组织必须获取有效的血液或组织样本,以此为基础复刻军方当初的各项研究。 童磨和中原中也先后在中华街和擂钵街安家,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难接近。为了确保任务的成功率,外形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的速水光是最优的选择,成为组织拉拢童磨和极乐教的一次尝试。 正在进行的龙头战争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潜入机会。 速水光在脑海里将大致的计划再次过了一遍,正好听到了越来越明显的脚步声,抬头看像不远处的楼梯口。 楼上的织田作之助已经备好客房的床铺,又从储藏室里翻出了全新的洗漱用品,这才从楼上探出脑袋,朝着速水光招呼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速水光缓缓站起,从善如流地应答道:“非常感谢,我这就去洗漱。” “嗯,不客气,”织田作之助淡定点头,“我要准备晚餐了,吃咖喱可以吗?” 速水光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当即准备接管这一部分工作,借此刷一刷织田作之助的好感:“我还算擅长料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分担家务相关的工作。” 织田作之助似乎有点期待,但看到速水光有些苍白的脸色又犹豫起来:“这几天先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就等伤口愈合以后再说。” 速水光没有继续坚持,而是乖乖去了楼上。 等他艰难洗完澡、换好衣服走下楼,正好闻到了空气中逐渐弥散开的咖喱香气。这股香味比他惯常吃的咖喱更加浓郁辛辣,仿佛鼻尖的空气一点就着,但越嗅越让人觉得过瘾,已经可以想象咖喱入口时火山爆发般的味觉体验。 速水光拖着有些慢的步伐走出走廊的拐角,正想去厨房帮一帮织田作之助,余光就瞥见客厅的沙发上多出了一个人形物体。 他又认真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沙发上趴着一个湿漉漉、乱糟糟的黑发少年。 哪怕已经从黑衣组织的情报里得知黑发少年的身份,速水光也不得不装作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于是他加快脚步走上前,有些慌张地凑近了观察少年的情况:“打扰了,请问你还好吗?” 惯例入水的太宰治慢吞吞地歪过头,只露出一只鸢色的眼睛看向速水光,眼神有些幽深:“放心,我还活着,真是个糟糕的结果……” 太宰治低声嘟囔着,扭动着咔咔作响的身体关节,用诡异的姿势爬了起来,有些好奇地看向速水光:“你是?” 速水光适时做出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速水光,被织田先生好心收留几天。” 太宰治的回应依旧是懒洋洋的:“太宰治,我的名字。” 说着,他又耸动鼻尖嗅了嗅面前的空气,装出一副小孩子害怕又好奇的无辜模样:“你受伤了吗?我闻到血味和药味了。” 速水光心中一紧,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是的,不太走运地被子弹打中了,不过没有……嘶!” 让速水光痛呼出声的,是太宰治故意戳上腰间伤口的食指。 “哎呀,抱歉,我只是下意识地碰了碰。”太宰治也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还将发尾的水滴甩到了沙发靠垫上,“你还好吗?” 其实太宰治有刻意压着点力道,只让速水光觉得痛,却没有让伤口裂开。但已经逐步适应的痛感陡然加剧,还是让速水光小小地喝了一壶。 速水光缓缓调整呼吸,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太宰治像一个做了坏事就心虚得找家长的小孩子,抿着嘴唇从沙发上站起,动作灵活地晃到了厨房。 速水光目送着太宰治的背影一步步远离,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为少年的坏心眼感到万般无奈。看到原本打理好的沙发被太宰治染上一个人形的湿痕,他勤快地掀开外罩的薄毯,将被浸湿的部件塞进了洗衣机。 织田作之助很快端着三人份的咖喱出了厨房,将特意制作的两份甜咖喱摆在太宰治(辣味苦手)和速水光(伤患)的面前,自己则舀着红彤彤的超辣咖喱吃得津津有味。 有好友投喂的太宰治看起来还是比较乖巧的,只是在开餐前问了一句能不能往里面加安眠药,被织田作之助淡定地拒绝了,在这之后一直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速水光:“……” 不,织田先生你不要这么淡定啊!往咖喱里面加安眠药,根本不是什么正经操作! 速水光在刚接近极乐教重要成员的第一天,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角色定位需要及时修改了——在努力可靠的后勤设定上,他或许还要加上一条“吐槽役”的标签。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饭后,速水光主动将餐具收进洗碗机,又在机器工作结束后将其一一摆放好,勤劳耐心的姿态让太宰治暗暗满意,算是默认了黑衣组织主动送劳动力上门的“良苦用心”。 没错,他和童磨都知道黑衣组织的小动作。 在童磨和中原中也刚回横滨的那一天,他们在路口遭遇三波人马的袭击。第一波就是被中原中也解决的Strain,童磨远程解决的狙击手是圣天锡杖在暗网上招来的海外杀手,第三波是童磨从公寓里揪出来的悄悄释放炸弹的人。 那些安放炸弹的人就是黑衣组织的外围成员,连代号也没混到手,被抓进警局也不觉得心疼,更不用担心他们供出什么重要情报。 只不过稳妥起见,他们还是动用了安插.在横滨警署内的暗线,将那两名等待审问的外围成员灭口了。 正因为这一波习惯性的查漏补缺,才让早有准备的童磨和太宰治找到了破绽,顺藤摸瓜地查出了黑衣组织的存在。与此同时,黑衣组织又派了一批更隐蔽的人马,回到当初布置炸弹的公寓,将那些还没散尽的冰霜小心收集起来,秘密送去了组织刚在横滨设立的实验室。 据某位好心的俄罗斯人提供的可靠情报,童磨释放的冰霜正是基于她的血液,由此可以推断,那些冰霜里或许也能提取出可用的血液样本。因为童磨和中原中也接连遭遇弱旅后容易心生懈怠,黑衣组织利用了这一思维惯性,让两名外围成员送出去当靶子,趁机转移童磨对冲突现场的注意力,以此达成他们提取样本的目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在童磨和太宰治的掌握之中。 他们只知道童磨的血液有特殊的治愈功效,却不知道童磨可以远程操控极其微小的血液样本,甚至是感知到样本的具体位置。 在样本被组织秘密转送进某幢废弃大楼的时候,童磨已经把地址分享给了太宰治。 太宰治今天就是顺着鹤见川一点点飘向下游,“顺路”在那幢大楼周边晃了一圈,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这才心情颇好地回到了织田作之助的住宅,蹭了一顿晚餐。 但他们不会贸然行动,因为有句话说得好——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只要足够耐心,不管是速水光,还是其他的重要成员,极乐教都等得起。 第88章 爱好 涩泽龙彦的加入像是一份催化剂,让组织间的争斗愈发剧烈。 没等童磨做出什么反应,之前联合挑衅的Strain和圣天锡杖这两个组织就遭遇了灭顶之灾,驻守总部的重要成员在短短几日之内被迅速解决,在外的产业被其他组织迅速吞并,仿佛一息之间销声匿迹。 动手的人身份未知,但手段残忍,被委派调查现场的人纷纷表示不忍直视。也正因为始作俑者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便有很多人猜测动手的人是已经入场的白麒麟,也有人认为是几天前起了冲突的极乐教,只不过这些没有缘由的猜测都只能是臆想。 涩泽龙彦在四处煽风点火后沉寂了一段时间。极乐教则更明哲保身,只是定期委派异能者带队维护街区居民的安全,保障物资补给,不主动与任何组织起冲突,明摆着不想掺和那笔不知去向的五千亿遗产。 得到消息的森鸥外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捏一把汗,只能朝着办公桌边埋头画画的爱丽丝抱怨道:“爱丽丝酱,我们果然还是太穷了啊。” 哪怕前任首领走得及时,没有让港口黑手党背负过多的财政压力,但对于野心勃勃的森鸥外来说,组织发展需要大笔资金,已有的这些产业根本不够看。为了让每一分钱都用到实处,他恨不得也学着擂钵街的居民们那样在院子里种菜,借此减少食堂后勤的采购支出,将省下来的钱换成好用的武器。 正因为有野心,有缺口,他才对那五千亿势在必得,而不是像极乐教那样悠哉度日,可以在这场斗争中当一名看客。 爱丽丝握着蜡笔的手没有任何停顿,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谁让林太郎买那么多的小裙子?” “哎呀,爱丽丝,这可是我仅剩的爱好了呢,”森鸥外挤出一个甜腻又讨好的笑,完全掩饰住眼里的算计,“如果不是接下来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我也想给你买更多的漂亮裙子啊。” 爱丽丝终于忍不住瞪了森鸥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喜欢,有本事你就自己穿!” 森鸥外却不理会爱丽丝的控诉,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地聊着八卦:“可爱的女孩子和漂亮的小裙子可是绝配。说起来,极乐教里也有很多孤儿,她们都被保护得很好呢,真是美好啊。” 爱丽丝彻底不想和他打滑了,可森鸥外还在继续:“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童磨和太宰治很会赚钱。有了多余的钱,他们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建学校、翻修擂钵街,把那些小孩子培养成人。那些人以后都会是能力出众的劳动力。” 只要想到极乐教里有信徒们源源不断地主动送钱,童磨和太宰治也可以动动手指轻松赚钱,转眼间就坐拥地价飙升的擂钵街填海地,森鸥外就羡慕得口水直流。 爱丽丝听不下去了,抬起头冷哼一声:“林太郎你太吵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找到白麒麟的老巢,或者抓出制造混乱的真凶。” 爱丽丝口中的“真凶”,说的就是重创Strain等组织的神秘人。 根据港口黑手党的人给出的调查结果,这些组织的遇难者有的只剩下一滩血迹,有的肢体残缺,剩余的人则离奇消失,横滨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这样的手法和白麒麟的随心所欲不太一致,也不像是童磨那样偏好于使用异能力实施精准打击,只能被概括为背景未知的第三人。 这个第三人无疑是趁着这个最混乱的时间浑水摸鱼,想要将黑锅甩到别人的头上,将自己隐匿在那些嫌疑人的阴影之中。 偏偏在这个时候,势力遍布各国的黑衣组织也想要分一杯羹,让森鸥外越想越头秃。 因为心里存着不少的事情,森鸥外的红瞳更显幽深。只不过捕捉到这股黑暗气息的人只有人形异能体爱丽丝。 小女孩若有所感地扫了一眼森鸥外,随即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笨蛋林太郎,不安好心,活该你秃头! 另一边,被森鸥外反复念叨的童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微痒的鼻尖,捧着一大堆照片歪倒在中原中也的怀里,最后又觉得不太稳当,往下挪了挪,直接枕在了少年的腿上。 中原中也看起来精瘦,实际上该有的肌肉都练得紧实。比例极佳的腿修长有力,肌肉隆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是童磨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吹一声口哨的美妙程度。 因为好几个组织突然遭遇突袭,几近灭亡,太宰治便利用自家消息渠道弄到了现场调查的照片,并分享给童磨。也正因为这一变故,原本打得有些上头的组织默契地中场歇息,极乐教才能跟着休假,好好待在擂钵街过几天安逸日子。 好几天都没能和中原中也好好说说话,童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带着工作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干什么都要黏着对方,将撒娇的功力全部发挥了出来。 “你到底在看什么?”腿上有童磨的脑袋蹭来蹭去,中原中也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思。 童磨将已经看过的照片递了过去:“太宰让我也了解一下,这些现场看起来有些奇怪。” 中原中也将这些现场照片快速过了一遍,完全没在意那些混杂着泥泞的血迹有多么触目惊心:“你们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童磨缓缓摇头,散开的碎发在中原中也的膝头轻轻摩挲,带来一阵痒意,“这不是涩泽龙彦的手笔,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名异能者。现场没有爆炸残留的痕迹,负责盯梢的人也没有传出类似的消息,再加上最近的监控系统被大范围破坏,根本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中原中也跟着思考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在黑手党的斗争里浑水摸鱼,四处栽赃嫁祸,最后还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 “不排除目击证人也被对方顺手解决的可能性,”童磨已经看完了所有的照片,从中挑出了一张比较特殊的,直接放在中原中也的面前,“你看这一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嗯?”中原中也将其他照片放在一旁,接过童磨重点关照的那一张,盯着画面里分布极具特色的喷溅式血痕,满脸怀疑,“难不成是什么连环杀手?” 童磨趁机把玩着中原中也空出来的那只手,反反复复地捏着手指,又把自己的手指嵌进对方的指缝:“至少这位凶手野心勃勃,也很有目的性,动作利落,一击毙命。” 能够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很多个人,只能说明凶手经验丰富,不会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而且你知道这张照片里为什么只有喷溅式血液吗?” 中原中也猜到了答案:“因为没有任何人看到尸体。” 童磨缓缓眨眼,默认了中原中也的结论。 “不仅是这个人。从现场的出血量来看,遗体数量完全不对等。那些遗体去哪里了?”中原中也皱眉沉思,甚至天马行空地联想到了他国热门的影视角色,“汉尼拔吗?” 能够将这些特质囊括在一起的凶手,非食人魔汉尼拔莫属。 没想到的是,童磨真的点了点头。 中原中也瞳孔微缩,不是害怕,而是惊讶,甚至想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居然可以一次性解决这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遗体是怎么带出现场的?” 童磨撑着中原中也的腿坐了起来,又歪进他的怀里,紧接着感觉到腰间被他的手臂牢牢揽住,索性将整个上半身的重心都靠了过去:“为什么不能是……这个人当场吃掉了呢?” 在中原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童磨又开口了:“不过这个人肯定已经被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盯上了,消息灵通的港口黑手党也不会放过他。他们不会任由这样一个危险因素潜伏在暗处,绝对会想方设法将人捉拿归案。” 作为配合调查的利益交换,森鸥外说不定可以拿到某个非常重要的宝物,至少对他来说,这个宝物是港口黑手党持续发展的重要依仗。 说曹操,曹操到。童磨正在思考森鸥外会在这件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来自森鸥外的会面邀请就被某位干部送到了极乐教的大门口。 来人是见证了森鸥外被前任首领当场让位的年轻干部尾崎红叶。穿着华丽的和服女性优雅从容,温柔如水的眼神里却藏着黑手党干部才有的锐利与威严。在童磨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她正姿态端方地轻呷一口茶,眼里映入少女的身形后笑弯了眉眼。 “哎呀,许久不见,童磨小姐。” 童磨顺手阖上会客室的门,非常放松地坐了下来,脸上是礼貌中带着点亲近的笑:“好久不见,尾崎干部。” 尾崎红叶任务在身,不可能久留,于是第一时间递出一份邀请函。 “森氏会社打算在下周末开办一场晚宴,用于庆祝会社正式建立一周年。鸥外大人不止一次提过,说极乐教是我们非常看好的盟友人选,于是诚心邀请莅临现场。” 森氏会社,全称森氏港口航运株式会社,是森鸥外在明面上建立的合法的产业,主营航运,旗下还有一系列相关的小体量产业。 童磨爽快接过:“谢谢,我们会准时拜访。还真是幸运啊,最近没那么忙碌,街面上也安静不少,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能让孩子们复课了。” 尾崎红叶几年未见的恋人德太郎已经成了学校的教师,如今因为正因为学校临时关闭在家休假。 听懂了童磨的暗示,尾崎红叶脸上的笑意加深:“请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89章 忌惮 森鸥外筹备的晚宴定在下周,而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足够一张生面孔走入童磨的视野。 织田作之助带回的速水光伤口恢复得非常理想,只要不是做剧烈活动,绝对不会对日常起居造成太大的影响。 在这段时间里,速水光清楚地意识到,织田作之助是一个很好说话,但也不太好说话的人。 织田作之助会因为恻隐之心收留萍水相逢的人,也会毫无芥蒂地帮助一个又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但这些行为都是基于他自己的立场。一旦涉及极乐教的利益,织田作之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借此确保极乐教已有的成员们不会受到伤害。 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哪怕极乐教因为近年来的快速扩张非常缺人手,织田作之助也没有贸然开口邀请速水光的加入,而是帮他搜集擂钵街内商户们的招聘启事,想让速水光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少走一些弯路。 只不过在太宰治的刻意引导下,速水光还是偶遇了童磨,凭借众多优点成了童磨在明面上的工作助理。 近年来民众被教育相关的宣传内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童入学率持续走高,带来的是众多家庭意识上的革新。 只有在身体上感觉到安宁,人们才会有多余的精力获取精神层面的快乐。 童磨和太宰治抓准了这个时机,将一个又一个文娱产业的计划付诸行动。 几年的时间里,童磨名下传媒相关的产业已经颇具雏形。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产业版图不断扩张。虽然织田作之助还没写出轰动社会的作品,编辑们还是找到了不少优秀的文字,将其运作为集文字、漫画、影视于一体的成熟作品。嘴平琴叶就是最成功的案例。 正因为这一产业会随着网络与意识的更新快速发展起来,童磨才需要更多有用的人才。在这个时候,黑衣组织主动将一个能力全面的速水光送了上来,童磨不要白不要,当然选择笑着接收。 只要不是接近最为核心的内容,童磨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其他的工作交给速水光,对方必然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全力将一切做到最好。 对于速水光真正隶属的警视厅公安部来说,速水光待在极乐教也是一件好事——他可以同时监控横滨的动向,确保极乐教不会在关键时刻转变为黑衣组织的爪牙。 于是极乐教没有多出一名信徒,童磨的身边却多了一个全能助理。 新官上任的速水光忙成了陀螺,根本找不到清闲的时间,自然也没办法事无巨细地将新情报提交给黑衣组织。而且对于他来说,现有的情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因为童磨的日常太普通了。 作息规律,定期与教徒们联络,忙碌于名下产业的各种事务,闲暇时间用于学习,睡前的放松时间则属于中原中也。 如果真的要将这些内容写成任务报告提交给组织和公安里的上级,速水光或许会将报告的标题拟定为《童磨观察日记》。但如果他真的将这些没有价值的流水账发出去了,等待他的只会是琴酒的一颗子弹。 在速水光被彻底改造为勤恳社畜之前,童磨就高高兴兴地挽着中原中也赴约去了。 森氏会社的晚宴设立在港口黑手党旗下的酒店宴会厅,邀请的基本是各大组织和官方机构的重要成员。 童磨和中原中也仗着个人能力无所畏惧,但那些组织要员们可就不一定了。那些人只会担心森鸥外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因此街面上停满了黑色的轿车,周围还簇拥着神情紧张的随行人员,为原本就肃静的街头添上了紧绷且诡异的滤镜。 在这些沉默警惕着的人群之中,童磨和中原中也出现就像是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引起多方过于热切的注视。 中原中也勉强板着脸穿过了一大群黑西装,在快要走进酒店正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不要告诉我,你今天只是来凑个热闹。” 童磨将中原中也的手臂挽得更紧,身体也缓缓靠了过去,偏头附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调侃:“今天肯定有不错的酒水,你难道不想正大光明地试一试吗?” 中原中也瞬间心动。并不是他自己买不起,而是因为他很少遇到可以放心喝酒的机会。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层的顾虑——仅凭以前悄悄喝啤酒的经验他就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太好,喝昏头了也很难控制自己的理智。 “你就不怕我把现场闹得一团糟?” 童磨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不是还有我在吗?” 见中原中也陷入短暂的羞赧中,童磨故意亲了亲对方在碎发遮掩下的耳垂。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两个不出现在这里,隐藏在幕后的凶手肯定不会跟着行动。”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极乐教的战力仍然是有些失衡的。 大多数成员是老弱妇孺,年幼的异能者们还没成长起来,能够挑大梁的只有童磨、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太宰治是一个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少年,一把枪就能轻松解决。 如果能够趁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离开的机会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那么剩下来的极乐教将不足为惧,童磨名下的产业自然也能被彻底吞并。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顺利冷静下来,帽檐下的钴蓝色眼睛闪过一丝冷芒:“等会会有人突袭这里。” 他说的并不是问句。 童磨依旧是与恋人耳鬓厮磨的绵软语气:“当然,不过有中也在,我一点也不担心。” 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压低了帽檐,借此遮掩逐渐浮现红晕的脸颊。 “笨蛋,这种时候给我表现得正经一点啊。”明明是类似于说教的内容,口吻却不含一丝一毫的强硬,更像是走投无路后的软化与示好。 童磨没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宴会厅的大门口。 港口黑手党的两位干部尾崎红叶、大佐正在入口处与一些合作者低声交谈。余光注意到配色风格截然不同的少年少女时,尾崎红叶遥遥回应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三两句话打发走面前的人,这才朝着两人靠近。 “欢迎,请和妾身一起进去吧,森先生晚一些才能到达。在这之前,你们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活动。” 身材高挑的和服美人在前面带路,引起厅内客人们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顺着滑到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上,在短暂的疑惑后,了然与忌惮取而代之。 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脸,对横滨各界的高层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在一众黑色、灰色为主色的西装成员中,深蓝色西装套装的中原中也是难得的清流。同色系的深蓝色礼帽、暗红色衬衣、黑色领带和黑色丝质手套让他的着装更显精致。常年培养出的斯文气质暂时遮掩了骨子里的好斗,让他看起来是名副其实的年轻绅士。 童磨则穿了一件修身的暗红色方领连衣裙,颈间系着一条深蓝色丝带,飘逸的丝带自然垂坠在背后,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着装刚好搭配成一套,无形间显示了两人的亲昵关系。 只不过可惜的是,在场的人里只有尾崎红叶会在意这些透着甜味的小细节。 尾崎红叶将两人引导至食物自助区,还顺嘴推荐了一些不错的餐点,临走之前,目光充满了期许:“非常抱歉,之前没来得及恭喜你们。” 这句话乍一听很正常,再细细回味一番,竟让中原中也觉得这不是在祝贺交往,而是在祝贺新婚……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能红着脸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有听对方说话,略显急促地简短应了一句:“谢谢。” 童磨故意不去帮中原中也解围,而是坏心眼地偏头再度亲了一口,在中原中也的颊侧留下浅浅的唇膏印。 中原中也对此一无所知,尾崎红叶却看得开心:“妾身还要帮忙招待其他的客人,失陪了。” 目送着尾崎红叶走远,童磨想了想,还是伸手帮中原中也擦掉了脸上微红的唇印,免得事后得知详情的中原中也彻底炸毛。 感受到脸颊上不寻常的动静,视线正逡巡在酒水区和吧台调酒师那边的中原中也身体一僵,在短暂的紧绷后缓缓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让我顶着口红印直到回家?” 童磨只是讨好地笑着,没说话,但眼里的狡黠已经说明了一切。 中原中也扫了眼周围悄悄观察的宾客们,不希望他接下来的动作被人看清,于是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深蓝色礼帽,恰好遮挡在两人的头部,借此阻隔周围人的视线,然后快速探头吻了上去。 童磨对此早有准备,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反倒把头凑得更近,方便中原中也寻找合适的角度。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颜色鲜明的脑袋突然凑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只不过因为礼貌的遮挡,所有人都看不到更细致的事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仍然有人隔空投了一把狗粮。 远程关注的尾崎红叶以袖掩唇,忍不住想到自己许久未见的恋人,想到两人相处时的种种细节,悄悄笑弯了眉眼。 森欧外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二楼走下。良好的视野让他比旁人更清楚地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动作,只不过从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童磨的后脑勺,和中原中也轻轻扶在童磨下颔上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看身侧的人形异能爱丽丝,突然不想这么快下走去凑热闹了。 第90章 阳谋 森鸥外不止一次独自感慨,他真的为横滨和港口黑手党付出良多。 从擂钵街的黑医一步步爬到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在此期间和大小势力斡旋,他算是经历了各种大风大浪。看看镜子里倒映出的发际线就能知道,他在这几年里是多么殚精竭虑。 今天的宴会只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绝不是和合作者们叙旧,因此哪怕再怎么心累,他也要笑着走下楼。 幸好童磨和中原中也的亲吻浅尝辄止,且因为他们气质与容貌上的相配,让那些老油条们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给予了包容与揶揄的笑,这才显得森鸥外的到来不那么突兀。 作为宴会的主人,森鸥外第一时间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他早早换上了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地位相匹配的表情,姿态从容地拾级而下,并不过分热略地与其他组织的高层们一一问好,时不时低头配合爱丽丝的撒娇,看起来既有首领的威严,又能利用爱丽丝的存在让一部分人卸下防备。 可童磨和中原中也并不包含在内。 如果不是有夏目漱石的关系,森鸥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以礼待之,早早就想方设法将极乐教彻底吞并。只不过在横滨,武力和智力缺一不可,极乐教恰好两者兼备,这才能够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成长为不可被撼动的存在。 这也是森鸥外将极乐教看作地位相当的合作者,而不是猎物的重要原因。 森鸥外的所作所为都可以被他自己冠上守护横滨的借口,若以此为出发点,他必然不会摧毁极乐教已有的一切。 极乐教旗下的产业已经成为横滨的重要税收来源,不断发展的传媒业与文娱业甚至有了和东京争锋的趋势,在这样的前提下,极乐教的动荡也会引起横滨经济的大幅动荡。