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淑女
“很抱歉,成为公认的强者什么的,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童磨并不为福地樱痴抛出的诱饵心动,反倒下意识认为,这并不是福地樱痴招揽自己的真正目的,“比我强大的人肯定存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必要的。”
福地樱痴双手交叠在脑后,将他本就魁梧的体型拉伸得更加修长:“你真是这么想的?”
童磨隐隐觉得,现在的福地樱痴和电视上见到的形象不太一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她还有心思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差不多吧,”童磨并不表现得战战兢兢,也没有展现出尖锐的警惕,毕竟这些情绪在久经沙场的福地樱痴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可回收垃圾,“我既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救世主,也不想成为沾染罪恶的邪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瞬间,童磨感受到福地樱痴逐渐变得锐利的气势,可这股锐气就像高空飞速掠过的鹰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感官范围内,让童磨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是自己刚才的话挑拨到福地樱痴的神经了吗?童磨暗暗思索着,表面上还在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盲目听从别人的命令,因为我不可能对任何人抱有忠诚,更不会做一些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这会让我变成只知道接受命令的机器人。从这一点来看,我绝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下属。”
这样的解释其实已经非常直白了,福地樱痴不是傻瓜,他绝对听得懂。
可福地樱痴仍然没有轻易放弃:“如果不去试一试,你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你想走的道路?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拘小节,我其实很擅长培养异能者,你跟着我走,绝对会比待在擂钵街更有前途。”
童磨像是听到了一个小小的笑话,唇角微弯地看向福地樱痴,仿佛一个单纯的幼崽:“如果我真的想要过上更有前途的日子,我也不会去擂钵街呀。”
这句话同样逗笑了福地樱痴,让他无法抑制地发出长串笑声,却被异能空间尽数隔绝。
“小朋友,和你聊天很有意思,”福地樱痴过了很久才渐渐止住笑,姿态更放松了一些,长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身体也微微倾斜着,“你既不想听从命令,也不想出人头地,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着这句疑问的出现,逐渐加重的压迫感向童磨袭来。哪怕是心志坚定如童磨,在这种挟裹着杀气与探究的沉重气氛里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可她绝对不能露怯。眼前的人脚踩着无数亡魂,绝对不会放弃猎物不经意展现出的弱点,更不可能看在她是小孩子的份上就心怀恻隐。
“我什么也不想做,但什么都想尝试。我最想做的,就是做我自己。”
越是紧张,童磨表现得越是镇定。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自己被福地樱痴强行带走,可这里是公共场合,福地樱痴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
“这样啊,听起来还真是一个自由的梦想,”福地樱痴轻轻喟叹着,似乎是想到了某段记忆,眼睛微眯着,渐渐失焦,“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童磨隐隐觉得不妙的时候,福地樱痴继续道:“是因为你在实验室里的经历吗?还是说,你想保护同在一个实验室的荒霸吐?”
福地樱痴这句话终于算是攫住了童磨的某道伤疤,无愧于他战场英豪的威名,一点也不留情面。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任何借口都可以成为他的武器;任何疏漏都能成为撕碎敌人的突破口;任何猎物,只要被盯上了,就注定走向绝路。
不可否认,在听到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时,童磨是有些愤怒的。愤怒的滋味就像朝天椒里最浓烈的那一口,让人很难维持住正常的心率和呼吸,只想扔掉伪装猛灌一口冷水。
可童磨不能,在福地樱痴的面前,就连愤怒都是毫无杀伤力的。一旦她真的展现出愤怒,只会让福地樱痴更加坚信中原中也的重要性。有了更明显的弱点后,童磨将失去更多的筹码。
“有一点需要纠正,他不是荒霸吐,”童磨毫不畏惧地与福地樱痴对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看起来粗犷、实际上细腻又敏锐的人看穿,因为她早就没有任何的铠甲用于防护,“他叫中原中也。”
“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受害者的善与恶都不是被送进实验室接受改造的理由。请不要再用‘荒霸吐’这样的代称了,既然知道中也的名字,那就请称呼他写在个人证件上的名字。”
“好吧,”福地樱痴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是我的不对,应该叫他中原中也。那么——”
他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评价童磨的危险性:“既然知道自己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你为什么还会选择放弃复仇,甚至做一些帮助政府改变擂钵街的事情?”