再加上擂钵街的蜕变,让脸上无光的高层们不住地夸赞极乐教的付出,森鸥外再怎么有野心,也不会和一大堆有权有势的人对着干。 正因为知道极乐教已经牵一发而动全身,森鸥外才更觉得羡慕。 要知道,港口黑手党的口碑本来就不怎么好,前些年还因为老首领的短暂疯狂持续触底,也就近几年稍有好转。 相比之下,极乐教虽然是以宗教组织发家,前期资金来源不明,但在后续的发展中,每一笔钱都走了明帐,就连那些主动送钱的教徒们也被童磨哄得服服帖帖。其手段之高明,让森鸥外不止一次懊悔,觉得自己应该早早把童磨和中原中也从擂钵街挖出来,而不是任由他们继续悄悄做大,顺带吸纳了好几个有潜力的异能者。 港口黑手党是真的缺人、缺钱,以致于森鸥外布置任务的时候都有些扣扣嗖嗖,生怕仅有的那些异能者折损在任务里,从此没人能填补这些空缺。 在持续缺人的情况下,森鸥外这才把心思打到了极乐教的头上。 这次围绕五千亿的战争在白热化的阶段被神秘人悄然打断,让各方势力选择暂时观望。眼看着五千亿很快就能被自己收入囊中,结果因为未知人员的搅局让港口黑手党停留在风口浪尖,当然让森鸥外在办公室里抓心挠肝。 他比谁都更迫切,非常想找出那个坏他好事的人。 但他不可能放任港口黑手党的异能者贸然试探,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让在场的最高战力被迫迎战。 棋局已经设下,来自各大组织的棋子也已经入场,森鸥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想想就觉得美妙。 在森鸥外简单的开场白后,晚宴正式开始。来客们小心收好心中的警惕,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觥筹交错。 想要试探五千亿下落的人们绝对不会放过明面上套话的机会,港口黑手党也能从中探清各大组织的状况。如此多重要成员的大型集会必然吸引神秘人的注意,这个潜伏在暗处的家伙一定会为此心动,大概率会破坏现场的安宁。 这就是森鸥外再简单不过的阳谋,简单、粗暴,却有效。 毫不意外的,宴会进行到中途,外面传来阵阵惨叫声,预示着神秘人的来临。 在枪声传进厅内的下一秒,所有的餐具碰撞声与交谈声悄然凝滞。组织骨干们缓缓释放出杀气,相互交换了复杂的视线,然后纷纷将注意力投放在宴会厅的大门处。 在这样诡异的寂静中,外界的哀嚎与枪鸣显得更加来势汹汹。并不是大家的错觉,这些不寻常的响动正快速靠近会场。很快就有血腥味与硝烟味从门缝挤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躯体撞击到大门上发出的闷响。 “咚”的一声,让一些过于紧张的宾客下意识浑身一颤,已经有随行的女伴忍不住抽泣,尖叫声还没发出,就被男伴们死死捂在掌心里。 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童磨却仍有闲心思偏头扫了森鸥外一眼,正好对上男人暗藏诡谲的暗红色眼眸。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眉眼,将食指抵在唇上,像是恐怖游戏里悄声提醒危机来临的NPC——不要尖叫,不要哭泣,安静等待怪物的来临。 真是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童磨毫不留情地收回视线,又将注意力黏在中原中也的脸上,想要借由自家男友的俊俏眉眼洗涤双眼、净化心灵。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为了这场晚宴特意将周边街区清场,在这个时候反倒成了压在众人精神上的又一捆稻草。没了枪声、脚步声、哀嚎声,只剩下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气,多少让厅内的宾客们两股战战。 高濑会的二把手狠啐一声,动作粗鲁地推了推随行人员,让面露惊恐的下属一个人走上前去打开大门。 被迫抓了壮丁的男青年表情扭曲,不自觉地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人,却在看到大家故意躲避的动作后意识到自己无法更改的结局。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忍耐着怒火。他的确看不惯那些无恶不作的黑手党,但这个时候那些人贪生怕死的行为更让他感到反胃。 重力使随手从餐台上拿起一把不锈钢的餐刀,干净利落地甩向门口。餐刀划破空气,卷起的气流吹乱了众人的鬓发,正好擦过那名下属的侧脸,被重力裹挟着撞碎了紧闭的大门,直接戳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透过厚重雕花门中间的圆形洞口,众人可以看到一双一闪而过的猩红色眼睛。 一阵晚风吹进室内,带来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随即是没有被门板遮掩的尖刺敲击平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浪潮,带来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 童磨和中原中也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中原中也紧盯门外的东西,童磨则需要将注意力放在背后。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红色眼睛的来客从洞口钻了进来。他,或许应该用“它”来指代,因为这个长着男性头颅的怪物拥有蜈蚣般的身体。节肢状的躯体下是一对又一对尖锐的长足,狭长而灵活的躯体让它能够轻而易举地钻进室内,朝着众人缓缓露出锯齿状的尖牙。 森鸥外终于收敛了笑意,低声呢喃道:“这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他安静抬手,示意后方埋伏的港口黑手党的人端着武器进入大厅,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门口的怪物。 随着蜈蚣怪物步步靠近,周围的宾客们四散奔逃。这像是一个斗争开始的讯号,有人朝着怪物的头颅开了一枪,子弹的冲击直接将小半个头部打成碎末。子弹或许是有效的,因为蜈蚣的动作停了下来,长条状的身体嵌在洞口上,看样子像是暂时失去了意识。 可众人来不及放松,就发现了一个让他们更加绝望的事实——头部的创口正在快速愈合着,表明这个怪物是无法被一颗子弹消灭的存在。 如果一颗不够,那就再来几颗。 此起彼伏的枪击声中,蜈蚣人连着大门被一起打成碎末,腥臭的血液喷溅在墙壁和瓷砖上,似乎已经成了无法被拼接完整的碎片。 在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大门口的时候,童磨却缓缓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体,方便自己将会场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森鸥外可以将这场宴会伪装成请君入瓮的“瓮”,主动踏入陷阱的怪物也会留有后手。 最有可能的后手就是,怪物不止一个。 白橡色发的少女仔细观察着衣着统一的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们,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森鸥外的注意。 森鸥外绝不认为童磨是在战场上分心的性格,唯一能够做出的解释就是,还有其他的吸引她的注意力的存在。电光火石之间,森鸥外参透了童磨的想法,让他的身体骤然紧绷,险险躲过了某位下属的袭击。 人性异能爱丽丝终于展现出身为异能力的锋锐与冷漠,脸上的娇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异能兵器的臣服。 穿着小洋裙的金发少女用纤细的手臂揪住了森鸥外的衣领,直接把黑心医生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看似破绽百出,实际上将其保护得严丝合缝。 下属们躲避的动作让唯一的异类暴露在大厅的正中央。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脖颈发出不自然的扭动,听在大家的耳中是令人牙酸的爆裂声。凸起的血管从脖颈一路蔓延到鬓角,显得本就粗犷的面相更加狰狞可怖。 男人的脖颈缓缓拉长,直至拉伸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是披着人皮的响尾蛇,晃动着寻找下一个合适的目标。 前后夹击,这就是童磨预料到的结果。【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弱点 童磨不相信,这样的转折是森鸥外没有预料到的。 会场由港口黑手党筹备,后方潜伏着森鸥外提早调度的下属,他还提前清空了会场周边的闲杂人等……这些前期工作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也表明了森鸥外的掌控欲。而这样一个掌控欲强烈的人,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未知的怪物绞杀室外的随行人员,或者任由自己的大本营被未知怪物渗透。 可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森鸥外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当面确认童磨的异能力,先黑衣组织一步探清情报,掌握主动权。 数米开外,森鸥外被爱丽丝放回平地,动作从容地整理好衣襟,含笑望了过来。 童磨直接把中年男人当成了一团变幻莫测的空气,不想再和这个心思百转千回的男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却不得不在其他人有所行动之前,将这个长脖子怪物桎梏在原地。 她没有捏任何的冰人,也没有追求以往的瑰丽效果,而是简单且直接地任由冰霜自脚下蔓延,直指大厅正中央被众人警惕包围的怪物,一寸寸将其冻结成坚硬的冰块。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 对方像是保留了一部分属于人类的理智,却又因为狰狞的面容和唇边倾泻而下的涎水被划分为异类。在察觉到双腿被冻成冰块的时候,冰霜已经快速蔓延到膝盖。 它的反应速度并不慢,甚至还像壁虎断尾一般强行掰断了自己的腿,并且在短时间内表现出快速愈合的征兆,想要就着这个时间差迅速逃脱。 童磨眉头微蹙,任由冰霜蔓延的速度再次加剧,这一次非常轻松地将怪物的身体彻底冻在原地,之后是胸膛、双手、胡乱甩动的脖颈,最后是逐步向着童磨靠近的头颅。 到了最后,它随意拉伸的脖颈在半空中盘旋成诡异的曲线,长度直逼动物园里的长颈鹿,只不过完全没有草食动物的憨态可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反胃的腥臭味,一看就是沾了不少人的血。 在场这么多的人,甚至有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可为什么它会第一时间朝自己扑过来呢?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线索都连成一条线,让童磨意识到这种未知存在的特性—— 喜好血肉,偏好异能者,或许是因为异能者的血肉有特殊的吸引力;恢复力强大,不一定能够被彻底杀死;能力各不相同,有一定的伪装能力…… “中也,它们还活着!”童磨提高了音量,以确保中原中也能够听到自己的提醒。 童磨这句话刚一出口,原本稍有松懈的宾客们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又努力往墙角躲了躲。而那些不自觉地靠近了大门口的黑手党们如摩西分海般退散,留出血痕满地的狼藉。 闻言,中原中也皱着眉走过去查看情况,发现已经有小块的碎片悄悄蠕动着聚集起来,顿时被这副掉san的场景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再次调动异能力,用脚底碾了上去,彻底将那一部分碾成了碎末。 可放眼望去,这样的碎末不知还有多少片。 “可恶……” 赭发少年直接将周围的大片地面都用重力碾碎,以自己为圆心制造出一个类似擂钵街的坑洞。也多亏了这里是港口黑手党旗下的产业,宴会厅还被安排在地面层,不用担心毁掉地基,更不用担心后期赔付。 只不过在童磨和中原中也收拾残局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森鸥外盯着那些碎块若有所思,眼里逐渐染上强行压抑着的兴奋的色彩。 不死军团。 这是他在异能战争时期想要凭借与谢野晶子达成的计划,却因为人员接连心里崩溃以失败告终。 如今与谢野晶子加入了代表黄昏的武装侦探社,不可能为港口黑手党所用,自然也让不死军团的计划变为泡影。但这一构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像是成了无法被排解的心魔。因为这一份执念,森鸥外对治疗系异能力者的渴求已经被烙印进本能。 自从认识了混迹于擂钵街的童磨,森鸥外就一直想要弄清她的异能力,为此港口黑手党的情报部还专门为她设置了一个机密资料库。 森鸥外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童磨大概是可以为自己和周围人治疗外伤的。但是她本人对自己异常防备,个人实力也很出众,已经是一颗无法被彻底操控的钻石,森鸥外根本无法靠外力将其收编。 而现在,这些拥有自愈能力的未知生物让森鸥外重新看到了希望——如果能破解它们自愈的秘密,不死军团的计划是否可以在港口黑手党中重启呢? 在森鸥外的大脑疯狂运转的时候,童磨也猜到了这位利益至上主义者的想法,无非是从未知的存在上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森鸥外的想法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何其相似,是童磨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的情形。可和森鸥外不一样,在意识到这些生物的确有利可图后,童磨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它们即将带来的无限危险。 童磨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贸然和港口黑手党起冲突,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另一个势力拉下浑水。于是她趁着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干脆利落地联系了异能特务科的人,也就是原先登门拜访过的两名特工。 异能特务科的人来得很快,还没等童磨的刻意拖延引起森鸥外的怀疑,西装革履的政府雇员们在场外设立了隔离带,用看到史前巨兽的态度围观童磨冻出的冰雕。 而在另一边,中原中也黑着脸将整块地面挖了出来,打算将其打包送给异能特务科的人。 “这……真的还活着吗?”某位职员半信半疑地追问道。 中原中也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但也足够耐心了:“我很确定。这玩意儿真的死不透,过了一会还会慢慢长回来。” 捕捉到中原中也和异能特务科的对话,童磨一边维持着异能力的输出,保证冰雕里的生物不会突然逃出来,一边仔细思考着,想要尽快将一些麻烦斩草除根。 新的问题来了,它的弱点是什么? “童磨小姐,好久不见。”现场观摩的种田山头火走了过来,任由麾下成员被中原中也指挥着满场寻找可疑的碎块。 童磨从沉思中脱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你好,种田先生。” 种田山头火并不在意童磨此刻的冷淡与戒备,而是看向不远处延伸莫测的森鸥外,露出一个标准的老油条的笑容:“原来是港口黑手党的森首领啊,幸会。” 森鸥外已经看出种田山头火是童磨临时叫来与自己打擂台的工具人,扯出一个有些虚伪的笑:“幸会,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不知你今天来我们这里有何贵干?” 言下之意,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不是你能够来去自如的地方。 种田山头火彻底将注意力全放在森鸥外身上了,气定神闲地怼了回去:“请不要太紧张。我们只是接到了线报,得知之前的在逃犯人有了下落,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线报来源童磨已经悄悄退出了争论圈,凑到中原中也的身边悄悄咬耳朵了。 “中也,我们不能让它们活着离开这里。” 童磨将声音放轻,语气却极为笃定。 中原中也原本还很烦躁,见童磨走了过来,这才收敛了气势,声音有些低沉:“我也知道。” 他们都很清楚,让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对上只是权宜之计,为的就是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尽量拖延时间。 一旦这些存在被人带走,被一些人看到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之后必定会迎来更多的不为人知的实验,那么那些人寻找“志愿者”的计划势在必行。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愈能力的珍贵,但它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之后很可能会出现毁灭横滨的存在。他们不信任异能特务科,但更加不信任港口黑手党。他们不信任那些人可以始终坚守底线,因为每一个人的底线都是不一样的,还可能因为外物的引诱悄然崩溃。 童磨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了。 她快速回想着接触相关事件以来的所有细节,每一张照片,每一份情报内容,每一次牵扯的组织冲突…… 等等,组织冲突? 童磨呼吸一窒——她找到答案了。 她凑到中原中也的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得到对方毫不迟疑的附和。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达成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共识,随即加入了异能特务科的采样工作,用异能力帮忙把宴会厅彻底清空。 在此期间,种田山头火和森鸥外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很长时间,虽然对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态度转变有些起疑,但因为暂时无法想清原委,于是纷纷决定按兵不动。 靠着不留痕迹的摸鱼,又给两大组织悄悄煽风点火,原本可以在几小时内结束的工作被硬生生推迟到了快要日出的时候。 因为样本体型过大,远超宴会厅大门的尺寸,中原中也非常慷慨地一脚踹碎了墙壁,方便巨大的目标被自己平移着挪到室外。 童磨的时间卡得很准。在凌晨六点多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探出脑袋,温柔却坚定地照亮了这一片残存血污的土地。 在阳光照耀到被层层坚冰包裹住的目标时,它们哀嚎着、嘶吼着,不甘地化为灰烬,连最后的尘埃也没能留下。 这是童磨找到的,它们唯一已知的弱点——阳光。 第92章 威胁 所有人都呆楞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即将被带走的犯人化为飞灰。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在没了刻意伪装出的笑意后,看起来瑰丽神秘的暗红色眼睛里只剩下地狱般的烈火,燃起来却是冷的,没有任何声音,却能轻而易举将锁定的目标尽数焚毁。 到了这一步,他怎么可能想不清事情的原委呢?想必正站在自己身边的种田山头火也知道了吧,他们两个都被童磨利用了的事实。 可临时造了这个局的童磨异常平静,只在亲眼确认猜测正确性的时候唇角微弯。一旁的中原中也反应倒是更明显一些,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用复杂的眼神迎向清透的晨光,久久不曾说话。 所有人都能通过这件事意识到,横滨的天,很可能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明显不是正常人的生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或者说,这些存在是怎么有了类人的外形。更重要的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不难看出,这些怪物虽然有了阳光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弱点,但它们善于伪装、恢复力超群,哪怕是消耗战也能让异能者体力耗尽,更不要提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毫无防备——多么直白且可怕的事实。 横滨的人对这些存在毫无防备,知之甚少,很可能会在某个时刻与之擦肩而过,然后下一秒头颅落地。一旦这些怪物在夜晚悄然蔓延,让整个横滨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仔细研究的计划泡了汤,种田山头火仍然觉得这一趟来得值,至少歪打正着地通过童磨得知了不少关键信息。 森鸥外有些可惜样本的损毁,却让他更加看重童磨的能力,并且深深感到忌惮。还是那句话,如果一开始就能让童磨和中原中也与港口黑手党彻底绑定,他绝对可以让组织的暗影扩散到整个关东地区。 可感慨归感慨,该有的表态与试探还是不能落下。 于是本应分道扬镳的几人再次聚首,谈话场地从废墟般的宴会厅转移到了港口黑手党明面上的另一据点,气氛也从之前的小幅度试探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这一次,森鸥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而是直切主题地看向童磨:“童磨小姐似乎很清楚那些怪异存在的特点?有兴趣分享给我们听一听吗?” 童磨第无数次在心里暗骂一声坏狐狸,只不过这一次还要额外添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装腔作势。 她的语气算不上热络,有心之人听起来还能察觉到一点讽刺的意味,但也从礼仪方面挑不出任何错处:“说不上清楚,只是刚才在现场看得比较仔细。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特别在意的内容,这才有了更全面的视野吧。” 童磨这番话就是在暗示,认为森鸥外的关注点一直都不在大局上,而是想要从中得利,因此长远的眼光便显得有些不足。又或者说,在其他人都想方设法地解决这两个麻烦的时候,森鸥外心里想的或许是背道而驰的内容。只不过童磨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否则就真的是当场撕破脸了。 森鸥外笑容微僵,只不过没人看出来。 种田山头火乐得看面前的一大一小相互拱火,还有闲心思观察一下中原中也的反应,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在桌边与人谈判,比起嘴皮子官司,他更喜欢用武力值说话。之所以选择一起留下来,只是不希望童磨被两个厚脸皮的成年人联手欺负。 在种田山头火朝看过来的时候,他非常敏锐地抬头回望,得到了光头男人看起来还算温和的笑脸。勉强点头回应以示礼貌,他心里却忍不住生出警惕,再次感慨童磨和太宰这种工于心计的人不能随便得罪。 在他的认知里,森鸥外和种田山头火的确城府颇深,但和童磨、太宰相比还是差了口灵气。这么一看,童磨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没把他当傻瓜糊弄得团团转,真的是出于真爱了。 且不提中原中也在旁边自我攻略了一把,看够了热闹的种田山头火终于加入谈话,想要做一个和事佬:“时间宝贵,我们不妨放下各自的立场,一起交换一下情报和意见。” 童磨扫了一眼,默认了接下来的进程。 森鸥外不愿率先吐露消息,他更喜欢尽可能地收取更多的好处,才不会冒进。 种田山头火也怀着相似的心思。更不要提森鸥外代表的是港口黑手党,是异能特务科绝对的死对头,他不当场捉人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两人继续客套起来,听得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没了太多的耐心,只觉得两个成年人磨磨唧唧,像是站在路口菜鸡互啄的熊孩子。 “抱歉,时间不早了,我和中也还要完成既定的功课。”童磨挤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为了抓紧时间,我先谈谈我的发现吧。” 两人立刻收手,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让中原中也恨不得当场翻一对白眼。 童磨当然看出这两个人在使用激将法,但她也不生气,只觉得这样的试探挺没意思:“其实只需要基本的观察和推理就能得到结论,既然二位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我就大着胆子总结一下吧。” 不懂装懂的两人纷纷觉得自己被童磨讽刺了一波。 童磨继续公事公办道:“它们来源未知,初步推测喜好人类血肉,更偏好异能者……” 她将自己从现场总结出的几条结论复述了一遍,直接开展了填鸭式教学,也不管那两人到底听没听进去。 直到描述结束,她这才稍有停顿,故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暗示自己没太多的耐心。 可实际上,现在的她无比冷静。 种田山头火心知快要到达童磨的忍耐极限,很配合地附和了童磨刚才的话:“我们异能特务科也会持续跟进,毕竟它们的存在很可能威胁到横滨市民们的安全。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它们害怕阳光,只会出现在夜晚,那么影响最大的群体就没了定论。” 虽说是没有定论,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夜晚是属于黑手党们的。黑手党们更容易成为未知生物的袭击目标,更应该感到慌张的其实是森鸥外。 森鸥外眼角一跳,头也跟着疼了起来,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点抱怨的语气:“那可真是难办啊,港口黑手党的重要性不需多言,如果一不小心没控制好的话,我们谁都逃不掉呢。”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拉一些人下水,想办法让异能特务科和极乐教主动派人,一起解决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威胁的凭仗就是整个横滨。更简单地说,港口黑手党的确会维护横滨夜晚的稳定,但绝对不会为白天和黄昏做嫁衣,让另外两方跟着躺赢。 童磨却是要被这个节骨眼上的利益纠葛气笑了:“容我奉劝一句,如果不能把它们彻底斩草除根,接下来横滨绝对不会有安宁的日子。就像身体里的瘤,不尽早彻底切除的话,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无力回天。” 种田山头火的确被童磨这番话说动了,终于不再看面前的茶杯,而是直直望进童磨的眼睛:“我可以知道你说出这番话的缘由吗?” 童磨却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终于展露出一直小心压抑着的不满:“难道大家还不清楚吗,关于我和中也的背景?”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和童磨一起紧紧盯着另外两人,属于重力使的压迫感不断加深。 “如果想要通过它们的生物特性获得利益,我只想说,这绝对会是一笔赔本的买卖。我尊重人类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的探索欲,但这些应该建立在能够保护自身的基础上,绝对没有极少数人获利、所有人买单的道理。” 这是童磨第一次在谈判桌上不留情面地否决他人的私心。 “就连我和中也都需要持续不断地用异能力控制目标,拖延到太阳升起才能靠着外物解决,如果放到其他人的身上呢?如果有人从三楼扔下一枚鸡蛋,你可以试着伸手接住它。但这颗鸡蛋很明显是从三十楼砸下来的,稍有不慎就会把头顶砸出一个洞。”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并不是童磨平日喜欢说的漂亮话,更像是用最后的耐心将道理掰碎了,仔细讲给执迷不悟的人听。 “我认可你的看法。”种田山头火率先给出了答复。 森鸥外继续沉吟,童磨却没给他反复思考的机会:“森先生,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的难处和顾虑,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种生物带个横滨的只会是灾难。灾难一旦来临,受到波及的人只有多和更多的区别。” “这是我用三年的痛苦得到的唯一结论——有的火焰看起来很漂亮,却不适合人类的双手触碰。” 森鸥外此刻却已经顾不上童磨的劝告了,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前面一句话上。 童磨到底知道了他的什么想法、什么顾虑? 种田山头火并不了解,但森鸥外自己感觉得到,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童磨对着他表达了明确的警告含义,让一切听起来都像是最后通牒。 第93章 厌魅 森鸥外向来是个多疑的性格。在其他人从第一步推测出第二步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终点,甚至还会忍不住思考,这些脚踏的位置下是否埋着陷阱,中途是否会有人贸然挤走成果。 于是当他听到童磨的暗示后,他再次忍不住多想了,生怕童磨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不仅是研究未知生物的计划,还有和黑衣组织的,以及能为港口黑手党进一步谋利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偏偏童磨只是含沙射影的提了一句,像是不经意间的灵光一闪,却彻底勾起了森鸥外的好奇与怀疑。 森鸥外原本还想紧盯下属们,让他们在整个横滨范围内搜寻类似的未知生物的踪迹,如今为了尽快将童磨提出的问题弄清楚,他直接转移了工作重心,处心积虑地想要再制造一次谈话的机会。 只不过在这个机会正式来临前,又一则新闻成了深水炸弹,将横滨的里世界搅得人仰马翻。 那天在宴会厅里,高濑会派了二把手赴约,首领却闭门不出。森鸥外原本以为高濑会的首领只是担心外面局势不好,自己一旦出事容易引起组织动荡,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一声不吭就被一个叫三津田信三的男人杀死了。 一时之间,整个横滨都在讨论这个话题,都想要弄清楚这个三津田信三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将注意力放在涩泽龙彦身上了。远程操控着涩泽龙彦的兰波也松了一口气,顺势让涩泽龙彦蛰伏下来。 高濑会的首领一死,组织里的人也跟着起了小心思。几位高层想要趁乱夺权,没想到被森鸥外横插一脚,绝大多数的产业都被港口黑手党收入囊中。这件事又给其他组织添了不少的谈资,只不过森鸥外没给这些人太多的反应时间,就紧接着拿下了走.私集团kk商会的进货渠道。 这下,其他隔岸观火的组织彻底坐不住了。有了高濑会的遗产和kk商会的运货渠道,这就意味着港口黑手党将钱财和武器都牢牢握在掌心,一举成为横滨地界里难以撼动的霸主。相比之下,原本还能战上几个回合的GSS顿时显得不太够看,更因为资金链的问题有了明显的颓势。 极乐教一直在这场乱仗中沉默观望,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童磨和太宰治已经开始警惕来源未知的怪物,以及突然冒出来的三津田信三了。 出于对费奥多尔的了解,以及长期以来的调查结果,太宰治率先有了头绪:“老鼠最近确实出洞了,盯上了横滨的奶酪。” 童磨没有追问太宰具体的消息来源,而是将自己觉得很重要的情报递了过去:“如果费奥多尔和三津田信三的出现有关,不排除前期的事情也有他的手笔。” 太宰治接过有标注的文件,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眨巴着漂亮的鸢色眼睛浏览着,很快就理解了童磨想要表达的内容。但他没有明说,已经达成了无言的默契:“那就按你的想法继续吧。” “不许偷懒哦,太宰,”童磨笑眯眯地提醒道,“最近大家都很忙,织田作也走不开,你作为他的挚友必须多多担待啊。” 如今黑手党之间关于五千亿遗产的斗争渐渐走向终点,极乐教虽然没有参与争斗,却要想方设法激活大战后的区域经济,要做的事情并不比三刻构想的成员少。本来极乐教里有能力、信得过的人就不怎么多,大部分还是需要准时去学校报到的青少年,要想将大堆事务理顺,着实需要不少的劳动力。 提到织田作之助,太宰稍稍起了兴趣:“他的进度怎么样了?” 织田作之助在酝酿多年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动笔,据说是在目睹黑手党残酷斗争、救下被无辜卷入的普通市民后获得了灵感,最近几天一直闭门不出埋头写作,让出版社的责编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人下定决心做出什么事情的时候,周身的气场其实是不太一样的。正因为察觉到织田作异乎寻常的投入态度,童磨和太宰治才真的相信,织田作这个专业拖稿的鸽子精确实要写出什么不得了的作品了。 既然织田作难得有了灵感,大家都不想毁掉这难得的创作热情,于是很主动地帮忙分摊了所有的工作,让织田作能够专心写稿,迎着海风潜心创作。 得到了准话,太宰治终于露出一个异常可爱的小小的微笑:“那就不能让老鼠和狐狸把文稿吃掉了啊。” 一个是暗戳戳搞事的费奥多尔,一个是想要趁机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的森鸥外,这两人都应该滚得远远的。 提到“狐狸”这个词,童磨就忍不住叹气:“我非常诚恳地告诉了他们利害关系,但是他们肯定不会听我的。” 太宰治倒是看得很开,但他也知道,童磨对这类事情向来有些敏感,因为这与她出身实验室的经历牢牢挂钩:“出了事情、吃了亏,他们就知道了。” 童磨其实只是忍不住对着太宰治吐槽一番,她很清楚,哪怕将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她也无法彻底左右他人的野心和行动。 就像太宰总结的那样,除非这些人真的将事情搞砸了,否则他们绝对不会为此后悔——这就是最让童磨感到无奈的地方。 她有信心保护自己在意的那些人,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呢?那些不曾与自己有瓜葛,不曾亲眼见过、听过的人,他们的命运又能顺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 可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太宰治比她看得更开。太宰更了解横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更了解三刻构想之间的微妙关系。相比童磨更偏向极乐教的立场,他的态度更加中立,更像是默默维持着平衡的一杆秤,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把控全局。 童磨因为有了很多的软肋,她便无法再用心如止水的态度看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在横滨,有一个小道消息,渐渐在地下世界传播开来,不知不觉间,竟也成了横滨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名为“鬼”的生物,受鬼王“厌魅”的掌控,食人饮血、能力多变,更加逆天的是它们不死的特性。它们只在夜间出现,太阳升起前迅速隐匿,成了暗夜的无冕之王。 在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童磨在院子里坐了小半个晚上,一言不发,只安安静静地看着皎月在地面上投下的盈盈光辉。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可为了让那些人意识到玩火终将自焚,她只能看着那些鬼在暗夜里悄悄扎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小心遇到的时候出力解决,一直拖延到太阳升起之时,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食人鬼化为飞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 织田作之助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他借由市井生活与普通人的故事反映战后的社会状态,并且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一跃成为霓虹国内的文学新秀。 速水光渐渐得到了童磨的重用,开始跟着她接触文娱行业的各项事务,已经有了商业精英的模样。在此期间,黑衣组织又下达了新的指令,那就是想方设法将童磨的产业夺走。 贪婪的黑衣组织根本不知道,童磨早就盯上了他们设立在横滨的研究所,还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港口黑手党和黑衣组织的暗中合作,合作内容就是一起研究那些只出现在横滨范围内的鬼。 童磨在文娱行业的事业欣欣向荣,隐隐有和东京那边分庭抗礼的趋势。中原中也曾经吐槽优秀作品越来越少,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因为他利用闲暇时间写下的小诗被乐坛奉为圭臬,渐渐成了作品不多却篇篇精良的填词家。 如今的她已经成了关东地区年轻却成功的女强人,更是横滨传媒与文娱业的标杆。而外界都知道,她有一个交往多年的恋人,是横滨赫赫有名地重力使中原中也。两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将不少别有用心的人拦在百米开外,算是挡了不少的烂桃花。 这样看起来平和,实际如履薄冰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童磨和中原中也满二十岁的时候。 平稳发展好几年的横滨,终于迎来了令人胆寒的可怕事件。 起初是异能特务科整体戒严,联合军警在大街小巷开展搜查。没过多久,横滨市弘明寺被曝有多名游客失踪,警方接到报案介入调查,并且在第二天清晨于西面的弘明寺公园里发现了失踪游客的衣物,以及少量的残缺肢体。 因为事件影响恶劣,且很可能与一直以来的鬼的传说有关,异能特务科派出旗下正在接受监管的杀.人侦探绫辻行人进行调查,想要在第一时间找出并控制真凶。 绫辻行人的确从现场找到了一些线索,并且初步确认了犯人的身份,只不过在他即将挖出犯人的所有信息之前,他突然陷入了昏迷。 案情的调查陷入短暂的僵局,异能特务科只能转而寻求武装侦探社的帮助,希望名侦探江户川乱步能够为他们指点迷津。 江户川乱步在新社员太宰治和中岛敦的陪同下到达了现场,在看了搜查现场后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们已经晚了一步,不,是晚了很多步!” 第94章 委托 在好几年之前,太宰治就告诉过童磨,关于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安排。 与童磨半放养的状态不同的是,太宰治坚持让这两个孩子离开极乐教,成为三刻构想的成员。只不过他原本想让其中一员加入港口黑手党,靠着武力值得到森鸥外的重用,但在看清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性格特点后,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中岛敦本来就是温和善良的类型,又因为孤儿院的经历有些敏感与腼腆,根本不可能认可森鸥外的决定。 芥川龙之介的性格是一如既往的刚强,只不过受到童磨的影响,他的三观也跟着产生了变化,不再像【书】中记录的那样执拗。一个被普世善恶观影响着的不吠的狂犬,自然不会任由自己成为森鸥外的棋子。 自然而然地,港口黑手党这条路被彻底堵死,剩下的只有异能特务科和武装侦探社。权衡之下,太宰治让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自行选择,毫不意外地发现他们都成为了武装侦探社的兼职调查员。 至于为什么是兼职……中岛敦还在读高二,芥川龙之介已经成为大一新生,都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这才能带着毕业证转正。 工作日的下午,身为回家社一员的中岛敦来侦探社报道,恰好见到太宰治被暴怒的国木田独步揪着衣领晃来晃去的场面。不用问都能知道,一定是太宰治在上午放了搭档国木田的鸽子,被某种诡异的自.杀方式绊住脚步,这才在下午姗姗来迟。 中岛敦脚步微顿,然后故意偏开头不去看太宰治可怜巴巴的眼神,将书包和制服外套放在储物柜里,目标明确地奔向自己的办公桌。 他原本打算尽快将积压的调查报告解决掉,没想到刚旋开笔帽,社长福泽谕吉突然推门走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的动作。 原本趴在桌上小憩的江户川乱步抬眼一扫,又看向表情一点也不惊讶的太宰治,这才坐直身体,将手边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睁开的绿眸里充满了难得的郑重。 结束了一场重要会议的福泽谕吉面色微沉,对着江户川乱步说道:“乱步,异能特务科委托你去看一看现场,让中岛……和太宰陪你一起去。” 福泽谕吉原本只想派出中岛敦,可一想到异能特务科在下达委托时急迫的语气,他临时又加上了另一位智商担当太宰治。 能够让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一起参与调查的,绝对是一宗影响重大的案件。联想到这几年来时不时冒出的与鬼有关的袭击事件,众人隐隐觉得风雨欲来,原本热闹的办公区渐渐安静下来。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主动请缨:“社长,请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太宰治摸鱼一般的工作态度已经成为武装侦探社的一大风景,着实让国木田独步不太放心。他很担心太宰治在经过某座桥时一跃而下,或者在看到某棵树时自挂东南枝,又或者随手采摘一颗野蘑菇,把自己吃进医院急诊室。 福泽谕吉拒绝了国木田的提议,让国木田留守在侦探社,用于应对突然上门的委托。 于是在半小时后,侦探社三人来到了弘明寺后方的公园。 弘明寺公园是游客经常光顾的景区之一,且因为近年来横滨的旅游业逐步回温,每日接待量并不是一个小数字。只不过相比于香火旺盛的寺庙建筑,公园内的游客更分散,也因为植被等园景的掩护,让很多地方成为监控系统的死角。 “我们接到报案是在昨晚六点,有一个旅行团的导游表示集合的时候有两名游客失踪。调查园区监控后我们发现,这两名游客是在公园内消失。” 负责接待的警官领先半步,将几人带到封锁线内,指着不远处被搁置在地上的证物指示牌:“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二点方向的监控镜头里,我们只找到了这些残骸。” 用残骸来形容现场遗落的证据可以说是极其恰当。 破碎的衣物,染血的草坪,以及隐藏在灌木丛中的残肢,证明失踪游客的状况不容乐观。 江户川乱步扫了眼封锁圈内来回观察的政府职员们,鼓着脸戴上了眼镜。在放开了信息摄取和快速推理的限制后,江户川乱步很快得到了让他不太高兴的答案。 “什么嘛……你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找名侦探。”他忿忿到可爱的语气嘟囔了一句,但面色最后还是转为严肃,食指指向那些自以为观察隐蔽的人,“你们已经来晚了!” 被点名批评的人面色微愣,有些不自在地和同僚对视,犹豫了一会才走上前:“非常抱歉,请问您为什么说已经来晚了?” 江户川乱步第一时间辨认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奉命在现场利用异能力进行调查,期望借此搜寻到更多的线索。 按照以往的办案经历,异能特务科和警署的确会联合调查,但与这次最大的区别就是时间差。 如果异能特务科第一时间找到了江户川乱步,那么预约的勘察时间应该在上午,而不是下午。几个小时的时间差只能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江户川乱步之前,异能特务科就已经找了另一名侦探从旁协助,只不过那人因为意外失败了,这才转而找到武装侦探社。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异能特务科第一时间没有找到多次合作的武装侦探社呢?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次的案件与异能力者有关?到底有什么隐秘的关联,才会让异能特务科在警署接到报案后的几个小时内,就认定这件事与异能力有关?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江户川乱步的脑海里早就成型。 因为异能特务科一直密切关注着横滨地区的异常失踪案件,认为这些案件大概率与潜伏在黑夜中的鬼相关。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案件或许会牵扯出更严重的事情,以致于异能特务科在第一时间就万分警惕,并且派出了监管中的绫辻行人。 异能特务科之所以将绫辻行人设置为首选,是因为他们知道犯人的穷凶极恶,必须尽快解决。靠着绫辻行人的异能力【another】,被锁定的犯人会被异能力杀死,显现出的结果是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 而异能特务科在几小时后又邀请江户川乱步出马,是因为绫辻行人的异能力失败了。 太宰治同样想到了这点,笑着举手示意:“需要我帮忙吗?” 太宰治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可以解除他人的异能力,光凭小小的触碰就能让那位异能发动失败的绫辻行人恢复正常。 中岛敦眨了眨圆圆的眼睛,不明觉厉。 “请稍等,容我请示一下,”异能特务科的人感激地鞠躬,走到隐蔽处联络了自己的上级,过了一会带着肯定的答复归来,“是的,太宰先生,一会可能需要您额外走一趟。” 江户川乱步撇撇嘴,感觉那位绫辻行人有点倒霉。 “太宰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岛敦决定请教太宰治,也难为他很清楚江户川乱步不会有闲心将一切解释得明明白白。 太宰治弯唇一笑,显得有些过分纯良,说出来的话却是明目张胆的趁火打劫:“我超想喝一杯咖啡,但是楼下咖啡厅的小姐姐拒绝让我继续赊账了,我好伤心……” 中岛敦忍不住眼神死,悄悄回忆了一下自己的钱包,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忍痛答应道:“请让我请客吧。” 太宰治非常上道地将手臂搭在中岛敦还没彻底长开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异能特务科在这之前已经委派了一名侦探进行调查,希望早一步锁定犯人。但是犯人的体质非常特殊,单靠意外是没有办法轻易杀死的。也就是说,异能力持续发动,反复作用在同一个对象身上,造成了针对异能力主人的反噬。” 他伸出自己的手,动了动指尖:“你可以把它的出现看作程序里的漏洞,而我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刚好可以抹消这个问题。” 太宰治省略了一部分容易让人神经紧张的内容,将简化后的大纲解释给中岛敦听,让白虎少年瞬间理清了思绪,头顶冒出一枚亮闪闪的小灯泡。 “所以说,异能特务科在那位侦探先生失败后才找到乱步先生,希望通过乱步先生的帮助找到犯人的确切位置和身份信息,派人将他捉拿归案。” 太宰治忍不住鼓掌:“你的进步很大哦,敦。” 因为太宰治故意转移了谈话重点,让中岛敦没能意识到犯人的特殊性。 不能被【another】用意外杀死的犯人,只有两种可能—— 拥有类似于【人间失格】的消除系能力的存在,概率低到忽略不计; 拥有反复治愈或不死的特性,说明犯人就是传说中的食人鬼。 既然几乎可以肯定是食人鬼犯案,作为会让异能特务科如临大敌的存在,这个鬼绝对比以往已经接触到的虾兵蟹将更强大,又或者说…… 这个鬼的存在一直被异能特务科知晓,说不定是他们以前长期监管却偶然逃脱的对象。 这些线索综合在一起,指引出唯一一个答案——三津田信三,曾经被第七机构秘密关押的犯人,在龙头战争时期逃脱,之后一直没有被异能特务科或第七机构逮捕,并在阴错阳差之下变成了鬼。 那么他会是暗中制造出更多的鬼的存在吗?还是说,他的异能力可以召唤出源源不断的鬼? 太宰治更倾向于第二个答案。 第95章 解惑 在【书】提供的记忆里,三津田信三只是一个不曾露面的小角色。 他的异能力【附体之物】的具体效果没有被记录在档案里,本人又受到第七机构的层层保护,就算是太宰治也只是勉强打听到名字,连长相也捉摸不透。 这种状态和同样隶属于第七机构的小栗虫太郎相似。小栗虫太郎被纳入第七机构的体系后,他通过整容更换了样貌。如果不是和武装侦探社的对弈中暴露了异能力【完美犯罪】的具体情报,或许他也会像三津田信三那样,成为一个行走的秘密。 因此,太宰治不会花费大力气走第七机构的渠道进行调查,因为这样很容易暴露他自己的情报网,从而让费奥多尔有所警觉。他采取的策略就是静观其变,再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将其一网打尽,这才是最安全高效的做法。 至于三津田信三此刻的状态——太宰治觉得他已经成了死屋之鼠或者天人五衰的成员之一,被费奥多尔藏了起来,在暗中制造更多的混乱,借此混淆真实目标。 不得不说,太宰治相当了解费奥多尔这个敌人,隔空将对方的布局猜了个七七八八。 白麒麟涩泽龙彦虽然还保持着与费奥多尔的联系,但因为行动时间减少,并没有被费奥多尔继续看重。在龙头战争时期搅了搅前期的浑水后,鬼的出现让费奥多尔找到了新的思路,又或者说,鬼就是费奥多尔的真正方案,针对涩泽龙彦的邀请只是障眼法。 想到这里,太宰治看向江户川乱步,正好对上名侦探先生沉静又睿智的绿眸。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有些嫌弃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相互拖后腿的行为,语气里没之前那么耐烦:“好了好了,乱步先生累了,太宰你来和他们解释吧。”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知道江户川乱步其实是懒得面对异能特务科遮遮掩掩的模样:“好吧,哎呀——既然是乱步先生的请求,我还是必须答应的。” 江户川乱步撇撇嘴,拽着中岛敦越过了封锁线,指挥着云里雾里的小少年去找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自己则顺手从警官手里要来一份横滨地图,对着密密麻麻的路网圈了几笔。 看到江户川乱步的动作,众人都一脸好奇地围了过去。 “乱步先生,您这是……?” 江户川乱步扔下笔,将地图塞到太宰治的手里,仰躺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微眯着眼睛摸起了鱼。 太宰治拿着江户川乱步提供的神奇道具,笑得有些高深莫测:“现在是——答疑解惑的时间了。” “乱步先生之前提到的‘来晚了’,说的不仅仅是这次的事件。”太宰治的第一句话就激起了千层浪。 意识到太宰治接下来说出的话会包含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异能特务科的人随便找个借口引开了包围圈附近的警官,压低声音追问道:“太宰先生,您的意思是犯人在接下来还会继续作案吗?” 太宰治像是不经意地扫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异能特务科的人心里一惊,背后一点点渗出心虚的冷汗。 在场面陷入诡异的僵持状态后,太宰治却又气势一收,仿佛刚才主动挑起心理战的人不是自己。 他将江户川乱步标记后的地图递了过去:“这次的事件其实有两个不同的犯人。其中一个留下了线索,另一个隐藏在暗处,悄悄带走了很多个莫名失踪的市民。” 在横滨,失踪案件屡见不鲜,警署每天都会接到不下十个类似的报案。有的被证实是乌龙事件,有的因为警力不足不了了之。 “调查一下附近街区近年来的失踪案件吧,你们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太宰治看着渐渐下沉的斜阳,鸢色的眼眸被日轮映出圆润的高光,“有人用四年的时间在横滨布置了大型的祭坛,以人命为代价,想要引来新的怪物。” 异能特务科的人双手颤抖,声音发紧:“这里是计划的第一步吗?” 太宰治指了指地图上被圈出的六个点:“久保山殡仪馆、矶子医院、弘明寺,这三个是已经被设置好的献祭场所。” 在太宰治的引导下,一切渐渐变得明了。 “殡仪馆向来有大量遗体流通,医院更是聚集了生死离别的地方,这才能做到完美的隐形。血肉的味道最容易吸引鬼的注意,犯人在布置弘明寺的现场时,将另一个不受控的鬼吸引了过来,这才让两名游客的失踪被周围人发现,并留下了确凿的证据。” 异能特务科的人继续追问:“太宰先生,为什么你们的结论是献祭?” 这个词光是在脑海中复述,就已经让人脊背发凉。 太宰治伸出食指,在地图已经被标记的地方划了几道。 “久保山殡仪馆,矶子医院,弘明寺,元町车站,立野高校,这几个地方刚好可以组成五芒星的图案。第六个点就是五芒星的中心,这里是最重要的目标。”太宰治微微勾唇,眨了眨水润的眼,“这个地点到底有什么,需要你们自己带着调查令进行搜查。” 异能特务科的人连连点头,一句多余话也不敢说。 在地图上,五芒星的中心点指示的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建筑,但对异能特务科的人来说,这栋建筑里藏着异能特务科的最高机密——【书】。 太宰治直接转移了话题:“至于为什么是献祭,或许需要你们亲自问问那个叫三津田信三的家伙。他的异能力应该和召唤相关,代价或许就是一定数目的人命,这才会被你们列为特危目标严加看管。” 这句话里其实有一个故意留出的漏洞,那就是三津田信三的行踪。 三津田信三一直都被秘密关押在第七机构里,当初却是异能特务科率先发现并奉命逮捕。按理说,在龙头战争时期,三津田信三应该还好好待在第七机构里,但因为某个外力的影响,他悄悄潜逃,用了几年的时间在横滨设下了庞大的祭坛,想要借此召唤出他梦寐以求的目标。 还有一点太宰治没说出来,但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隐瞒下去——三津田信三在龙头战争时期,真的没有利用当时的亡者召唤出什么吗? 太宰治的答案是肯定的。鬼正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将横滨一步步推向深渊。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多方相互包庇的结果,所有的关系者都有连坐之嫌。可如果太宰当场将异能特务科的过错点名,一直以无辜者的姿态活动着的武装侦探社会失去主动地位,被彻底排除在行动之外。 想到这里,太宰治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假装没感觉到对方应激反应般的一个激灵:“好了,你们快去那些地方看一看吧。有什么进展记得及时告诉我们,这样才能更早定位犯人的坐标。” 异能特务科的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一名下属坐在轿车内等候侦探社的三人。没过多久,中岛敦带着饮料去而复返,被江户川乱步塞进轿车后座,心安理得地被异能特务科的职员开车送回侦探社。太宰治则跟着多走了一趟,唤醒了持续昏迷的绫辻行人。 等这些工作都完成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宰治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直接步行前往Lupin酒吧,毫不意外地在那里等到了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 几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三人成为可以边喝酒边聊天的朋友。坂口安吾默契隐瞒着自己卧底在港口黑手党的事实,带着下班后刚从异能特务科那里交换到的情报来到了酒吧,为的就是与太宰治见上一面。 今天的他是幸运的,太宰治果然坐在吧台前,桌上放着一杯威士忌。 只不过相比于之前的会面,今天的酒吧内多了一个生面孔。 新来的酒保金发深肤、五官俊朗,有一双看起来温和谦逊的紫灰色眼睛。对方正被前辈指导着凿冰,时不时点头附和,又或者回应太宰治突如其来的疑问。 坂口安吾的眼神在男青年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晃了一圈,认出对方是公安派去黑衣组织卧底的降谷零,在礼貌问候后迅速接受了名为安室透的新身份。 “安室先生,你有打算再找一份工作吗?” “安室先生,侦探社楼下有一家咖啡厅,你你的手艺这么好,完全可以去那里应聘一个兼职~” 太宰治像是对安室透非常感兴趣,从个人兴趣一直问到对横滨的看法,针对的领域也是天马行空,像是一个好奇心永不满足的孩子。 可对于熟知太宰治真实性格的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来说,这些都是太宰治的圈套,总而言之,太宰治对这名新来的酒保起了兴趣,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逗着对方玩。 被不断追问的安室透不胜其扰,却本着职业素养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看得织田作之助都于心不忍了。 “好了,太宰,安室先生还在工作,不要分散他的注意力。”织田作之助难得表现得有些强硬,手掌拍上太宰治头顶的力道却是极其温柔的。 太宰治像是被织田作之助的话给噎到了,鼓着脸觑了一眼,乖乖趴在吧台上哼了一声。 第96章 借口 确认太宰治暂时停止搞事,一旁安静抿着番茄汁的坂口安吾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不知是不是凑巧,太宰治刚好将脸微微侧了过来,轻易捕捉到坂口安吾的微表情,那双渐渐沉郁的鸢眸再次亮了起来。 坂口安吾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下意识一个激灵,手里的番茄汁跟着不安地抖了抖。 “安吾,”太宰治故意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坂口安吾的身上,“你看起来有点累?” 穿着笔挺西装的黑发男青年总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眼镜被擦拭得锃亮,往后梳理的碎发也不会有任何的散乱。而在今天,坂口安吾难得松开了领带,眼里是遮掩不掉的疲惫与忧虑,一看就是在心里藏了不少的事情。 正低头凿冰的安室透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挂着恰到好处的和煦微笑,微微垂首,任由金色碎发遮掩眉眼里最真实的情绪。 坂口安吾借着啜饮的动作掩饰多余的紧张感,放下玻璃杯后面露无奈:“不是一点,而是非常累。” 织田作之助也起了兴趣,追问道:“你不是说过‘不下班就不用上班’吗?” 他这句话的初心其实非常真诚,只是好心地提醒好友,让他务必坚持自己原本的主张。哪怕本质上不是犀利的吐槽,可在在场所有人听来,织田作之助已经用平淡的语气让吐槽的味道飙升至满值。 坂口安吾被这句话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伴着太宰治嗤嗤的笑声,抬手扶额:“为了完成积压的工作,我已经在办公室里住了快一个月,根本没有时间回家。” 织田作抿抿嘴唇:“听起来很累的样子。” 太宰治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安吾你好——惨——啊。你说是不是,安室先生?” 突然被提及的安室透装出一副有些茫然的模样,抬头扫了眼面前的三位客人,想了一会才谨慎作答:“请坂口先生注意劳逸结合,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长期的作息不规律容易引起内分泌紊乱。” 太宰治故作无辜地感慨道:“还真是安室先生会说出来的话呢,简直是教科书一般的回答。” 安室透笑纳了太宰治名为夸赞实为挖苦的评价,看起来脾气好到不可思议:“多谢太宰先生的夸奖。” 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隔空对视,都对太宰治与安室透之间诡异的气氛感到莫名其妙。只不过相比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其实还是知道不少内情的。 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往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坂口安吾在异能特务科的系统内拥有情报提取的优先权,自然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安室透身为公安零组的老大,他的卧底档案也被同步到了异能特务科的情报网中,成为坂口安吾关键时刻可以依靠的合作对象。 从表面上看,坂口安吾是森氏会社旗下公司的小小经理,实际上是首领森鸥外看中的能力者。安室透看似是四处打工的业余侦探,内里却是公安悉心培养的卧底精英。他们拥有同样的立场,可以在任务中相互掩护,自然也能够隔空打成深刻的默契。 而这一次,安室透突然来到横滨,实际上是受到了黑衣组织的命令,被要求协助潜伏在极乐教里的苏格兰推进任务,并暗中确认苏格兰的忠诚。 恰逢横滨关于食人鬼的传闻甚嚣尘上,引得人心惶惶,安室透的到来便有些突兀,只不过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行为谨慎,这才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或许是不忍看到身为半个同僚的安室透被如此针对,坂口安吾趁机解围,故作疲累地掩唇打了个哈欠:“喝完这杯番茄汁,我就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织田作之助适时碰了碰杯,伴着玻璃杯壁碰撞时的轻微脆响,他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点笑意:“恭喜,你可以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了。” 暗自满意于气氛的回温,坂口安吾也跟着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借你吉言,我也很庆幸当初选了一个昂贵的按摩浴缸。” 太宰治却再次煞风景:“在按摩浴缸里入水,会不会得到最美好的死亡体验?” 坂口安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没有将番茄汁甩到太宰治的脸上。 “不会的,死心吧太宰。”坂口安吾再度推了推眼镜,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太宰治的诡异要求。 太宰治不满地鼓起脸颊,摇头晃脑地戳着杯中沉浮的冰球,毫不在意食指指尖沾了水汽:“什么嘛……你们对我都太冷淡了!一个天天加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个天天养孩子也不愿意写作,我的人生看起来真是悲惨,只能靠着那些鬼故事勉强度日……” “鬼”这个词突然出现,让在场几人都动作一顿,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不少破绽。 坂口安吾努力平息过快的心跳:“鬼?你指的是那些都市传说吗?” 太宰治轻轻哼唧了一声,勉强做出肯定的回答。 织田作之助却是在这个时候为太宰治提供了助攻,毕竟作为已经有一部出版作品的小说家,他对那些特殊的素材还是颇感兴趣的:“报纸上说好几个地方都查出连环凶手的作案痕迹,但是还没有找到真凶,已经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鬼的上面。” 安室透非常丝滑地加入了讨论:“难道真的有鬼存在吗?我以为那只是大人哄小孩子听话的借口。” 随即他露出一个有些感兴趣的表情,将好奇心旺盛的侦探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 太宰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就寒气直冒的微笑:“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亲眼见过啊……它们生活在月色下,用新鲜的血肉滋养脾胃,随时都可以将横滨变成活死人的坟冢。” 这句话直接拉满了恐怖片的气氛值,让所有人都想不出快速应对的言语。 太宰治继续喃喃道:“横滨的天,很快就要变了。不管你们是不是要上夜班,回去的时候都要多加小心啊……说不定哪天就成了鬼的食物呢?” 织田作之助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将纸币压在杯底,暗示今天的酒会即将结束:“好了太宰,不要随便吓唬别人。” 话锋一转,织田作之助又恳切地看向坂口安吾:“不管怎么说,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和我们联系。” 相比于身份半真半假的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从没掩饰自己出身极乐教、兼职小说家的身份,太宰治也早早表明自己和童磨是好友的事实,不止一次当众吐槽童磨的男友、自己看不惯的死对头中原中也。 越是如此不加遮掩,坂口安吾就越是愧疚。 “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坂口安吾最后还是把更多的话吞了回去,声音微哑地应了这么一句。 Lupin酒吧的小聚会很快结束,众人各回各家。眼看着下班时间到了,安室透和换班的同事寒暄了几句,随机换回常服,踏着月色回到了自己临时租住的小公寓。 在关上大门后,安室透神色如常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假装没察觉到缝隙里的监听设备,将它们一起塞进了洗衣机,调整到合适的模式后,自然而然地为太宰治送上一波海浪汹涌的杂音。 他在浴室里洗了个足够解乏的淋浴,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发丝间多余的水分,一边将屋子里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认警报解除后这才拨通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他在公安的直属下属风见裕也:“降谷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安室透毫不见外地下达了新的指令:“联络异能特务科,看能不能拿到关于‘连环凶手’相关的案件资料,特别是和鬼的传说相关的内容。整理好了就尽快发给我。” 他绝不相信,今晚太宰治的话只是无意间的情报泄露,只会是针对坂口安吾或者自己的试探——太宰治绝对已经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他,或者坂口安吾的真实信息。 在横滨这个大染缸里,能够在每年坚持将大笔资金投入到基建和福祉项目的组织,到现在为止只有极乐教一个。虽然忌惮着太宰治的心机与谋划,安室透却愿意相信太宰治的立场。投入越多,在意也就更多。极乐教在横滨耗费了这么多的心力,绝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食人鬼毁掉一切。 在黑衣组织悄悄持续着与鬼有关的研究的此刻,唯有联手抗敌,他们才能尽快还横滨一个长久的安宁。 既然黑夜总会到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尽早将曙光引至大地。 在安室透调查食人鬼的新发案件时,童磨只身赴约,在某个被提前包场的甜品店等到了身披白大褂的森鸥外。 坐下后的第一句话,童磨就直切主题:“森先生,如果我没估错的话,你一直想要的纪念品很快就能发售了。要想拿到它,你现在就可以通过官方渠道下单。” 森鸥外很快读懂了童磨的未尽之意——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开业许可证,马上就可以到手了。 第97章 密谈 森鸥外上一次和童磨私下会面,还是在四年前龙头抗争刚结束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港口黑手党成功拿到了巨额遗产,各项业务嗷嗷待哺,让身为首领的森鸥外忙得不可开交。可因为龙头抗争中的种种细节,他不得不挤出时间好好会一会童磨。 因为他隐约意识到了,童磨已经猜透了他接下来好几年的发展计划——这不是毫无理由的妄测,而是基于丰富经验而来的直觉上的指引。 同样的场地,同样的参与者,同样深刻的忌惮。 人形异能爱丽丝看起来毫无变化;森鸥外眼角的细纹明显加深,发际线也显得有些岌岌可危;童磨已经从青涩聪敏的少女蜕变成优雅里藏着淡漠的成熟模样,举手投足间全是强大资本带来的从容不迫,在森鸥外面前不仅不落下风,还隐隐占着上风。 谁也不知道,这副看起来无害的外表下,到底藏着多么浓厚的进攻欲。 有幸在四年前体会到冰山一角的森鸥外可以明确地告诉众人,童磨就是一个笑里藏刀的野心家。 正因为有所预料,森鸥外才没有被童磨的开场白吓到。 “童磨小姐说笑了。像这种重要的纪念品,要拿到手还需要从长计议。”森鸥外顺手将小碟子里的蓝莓慕斯推到爱丽丝的面前,看着金发小女孩埋头吃蛋糕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幸福。 看着这副“父女同乐”的场景,童磨在心里将白眼翻到了天上,表面却还是从容不迫的,只是浅浅抿了一口饮料。 或许是终于觉得将客人独自晾在对面不太合适,森鸥外假装不经意地询问道:“中原君没有和你一起来吗?我还以为身为情侣的你们会结伴出行。” 童磨回应了一个客套的微笑:“中也有他自己的事业,我不会靠着亲密的关系绑架他的人生。而且今天只是赴一场认识多年的大朋友的邀约,没必要让他跟着劳累。” 这句话里的槽点简直不要太多。 四年前的会面里,森鸥外拐弯抹角地想要把中原中也拐到港口黑手党来,培养成麾下的战力天花板,为此还下令旗会的年轻英才们用友情作为诱饵。只不过这个想法刚刚冒头,童磨那边就有所察觉。虽然没有阻止中原中也和旗会的几个年轻骨干一起聚会,但在和森鸥外见面的时候,童磨靠着难得外放的杀气让森鸥外体会了一把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感觉。 作为进一步的威胁,童磨当时毫不犹豫地戳穿了森鸥外在接下来好几年的计划,其中就包括针对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一系列部署。如果童磨一个不留情面直接将森鸥外的小算盘透露给异能特务科,港口黑手党绝对不会有拿到那份许可的机会。 那个时候的童磨是怎么说的呢? “按照将来的发展路线,横滨必然不会永远像这样混乱下去,三刻构想终有被打破的一天。那个时候身为庞然大物的□□必然是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有异能开业许可证的庇佑,港口黑手党也不得不一步步洗白上岸。” “极乐教对港口黑手党的存在构不成威胁,甚至可以帮忙让那一片区更加稳定,减少外来组织的侵蚀。我相信森首领你认可的最优解并不只是眼前的利益,而是更加长远的目标。从你想让港口黑手党合法化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你要的不仅仅是黑色产业的统一,还有明面上的迅猛发展。” “你不会看不出极乐教对横滨长远发展上带来的利益。我也看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决心与底线,决心是你能以私人医生的身份成功上位,底线是成为首领后对横滨敏感药品和人口买卖事业上的约束。” 童磨直接将森鸥外的考量抖了个底朝天,一件遮羞布也没给对方留。 按道理说,森鸥外应该对此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童磨当场杀死,但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就像童磨说的,森鸥外是一个非常明确的功利主义者,一旦被童磨挑明了长期上的巨大利益,他就绝对无法拒绝与极乐教建立隐秘合作的提议。在知道童磨活着比死去能带来更多的价值时,森鸥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难得的杀意,而是会挂上微笑的假面挖取更多的利益。 四年的时光在这间甜品店悄然重叠,让森鸥外忍不住回想着童磨四年前的模样,暂时摒弃立场地夸赞一句:“童磨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妙语连珠啊。” 妙语连珠,在森鸥外的词典里和牙尖嘴利没什么区别。 童磨又勾了勾唇角:“森先生说笑了。夏目先生还总说我太争强好胜了,其实我是个得过且过的性格。” 如果连你也是得过且过的咸鱼,那擂钵街每年的巨额税收都是从哪里来的? 森鸥外差点就忍不住吐槽出来了,在一起暗暗感慨,觉得童磨这小姑娘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 他的语气里终于染上了真实的怨念:“童磨小姐才是说笑的那一个。我们港口黑手党也不过是在夹缝中勉强生存罢了。” 这次悄悄吐槽的那个变成了童磨——森先生你知道自己的脸皮有多厚吗?勉强度日的标准难道就是和跨国犯罪组织秘密合作,在横滨建立一个研究食人鬼的实验室? 童磨又喝了一口水,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渐渐没了继续打官腔的心思。 “闲聊的内容到此为止吧,我还和中也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呢。”童磨故意秀了一波恩爱,如愿看到森鸥外露出牙酸的表情,“今天有一条重要消息想要和森先生分享,恰好和异能开业许可证息息相关。” 森鸥外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童磨懒得藏着掖着,毕竟在面对森鸥外的时候,她总是没有太多的耐心虚与委蛇:“森先生因该有听到横滨最近关于连环凶手的传闻吧?” 森鸥外的回答相当保守:“略有耳闻。” 童磨似笑非笑,却也不戳破森鸥外的装傻充愣:“异能特务科接管了这几件案子,认为有异能力者的参与。实际上我们的人偶然拿到了重要线索,发现这些事件和食人鬼有牵连。” 对普通人来说,食人鬼始终是流传在网络上的都市怪谈。但对掌握了情报的上层来说,食人鬼是真实存在的可怕生物。 除了阳光,它们不畏任何伤害,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有的还会拥有与异能力相似的特殊能力。这些特殊性让不少组织心生觊觎。 异能特务科虽然不会明摆着参与研究,却会心照不宣地允许港口黑手党开展相关研究。港口黑手党虽然不会让麾下成员成为食人鬼的食物,却会默许黑衣组织在横滨设立实验室,随机抓取倒霉鬼进行研究。 这样一系列放任的结果就是,黑衣组织的行为越来越猖狂,被派往横滨驻守的高级成员越来越多,食人鬼相关的被害者数量激增,且造成了今日人听闻的连环案件。 童磨的语气循循善诱,却让森鸥外有种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错觉。 当初食人鬼初次现身的时候,童磨就诚心提醒过所有人,务必在第一时间将食人鬼全部抹消。那个时候的森鸥外和种田山头火嘴上应了下来,实际上的行动并不见得有多么迅速。童磨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组织的小心思,只不过她没有贸然打草惊蛇,而是暗中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现在就是这些参与者尝到苦果的时候。 “黑衣组织的实验室就坐落在西边的废弃码头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他们一直研究的食人鬼是彻彻底底的夜行生物,从逢魔时刻到太阳初升,这个时段刚好和港口黑手党的活跃时间完美重合。” 言下之意,童磨不相信森鸥外会听不到任何动静,唯一的结论就是,森鸥外同样默许了食人鬼的相关实验。 森鸥外渐渐收敛了笑意,爱丽丝也小心觑了一眼童磨。 “童磨小姐,我是否可以把这计划理解为,你在向港口黑手党施压?”属于首领的威压跟着被释放出来,却没能让童磨露出任何的胆怯颜色。 童磨不知可否地眨眨眼,看起来有些无辜:“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在建立了长期合作的前提下,主动挑起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矛盾呢?每年的产业收入可都是极乐教赖以生存的根本啊。” 说完,她微微拖长了声音:“毕竟……没人会和长远的利益过不去,不是吗?” 森鸥外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那童磨小姐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当然没有,我只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童磨跟着装傻,“我只是对森先生麾下员工们的安危感到担忧。一个不小心,食人鬼可是会轻易动摇港口黑手党稳步发展的根基。” 好一个平平无奇大学生。 森鸥外当然知道黑衣组织不是个省油的灯,甚至还大着胆子和死屋之鼠的人勾结在一起,妄图用养蛊的方式创造出更强大的食人鬼。因为这件状况外的事件,森鸥外已经非常苦恼了,如今还被童磨明里暗里挖苦了一通,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起来。 “哎呀——这么一说还真是让人难办啊。”森鸥外半真半假地感慨道,“本来就没什么好用的下属,我可不能让他们被卷入未知的意外呢。” 说话向来只说十分之一的森先生,总算给出了一句准话—— 港口黑手党不会任由黑衣组织和食人鬼继续危害横滨,但是港口黑手党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独自迎战。 童磨托腮提出建议:“所以我才说,你要的异能开业许可证马上就能到手了。” 森鸥外动作微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唇。 “童磨小姐说的对,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 第98章 灵感 “我回来啦!” 直到火烧云布满海平面上的天空,童磨才踩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她和中原中也一起居住的海边小屋。 赭发蓝眸的俊美青年正曲腿坐在地毯上,脊背倚靠着朝海的落地窗,腿边零散分布着写了诗句的稿纸,手里端着没喝几口的红酒,借着微醺的劲头酝酿灵感。 听到童磨一步步靠近的动静和清脆的呼唤,中原中也缓缓抬头,湿漉漉的钴蓝色眼睛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回来了?”中原中也慢吞吞地咕哝了一句。 童磨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好可爱”一类的感慨,弯腰拾起那一张张稿纸,一边浏览着上面的文字,一边将它们归拢成一沓,然后放在稍远一些不会被轻易波及到的地方。做完这些后,她才放心大胆地坐到中原中也的怀里。 五厘米的身高差让他们的体型完美适配,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 中原中也怎么会拒绝这一个亲吻呢?他只会在童磨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用仅剩的清醒伸出手臂附在童磨的后颈处,然后缓缓闭眼享受唇舌间悄悄稀释的、酒液激荡出的单宁口感。 “醉了吗?”童磨从唇缝中勉强挤出这个问题。 中原中也沉浸在软绵绵的触感里,用鼻音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 但童磨知道中原中也的酒量向来不太好,像如今这样喝酒后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顾着紧闭双眼卖力亲吻的场面,已经是极小概率的事件了。 卖力的结果就是,童磨感觉下唇最饱满的地方有细微的刺痛感,浅浅的血液甜香一晃而过,又因为自愈能力恢复如初,倒让童磨自己跟着迷醉起来,仿佛被手边没喝下的酒熏醉了。 童磨轻轻笑了起来,胸膛的震动感隔着紧贴的身体传递到中原中也的胸口,让他不太清醒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纵情亲吻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只是意犹未尽地用湿漉漉的唇瓣摩挲着,努力从狭窄缝隙中获得仅剩的一点氧气。 他沙哑着声音,慢条斯理地念起了即兴的词句:“混沌的阳光照射进来……有风吹拂。” 童磨将绕在中原中也颈后的手臂放松了一些,让自己可以后退一小段距离,仔细看清中原中也酝酿文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唇角满足的弧度。 “数以千计的天使们……” 天使们在干什么?童磨不由得起了浓厚的好奇心。 中原中也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缓缓低下头,将染上绯色的耳朵紧紧贴在童磨的心脏处,认真聆听着比以往更快的心跳声。 “……在打篮球。” 数以千计的天使们,在打篮球。 在中原中也看来,这一刻美好得仿佛天使降临,但伴着童磨擂鼓般的心跳,彻底打破了过于繁冗的庄严神圣,倒是让一切变得该死的浪漫。 语毕,中原中也在童磨的怀里安静地阖上双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童磨微微仰着头,看着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直到火红的颜色被更深沉的蓝紫色取代,她也没有改变已有的姿势,而是用全部的注意力描摹着中原中也沉睡时逐渐绵长的呼吸。 中原中也说得没错,她的心里有许许多多个天使打着篮球。这是只要见到中原中也就无法隐瞒的生理反应,也是她作为一个人而言,最真实、最深刻的爱。 童磨没有打扰中原中也的酣眠,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人转移到被褥里,还顺手帮他把那几句诗记录在稿纸上,生怕一觉醒来的中原中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原本还想和中原中也聊一聊关于食人鬼的话题,但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其实没必要让中原中也跟着早早担忧起来,毕竟该头秃的那个人不是他们,而是在暗地里煽风点火的其他组织。 她想得并不错,因为森鸥外在当天就有了动作。 森鸥外将黑衣组织私下进行实验的资料“无私”分享给异能特务科,毫不费力地将新出现的连环案件甩锅给黑衣组织,并且点名食人鬼可以通过血液无限制传播的特性,成功引起大波人马的恐慌。 只是一晚上的功夫,横滨上下人心惶惶。就连一无所知的普通市民也觉得风雨欲来,很有经验地早早回了家,生怕不小心卷入了奇怪的争斗之中。 为了体现初步交涉时必备的诚意,森鸥外派遣首领直属游击队连夜出动,顺着已有的线索找到了三津田信三很可能藏身的某片密林。 出人意料的是,港口黑手党没找到三津田信三,反倒找到了一个深藏在密林中悄悄积蓄力量的、异常强大的鬼。 鬼的名字叫响凯,身上嵌着六个鬼之鼓,身形高大健硕,蜗居在密林深处的小木屋里,脚边堆满了废弃的稿纸,安安静静地蛰伏在地面上,仿佛在斟酌着面前的词句。 游击队的众人不敢掉以轻心,面朝响凯分散开来,枪口始终对准鬼的后颈。但凡鬼有所行动,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扣动扳机,将鬼的脊椎击碎,进一步延缓起自然恢复的时间。 随着视野角度的变化,更靠近两侧的游击队队员这才看清响凯正在做的事情。 鬼并不是在对着文稿苦心孤诣,而是匍匐着挑拣面前的残肢断臂,然后像是吃毒药似的骤紧眉头一口咬下去。 哪怕是见惯了血的港口黑手党,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一阵反胃。 响凯像是没察觉到自己被外来人员包围了似的,自顾自地咀嚼着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着他的动作,半凝固的血液从断口处滴落在地,又不小心迸溅在雪白的稿纸上,像是雪地里映出的红梅,却没有任何清冷的美感,只让人怀疑白雪皑皑下掩藏的只有数不尽的遗骸。 “不够……完全不够。” 响凯睁着那双没有显现出眼球的眼睛,里面只有预示着不祥的猩红色,在昏暗月色下显得更加诡异。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动手的想法,用愈加热切的视线注视着负责下达指令的百人长广津柳浪。 银白色发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斯文精致,却在举手投足间透着黑手党才有的冷酷与尖锐。他用最快的速度观察着响凯的行为,最后抬起手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下一秒,火光中不断有子弹奔袭向前,将响凯的脊背打得稀巴烂。比刚才更浓烈的血液的腥臭味弥散开来,却又在瞬间修复着响凯身上的伤,双方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 可这只是游击队众人的错觉。 或许是进食的过程被打扰,又或者是酝酿灵感的行为被噪音强行打断,响凯微微睁大了眼,尖锐的牙齿咬合得咯咯作响。他的眼睛癫狂地颤了颤,紧接着,一直被掩藏起来的标有“下弦陆”的眼瞳快速转了出来,让他看起来更显疯狂。 下弦之六,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 既然有下弦,那么接下来大概率还会有上弦。不妨大胆推测一波,下弦鬼和上弦鬼之间的实力依此递增。这么一想,游击队的众人更感绝望。 明年的今天是否就是他们的祭日呢? 没等游击队的人想太多,一直没有动静的响凯像是终于意识到有人正在袭击自己。他根本没理会靠着一点点皮肉连接着的脊椎,也没理会差点被打烂的后背,而是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肩上的鼓,在空间因为血鬼术快速翻转的时候再敲击了一次胸口的鼓,将初步的试探扔了出来。 结果没让响凯失望。在一部分游击队队员像是滚筒洗衣机里无助的衣服,在翻转中的房间里挣扎得死去活来,却在三道深刻且快速的利爪痕迹袭来时躲避不及,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第99章 美梦 连绵不绝的枪声攀升至高空,扩散成春雷般的闷响。 童磨自睡梦中醒来,眼睫微颤,下意识把脸埋进中原中也的胸膛,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的锁骨,对着近在咫尺的胸肌叹了一口气。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紧实的皮肤上,让中原中也同样挣脱了不算安稳的睡眠状态,低低地哼了一声。明显的鼻音配上水汽未散的蓝眸,让他彻底褪去了白日的锋芒,更像是个睡懵了的普通美青年。 可事实上,这个看起来娇小利落的赭发美人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还是横滨赫赫有名的重力使,在异能者群体中代表着武力值的巅峰。 强大的重力使先生此刻却皱了皱眉,像一个贪恋温暖的小孩子,用亲昵里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了。”童磨可以轻易想象出港口黑手党围剿食人鬼的激烈场面,睡意彻底没了,心情也变得更糟糕。 中原中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着,将怀中的恋人拥得更紧了些。 按照原本计划,他们会继续相拥着入眠,如果窗外没有什么一闪而过的黑影的话。 今夜月色清亮,被海平面上的小小波涛折射到每一个角落。半透明的纱质窗帘并不能遮挡所有的光线,自然也将窗外的朦胧翦影映入室内。 一闪而逝的黑影让相拥的两人瞬间绷紧了肌肉,就着朦胧的月光缓缓坐了起来,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离窗更近的童磨一点点靠近窗帘的缝隙,指尖微动,薄霜便顺着窗户虚掩时的缝隙游走至室外,变成了结晶御子,也就是她的第二双眼睛。 无需越过轻纱垂坠时的小小褶皱,她就已经捕捉到了室外的情况,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院子里逐年拔高的婆娑树影,以及…… 某个隐匿在树叶暗影中,包裹着恶意与凉薄的,薄荷绿色的视线。 战斗的本能让她在第一时间将视线的主人牢牢冰封起来,只是与此同时,结晶御子也将视野范围内的情报如数返还。在辨认出恶鬼眼球上“下弦壹”的字样后,脑海中某根细细的弦悄无声息地绷断了。 而在一旁的中原中也看来,童磨只是轻描淡写地抓住了夜色下的来犯者,只不过又在瞬息之间瘫倒在床上,犹带惊讶地闭上了双眼,陷入一场难以醒来的美梦。 中原中也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匆忙伸手扶稳童磨的身体,杀气不要钱似的散逸开来,连带着纱帘外的窗玻璃全都被重力碾成了晶莹的碎片。 “童磨?” 夹杂在玻璃破碎的连续脆响中,他的呼唤似乎也听着不那么真切了。 “……” “童磨,醒醒。” “……” “笨蛋……别睡懒觉了,快起来。” 童磨感受到印在眉心的温热的亲吻,这让她不自觉地舒展身体,唇角勾起惬意的弧度。熟悉的属于中原中也的调侃的声线窜入耳中,轻而易举地给予了她睁眼的勇气。 这是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平凡却美妙的清晨——有阳光,有柔软的寝具,有温热的呼吸,有属于恋人的稳健的心跳,一切都美好得像故事里最完美的结局。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被早晨的暖光点亮,倒映出近在咫尺的童磨的脸庞。他穿着常见的白色T恤和深灰色长裤,圆领上是线条精致的锁骨与喉结,衣袖下是肌肉紧实的手臂与温热的手掌。他虚趴在床边,将童磨连着被褥一起罩在怀中,用最柔软耐心的姿态呼唤恋人起床。 童磨把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就着阳光轻轻附上中原中也镀了一层金色的睫毛,只觉得指尖都变得酥麻。 “你怎么在这里?” 中原中也往后退了一步,给童磨腾出足够的活动空间,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取浴衣吗?” 过了几秒钟,童磨的脑海中才慢半拍地浮现出相关信息——她和竹马兼恋人的中原中也约好了一起逛街,顺便取回早就预定了的浴衣,用以参加今晚的夏日祭和花火大会。 童磨从被褥里钻了出来,抬手顺了顺有些乱的长发:“给我十五分钟。” 中原中也没再说话,点点头推门离开。 等房间归为安静,童磨这才有些迷茫地摊开手掌,对着阳光反反复复地瞧,像是要从皮肤上看出一朵花。 可她没有太长的思考时间,耳边很快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声,隔着门板听得不太真切,却还是能辨认出,对方正在用熟稔的态度和中原中也聊着天。 捕捉到特殊的声线,心跳悄然加速。童磨掀开被褥,脚底接触到软绵绵的地毯,一边迈步一边熟悉着周围的环境,浑浑噩噩地在浴室里洗漱完毕,换上了早就挂在衣柜外的连衣裙。 就着柜门边的穿衣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种透过镜面看着另一段人生的错觉。 这的确只是错觉,对吧?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按捺着逐渐加深的紧张感走出房间,并且在几秒钟后看到了除中原中也之外的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广……”刚发出第一个音节,童磨就和桌边处理文件的广濑弥生对上视线,后面的话不受控制地转成了另一种称呼,“母亲?” 广濑弥生摘下眼镜,手指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表情却是柔和的:“别发呆了,快点吃早餐,中也还等着你呢。” 看着眼角染上皱纹的广濑弥生,童磨在这一瞬间有种呼吸都被剥夺的错觉,她缓缓眨眼,像是不相信眼前的场景。 ……不对,这一切明明都是真实的啊。 今天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童磨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就这么染上了尘埃,让她只能沉默着点头。 广濑弥生却以为她只是还没彻底清醒,摇摇头不再催促,再次戴上眼镜看起了文件。客厅的另一边,中原中也正盘腿坐在电视机前,捧着游戏机非常投入,像是对童磨的异常一无所知。 十几分钟后,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家门。童磨这才注意到,他们生活在山口汤田温泉街。 这一带都是传统日式老宅,很适合游客在街头拍照。斜对面就是中原家开设的诊所,中原夫妇肩并肩站在门口和街坊邻居聊着天。 余光注意到中原中也和童磨的出现,几人默契地停下了交谈,眼神揶揄地对着两人交握着的手猛瞧。 一位挎着菜篮子的主妇捂嘴轻笑:“小情侣要去约会了吗?” “哦呀,小中也害羞了?”满头银发的老婆婆笑眯眯地打趣道。 中原中也红着耳垂,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默默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童磨代替中原中也作出回应,默认了约会的事实:“是啊,中也有的时候真的超容易害羞。” 中原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很给自家儿子面子,没有说出什么调侃的话,以免赭发少年因为羞涩过多当场炸毛。 好不容易过了熟人这一关,小情侣又向着预定浴衣的店铺前进。 穿过游客聚集的商业街,拐过路口那棵生长了很多年的樱树,往小巷走上几步,就能看到石川夫人的老铺子。 名为石川裕子的老夫人常年独居,有一手漂亮的刺绣手艺,做出来的衣服深得本地居民们的青睐。童磨也算是石川夫人亲眼看着长大的,老人帮她做新衣的态度更像是给自家孙女准备。 童磨走进店门的时候,石川夫人正坐在桌案前,埋头描着当季的纹样。玉兰花的雏形已经初步展现在手帕的一角,想必过不了多久,它就能完美点缀某个女孩子的手。 石川夫人抬头发现是童磨和中原中也来了,将笔搁下:“你们来得可真早。” 简单交谈几句后,石川夫人带着童磨去更衣室换衣服,确认浴衣的种种细节是否需要微调。 中原中也独自守在前厅,帮忙应付一下偶然登门的客人。只不过喜欢光顾这里的都是熟客,多年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混得脸熟,见面了也不需要太热络的关照,自己就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 只不过今天的市民们有比逛街更在意的事情。 “小中也,你可以悄悄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听到某位陪老婆登门的大叔的问题,中原中也再度陷入羞窘,但还是诚实点头:“算是吧……”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街坊邻居间其实没什么大秘密。中原中也在首饰店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对戒指的事早就悄悄传开,只有童磨被大家刻意蒙在鼓里。 一旁的夫人用手肘拐了拐嗓门有些大的丈夫:“小声点,别被小童磨听到了!” 其他人纷纷眨眼附和,像是隔空达成了什么奇怪的交易。 这是除了童磨以外,别人都知道的秘密。可为了让中原中也的计划顺利进行,大家都好心帮忙隐瞒着,为的就是让他们一起磕的这对CP顺利达成HE的结局。 因此等童磨拎着尺寸完美的浴衣走出更衣室的时候,大家已经整理好各自的表情,中原中也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紧张模样。 虽然感觉气氛有一点点的奇怪,童磨却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到,而是拉着中原中也走了。 时间就这么一晃到了晚上。 童磨和中原中也换上了各自的浴衣,不约而同地系上了款式配套的腰带,踩着木屐拿着苹果糖,手牵着手穿梭在人潮之中,伴着周围人的欢呼声,仰头欣赏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花火。 在最后一枚花火缓缓谢幕的时候,中原中也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的戒指,动作自然地套在了童磨的无名指上。 童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会像电影里那样单膝下跪,手捧玫瑰,对着我说出一大堆情话。” 中原中也却在这个紧要关头表现出特有的强硬态度:“该有的都会有,现在只是订婚,毕竟我们还不到法定年龄。” “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想继续等待一个早就注定的答案。”中原中也眼神坚定而执着,“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如果婚姻可以为共同的未来加码,我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结果过了一会,他还是有些忐忑地追问了一句:“……所以,你愿意吗?” 童磨不知这个时候是该落泪还是微笑,她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扫向周围的人,看着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广濑弥生、裕子奶奶、中原夫妇,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逐渐远去,终于想通了一个早就该被她认清的事实—— 这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这场梦,也该醒了。 在大家的惊呼中,在中原中也陡然惊惧的注视下,童磨从发髻中摘下发簪,用尖端抵住自己的脖颈,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或悲伤,只有对现实的期许与看透一切的从容。 “中也,如果这真的是现实,我会答应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童磨毫不犹豫地将发簪戳进自己的颈动脉。 在呼吸停滞的那一刻,童磨终于脱离了梦境的掌控,睁开眼回到了现实。 她发现自己正被中原中也牢牢抱在怀里,揽着自己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童磨没理会周围的狼藉,而是第一时间抬臂勾住中原中也的脖颈,仰头印了一串安抚的吻。 “中也,放轻松,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和它对上了视线,只要不睁眼就不会再中招了。” 中原中也沉默着收敛了自己的异能力,过了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放下童磨后从窗边跃下,专心对付那个下弦一去了。 童磨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轻轻印在颈动脉的位置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第100章 情报 赶在破晓之前,中原中也和童磨制服了魇梦。 幸运的是,只有童磨在一开始因为防备不及受到影响。得到适时提醒的中原中也没有掉入魇梦的梦境世界,比预想中更轻松地将其桎梏在重力场中,让魇梦徘徊在被重力碾成碎末的临界点。 察觉到魇梦的地位特殊,童磨紧急联络了异能特务科和住在附近的太宰治,希望太宰治能在异能特务科的人到达前对魇梦进行私下的拷问,争取提前挖出一些信息。 到了这个时候,童磨必须承认太宰治的异能力【人间失格】真的太过好用。不仅可以免疫现有的异能力,太宰治甚至可以抵御食人鬼的特殊能力,不至于像童磨那样因为简单的眼神交错就陷入梦境。 太宰治走进洒满碎玻璃渣的院子时,魇梦的身体正被童磨冻结在层层冰霜之下,只有一个脑袋勉强维持活动。不仅如此,他身上的红芒表明正被中原中也用重力异能操控着,稍有异动就会在第一时间受到惩罚。 魇梦明明失去了行动力,却还维持着缱绻的微笑,清秀的眉眼都是微微弯起的,完全不像是受制于人的状态,倒显得那份温柔与愉悦更加诡异。 “哎呀——你就是他们搬来的救兵吗?”魇梦说话的语调像是在念一首童谣,一看就是很会忽悠人的类型。 前提是,他没遇到更会忽悠人的太宰。 太宰治回了个同样虚假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了两步,让自己靠得更近了一些,说出的话却是针对中原中也的:“中也,快来干活,把这个新朋友挪到室内,我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中原中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不远处,闻言眼角一跳,语气不复之前面对童磨时的温和:“喂,不要用这种语气使唤我啊。” 虽然这么抱怨着,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将魇梦扔进别墅,并且颇为粗鲁地任由魇梦的躯体一路磕磕绊绊,让魇梦像一个人形垃圾似的叮铃咣啷砸进地下室。 太宰治扒在地下室的楼梯口,声线拉长:“那么——待会见~” 童磨很给面子地挥挥手,中原中也直接转过身,用后脑勺表达自己的嫌弃。 太宰治顺手关上了门。伴着门轴转动时的轻微声响,太宰治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一边朝着魇梦靠近,一边活动着手关节:“来吧,我们来好、好、聊、聊。” * 异能特务科的人到达擂钵街的海边别墅区时,太宰治已经结束了拷问,将看起来全须全尾的魇梦交了出去。只不过和之前相比,现在的魇梦像是陷入了自行制造的梦境,对外界刺激少有反应,一副三观破碎的状态,让异能特务科的人隐隐提起警惕。 太宰治没有对魇梦的状态进行解释,只是用轻快的语气催促着这些工作人员快快离开。 在异能特务科的人彻底离开擂钵街的地区之后,太宰治逡巡四周确认那些人没有留下什么监听设备,这才看向童磨。两人在短暂的几秒钟里达成了某项共识,拉着皱紧眉头的中原中也回到室内,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异能特务科打算趁这个机会回收外派人员吗?”童磨隐晦地提出疑问。 “嗯哼,”太宰治用荡漾的鼻音应了一声,顺手拿起腿边的毛茸玩偶大力揉捏,将可怜的粉色猪头搓得面容扭曲,“再像这样拖下去,森先生也等不及了吧。”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视线在童磨和太宰治的脸上反复游移。 童磨并没忘记自家男友还在现场旁听,尽职尽责地解释起来:“异能特务科有一位异能力特殊的坂口先生,暂时被上级派到港口黑手党工作。正好这一次我们抓到了魇梦,从他的身上可以得到很多情报。这样的话几个组织都可以趁机联合起来,争取一起消灭食人鬼。” 中原中也思忖一会,很快就理清了思绪,非常配合地将坂口安吾表面“借调”实为“卧底”的工作忽略过去,只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上:“你的意思是说,异能特务科会主动和港口黑手党联络,针对食人鬼的剿灭计划达成合作?”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大势所趋。 童磨轻轻点头:“就是这样。为了确保领地范围内的稳定,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肯定会有不同程度的让步。港口黑手党会趁机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作为交换,异能特务科也能让外派人员平平安安地回来,借着港口黑手党的势获取更多细枝末节的线索。” 确认背景信息已经被中原中也理解透彻,太宰治这才继续发言:“魇梦是下弦壹,除此之外还有五名下弦鬼、六名上弦鬼。鬼的实力按照排名递减,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是鬼王。” 童磨敏锐地捕捉到太宰治语焉不详的部分:“鬼王对上弦鬼和下弦鬼设限了吗?” 太宰治笑着眨眨眼,用默认表示肯定。 童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已经从这些时间的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了大概的情况。说来也巧,她之前就对食人鬼之间隐含的组织特性感到惊奇。如今有太宰治从旁解惑,鬼与鬼之间的支配关系就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鬼王麾下的鬼无法随意透露鬼王的真实身份,表明鬼王可以远程操控它们的意识,鬼王自己则隐匿在更安全的地方,”童磨迅速将已有情报理顺,“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鬼被分散到各个角落,目的应该不止是捕猎吧?” “是的。它们在找某样东西,”太宰治的语气幽幽,“名字叫青色彼岸花。” 中原中也眉尾微扬:“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大概是……让鬼王成为真正意义上没有弱点的存在?”太宰治轻飘飘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等等——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青色彼岸花这个东西可以让鬼免受阳光的伤害?”中原中也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把所有和彼岸花相关的事物一起销毁,彻底断绝食人鬼的生路。 童磨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除了青色彼岸花这个目的,它们聚集在横滨应该还有别的因素驱使。不仅仅是异能者的特殊引导效果,还有某个藏在横滨的东西,它的存在会让别有用心的人选择和鬼合作,借此完成某些更遥远的计划。” 童磨虽然说得隐晦,太宰治却已经听懂了。 横滨情况特殊。食人鬼之所以能在各大组织的眼皮子地下顺利扩散,不仅仅是那些组织认为有利可图,在暗地里肯定还有人悄悄帮忙扫清障碍。既然能够达成合作,施以援手的人绝不只是渴求青色彼岸花,说不定觊觎着藏在横滨的【书】。 “就是这样,”太宰治俏皮眨眼,“毕竟是鬼最喜欢的夜晚,没有阳光的排水沟里说不定还会有吱吱叫的老鼠。” 在太宰治的词典里,老鼠指代的就是各个平行世界里都存在的对手——死屋之鼠的首领兼情报贩子,好心的俄罗斯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心眼比全名字符更多的高智商罪犯。 童磨叹了口气:“那可真是个糟糕的结果。” 如果费奥多尔选择与食人鬼合作,那么一旦费奥多尔找到了隐藏在横滨的【书】,他就能轻而易举地通过【书】创造出青色彼岸花,让鬼成为再也无法被杀死的存在。到了那个时候,横滨才会真的沦为无间地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真正的【书】藏在童磨的异能力之中,并且有异能特务科里那个由一页【书】伪装出的复制品作为遮掩,可以转移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再怎么庆幸,童磨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好烦。” 中原中也跟着表达了心里的反感:“是的,好烦。” 太宰治非常配合地保持队形:“哎呀,好烦。” 三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女在黎明前安静对视,最后齐齐呼出一口浊气。 * 正如他们私下讨论的那样,为了和异能特务科达成合作,森鸥外与异能特务科的人约在港口附近某艘私人游轮上,在海上艳阳的照耀下展露獠牙。 要想在这次的谈判中获得至关重要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森鸥外默许坂口安吾安全无恙地回归异能特务科,以此为要挟展开了针对接下来灭鬼行动的谈判。 异能特务科如今明面上的局长种田山头火参与了这次的秘密谈判,身边只带着重新回归的坂口安吾,在海上游轮的甲板上唇枪舌剑,最后半推半就地达成了初步合作—— 从此刻起,横滨的三刻构想将联合在一起,利用各自的情报网获取与鬼相关的线索,在斩断黑衣组织在日本的根系的基础上,让食人鬼彻底消失在横滨的舞台之上。有了异能开业许可证的庇佑,港口黑手党将能在明面上派遣异能力者参与围剿行动,再也不会因为相关法令受到后续的苛责。 这便是森鸥外一直以来默认食人鬼在暗夜中潜行的目的之一。 当然,在确定具体行动计划之前,他还是要以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身份,对昨夜围剿响凯的行动中死去的下属们表达一定程度的惋惜。只不过对他来说,用少数死于食人鬼的性命换取一张异能开业许可证,绝对是这个世界上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委蛇 港口黑手党顶层,首领办公室。 橙红色的余晖映得粼粼海面犹如火烧,无声缅怀着一个又一个消失在黑夜中的生命。难得升起遮阳板的办公室终于被自然光点亮,倒显得坐在暗处角落里的黑发男人更加莫测。 森鸥外再一次扫向桌面上薄薄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既带着难以抑制的舒畅,又带着过于冷静的感慨,轻轻叹了一口气。 微小的叹气声被爱丽丝捕捉到了,让她轻轻嗤笑起来,随手将蜡笔往腿边一放,就着趴着的姿势用手掌撑着下颔,声音轻快地调侃:“笨蛋林太郎,不就是一份薄薄的证件吗?” 身为森鸥外的人性异能,爱丽丝当然知道这张薄薄的异能开业许可证到底能为港口黑手党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可她偏要这么贬低一番,毕竟森鸥外已经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再怎么端着架子也不为过。 森鸥外好心情地给予回应:“爱丽丝,请多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吧。” 港口黑手党在他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异能开业许可证便能让这份繁荣额外提升五成。更何况现有的成果是他苦心经营好几年才算计来的,当然会因为得偿所愿感到难以抑制的喜悦。 为此,他与黑衣组织虚与委蛇,承担着食人鬼颠覆横滨的巨大风险,甚至做好了事情败露后其他势力集体向港口黑手党施压的最坏的打算。 而现在,一切无疑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你现在看起来才更幼稚!”爱丽丝皱了皱鼻子,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真烂漫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幽深的空间里,有种不知愁苦的味道,却是建立在其他人无尽的危机之上。 可这在森鸥外看来最正常不过——黑手党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职业,在危险中谋求利益。 港口黑手党作为其中翘楚,更要承担比其他组织更大的风险。也正因为更大危机的存在,港口黑手党才能在其他人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时,毫不犹豫地大步发展,一点点将竞争对手甩在身后,获取各种意义上的绝对主动权。 “我也只能放松到今晚,”森鸥外渐渐收敛了笑意,迈步到巨大的落地窗边,俯瞰着整个横滨,“毕竟考验才刚刚开始。” 从今天起,港口黑手党将真正站在黑衣组织的对立面,以食人鬼的地下实验为攻讦点,彻底将港口黑手党从这个没有任何约定证据的短暂合作中摘出,并且将作为踏板的食人鬼一起清扫出去。 可是,事实真的会完全如森鸥外的预料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或许是黑衣组织在食人鬼的研究上获得了重要突破,原本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代号成员陆续抵达横滨,让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弥漫出风雨欲来的味道。 在童磨看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披着速水光这个马甲的日本公安诸伏景光先生,在最近几天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不用猜都能知道答案,无非是应黑衣组织的上级命令与其他成员秘密接洽,通过情报输出确认自己的忠诚度,并且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做好准备。 至于是什么行动……这便是几大势力在今日齐聚的理由之一。 因为食人鬼的强大恢复力和无法被阳光外任何手段彻底杀死的特性,没有任何底牌的普通人几乎被断绝了参与此次行动的可能性。 作为与食人鬼对抗的主力军,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军警、武装侦探社以及游离在其外的极乐教都参加了这场秘密会议,最后决定以分组行动的方式开展正式的夜间巡逻,将偌大的横滨分成几个不同的区域,分别负责相应的位置,尽全力抓住潜行的食人鬼,将其逐个击破。 就像大自然中约定俗成的法则,越是高端的猎手就越会收敛气息。越是强大的食人鬼,就越能将自己的存在隐匿在人海之中。由此可见,如今已经捕获并秘密消灭的响凯和魇梦并不是战力高端的那一批。真正难以应付的绝对是被划分为上弦鬼的存在,以及那位一直隐匿在暗处、真实身份存疑的鬼王。 从异能特务科的观点来看,鬼王的真实身份是早前逃出第七机构的三津田信三,但越是证据明显,童磨和太宰治就越是怀疑结论的真实性。 他们不会忘记费奥多尔也参与其中。但凡是费奥多尔参与了的事件,就绝对不会将真实答案在一开始揭晓,因为这样无疑会大幅减少费奥多尔从中获得的成就感。 为了将计就计,童磨和太宰治决定装作对已有的结论信以为真,将潜逃中的三津田信三当作真正的鬼王。 于是在众人突袭黑衣组织在横滨的某个实验室时,同时参与行动的异能特务科的成员揪着某个来自黑衣组织的俘虏现场盘问三津田信三的情况,童磨直接默认了这个结果,而这些画面与声音资料都在第一时间,通过某个早就倒地不起的底层成员的纽扣,传回了费奥多尔的电脑。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位大名鼎鼎的“魔人”颇为惬意地坐在电脑屏幕之前,盈盈冷光将他本就苍白的清俊面庞照得更具透明感。 “三津田……” “……不知道,我的权限不够……” 听着耳机中事实播送的对话内容,费奥多尔缓慢眨眼,眼下长期熬夜积攒出的青黑也跟着微微颤动,让他骨子里的虔诚与机锋全被脆弱的美感暂时遮掩了。 另一端,负责武力镇压的童磨语气有些冷淡地催促了一句:“继续突入吗?” 听到这句话,费奥多尔忍不住勾了勾唇。 众人的答案当然是肯定。于是他们将那名组织成员押了回去,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看着画面中消失在闸门后的一行人,特别是某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背影,费奥多尔轻轻说了一句:“希望你能喜欢我的礼物,童磨小姐。” 第102章 断水 伴随着一阵略显刺耳的刮擦声,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高壮男人推开大门,毫不费力地甩掉了想要上前阻拦的实验室白大褂们,炯炯双眼紧盯着一墙之隔的瘦弱少女。 “福地先生,您不能……”面色忿忿的女研究员仍在试图阻拦男人的行动,却在下一秒因一份盖了钢印的文件强行住嘴。 态度强硬的男人,也就是福地樱痴,他总算将视线稍稍偏移,语气斩钉截铁:“官方申请已经通过,我今天就是来把童磨带走的,请配合。” 研究员们常年蜷缩在地下实验室里,轻易就被福地樱痴出入战场的煞气震慑住,更何况对方带着打入蛇之七寸的正式文件,让他们根本没有立场继续推脱。 沉默的空气里逐渐弥漫上剑拔弩张的味道。 女研究员嘴唇翕动,几轮急促的呼吸之后,这才强忍着怒意偏开头,自我欺骗般不再去看墙内那个安静等待着的孩子。 明明被争抢的对象就是自己,被透明玻璃墙阻隔着的小小少女却像是事不关己,手里还捧着一把边角圆滑的木梳,耐心梳理着有些长的头发。她睁着一双漫不经心却足够透彻的七彩瞳眸,满脸都写着懒洋洋,像一只耐心舔舐毛发的动物幼崽,只在意着眼前的方寸之地。 女研究员终于还是打开了紧闭的门。 她没像往常那样用温和的微笑迎接少女,而是用略显冷淡的语气介绍道:“童磨,这位是福地樱痴先生,也是你以后的监护人。” 童磨这才放下手里的梳子,终于认真打量起福地樱痴来,一点点描摹着对方被风沙摧残出的褶皱、制服上挂着的各式勋章,然后露出一个和女研究员平日里极其相似的、温和的小小微笑。 “你好,福地先生,我叫童磨。” 福地樱痴这才软和了态度,几个大步向前,布满茧痕与伤痕的大手伸了出来,轻易包住了童磨的小手。 “你好,童磨,我是福地樱痴,随你怎么喊我的名字。手续已经办好,我们现在就动身吧。”福地樱痴显然不想在此久留,只象征性地追问了一句,“还有要带走的东西吗?” 对他来说,这个实验室里只有童磨是自己需要带走的,其他的都是累赘。 童磨根本不去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离开后要去哪里,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请求:“我可以先去和一个人道别吗?” “哦?”福地樱痴眉梢微挑,“是谁?” “一个没说过话,却见了几次面的人。”童磨的回答模棱两可。 福地樱痴觉得这个回应有些意思,笑了声:“去吧,给你五分钟。” 童磨原本以为福地樱痴会留在原地,让自己一个人去,却不曾想话音刚落,福地樱痴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动作娴熟地架在臂弯处,像扛一根小玉米棒似的走出了房间。 “哪边?”福地樱痴的胡须抖来抖去,撩得童磨的小臂有些痒。 童磨借机挪开圈在福地樱痴下颔处的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走廊尽头右拐就是。” 福地樱痴就这么抱着童磨走了,与沉默不语的女研究员擦肩而过,毫不犹豫地抽刀断水,却成功将若即若离的缘悉数斩断。 目送着福地樱痴带着童磨消失在走廊尽头,女研究员终于忍不住蹲了下去,在走廊边蜷缩成一团,悄悄抽噎起来。 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此刻的童磨来说,最重要的只剩下与实验体甲二五八号的道别。 那是童磨百般思考之后,认为唯一符合书中描述的“朋友”的存在——没有语言交流,却能在某些时刻心意相通;没有深刻回忆,却点缀了无聊生活中的小小角落。 福地樱痴守在厚厚的大门外,终于舍得给童磨预留小小的隐私空间。童磨顺从接纳这份体贴,独自走到标有“甲-二五八”的实验槽前,隔着玻璃与营养液仰视着漂浮其中的小小少年。 少年的赭发在液体中显得柔软蓬松,钴蓝色的漂亮眼睛紧闭着,生命迹象被数根软管维系连接,在空旷与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童磨没有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明明被给予了五分钟的空档,却只停留了数十秒就走。 福地樱痴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自然垂下,第一时间发现了童磨的靠近。 他没有多此一举地提出疑问,只是了然地揉了揉童磨的头顶,有些粗鲁地弄乱了女孩刚理顺的白橡色长发,眼里划过欣慰之色,显然对童磨的果断相当满意。 “走吧。” 就这样,被称为远东英雄的福地樱痴,带着横滨军方秘密实验室里最重要的实验体之一,童磨,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城市,马不停蹄地赶赴海外的战场。 第103章 战场 前线的战事远比想象中更加胶着。 随着各国派遣异能者踏入战场,普通人的阵亡率以可怕的态势迅速提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高精尖战斗力被寄予厚望,因此福地樱痴没能来得及和童磨慢慢熟悉,归队的第一时间就被委派了新的任务。 在这个战场上,孩子并不是没有,但也不算多,童磨算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因为她有相当强大的异能力。 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有大有小,可强大的异能和弱小的异能之间如有天堑,这也是能力顶尖的异能力者被称作“超越者”的原因。 在福地樱痴借由自己的关系网得知童磨的存在,并数次坚持打出申请报告成为童磨的监护人时,上级并不是没有微词。毕竟实验室虽然隶属军方,确是道德伦理上见不得光的存在,童磨的出现无疑会带来巨大的隐患。 可福地樱痴坚持表示自己相信童磨的潜力,认为她很可能会成为将来的超越者,改变现有的尴尬格局,这才勉强打动高层,让福地樱驰负责童磨的训练与教导。 福地樱痴明面上只是童磨的监护人,暗地里算是领了个长期任务,那就是培养童磨的忠诚,让她为军方所用,成为继福地樱痴之后新的金字招牌。 于是在多方的默认之下,童磨成了营地里少见的,可以自由出入各区域的孩子。 伤痛,死亡,离别;掠夺,顽抗,反击,这些是童磨关于连绵战事最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充满了硝烟与血腥味的世界里,童磨像是淤泥与阴霾里静静开放的凌霄花,沉默却透彻,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却从来不曾试图左右他人的想法。 因为福地樱痴在到达营地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学会反抗,也要学会接受。” 反抗的时机迟迟未到,接受却是刻不容缓。 如果童磨的监护人是一位炊事班的掌勺,或者医疗部的医生,其他人或许还会劝劝监护人,别让这么小的孩子早早接触战争的残酷面,可童磨的监护人是福地樱痴,各势力间都鼎鼎有名的强者,这些过于残酷的历练就成了可以被接受的存在。 童磨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思考福地樱痴这么做的真实目的。 在这段沉默观察世界的时间里,遥远的横滨发生了一件大事——海边的地下实验室遭到不明原因的爆炸,变成了直径约两千米的巨坑,被人们称作“擂钵街”,成了最混乱不堪的地方。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天,童磨原本正待在福地樱痴的办公室里,一股强烈的心悸感突然席卷,让稍稍抽条的小少女闷哼一声蜷缩成一团。刚走到门外的福地樱痴捕捉到不寻常的动静,加快脚步推门而入,一把将满脸冷汗的童磨抱进怀里,飞奔着送去了军医森鸥外那里。 童磨再次醒来是半小时后。 一睁眼,她就看见一个黑发波波头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大眼睛炯炯有神,动作干练地收拾着其他病人留下的医疗废弃物。 病床的另一边,福地樱痴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双手抱臂端坐在靠背椅上,头微微仰起,双眼微阖,正趁机打着盹。 童磨原本想要默默理一理思绪,福地樱痴却突然睁开眼,没过几秒,森鸥外撩起垂坠而下的门帘,端着亲切有礼的笑走了过来。 “小小姐醒了?”森鸥外架好听诊器,并不推脱地占据了福地樱痴刚坐过的椅子,“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童磨乖乖坐直身体,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 事实上,基本的仪器检查不出什么问题,真正的原因只有童磨自己知晓,却也不可能贸然吐露给在场的几个人听。其他的伤员还需要森鸥外照顾,福地樱痴也有其他事要忙,因此在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之后,童磨又被福地樱痴领走了。 唯一的进展便是,童磨知道了医务室里那个同龄小姑娘的名字,与谢野晶子。 第104章 帮手 因为福地樱痴平日忙得脚不沾地,森鸥外有意结交,年龄相差不大的童磨和与谢野晶子就这么熟络起来。 在这个充斥着死亡与离别味道的常暗岛上,唯二的小少女们自然而然地交换了很多话题,勉强算是在纷飞战火中寻到一丝类似于四月暖阳的味道。 与谢野晶子虽然对森鸥外没有很好的脸色,对童磨却是足够耐心。 早早踏入社会的她很快就察觉到童磨的特殊之处,决定用闲聊的方式向童磨描述起外面的世界,加上时不时夹杂着的对森鸥外虚伪做派的吐槽,让童磨渐渐有了活着的踏实感。 福地樱痴让童磨逃离了那个牢笼,是否进入新的牢笼犹未可知,童磨却是对这个变化暂时感到愉悦的。两相比较之下,与谢野晶子的善意更为稚嫩、纯粹,这是童磨自离开实验室后首次切实感受到的,来自于同伴的温暖,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也下意识地无法舍弃。 但不管怎么说,童磨没有辜负福地樱痴的期盼与付出,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绝大多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异能者。 几个月的时间,看似短暂,实际也足够童磨接受福地樱痴及其下属的训练,被一点点染上属于战士的锋锐之气。 与谢野晶子作为有幸近距离旁观的少数人之一,能够很清楚地捕捉到童磨眼中曾经出现,如今又悄悄隐匿的暖意。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医疗室里,与谢野晶子刚给手术器械进行了常规消毒,有些犹豫地问道。 童磨原本只是结束训练后偶然路过校场,抬眼发现医疗室还亮着灯,这才顺路上楼打个招呼,闻言沉默了一会,满脸平静地点头,仿佛话题中心并不是自己。 “嗯,决定好了。” 童磨感谢福地樱痴把自己带离地下实验室,哪怕这是以离开“甲二五八号”为代价。她相信着,总有一天,她会和那个赭发蓝眸的小少年在某个地方重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为了回应福地樱痴的期盼,证明自己拥有继续被重视的价值,她会竭尽所能变得更强。只有强大到无法被人束缚,她才能真正获得自主选择道路的权力。那么在这之前,她会成为福地樱痴的一把刀,一把比传奇宝刀雨御前更加锋锐的长刃。 霓虹在异能者的战场上节节败退,究其根本原因就是缺少具备压倒性实力的超越者。抛开正在紧密进行的猎犬计划不提,已经被摆在明面上的童磨就是最有可能成为超越者的好苗子,福地樱痴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条培养她的道路。 与谢野晶子似乎意识到了这个无法避免的事实,没有多说什么劝阻的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犹带温热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童磨这才露出一个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小小微笑,剥下包装纸,率先反喂了一颗给与谢野晶子。 这是童磨和与谢野晶子分离前,最后的一次交谈。 战事结束,霓虹作为战败国,几乎失去了横滨的所有权。这个名为常暗岛的战场也被迅速舍弃,福地樱痴也没了停留的理由,第一时间带着童磨和自己的部下撤离。 与谢野晶子在战事后期被森鸥外逼得几近崩溃,成为森鸥外和福泽谕吉分道扬镳的导火索。后来被福泽谕吉和江户川乱步带走,自身情况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好转,心里却愈发牵挂着不知近况的童磨。 而童磨呢? 她跟着福地樱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凶险异常的任务,被纳入军警麾下最强大的猎犬小队,在队长福地樱痴的带领下所向披靡,被旁人称作战场上的“冰之魔女”。 需要猎犬出动的任务不算多,但只要有任务,那任务本身必然是举足轻重的,自然不可能让执行者轻易脱身。童磨虽靠着自身实力在军警中获得了仅次于福地樱痴的特权,在非任务时段,却也不会随便离开基地,更不会像普通人那样随意现于人前。 久而久之,与魔女相关的零碎描述更显得神秘莫测——白橡色长发,不染凡尘的七彩瞳眸,杀人于无形的霜雪,以及在死亡中猎猎飘扬的深绿斗篷。 如福地樱痴所愿,童磨成了他摆在明面上的又一把宝刀。 自由与否暂且不提,成为猎犬的一员,对童磨也是有些好处的。 靠着军警内部的特殊消息渠道,童磨能够清楚掌握甲二五八号,也就是中原中也的动向。 这个曾经被福地樱痴认为不比童磨可控的赭发少年,早年辗转于擂钵街,成了组织“羊”中被恩情禁锢的羔羊,之后被森鸥外和太宰治设计劝诱进港口黑手党,并在为期八十八天的龙头抗争中彻底扬名。 港口黑手党的“双黑”组合震慑着整个里世界,森鸥外为此获得了不少好处,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意料之外的麻烦—— 魏尔伦察觉到中原中也还活着,并且想要在抹除与中原中也关系密切的人之后将其带走,为此,港口黑手党损失惨重,不得不用自损八百的方式阻止魏尔伦的计划。关键时刻,研究员N利用“温柔森林的秘密”解除了魏尔伦的封印,让整个横滨都危在旦夕。 横滨官方不得不将这次的事件包装成即将到来的自然灾害,组织群众快速撤离至附近的避难所。但在这样可怕的灾难前,大多数异能者都是炮灰,高层只能向猎犬小队下达援助要求,确保有人能成为关键时刻的最后一道屏障。 接到紧急任务的调令时,童磨正好在福地樱痴的办公室里。 “童磨,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去。”福地樱痴的脸上还残存着醉酒后的酡红,被战场反复洗礼的眼眸却是混沌中夹杂着可怕的清醒。 “遵命,队长。” 白橡色发的军服少女已然身量抽长,每个线条都显示着力与美。近年来愈发寡言少语的她微微颔首,霜雪般剔透的流光在眼中一闪而逝。 福地樱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没什么形象地往后仰躺,双腿交叠着搭在办公桌上,悠悠感慨道:“也不知道魔女和重力使……哪一个更厉害?” 哪怕因为体质特殊,无法接受异能技师的身体改造,童磨也拥有极其可怕的自愈力,再加上她本就强大的异能力,就算是亲手教导她的福地樱痴也无法在战斗中讨到好处。 童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副队长大仓烨子轻哼了声:“我们猎犬的秘密武器,肯定是最强的。” 横滨城区,防空警报在头顶回响,脚下的土地时不时传来令人胆寒的震颤。顶着两侧楼房簌簌下落的灰尘,市民们快速前进着,将惶惶不安牢牢攥进掌心。 交通要塞处,异能特务科的人一边负责维护秩序,同时还分心注意着耳麦中传来的最新讯息。 【港南撤离完毕。】 【金泽撤离完毕,请指示。】 …… 【红砖仓库附近发生坍塌事故,请求支援。】 【报告!青叶……北……求……】 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的通讯最让人心惊胆战。驻守在直升机上,带着专业设备检测远处异能波动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看向郊区的方向。 在那里,黑红色的能量像是从地底钻出的怪兽,轻易勾起人类基因里关于世界毁灭的恐惧。而对遭受过类似创伤的横滨人来说,黑红色的异能波动就和几年前的擂钵街事件一样,能够在一瞬间将目之所急的一切彻底撕碎。 他们知道,那是决心解放束缚的中原中也在和魏尔伦交手,为的就是将魏尔伦阻挡在市区范围之外。 不知何时,天空渐渐灰暗下来,乌云聚集、燕雀纷飞,原本因为地面震动而波澜起伏的大海也趋于沉寂,让空气似乎都跟着凝结成冰。 等等,冰……? 外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了? 与疑惑一同升起的,是仪器上再度攀升的能量指标。 【A03,A18,听到请回答,你们所在的方位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一开始只是其中两个监测点的数据出现异常波动,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在异能特务科地下总部的大屏幕上,代表着异常波动的定位点从南侧海湾一路蔓延,逐渐覆盖了整个沿海地段,并且有着向陆地蔓延的趋势。 异能特务科新任长官种田山头火像是想到了什么,把一位负责联络求援的职员叫了过来,凑近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下达了一道命令。 【各单位注意,沿海布控点迅速撤离,寻找掩体,与此同时密切关注特殊数值波动。】 这道命令只下达了几秒钟,一阵仿佛将大地都彻底撕碎的震颤袭来,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相撞的冲击波甚至将聚集起来的浓云都打散了些。这副光景在接受过灾难教育的人们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反倒更像是死神挥刀前的低声吟唱。 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得歪斜,海平面陡降,露出沿岸的滩涂与礁石。小小水洼困住了来不及逃走的游鱼,也预示了即将到来的可怕海啸,会让横滨人无一幸免。 比之前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被猎猎寒风送往每一个角落。 来不及躲进避难所的几个市民艰难匍匐在咖啡厅的桌椅下,徒然睁着泪眼,任命般等待着遮天蔽日的浪潮。 直升机上的异能特务科成员们失去了言语—— 一开始只是看似不起眼的波澜,可眨眼的功夫,波浪翻涌迅速拔高,用属于大自然的手全力拍向海岸线。海水和船只织成的帷幕代表了一切的终止,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只有死亡前最后的哀嚎。 一切都要在今天结束了。 可一切真的都会在今天结束吗? 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站在屋顶,看着不断逼近的,似乎比港口黑手党五栋大楼更高的海啸,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机。 那里有一封已读未回的邮件,收件人只有最原始的邮箱名。 【你会来吗?】 与谢野晶子坚信,这个回答是——会。 高口黑手党最中央的那栋大楼顶层,也就是首领办公室所属区域的上层,一个穿着猎犬制服的纤细身影安静伫立,成了此刻距离海啸最近的那个人。 童磨微微仰着头,安静看着海水巨兽向自己逼近,缓缓抬手。 一股怪风席卷大街小巷,代表冷热空气的快速交汇。扶摇而上的风在高空遭遇冷流,裹挟着的水迅速凝结成冰。 在本不应下雪的时节,横滨迎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暴风雪。以海岸线为边界,冰霜向着海洋深处不断扩散,为的就是将海啸釜底抽薪。 水墙被冻结成冰川,相互挤压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连绵起来就像是闷钝的春雷。冰层一步步生长,在最顶端受力蜷曲,俯瞰之下像是地底深处的恶魔的利爪。 种田山头火看着事实监控中传来的画面,久久不言。 公共频道里,一个有些俏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哟,大家好,这件事算是被完美解决了?】 港口黑手党所在的战场上,太宰治像是扔垃圾般,将暂时失去意识的中原中也扔在一旁,完全没有身为黑手党成员强行介入官方频道的自觉。 鸢眼少年和周围人一样仰起头颅,看着天空中纷扬而下的雪花,被冷得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中原中也仰躺在地上,在雪花落在眼睑上时似有所感,微微睁眼,露出了一个有些眷恋味道的微妙表情。 是谁? 他努力调动着钝痛的大脑,艰难从记忆中扒拉出蛛丝马迹——太宰治这个混蛋貌似有提到一句,异能特务科的人会找来一个帮手,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所以他这才可以放心大胆地与魏尔伦缠斗。 这一定就是那个人的手笔了吧? 这么想着,他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高口黑手党顶层,童磨站在停机坪的正中央,在有人靠近时缓缓转身。 长及小腿的斗篷被寒风吹起,露出她包裹在战斗靴之中的双腿,被皮带束缚的纤细腰身,以及镶着金色纽扣的戎装。 曾经的战地医生,如今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面上噙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童磨小姐,好久不见。” 第105章 畏惧 黑衣组织在横滨设立的地下实验室里,来不及逃走的外围成员被押解集中,分批次送进异能特务科的临时审讯室。 童磨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人苦苦哀求。透过那些虚伪的紧张表情,她看到的是一双双掩藏着的冷漠与暴戾,她便意识到了,这些人已经习惯了人命如草芥的日子,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其他人的死活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都是刽子手。 童磨垂眸,不想再看。 在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她身上疏离感更重。头顶的白炽灯让她的五官隐入暗处,削弱了女性特有的柔和,强调了沉默的锋利。 但就着朦胧的光影,那些被摁在地上的人已经能够辨认出那双璀璨的、极具辨识度的眼睛。 对外围成员来说,对费奥多尔来说,这种辩识程度已经足够了。 有被桎梏住的人失声呢喃了什么,接近气音的话语掩藏在混乱的场面之中,根本听不清楚。但他在面对童磨时浑身一刹那的紧绷,已经让草木皆兵的异能特务科升起警惕之心。 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方合作还在起步阶段,信任浅薄,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各自心里的小九九。面对童磨被黑衣组织的人认出来,并且可能有不小的威压的“事实”时,四面八方的怀疑视线顿时将童磨牢牢笼罩起来。 太宰治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大家的反应,中原中也眼里的温度却已经彻底消失。 童磨轻轻拍了拍中原中也绷紧的手臂肌肉,缓缓迈步到那名成员面前,蹲下,凑近了问:“你……认识我?” 下意识开口的那个人感到后怕,紧张地吞咽一下,冷汗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 “回答我。” “……没有。”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心虚。 童磨定定地端详了一会,失去兴趣后又站起身走回原位。 中途,太宰治和盯着童磨背影的那人对上视线,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太宰治在笑费奥多尔的小把戏,也在笑“同盟者”们的迟钝与不合时宜的警惕,更是在笑那个隐藏在暗处,借着对立者的名头搅混水的家伙。 招数并不精妙,但效果很好。 在童磨的默认,又可以说是纵容下,异能特务科把这名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外围成员设为重点关照的对象,一边把人往大门口的方向拽走,一边用余光警惕着童磨一行人,像是生怕童磨为了毁尸灭迹做出些什么。 中原中也哼了一声:“蠢货。” 童磨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中也,没必要生气,这都是小把戏。” 说是小把戏,事情却没能如愿偃旗息鼓,反倒随着线索一一浮现变得越来越复杂。 起初只是黑衣组织的外围成员经不住拷问,透露有一名和组织高层来往密切的编外人员曾经出现过。 按照多人拼接出的口供内容,那人将自己罩在斗篷下,看起来神神秘秘,唯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那双黑暗中也难掩光华的七彩瞳眸。 这个消息一出现,不光是异能特务科,就连港口黑手党也忍不住怀疑起童磨的真实身份。 要知道,童磨特殊的瞳色在异能者群体,甚至是表世界里都是独一份的,几乎可以与她本人彻底划上等号。 童磨建立的万世极乐教口碑极好,甚至牵动着一方经济。多件积攒的良好口碑确实是金字招牌,却也不是免死金牌。如果童磨真的和这些食人鬼以及地下实验有关联…… 这是除了费奥多尔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想面对的结果。 事情依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明明是再明显不过的离间计,却在几名遭受夜袭的市民口中获得了进一步的作证。 内部紧急会议上,被夜间巡逻队偶然救下的上班族浑浑噩噩地回答着问题。 “看清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病床上刚刚恢复意识的女人下意识颤抖,在医生想要上前阻拦的时候吐出只言片语,“眼睛……” “是这个人吗?”面色凝重的审讯人员拿出童磨的照片。 女人浑身抖得像筛糠,破碎的惊叫滚动在喉间,一副下一秒就会被活活吓死的崩溃模样。 拿着照片的人凑近,尽可能放满语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了这个开头,剩下的描述便不那么艰难。 “很冷,感觉要被冻死了。” 一边说着,女人的泪水就这么淌了满脸。 “那个人很喜欢笑,一边笑一边……吃……吃了我的腿……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缺了一条腿的病人彻底陷入崩溃,被医护人员摁在床上,注入药物辅助恢复稳定。 被医生赶出病房的审讯人员站在走廊里,低声交流:“这已经是第几起了?” 下属看了看通讯器:“算上半小时前发现的另一个受害者,已经是第七个了。” 谁都知道,这几起事件都和童磨脱不了干系—— 在短短四天内,已经有七名夜间归家的女性被鬼袭击。有五名受害者只剩下残肢断臂,唯二存活的两人都表示,袭击者周围的空气异常寒冷,有一双黑暗中也难掩光华的七彩眼眸。 哪怕童磨被多方严密监视着,理论上也存在利用异能力找出漏洞,神不知鬼不觉地犯案的可能。 唯一让大家感到迟疑的是,童磨并没有犯案的动机。 极乐教里有大把的女性和孩童,他们深居简出。要是想作案,童磨完全可以就地取材,而不是废心思在外面寻找猎物,还落得被人指认的下场。 在这些真真假假的线索与猜忌中,武装侦探社收到邀请,委托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查明真相,抓住藏在幕后的真正的凶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童磨正在极乐教的院子里陪小孩子们晒太阳。 挂断了江户川乱步难得主动打来的电话,童磨向后仰躺在檐廊下,听着风铃与枝叶共奏一曲,缓缓舒了一口气。 要变天了。 第106章 昏迷 向武装侦探社下达委托的是异能特务科。 因为案件涉及黑衣组织的实验,受害者均为普通民众,东京那边难得态度强硬地派出公安零组协助调查。 说是协助,实际上和监督没什么区别。 金发深肤的零组组长穿着鼠灰色的笔挺西装,挺拔俊秀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宴会厅跑出来的富家公子,偏偏那双紫灰色眼睛里偶尔显露的攻击性,让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莫测。 坂口安吾当然知道这位是谁——之前在黑衣组织卧底的公安精英降谷零。 因为各个组织的联合打压,黑衣组织元气大伤,暂时收回了分布在横滨的爪牙,不然降谷零也不会在明面上指挥公安的行动。 据坂口安吾的了解,降谷零还有一位隶属公安系统的幼驯染,名字叫诸伏景光,正以假身份在童磨身边行动。双方似乎都默认了暗地里合作的事实,相互给予方便,相处得还挺融洽。 谁又能猜到……诸伏景光曾经是黑衣组织派出的双面卧底呢?只不过这个双面卧底的任务已经名存实亡了,毕竟黑衣组织在断尾求生的时候,可是直接舍弃了不少建立在关东的基业,其中还包括一些实力不错的代号成员。而代号苏格兰威士忌的诸伏景光,就是被高层舍弃的一员。 更巧的是,今天诸伏景光也来到了现场,和太宰治一起。 这一点还算容易了解,毕竟童磨仍然处于被怀疑的状态,她便懒得计较太多,主动深居简出,算是给足了诚意。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明面上进行活动的只有中原中也和太宰治。 “哟,名侦探大人,今天过得开心吗?”太宰治用开朗到虚假的语气和江户川乱步打招呼。 “如果没有给波子汽水设置限额,名侦探大人每天都可以很开心。” 江户川乱步随意搪塞了一句,视线在诸伏景光身上转了一圈,看得公安卧底浑身紧绷,面上却还要维持得体的微笑。 “猫猫眼先生要不要和狗狗眼先生相互认识一下?”江户川乱步像是随口一提,抱着臂走向案发现场,留下一句,“你们说不定会很有共同语言呢。” 降谷狗狗眼先生零和诸伏猫猫眼先生景光隔空对视,不约而同地点头问好。 太宰治趁着这个时候已经摸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身边,学着对方的姿势蹲了下来。 “你又去加班啦?”江户川乱步低头看着斑驳现场中悠哉路过的蚂蚁,问了这么一句。 “嗯,有人因为发动异能力的时候卡了bug,所以需要我去唤醒一下呢。” 江户川乱步被这个说法逗笑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们都是傻的,明明睡美人解释过原因,但就是不愿意听呢。” 明明是加密一般的对话,旁边悄悄竖起耳朵的坂口安吾却忍不住落下一层冷汗。 他们说的不是别人,而是绫辻行人。 在江户川乱步之前,接到委托展开调查的就是绫辻行人。这位异能侦探曾经非常肯定地告诉了委派任务的高层,他的异能对真凶不会起作用。但因为各种牵制,绫辻行人最后还是强行发动了异能力,却因为鬼的不死特性相互抵消,以至于异能消耗超出身体负荷,当场昏迷不醒。 高层本就心虚,这下只能捏着鼻子善后,拜托太宰治走了一趟,用【人间失格】将绫辻行人唤醒。 “不说他了,”太宰治撇撇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吧。” 他说的是肯定句。 江户川乱步腾地一下站起身,随手扯过坂口安吾的西装下摆晃了晃:“眼镜先生,地图,地图!” 原本在低声交谈的降谷零看了过来:“我这里有。” 说罢,公安精英带着地图靠近,顺势让下属们挤开了本来在中心位置的异能特务科的人。 江户川乱步看着密密麻麻的横滨地图,手心朝上一言不发。 诸伏景光相当机灵地递出一支钢笔,引得江户川乱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看到这一幕,降谷零眼里涌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江户川乱步在地图上圈了几个位置,又把几个地址额外标记出不同的数字。 降谷零看着地图上一个个标记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男看起来。诸伏景光也面色严肃,本来温和的猫眼里像是盛满了冰霜。 太宰治依然是那个不看气氛随意发表言论的角色:“哎呀哎呀——这是要办一场盛大的祭典吗?” 与其说是祭典,不如说是祭坛,以横滨中心城区为重点的,以无辜者为祭品的巨大的祭坛。 江户川乱步用数字标记出的地点是罪犯一开始的犯案轨迹。以第七机构某个秘密关押点为数字一,逐一向周围铺开,直到涉及某个小型黑手党的据点,才让事情引起外界的注意。 就像任何一个成长中的连环凶手,他的早期行为更容易出现漏洞,而一旦他的作案方式发生改变,就意味着他进化了。 “他进化了。”太宰治替江户川乱步做出解答。 “进化?”降谷零试探着追问,“你是说他学会了新的行为模式?” “既然你也知道行为模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呢?”太宰治似笑非笑,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他啊,渐渐变成了一个新的怪物呀。” 江户川乱步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皱着脸纠正太宰治故弄玄虚的说辞。 “准确地说,三津田信三就是所有案件的真凶,但也不算是真正的凶手。” 大侦探指了指安静听讲的坂口安吾:“你们不是最清楚三津田信三的异能力吗?那就趁现在说清楚。” 坂口安吾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却还是任命地解释起来:“我接下来说的内容,请在场的各位务必保密。” “三津田信三曾经是秘密机构负责关押的高危异能者,异能力是【附体之物】,即以生命为祭品,交换出他认为可以等价的存在。某一天,他被不明势力带走了。” “补充一下,这里的不明势力指的是某只老鼠哦!”太宰治像是在负责童话故事的旁白工作,非常不给面子地戳破了坂口安吾想要遮掩的信息。 坂口安吾无奈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却又不能对这位调皮鬼生气,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们逃走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异能特务科,并且用未知手段偷走了藏在异能特务科的某个未知道具。至于这个道具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能推测出它可能拥有增强异能力的效果。” 这个被盗走的道具,其实就是一直藏在异能特务科里,早就被广濑弥生调包了的【书】。它实际上只是【书】的某一页,利用其特性伪装成完整的一本。只要太宰治没有触碰到它的本体,就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三津田信三被救走后,利用帮派间的争斗获取了新的祭品,也就是斗争中失去性命的底层成员,并且召唤出了可以让人变成鬼的东西。” “三津田信三就是用那个东西,把自己变成了第一个鬼。”回想起自己通过异能力看到的景象,坂口安吾胃中一阵翻涌。 “你们也知道,鬼渴求新鲜的血肉,惧怕阳光,会侵蚀人的意志。三津田信三为了得到满足,陆续犯下了几起案件,正是乱步先生用数字标记的那些。” “至于后来……”坂口安吾缓缓摇头,“我就不清楚了,这也是异能特务科想要找到的答案。” 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我都画得这么明显了,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降谷零拿起笔,将几个圈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五芒星。 “五芒星是传统的召唤阵法之一。久保山殡仪馆,元町车站,立野高校,矶子医院,弘明寺就是尖角对应的位置。一号地点是一切案件的初始点,也是五芒星的绝对中心。” 见没有人反对,降谷零继续推理:“根据刚才的描述,一号地点隶属异能特务科,有你们所说的某个作用位置的异能道具。或许就是靠着这个道具,三津田信三的异能力得到增强,召唤的成功率或者偏向性得到了提升。正是因为这一次召唤阵的成功,三津田信三进化了。” “他被迫变成了另一个存在——那就是真正的,想要颠覆整个横滨,整个世界的鬼王。”太宰治做出肯定的总结。 “鬼王的名字是所有鬼都不能提及的机密,这一点已经在被抓到的魇梦身上得到验证。三津田信三正是通过消耗大量祭品,并且以自己的身体与意志为代价,这才召唤出了将他的存在彻底抹消并取而代之的鬼王。” “所以啊,快派人去这些地方找找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太宰治微微仰头,看着依然澄澈的天空,语气轻而飘,“我们也是太过放心了呢,以至于被老鼠遮蔽了双眼,任由那些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投进祭坛,只剩下腐烂的碎片了。” 虽是这么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到底有谁在为真凶打掩护—— 要想在横滨真正做到掩人耳目,光靠费奥多尔一个人的力量其实是不够的。可他会做交易,用永生为诱饵吸引贪恋者上钩,让无辜者的苦难完美掩藏在光鲜的街道之下。 只要是真心想让明面上的三刻构想被蒙在鼓里,渴求永生的那些人其实也是努努力就能做到的。 看——他们之前不就做得很好吗? 第107章 帮手 从案件调查现场回来后的第二天上午,极乐教迎来了两拨客人。 率先抵达的是降谷零和他的下属们,随后是一对年轻男女。 这对恋人的身上有种相似的斯文气质,只不过男方的表情稍显严肃,倒是女方在见到极乐教里晨起活动的孩子们时,忍不住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降谷零代表的公安的出现并不奇怪,毕竟双方算是达成了私下的合作,为的就是应对横滨地区给鬼暗中开绿灯的高层们。 至于这两张陌生的面孔—— 年轻男人名叫金井哲夫,是近两年在横滨崭露头角的年轻官员。女性名为佐佐城信子,是金井哲夫的恋人,也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心理学教授。 走进谈话专用的茶室,金井哲夫的视线在童磨、太宰治和降谷零等人的脸上逡巡一圈,最后又定格到童磨的身上。 “童磨小姐,百闻不如一见。” 童磨对言行板正的金井哲夫礼貌问好,又对上佐佐城信子的视线:“你好,佐佐城小姐。这是前不久才晒好的花茶,希望你能喜欢。” 今天的会面是太宰治一手促成的。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认识了金井哲夫和佐佐城信子。在先前几方势力围剿黑衣组织的时候,金井哲夫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因为黑衣组织事件带来的功绩,金井哲夫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到底是借了太宰的东风,因此这次是看在太宰的面子上才来的。 在金井哲夫看来,和极乐教交涉过深并不是什么好事。佐佐城信子倒是觉得可以合作,这才说服了恋人一同赴约。 佐佐城信子抿了一口茶水,眉眼微弯:“我很喜欢,谢谢童磨小姐的心意。” 简短寒暄后,童磨为两人引荐了降谷零的团队,毫不迂回地说出今天见面需要讨论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和东京的警察合作,一起除掉横滨的蛀虫?”金井哲夫将整个计划概括成一句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疑。 童磨微一颔首:“可以这么说。” 佐佐城信子语气温婉,说出来的话却直切关键:“我以为……极乐教和那些人的关系是不错的?” “如果他们没有把危险的东西放进横滨,任由它们在黑暗里孳生的话,我不介意让这样的友谊持续下去。”童磨表现得相当坦然。 只可惜,那些人的贪念太重,越过了不该越的红线,造成了让童磨无法忍受的结果。 佐佐城信子渐渐放松下来:“看来你有更看重的东西。” 极乐教可以为了发展和资源和其他领域保持良好的关系,却也不会容忍容身之所受到危险的冲击。 童磨这番话无疑是把自己的软肋放在明面上——小到极乐教,大到横滨的安宁。正因为她从小到大的轨迹与亲近的人都能被轻易查出来,大量的事实无疑大幅度提升了话语可信度。 “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不太方便出现在明面上,不然也不会麻烦你们拨冗,”童磨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人,“当然,至于怎么调查、处理,一切都可以按照你们的准则来进行。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极乐教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各种帮助。” 童磨已经表态,剩下来的就是太宰治的工作了。以他为支点,东京的公安可以一步步加深对横滨的影响,金井哲夫和佐佐城信子能实现共同的抱负。在拥有不同出发点的前提下,他们的终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拨开遮蔽在横滨上方的乌云,让这片滨海宝地重见天光。 商讨完具体的合作细节,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一行人走出茶室,恰好遇见走廊外一步步靠近的诸伏景光。 哪怕真实身份双方都心照不宣,诸伏景光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助理的角色:“时间正好,各位不如留在极乐教用餐?” 降谷零率先同意,带着下属们跟着诸伏景光走。童磨落后一步陪在佐佐城信子的身边,话题也从先前的正事转移到日常生活上。 准确的说,她们谈论的是各自的恋人。 “中也今天有事出门了,不然还可以把他介绍给你们认识。” 佐佐城信子微微侧身,给奔跑着的小孩子让出充足的空间:“我对你们的事情有所耳闻,想必中原先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童磨坦率地接受了佐佐城信子对中原中也的夸赞:“你说的没错,他既可靠又可爱。” 走在最后的太宰治忍不住露出牙酸的表情:“哎呀哎呀,请注意一下,我还在旁边听着呢。” 童磨头也不回地将姿态散漫的太宰治拽得更近了一些:“这有什么不能听的。走快点,别又像之前一样偷偷溜走。你不能不吃正餐。” 太宰对童磨的叮嘱不置可否,任由自己的衣摆被童磨抓住,字太散漫地踱步,双交叠在脑后,偏头看向远处的天色。 “……要变天了。” 横滨的天,要变了。 最开始是几名高层接连下马,相关人员人心惶惶。只不过金井哲夫拔出蛀虫的决心过于强烈,他的一干追随者也怀抱着信念顽强抗争着,哪怕被多方施压也不见退缩。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挖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受到横滨内外势力的逼迫,那些心虚的高层急于寻找拖延时间的稻草,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找一个能够转移众人视线的活靶子。 找来找去,他们还真的找到了合适的目标——又一个名为“累”的下弦鬼出现了。 东京和横滨之间某座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所儿童福利院。因为位置偏僻,这里收容的基本是很难被领养出去的、带有身体缺陷的孩子们。 按照惯例,社会各界捐赠的善款会分拨固定的数额用于物资采购,因此每周一会有市政福祉部门派专车将这些物资送上山。恰好周一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截断了山路,让司机不得不暂时返回福利院,打算在那里歇一晚,等道路通畅了再回去交差。 结果这么一个耽搁,就出了事。 福利院里有新出现的鬼袭击了他,但是在福利院里其他人的帮助下,司机最终还是活着逃了回来。 得到线索的异能特务科顺藤摸瓜,发现福利院偶尔还会收容附近游荡的流浪者,只不过山脚下的人始终没看到有谁能够顺利离开福利院。 “这个福利院里剩下的人类已经成了鬼豢养的食物。”寻求支援的异能特务科成员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坂口安吾通过触碰司机身上的衣服获得了更多的细节:“以福利院为据点的鬼名为累,他还转化了其他的鬼。初步判断以蛛丝为武器,可以造成类似刀具的切割效果。他虽然没有出现,但他制造出来的鬼已经很强了,并且对他态度敬畏。保守估计,累至少是下弦鬼。” 如果遇上的不是十二鬼月,异能特务科自己的异能者就能联合军警一起解决,但如果遇到的是下弦鬼,甚至是上弦鬼,或许只有童磨、中原中也等人能将其制伏。 在更多的更强大的鬼出现之前,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减少异能者的伤亡,为最后必然来临的苦战积蓄更多的力量。 受到这种迫切的需求的影响,童磨身上还没散去的嫌疑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事不宜迟,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傍晚,童磨、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一起上山。 夕阳渐沉,盘山公路上的视野趋于晦暗。树丛间的暗影被夜风吹拂,摇摆出让人不自觉感到紧张的微小弧度。 童磨放出结晶御子,让小小的冰人提早一步探查情况。通过结晶御子的视角,童磨看到整个福利院都笼罩在黑暗里,没有一盏灯被点亮,仿佛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可守在山脚下的军警可以保证,事发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这片区域。 小心操纵着结晶御子继续向前,猝不及防之下,童磨发现自己和结晶御子之间的联络被迫中断了。 “怎么了?”注意到童磨逐渐凝重的神色,中原中也低声询问。 “结晶御子被破坏了,但我没看到鬼的身影。” 童磨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毕竟结晶御子看起来小巧,却有相当强大的能力。能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远距离破坏,说明这个鬼的能力相当危险。 再多的讨论也比不上亲眼体会。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眼前这片树林,没走几步,走在队伍边缘的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人就痛呼着匍匐在地上。鲜血顺着他们捂住伤口的手指指缝处溢出,拨开一看,伤口像是被极细的东西切割而成。 在他们放在经过的地方,细到几不可见的蛛丝上还挂着血珠,安静昭示着它的杀伤力。 众人不得不放弃小心潜入的方案。 童磨伸出手,释放出大量细碎的冰晶。顺着凉风,冰晶快速蔓延开来,一点点附着在隐形的蛛丝之上,为众人标明了它们的具体走向。 目之所及,树木枝桠间遍布纵横交错的蛛丝,借着大自然的掩护阻止着不速之客的靠近,又像是潜伏着的毒蛇,随时都能朝着猎物狠狠咬上一口。 “这个鬼……”尾崎红叶示意下属们逐步围拢,尽可能减少与周围环境的接触,“把这片区域变成了蜘蛛的巢穴。” 第108章 姐姐 将随行人员安排在周边驻守探查,身为主要战斗力的童磨三人继续向前。 在快要接近正门的时候,隐藏在树冠中的蜘蛛倾巢而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看着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蜘蛛,童磨忍不住皱了皱眉——身体伤害不算大,精神伤害倒是有了。 有了名为嫌弃的情绪驱使,童磨也没太顾及缩小动静,而是凝结出少女形态的冰莲,从口中吹出白霜,寒气所到之处冰封一片,几秒钟内就将漫山遍野的蜘蛛冰封起来。 一阵吱嘎的脆响,躲在树丛间的鬼终于压垮了树梢,狠狠砸回地面,激起一阵细碎的冰屑。 尾崎红叶召来随行的异能者下属,让他们把冰雕做的俘虏带走。还没等她回头,几缕极细、极快的蛛丝悄然甩了过来。常年战斗的本能让尾崎红叶立刻拔刀相对,金色夜叉也挡在她的身前,对着蛛丝挥刀而下。出乎意料的是,这丝线看起来和之前遇到的差别不大,像是在随风飘摇,却在接触到金色夜叉的时候变成削铁如泥的宝刀,直接将金色夜叉拦腰截断。 在蛛丝快要接触尾崎红叶的刀尖时,中原中也靠着重力异能的加持,强行将蛛丝甩了回去。 看着反向甩开的蛛丝轻松削断大门处的金属栅栏,中原中也撇了撇嘴:“这么快就被我们激怒了?” 靠着已有的线索,童磨在心中将这个鬼的形象推测出了大概。 “既然是这样的话……”童磨的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那就再闹得大一点吧。” 话音刚落,更多的冰雾飘向眼前的建筑。肉眼可见的寒潮呈包围之势,快速侵蚀着荒芜的土地和枯萎的花丛,又顺着门窗钻进室内。 风中除了逐渐浓重的寒意,还有隐隐约约的怒吼与尖叫。 老旧的福利院并没有在寒霜中坚持太久,就被藏在里面的鬼自己拆了大半。漩涡状的蛛网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笼罩着三人的身影。 童磨没动,中原中也上前一步,全身笼罩着红芒迎了上去。 常年接受魏尔伦的训练,中原中也已经能和自家兄长打得有来有回。眼前的蛛网虽然坚硬且沉重,却还在中原中也可以轻松应对的范畴之内。 在中原中也应对这个小麻烦的时候,童磨和尾崎红叶从破损的“正门”走了进去。 尾崎红叶走向孩童哭号的另一侧,童磨则顺着血腥味最浓重的方向前进。 拾级而上,原本属于孩童们的房间都被白色的蛛丝覆盖,完全变成了蜘蛛的巢穴。童磨并不费力地挖出一个个白色的茧,顺便解决了守在食物旁边的几个不太厉害的鬼。 一团又一团白色的茧,以及被冰封的鬼,被童磨用冰莲托着送了出去。在她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搬运工时,远处阵阵轰隆巨响传来,表明中原中也已经和最厉害的那个鬼遇上了,正打得不可开交。童磨一心二用,当即送去结晶御子,远程帮助中原中也尽快结束战斗。 某粒白茧排着队飘出窗框,就在它离童磨最近的时候,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从里面刺了出来,目标明确地袭向童磨的脖颈。 童磨对此早有准备,用冰柱将茧钉在墙上。顺着茧上被匕首划开的裂隙,藏在里面的偷袭者姿态狼狈地掉了出来,摔倒在地,过了一会才挣扎着爬起来。 一击不成,青年直接将匕首甩了过来。 童磨看也不看那柄被甩飞的匕首,任由它从脸侧掠过,自己则一步步走近,颇为好奇地打起招呼:“所以你就是他们的后手?” 看起来挺弱的,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中分水母头的男青年缓缓抬起头,用带着些仇视的眼神紧紧盯着童磨,对半分的白色发和紫色发衬得他的面容愈发俊秀。 “你居然不是鬼?还真是稀奇呢。” 童磨也没指望青年说出些什么,她只是有些疑惑,幕后人大费周章地吸引童磨过来,结果却安排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对付她,总不可能是什么调虎离山计吧? “那你叫什么——这个总能说了吧?” 男青年撑地坐了起来,挤出一句:“西格玛。” 名字是最短的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就在人们口中一代代流传。 童磨本来还不怎么在意,没想到在西格玛报出名字后,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让她隐约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似乎很重要。 异能力?还是单纯的催眠?又或者是什么新的圈套? 将各种思绪压下,童磨微微放轻声音,刻意放松身上的肌肉,以示无害:“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西格玛蹙眉:“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比累更厉害的鬼。” “……”童磨眨眼,“哈?” 西格玛口中的“累”应该就是和中原中也打斗着的鬼,也是占领福利院的最强的那一个。但是……她自己怎么就成了鬼呢? 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西格玛的眉头皱的更紧:“怎么?你不是?” 童磨快要被西格玛这个笨蛋气笑了:“名叫累的那个鬼是怎么说的?” 西格玛看起来不太高兴,却还是乖乖说了出来,这副姿态莫明有点乖巧:“有个很讨人厌的家伙,也是鬼,比累更厉害,眼睛是七彩的,笑得很邪恶,最喜欢做坏事。” 将西格玛透露的情报收入囊中,童磨对那个冒充自己为非作歹的家伙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心里的百转千回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你碰一下,就知道我是不是鬼了。” 西格玛再度警惕,但看着童磨的眼睛,他又将信将疑地伸出手,眼里闪过奇妙的雀跃,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属于人类的温暖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而来,让西格玛仅存的敌意尽数消失。与此同时,童磨感受到脑海中有什么新的信息涌入,与她的经历毫无关联,却让一切都能说通了。 西格玛也像是从短暂的触碰中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睛睁圆,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你……”西格玛差点被自己呛到了,憋红了脸挤出一句,“姐姐?” 中原中也结束战斗赶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西格玛的呼唤。 “喂——什么姐姐?”中原中也眼神不善,“别在这里乱攀关系!” 出乎中原中也的预料,童磨竟然也接受了这个称呼:“中也,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确实是我的弟弟呢。” 没等中原中也大脑重启,童磨一把将西格玛从地上拉了起来。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西格玛,童磨眼神复杂:“这就是你的异能力吗?我知道了。但是——西格玛,不管怎样,有些事我希望你能保密,作为交换,我会成为你的家人。” 西格玛的异能力应该是通过触碰交换信息。在手指接触的时候,童磨知道了西格玛的过去:没有记忆地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辗转到这所福利院,被累当作“家人”豢养起来。 而西格玛,也知道了童磨最大的秘密——书。 又或者说,西格玛和童磨一样,都是书的造物。只不过西格玛源自童磨当初留在异能特务科伪装用的那一张书页,童磨则早早将书藏了起来。 西格玛的出现无疑证明了另一件事,保存在异能特务科的【书】已经被人盗走了。 这边,中原中也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满脸戒备地拉着童磨的手,自己挡在童磨的面前,看向西格玛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技艺高超的骗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在强压愤怒时散逸的红芒看起来格外危险。 西格玛却被莫大的欣喜填满了全身,完全没在意中原中也的敌意:“姐姐?我真的有姐姐了?” “中也,你听我说,”眼看中原中也要暴揍西格玛一顿,童磨连忙制止,压低声音凑到中原中也耳边解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和他的确同源,确实可以用姐弟的关系概括。” 西格玛对童磨和中原中也的亲昵有些不满,但顾忌着自己才是后来者,他只能强行忽略挡在中间的中原中也,试探着向童磨搭话:“姐姐,我会帮你保密的。” 既然这是他真正的家人的请求,他一定会做到。 第109章 外卖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西格玛被童磨说服,换上一套和其他获救者相似的灰扑扑的衣服,被后续派来的搜救人员带了出去。 靠着常年树立的好形象,童磨把包括西格玛在内的若干年幼的幸存者带回了极乐教,让他们以新成员的身份安顿下来。 顶着芥川龙之介逐渐不善的目光,西格玛来极乐教的第一天就住进了童磨那栋小楼的客房。只不过西格玛心心念念的姐姐并没有马上出现,倒是笑眯眯的太宰治凑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地挖出不少有用信息。 从西格玛记忆空白地出现在沙漠中,到一路辗转遇到了自称好心人的费奥多尔,再到流落横滨后与食人鬼累的纠葛…… 太宰治套完话,对西格玛扔下一套“你姐姐忙完就会回来”的敷衍结语,脚步轻快地拎着外套出门。 西格玛把茶杯放进水池,略显生疏地将茶几清理干净,又安安静静地回到客厅里,双手乖巧搁在膝盖上,盯着大门的方向暗含期待—— 姐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工作呢? 等童磨解决完下弦鬼累遗留下来的各种小问题,这一日的太阳已经被地平线拽入黑暗。 将挖掘情报的工作交给太宰治,童磨相当放心,也很清楚太宰虽然看起来没个正形,却总会在隐秘的角落为周围人保留一份别别扭扭的温柔,于是在回家中途折去华人街打包了几份提前预定的蟹黄膏,算是给老朋友的犒劳,又给新来的西格玛带了几样高人气小吃,当然也没忘中岛敦他们的份。 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物,童磨娴熟穿梭在横滨的街巷之间,在快要靠近擂钵街边缘的时候,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维持着放松的表情,童磨召唤出几个结晶御子,让结晶御子们充当临时的迷你外卖员,目送着它们拽着与体型严重不符的食盒飞远,这才脚步一转,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坐下。 越过擂钵街的海风得到灌木和头顶树叶的阵阵呼应,在靠近童磨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突然出现的屏障彻底切断。透过异能力构筑的空间通道,最先出现的是不含任何杀意却直冲童磨致命处的匕首。 童磨游刃有余地将一切反击交给结晶御子,像是随手拨开撩过裙摆的杂草那样随意,听到匕首砸上冰面的脆响,这才微微偏头看向长椅另一半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 一个穿着小丑服、披着魔术斗篷的银发青年突然出现,微微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笑弯着眼睛。那双眼睛一绿一银,包裹着银眸的眼睑像是曾经被某种利器划过,留下一道狭长竖直的疤痕,却没破坏掉青年身上这份独特的美感。 “傍晚好,童磨小姐。” 比他的问候更早传来的,是他身上混杂着霜雪与衣料淡香的柔和气息。 这个看起来气质复杂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却可以用干净来形容。就算是心思缜密的童磨,也很难对这样的气息产生抵触。 虽然心里知道对方的身份,童磨却遵循着某种默认的规则,同样用礼貌的言辞回应:“傍晚好。” “欸——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男青年眨了眨靠近童磨一侧的银眸,语气既欢快又冷漠,“在此提问,我到底是谁呢?” 童磨顺竿上爬,用相当标准的俄语回答:“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 接着又转用日语简化了这一称谓:“容我称呼您一声‘果戈里先生?’” 果戈里笑容微敛,过了一会又灿烂起来:“看来我们的行动都已经被看透了呢,这就有点没意思了啊。” 童磨不置可否:“毕竟信息和人的思想一样,都是无法阻拦的,不是吗?” 果戈里思索了几秒:“你说得对,提前知道一些事,然后做出应对,是你们的自由。” “那么——第二个问题,”果戈里轻巧跃下长凳,微微倾身直视童磨的双眼,“你会像我们计划的那样奔赴死亡吗?” 童磨声音平缓:“抱歉,选择何时躺进坟冢,这也是我的自由。” 第110章 试探 玩笑般的试探遭到童磨不软不硬的拒绝,果戈里也没表现出气恼或者不虞的情绪,仿佛所有表情都是伪装,倒真的像是舞台上用演技武装自己的小丑。 只不过,果戈里明显比普通人扮演出的小丑更莫测,仿佛西伯利亚的一缕风,时而偃旗息鼓,时而猎猎作响,让人难以猜透下一步的动向。 可童磨知道,这样的人最容易懂,因为他更加遵从的是本心,很少被外物左右。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和我打起来呢。”果戈里双手撑在身后,肩膀耸起,双脚翘得高高的,以臀部为支点在长椅上晃来晃去,“像护崽的母亲大人,把极乐教里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们勇敢战斗下去……” 童磨直接扔出一枚软钉子:“他们大部分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孩子们也很有主见。草率地把大家看成需要被保护的柔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果戈里沉默了一会,语气轻松地道歉:“抱歉抱歉,是我的失误。不过你对他们有强烈的保护欲,这样说也是没错的吧?” “你说笑了,”童磨表现得更加放松,“我只是很欣赏用双手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的人,比如极乐教里的大家。对于怀抱希望认真生活下去的人,想要保护好这一份希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哈哈,你说得对,倒是我大惊小怪了。看来如果有人想要对极乐教下手,可是要遭受可怕的打击报复呢。”明明说着‘可怕’,果戈里却一点也没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动了动鼻尖,他又突然转换话题,“你刚才买的……好像叫汤包?一种华国的食物?它好吃吗?” 童磨的注意力被果戈里发尾上绑着的毛球短暂吸引,过了一会,慢悠悠地回答:“那家的汤包很好吃,每种口味都值得品尝。趁热最有风味,但是小心烫口。以及,我需要声明,我不是什么好战的人,能够避免的麻烦,当然是尽量避免的好。” 在费奥多尔的谋划里,西格玛是堪称阳谋的先遣兵,在被童磨接纳以后,无形中传回一条消息——童磨的存在的确和【书】有关,不然也不会轻易接受同样出自【书】的西格玛。 果戈里更像是友好里掺杂着危险的试探。如果谈话顺利,安全可以当作一场游戏般的偶遇;如果局势更加紧张,以果戈里的身手和异能力,也可以让他在危急关头顺利逃脱。 童磨当然不想在自家门口打起来,况且这场架还打得莫名其妙。 更何况,凭借她的经验,果戈里是一个拥有普适善恶观的人,只是把性格里“随性”的那一部分彻底放大,再加上特殊空间系异能力,这两点被费奥多尔利用起来,就成了最大助力。 如果判断正确,果戈里虽然会好好完成费奥多尔的嘱托,也会在更大程度上顺应自己的心意。 “不过……”童磨语气幽幽地补充,“如果真的有人打到家门口,我也会让那个人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 这么多年的发展累积下来的权力和财富,已经让极乐教成为横滨不可撼动的一部分。软硬兼施,才是童磨一直秉持的发展之道。 “哎呀——确实没试过呢,改天去吧。”果戈里假装没听出童磨语气里的威胁,尾音又活泼地翘起,就像他脚上高高翘起的鞋尖,透着莫名的可爱。 童磨没理会果戈里的插科打诨,任由场面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果戈里突然打破沉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童磨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既有,也没有。不过比起谈论那些复杂的事情,我更想让程序简化一点。” 果戈里起了兴趣,双眼都透着狡黠的光:“说来听听。” 童磨勾起一个浅淡的笑:“让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家伙出来见我吧。总是东躲西藏地活着,不是挺没意思吗?” 果戈里一愣,还以为童磨会提出和费奥多尔面对面聊一聊之类的,却没想到是…… “哈哈哈哈,有趣——你说得对,躲起来的样子也太狼狈了。”果戈里抚掌大笑,身上各种小装饰晃个不停。 “我可以信你吗?”童磨继续用着平淡的语气。 “当然可以,”果戈里收敛了笑,“况且我也很期待那个有趣的场面呢。” 他缓缓凑近,异色瞳映衬出一抹流光:“话说——你们两个,真的长得很像。” 童磨直视着果戈里:“请问,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夸奖对方?” 果戈里的异色瞳仿佛藏着一片小小的漩涡,散着诡秘的幽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着奇异的悲天悯人。 “当然是夸奖……这个奇妙的世界。”【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111章 气味 童磨目送果戈里突然离开,在原地默默欣赏了一会月色,这才慢悠悠地回家。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朦胧月色笼罩着,是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有些不安地徘徊在家门口,在察觉到童磨的靠近后猛地顿住脚步,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童磨迎上去:“怎么不回去等着?” 中原中也用目光逡巡一圈,确认童磨不像是和人有冲突的样子,表情轻快起来:“反正都睡不着,等你一起。” “哈哈,还真是粘人啊,小中也。”童磨学着太宰治的语气调侃了一句,让中原中也瞬间脸绿。 “不要学那条青花鱼恶心人!他不是个适合学习的对象!”中原中也色厉内荏地抱怨着,又有些急切地追问,“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推举金井哲夫上位的计划稳步进行着,再加上东京那边的撑腰,虽然明面上不是全面占优,背地里却已经将蛀虫们一点点逼向死角,不然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地挑起鬼和极乐教之间的矛盾。这样的行为不仅贸然交出底牌,还间接帮忙童磨洗清了罪名。 “说实话,我也很好奇那个和我很像的家伙,虽然还是感觉有点奇怪……”童磨笑眯眯地评论,完全没有被敌人威胁的紧迫感。 “哼,”中原中也轻哼了一声,钴蓝色的眼睛战意满满,“那就希望他能早点出现。悬念不是留得越久越有价值。” “是啊,”童磨牵着中原中也的手往回走,声音越来越轻,“这些烂摊子已经拖得够久,是该快点解决了。” 被同时念叨着的家伙出现得比预想的更快。 第二天的夕阳刚刚没入地平线,童磨设置在极乐教周围的结晶御子短暂失去了联系,像是设备在信号微弱的地方连接故障。等童磨顺着最后的感应找到结晶御子时,一个和她一样有着白橡色长发、眼眸璀璨的人正独自站在小巷的尽头,手上托着童磨的结晶御子,脸上是奇异的兴奋表情。 “真有趣啊……”童磨听到那个男人蜜糖般的声音随风飘来,和太宰治的声线极其相似,却要更让人脊背发凉。 真该让太宰也来会会这家伙,童磨恶趣味的想着。 “所以就是你?”童磨没让男人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费周章地见面了,怎么也该好好问候一下吧。” 男人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远远地看到了童磨,顿时扬起一个可以被称为“灿烂”的笑。 “哎呀——你就是那个和我一样的孩子吗?”男人明明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阐述开心的意思,眼神却无比空洞,“听说你叫童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也是这个名字呢。” 童磨定定地看着男人的表演,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缓缓扬起和男人颇为相似的笑:“确实是个好消息。” 多亏了这个男人的出现,童磨终于弄清楚自己的来处。 她是被书创造出来的、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可是书没办法凭空捏造,更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自由想象,只能将不同世界线中的素材拼合在一起。于是童磨拥有了和这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能力,成为更容易被实验室掌握的、体格娇小的女孩子,又遇到了中原中也,和他一起离开、长大、相互爱恋。 童磨原本以为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栽赃陷害的拙劣模仿者,可在真正见面后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男人本就是这样的状态。成为不会死亡的鬼,在黑夜里欺骗、杀戮,躲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在享受着这样的生活,永远也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美丽,危险,傲慢,强大,却只剩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如果没有某个未知的意外,实验室里的童磨也该和男人一样,成为强大却毫无情感的怪物,可偏偏童磨有了一个可以感知到周围人的情感的灵魂,并且笨拙的学习着这些情感,这才逐渐被温暖成一个真正的人。 她似乎是被命运眷顾着的那一个。 怎么不能算是好消息呢? 这么想着,童磨逐渐放松,像是知道自己是被大家真心喜爱着的孩子,艳丽的眉眼里尽是庆幸与感激。 男人像是被童磨的笑刺激到了,原本陶醉的表情陡然收回,尖锐的獠牙微微展露,透着积攒了很多年的血腥气。 “怎么办?这个表情,和这张脸……我突然不太喜欢了。” 男人挥舞着手里金属质地的折扇,微微遮住下半张脸。折扇在逐渐明亮的月光下折射出冷光。在童磨的注视下,男人一步步靠近,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也像黑暗中咆哮着的恶魔,贪婪地抓住童磨的脚踝,试图将她拽入深渊。 童磨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没办法,我也不太喜欢你的表情呢。不喜欢的话,只能毁掉啦。” 冰霜逐渐蔓延,直至席卷至每一个角落。血腥味和檀木的香气混在在一起,让人下意识想到被罪恶缠身的堕落神,以及在业火中苦苦煎熬的灵魂。 今夜的横滨似乎比以往格外寒冷,让人感觉骨头都被冻僵。 太宰治吹着海风,嗅到隐约的寒凉气息,似有所感:“看来好戏已经要落幕了。你说是吗?费奥多尔。” 被问到的俄罗斯男人戴着毛茸茸的毡帽,黑色碎发垂在颊边,衬得他相当斯文,可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深沉。 “黑天鹅和白天鹅总会相遇,这是没有办法阻拦的事。”费奥多尔神情平静,“最难压抑的是兽性。就算已经被主人驯化,也有反击的那一天。” “可是要小心了……”费奥多尔的声音被风吹散,“毕竟是野兽。” 太宰治故意做出嫌恶的表情:“哎呀——想想就头疼呢。我才不要面对它们。” 目送着费奥多尔远去的背影,太宰治浮于表面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海浪声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逐渐和呼吸同频。鸢色的眼直面皎洁的月光,又看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浓云将玉盘遮掩,只留下隐约的浅色轮廓。 野兽正在黑暗中静静窥视,直到诱饵真正变得难以抗拒的那一刻,才会铤而走险地冲出来厮杀。 而童磨,就是最特殊的诱饵。 另一边,童磨和这名同样叫童磨的男子正陷入苦斗。虽然自愈力同样强大,可童磨依然是人身,如果要害处受到无法逆转的损伤,同样会当场毙命。 名为童磨的上弦鬼本来还细心想着杀死这个身为人类的童磨,可渐渐地,他像是被童磨眼里毫不畏惧的光芒吸引,脸上又浮现出奇异的微笑。 “我有个好主意,你要听一听吗?” 巨大的冰佛一巴掌拍向男人的脑袋,就算躲得足够快,也被罡风刮破了面颊。 “别这么粗鲁嘛,”男人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擦掉脸颊上的血渍,放在唇边舔舐干净,“我可是在很认真地邀请你呢。” 童磨已经把上弦鬼的套路猜透了:“你想让我变成鬼,和你一起打下去?抱歉,我可没有这么无聊的爱好。” 伤口不断出现又消失,积攒下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晰。 童磨深吸一口气,缓缓化解胸腔里的刺痛感:“和自己对打真的很恶心,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但是真的很有趣啊!”男人扬起愉悦的笑,“你还有恋人的吧?变成鬼,然后亲自吃掉他,你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每次吃掉那些少女时,被爱意浸润得甜蜜的血液最美味了……” 童磨像是发现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真可怜啊,一直都是别人一厢情愿,搞半天是因为你根本不懂爱是什么。” 这句话像是终于戳到了上弦鬼的痛处。男人脸上虚伪的笑陡然凝滞,仿佛卡带的画面,逐渐从彩色褪为黑白,又消融成一片虚无。 “你真令人讨厌。” 童磨还在继续点火:“看——就连发怒的样子也很假。” “所以说啊,成为鬼真的很可怜。”童磨缓缓抬头,看向收回笑意的上弦鬼,“没记错的话,你们都见不到光吧?只能像老鼠一样藏在角落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口腹之欲。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还没腻?” 上弦鬼像是被什么突然涌起的情感刺激到了,身体一僵后陡然露出被冒犯的狰狞笑容,脸颊上的筋脉也鼓动起来,看着更加诡异:“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嘲笑……” “等我……等……找到青色彼岸花……一定……” 混乱中的呢喃被撕碎了扔在地上。 童磨静静地看着上弦鬼站在不远处碎碎念,看着他像木偶娃娃一样双眼滴溜溜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能脱眶而出。 她趁这个时间仔细思索着,终于在记忆里搜寻到某个东西。 不知何时,上弦鬼其中一只眼睛不再转动,而是死死盯着童磨,看她默默思考,然后获取答案。 童磨的微表情都被上弦鬼看在眼里。 “你知道……”他拖长了声音试探。 童磨却在这个时候强行打断:“马上就要天亮了,在这之前我需要彻底解决掉你呢。所以,抱歉啦,另一个世界的童磨,你永远都不会有站在阳光下的机会了。” 第112章 细雪 破晓时分,一个沾满血腥气的身影从残垣断壁中冒头。 童磨满脸不虞地拍拍长发,勉强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一些。看着灰尘和石头渣扑簌簌落了一地,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狼狈,于是怨烦的心情更重了。 “真是暴力……”她嘟囔着,眉眼低垂时浑身散着寒意,可一抬眼看到某个身影,属于人类的鲜活再度回归。 “中也——快,用你的异能力带我飞回去!” 看童磨没有缺胳膊少腿,中原中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走到近前,他才看见童磨腰间别着的折扇,略微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 童磨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算是纪念品吧。” 说着,她把属于鬼之童磨的武器折扇展开,指尖虚抚过锋利的边缘。 中原中也轻哼一声:“想也知道你不会用——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晦气。” “毕竟是个难缠的对手。拿走他的武器,算是纪念一下我一整晚的辛苦付出。不过这还只是个上弦二,接下来还有得忙。” 接下来的确有得忙。 潜伏着的鬼像是得到某种不可抵抗的信号,行事愈发疯狂。几方势力疲于应对,连平日里摩擦出的不快都被暂时忽略。 在陆续解决掉几个上弦鬼和下弦鬼后,大家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暗暗提升警惕。 如今只剩上弦鬼中最强的上弦一以及鬼王没有出现了。 最后的大战比预想之中更早到来。 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安寝之夜,极乐教、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顶尖战力齐聚。童磨、中原中也两名公认的最强者直面鬼王,其他人则对上上弦一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刀尖。 鬼王无惨皮肤苍白,面容俊美,浑身透着压抑不住的邪性,像披着人皮的恶兽。 童磨和中原中也战斗起来异常默契,丝毫不落下风。 战斗之余,中原中也感到有些落差:“你也没我想象中的强啊……” 听到中原中也的评价,无惨咬紧牙关:“真是无知——” 童磨笑眯眯地操纵冰佛一巴掌拍过去:“请注意言辞,不要随意人身攻击。” 两人明显逗着玩的态度让鬼王愈发暴怒,同时暗暗心惊。 难怪费奥多尔让他尽量不要正面和极乐教对上。 他原本还抱有作为鬼之始祖应有的傲慢,认为区区人类无法比拟永生的鬼,就算有所谓的异能力,实际上也和费奥多尔一样,是他一眼就能捏死的脆弱存在。只不过相比只能做储备粮的普通人,费奥多尔还算是个脑子好用的工具。 在通过上弦二的眼睛找到青色彼岸花相关的线索后,再加上童磨当时值得深思的反应,让他越发相信青色彼岸花和童磨息息相关。至此他再也按捺不住。在接连派出大量鬼后无功而返,心里的焦躁愈发强烈,直到积攒到难以抑制的程度。 就算费奥多尔建议继续蛰伏,鬼王无惨还是出现了。说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只不过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只不过在得知费奥多尔关键时刻销声匿迹的消息时,无惨的心中不仅有被储备粮背叛的不满,也在一瞬间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仿佛自己正无知无觉地走进某个华丽的囚笼。 这种失去主动权的虚浮感让他有些陌生,毕竟在过去和鬼杀队那群人的斗争里,鬼一直是占据上风的那一方。他习惯掌控他人的生死,如今自己的命运却有了不确定性,这无疑让他愈发焦躁。 愈发焦躁,才会愈发失去理智。 “你们都……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无惨不再维持俊美的皮囊,彻底变成挥舞着尖锐鞭刺的巨大怪物,不顾一切地袭向童磨和中原中也。 一定要赶在日出之前……杀掉这些异能者。 这样的思绪快速掠过,下一秒,被灵魂深处涌起的尖锐疼痛彻底冲散。 无惨袭击的动作突然停顿,凝固成扭曲的雕像。他瞪大眼睛看着某束黄色的暖光打过来,在掠过某条鞭刺时,瞬间将它燃烧成飞灰。 怎么……怎么可能? 明明现在还是黑夜,距离日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这里,童磨难掩笑意,指了指手腕:“友情提示,你该养成戴手表的习惯。” 像是为了给鬼王答疑解惑,整片战场逐渐溃散成浅蓝色的光斑,月色溶解成金黄色的日光。随着更大面积的阳光洒在皮肤上,无惨感觉自己所有的细胞都在哀嚎,莫大的痛苦让他下意识膨胀,借以制造出一片阴影,让一部分细胞得以在影子中苟延残喘。 “不错。”战场边缘,芥川龙之介难得真心夸赞了一句。 比他想象的更有用一些。 “啊……谢谢。”橙黄色碎发、看起来还在上高中的少年松了一口气。 少年名叫谷崎润一郎,是武装侦探社的新人,几乎没在外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异能力。而他的异能力【细雪】可以在某片空间里制造出幻象,让他亲手捏造出欺骗了鬼王无惨的巨大囚笼。 愤怒与快节奏的战斗让无惨逐渐失去对时间的掌控。他以为自己还处于黑夜,实际上,太阳已经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他所在的整片天地。 濒临死亡的恐惧还在继续。无惨回想起多年前差点被继国缘一杀死的经历,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分裂成一千八百块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试图换取一个苟活的机会。 童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任由中原中也用异能力帮自己阻挡飞来的碎片。 在这些碎片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时,早就随着战斗分散在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冰晶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无数冰晶充当光滑的镜面,将投向表面的阳光折射到其他方向,最后织成由光组成的大网,让所有碎片都没有藏身之地。 碎片不断化为灰烬,混杂着每一片临死前的哀嚎,让场面看起来异常诡异。 可就算再怎么不甘心,无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直到很长时间之后,现场没了任何动静,众人才逐渐放下警惕。 有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带着消息靠近:“接到各地监测站点的汇报,所有已知的鬼都因为未知原因消散了。” 只有鬼王彻底身死,作为附庸的其他鬼才会紧接着死去。 陆续有人难掩激动地握手、拥抱。在兴奋的背景中,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脸疲累地长舒一口气。 “总算结束啦……好累,我要回去大吃一顿。”童磨难得使起了小性子。 中原中也轻笑:“我倒是想好好睡一觉。” 和鬼王无惨的战斗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他们两人也在暗中提着一口气。按照太宰治的说法,如果在战斗时不小心制造出伤口,很可能被无惨趁虚而入,成为鬼的载体。以至于他们在结束战斗后只感觉身心疲惫,发自内心地不想再遇上类似的敌人。 “吃饱了再睡。”童磨替中原中也掸掉肩膀上的灰尘,“反正有太宰和武装侦探社的人帮忙兜底,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啦。” 按照预先的计划,太宰治去盯着费奥多尔,除谷崎润一郎外的其他人则是找猎犬部队的福地樱痴对峙。 原先线索还不算明朗,可在怀疑的种子被种下后,从细枝末节处获得不少信息的江户川乱步意外推断出让他感到惊讶的事实——福地樱痴和天人五衰组织息息相关,并且这事件的背后另有隐情。 可不管隐情如何,都不是童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她和中也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第113章 结局 “你听说了吗?福地先生居然暗中加入了某个非官方组织!” “什么?他居然不是卧底?” “不清楚。不过官方给出的通报结果只有这些。他主动卸任了包括猎犬队长在内的所有职位,还要接受很长时间的考察。” “真可惜啊,明明是大英雄。” “英雄什么的,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我还是更关心马上下发的工资。” “刚好我昨天发工资了,晚上请你吃饭。” “哈哈,好,下次我来请。” “……” 那些被硝烟浸染的经历凝聚成报纸上的几句话,成为普通人晨间的谈资。 交谈声逐渐远去。路边咖啡厅的卡座旁,戴着鸭舌帽的童磨抬起头,看向对面不请自来的客人,率先打破沉默。 “我真为你感到担心。” 戴着白色毛绒帽的俄罗斯人眉眼含笑:“担心什么?” “担心你该怎么离开横滨。”童磨言辞恳切,表情却完全没有人性化的关怀。 经历了天人五衰以及鬼王无惨制造出的一系列事件后,横滨各界早已把费奥多尔列为头号通缉目标。在严密的追查下,费奥多尔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主动现身,想必已经有非常完善的逃跑计划。 费奥多尔微微颔首,像一个真诚有礼的普通青年:“感谢关心。” “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兜圈子了——直说吧,有什么事?”童磨满脸漫不经心,“大好的休息时间还要出来会客,真的很麻烦。” 食人鬼消失后,极乐教开始有条不紊的重建工作,童磨则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窝在家里享受清闲的时光。就在昨晚,费奥多尔委托小丑果戈里送来一条留言,邀请童磨在横滨街头某家咖啡馆一叙。果戈里看起来心情不错,放下东西就溜走了,只剩童磨和中原中也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抱歉,是我的疏忽。”费奥多尔双手交叠,紫眸紧盯童磨,“我很好奇,请问童磨小姐对异能者的存在有什么看法?” 童磨瞥了费奥多尔一眼,像在用眼神反问——就这? 不愧是能够走到一起的好朋友,费奥多尔和果戈里都喜欢找上门问问题。 童磨摊手:“我只能说,存在即合理。” 费奥多尔将这个回答默念一遍,沉思后又试探:“可异能者会带来痛苦和纷争,拥有普通人不能抵抗的强大力量,甚至还有超越者这样的存在……” “说实话,你的想法有点傲慢。”童磨不给费奥多尔表演的机会,“享受了身为异能者的隐形优待,又开始为普通人的生存状况担忧,既然如此,不如抛弃自己的异能力,一心一意装成普通人。” 费奥多尔担忧的眼神逐渐褪去,像潮水一样消失,只剩下固执的平静以及长久积攒的冷淡:“这样吗。看来我们没办法达成共识了。” “你知道就好,不然我也不会花这么多时间收拾你制造的烂摊子。”童磨回答得毫不客气。 “不过提醒你一句,”看费奥多尔失去兴趣打算离开,童磨用食指悄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要再来横滨了,下次我可不会再对你和颜悦色。” 费奥多尔难得感觉有些好笑——现在臭着脸对自己说话的到底是谁? 可他什么也没反驳,像是默认了童磨提到的“下次见面”的可能性。 童磨也很清楚,费奥多尔不会就此收手。不管他对异能者的存在抱有何种看法,他大概率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童磨不认为自己可以靠只言片语改变费奥多尔坚持多年的观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做出任何威胁到极乐教的事。 人只要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私心与斗争,但还有人在为了生存奋斗。极乐教里那些经历了痛苦仍然笑着活下去、让自己活得更好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个世界或许在一些地方看起来很糟糕,但哪怕只要周围有人会为了现在的生活努力振作起来,童磨愿意守护这份坚强。这是她与中也早就默认的事情。 童磨不允许费奥多尔毁掉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努力成果。 接连经过中岛敦、西格玛和鬼王无惨的侧面认证,想必费奥多尔已经猜到,童磨知道真正的【书】的下落,不然也不会如此果断地离开横滨。 中岛敦是指引方向的道标,西格玛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情报中转站,无惨只是探路的投石。在费奥多尔眼里,所有人都是好用的工具,包括他自己。 所以啊……这到底都是些什么糟心事嘛。 一本【书】,居然牵扯出长达十几年的纷争,以后或许还要继续。 但只有童磨自己知道,【书】已经名存实亡,和她彻底融为一体,失去了【书】这个道具当初被制作出来时应有的作用,也会在将来随着她的死亡一起消失。 无论如何谋算,费奥多尔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一场空。 这么想着,童磨莫名觉得心情有点美妙。果然看别人吃瘪,自己的笑容就会变得灿烂。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坏蛋。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确认费奥多尔离开,中原中也走过来,伸手弹了一下童磨头顶的帽檐。 童磨将小费压在咖啡杯下,站起来扑向中原中也,顺便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想别人可怜的倒霉瞬间。” 中原中也迅速接受了童磨偶尔出现的恶趣味,轻哼一声,嘴角高高扬起,显然被脸颊吻哄得心花怒放。 “走咯?”他朝着童磨伸出手。 童磨看着中原中也的手,常年戴着手套的手皮肤白皙,虎口和关节处还有武器训练留下的薄茧。她伸手握了上去,感觉到十指相扣时皮肤传递来的些微压迫感,感到万分安心。 这双手她已经握了很多年,还会一直握下去,直到世界彻底消亡。 某个遥远的平行时空,武装侦探社的办公室里,闭眼假寐的太宰治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直起身,一脸嫌恶地抹了把脸。 可恶,他被肉麻到了。 接连巨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窗边吃零食的江户川乱步瞥了一眼太宰治,微微睁开的绿眸划过了然。 看来那个世界的故事已经结束,似乎结局还不错。太宰总算做了一件不留名的好事。 几个呼吸间,太宰治已经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襟,最后把原本盖在脸上、刚才跌落在地的书从地上捡起。 书封上写着《完全自杀手册》,如果有心就能发现,里面的纸张上是一片空白,可在太宰治用手接触书本的一瞬间,原本空白的纸张上又会浮现出不断变动的文字。 后续的文字都是书本自动衍生出的结果,唯有第一页的开头是人为书写—— 【某一个世界里,已经失去织田作并加入了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偶然得到了无字的书,通过人间失格与书之间产生的特异点获取了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记忆。他看到了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这唯一一个让织田作活着的世界,但又发现了一个事实,太宰治始终都是独自抗争,于是忍不住写下一个新的可能。】 【在某一个命运的拐点,一位即将被召集去军方实验室的女研究员偶然接触到异能特务科刚负责监管的【书】。她悄悄撕下其中一页,在上面用隐秘的异能写下与自己经历有关的指令,并创造出一个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神明般的孩子。】 【研究员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臆想的幸福生活中的女儿,让无心之神走向人间。这个原本不会懂得感情的孩子因为自己的能力与荒霸吐的实验体中原中也产生了特殊羁绊,让她第一次尝到了感情的味道。在那一瞬间,神真正成为一个人。】 【至于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那个孩子自己书写了。】 太宰治迅速浏览完当初写下的文字,猛地站起身,在搭档国木田独步的怒吼声中慢条斯理地走出侦探社的大门。 一边敷衍着身后暴怒的搭档,太宰治一边在心里嘟囔着:“要不要再炸一辆那个小矮子的车呢?毕竟我可是给某一个他找了一位天降系的青梅啊,可恶,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伴着太宰治渐渐远离的脚步声,武装侦探社的大门缓缓阖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有什么齿轮,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转动。 第114章 【番外】羔羊 中原中也在擂钵街遇到一个奇怪的同龄人。 小女孩精致漂亮,有一头相当罕见的白橡色长发,眼眸是七彩的,像雨后天边的彩虹。她穿得很单薄,像是根本不怕冷,白皙的皮肤在寒风中没有半点被吹红的痕迹。 在不长眼的成年人妄图靠近时,中原中也赶跑了那些人,顺势向女孩提问:“你不是擂钵街的人。你是谁?” 中原中也看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女孩虽然穿得不多,裙子面料却颇为讲究,一看就很值钱,不然也不会被那些成年人当成可以随便揉捏的肥羊。 这样光鲜、无忧无虑的女孩,和混乱贫穷的擂钵街格格不入。 女孩停止发呆,缓缓抬头。 在和女孩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中原中也忍不住脸颊微红。被那双干净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着,让他有种自己很重要的错觉。 “我叫童磨。我知道你,你叫中原中也。你是这里的羔羊。”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鬼话?”中原中也忍不住反驳,“我是羊的首领中原中也,才不是什么羔羊。” 说法相近,但两者含义截然不同。 “好吧。”童磨不置可否,“时间会证明一切。我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见。” 说完,童磨站起身,拍拍并没有任何灰尘的裙摆,像林间偶然出现的小鹿,脚步轻快地走远。 以免少女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不测,中原中也有些不放心地跟了一段路,眼睁睁地看着童磨轻松地一个响指,就用冰系的异能力制伏好几个尾随的罪犯,莫名觉得担心她安危的自己有点多余。 可他还是坚持目送着童磨走进擂钵街边缘的一家诊所,隔着玻璃看到她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熟稔交流,暗暗记下诊所的位置,这才双手插兜离开。 回羊组织的路上,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思索——童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两年后,十五岁的中原中也被白濑用沾染老鼠药的匕首刺了一刀,被羊组织其他成员毫不犹豫地舍弃,才终于想清楚童磨当时那句话的含义。 原来……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随着毒素扩散,中原中也的意识逐渐模糊,迷茫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双时不时在回忆里温习的璀璨眼眸。 有人喂了自己什么温热的液体。随着液体滑过喉间,中原中也奇迹般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中原中也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啊,找到了。 两年未见,童磨逐渐长开,看向中原中也的眼神依然平静。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中原中也低头,看向已经彻底愈合的伤口,“是你救了我?” “当然,不过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不用太感谢。”童磨回答得极其坦然。 见童磨还记得自己,中原中也悄悄放松:“工作?你也成为一名医生了?” 他还记得童磨被擂钵街边缘那家诊所的医生收养,过着轻松的日子,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去那里遥遥探望,像是刻意避免更多的接触。 “不是医生,只是勉强能救一救人。”童磨说着把床头的苹果递给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拒绝:“谢谢,我暂时不饿,你吃吧。” 没想到童磨又递来一把刀:“我想吃。你帮我削皮,作为救你的感谢,怎么样?” 中原中也任命地叹了一口气:“行吧,削多少个苹果都没问题。” 这么说起来还是他赚到了。 童磨明显养尊处优惯了,手部皮肤细腻得看不到任何茧,等待中原中也削皮的态度也非常自然,明显习惯了被人妥帖照顾。 有了苹果作为调剂,中原中也态度愈发放松:“你和太宰那家伙也认识吗?” 童磨点头:“当然,太宰现在和我们一起生活,只不过他经常消失一段时间,像走丢了的小狗。” “喂喂——我才不是狗这种可怕的生物!”说曹操曹操到,太宰治令人火大的声音钻进门缝。 随着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中原中也握住水果刀的手猛地收紧,咬牙切齿:“太、宰、治!” 太宰治揉揉耳廓:“是、是……我听得到,不用那么大声音。” 眼看即将到手的苹果可能被捏碎,童磨直接按住中原中也的手腕:“等一下再和治叙旧吧。中也,先把我的苹果削好。” 中原中也炸毛:“谁要和他叙旧了?!” 太宰治吐舌:“好恶心……才不要和小矮子说话。” “好吧,随便你们,”童磨依然专注于自己想在意的细节,“削苹果,快点。” 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童磨,半晌又有些不自在地继续削皮:“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我们明明才认识……” “不是很久以前就交换过姓名吗?”童磨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中原中也,“你的记忆力好差。” 中原中也被童磨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算了,你想叫就叫吧。” 太宰治眼神在童磨和中原中也之间逡巡,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也不急着离开,而是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结果在童磨安静吃苹果的时候,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越吵越凶,直到演变成拳脚相加的混乱场面。在各种奇怪的噪音围绕下,童磨平静咀嚼,仿佛什么都不能阻挡自己进食的行为。直到太宰治不想再玩追跑疯兜的无聊游戏,直接把童磨当成掩体,软面条似的靠在少女身边,中原中也才被迫停下动作。 “你这个混蛋,”中原中也眉眼压低,显得漂亮的五官更有攻击性,“有本事就好好反击……” “可他没本事反击。”童磨终于吃完了一枚苹果,慢条斯理地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顺手扔进被少年们踢倒的垃圾桶。 童磨将太宰治的弱不禁风描述得理直气壮。 太宰治像是被戳中笑点,整个人笑得一颤一颤,带动着座椅上的童磨也微微抖动。 中原中也突然气消,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随即又恶狠狠地威胁太宰治:“下次给我滚远一点,不然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偏不,”太宰治回应一个鬼脸,“才不听小蛞蝓的话!” 中原中也喜提新绰号,再度冒火:“你这个该死的青花鱼!” 病房外,森鸥外被下属们簇拥着,制止了广津柳浪准备敲门的动作。 “算了,让年轻人们好好相处吧。”森鸥外乐得见到中原中也迅速融入的结果,心情颇好地转身离开。 在一系列的引导、规劝之后,中原中也正式加入由森鸥外带领的港口黑手党,成为干部尾崎红叶麾下的强大新人。 随着时间推移,他知道了更多和童磨有关的过去。 童磨是在擂钵街爆炸那一年出现在横滨街头的,当时的她也和中原中也一样,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在被横滨本地的一对夫妻收养后,童磨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平凡日子。直到两年前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逐渐病重,行事愈发暴戾,收养童磨的那对夫妻卷入帮派斗争不幸身亡,童磨再度成为孤儿。 森鸥外捡到了童磨,将她带回诊所,还帮童磨卖掉了夫妻留下的遗产,将更方便流通的现金存到童磨的个人账户上。作为回报,童磨偶尔会帮森鸥外做一些事。在森鸥外成为港口黑手党的新首领后,童磨顺势成为森鸥外颇为新来的左膀右臂。 这么说来,森鸥外对童磨有知遇之恩。因此童磨很多时候愿意听森鸥外的话,基本不会反驳他的命令。 港口黑手党里,有人认为童磨和森鸥外是一对合格的父女,有人认为是普通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中原中也却莫名有另一种答案——童磨和森鸥外只是默认合作,在童磨没有其他想法的现在,她愿意听森鸥外的指令,为港口黑手党所用。 中原中也眼里的童磨对什么都不在意,像一缕根本抓不住的风,看似柔和,骨子里却是冷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