童磨用平静的语气讲出嘲弄的话,轻飘飘地跃过了福地樱痴扔出的陷阱:“请不要想太多,我并没有复仇的想法,也不会帮政府做一些事情,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自身意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而且,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远.东.的.英.雄?”童磨继续放出筹码,“出身军警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军方实验室的情况吧?而且军警天生听从政府的命令,你也会有所预料,哪些命令出自国家安全的防卫需求,哪些命令受到私人利益的左右……那么我的问题来了,你会毫不偏颇地完成所有的任务吗?”
直到此刻,福地樱痴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失。没了爽朗的笑,没了光环的加持,他看起来似乎比童磨的异能力更加寒冷。
“我的职责,就是完成所有的任务。”这句话里包含了无数的冰刃,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最尖锐的一面对准的是哪一个目标。
这似乎是默认了,只不过福地樱痴绝对不会明说,他只会坚定地维护自己的职责,将一切奉上神坛。
童磨却轻松地笑了起来:“很抱歉,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或者说,我已经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了。”
“什么答案?”福地樱痴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看向童磨最为脆弱的脖颈。
“你效忠的对象,并不是我认为值得献出忠诚的对象。”童磨回答得含糊,但已经将福地樱痴所谓的忠诚驳斥得一文不值。
真是可怜啊,童磨想。
万人敬颂的英雄忠于政府,忠于命令。可他效忠的对象是看起来辉煌伟岸的烂泥,遵从的命令来自于一群无法抛弃私欲的普通人。他靠着意志自我洗脑,以为这样就可以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想要让其他人加入自己的行列,却不知这些都是一戳就碎的空中楼阁。
英雄都会落得如此境地,那么身为英雄的福地樱痴,又有什么理由说服童磨重复这条毫无希望的道路呢?
这么简单的伪装,童磨不相信福地樱痴会察觉不到。但既然可以轻易辨认那些私欲,他又是为什么会选择继续献出忠诚呢?
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忠诚,比他想象的更廉价。
想到这里,童磨再也不会觉得福地樱痴不可战胜了。
他的确站得足够高,那是因为他的脚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骸。
尸骸会腐烂,膨胀,将他一步步推到距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越是靠近太阳,空气就越稀薄,阳光也会更刺眼,直至将他灼伤。而脚下的骸骨也不是真正的阶梯。但凡有某位好心人伸手戳弄,骸骨就会像堆成山的多米诺骨牌,一点点地溃散成渣,让屹立顶端的福地樱痴瞬间跌入人间炼狱。
福地樱痴可以强大到不可思议,但他不再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在他抓住童磨的弱点咬死不放的时候,童磨也反过来钳住了他伸向自己的臂膀。
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童磨相信,中原中也可以凭自己的实力逃走,空间外的那些军警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你还真是……牙尖嘴利,”福地樱痴嗓音微哑,听在耳中犹如毒蛇吐信,“你就不担心其他人的安全吗?”
“这种话可不像是一个英雄会说出来的,”童磨丝毫不慌,“还是说,其他人在你眼里都是可以被随时牺牲的存在?”
福地樱痴心如磐石,掷地有声:“为了完成最终的目标,一部分人的牺牲在所难免。”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童磨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确定要在这里打吗?我可以换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
福地樱痴发出一声叹息,手轻轻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非我本愿。”
“什么本愿?”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淡淡疑惑的男声突然插.入,让童磨和福地樱痴都感到不可思议。
童磨的心脏越跳越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真的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
穿着修身风衣的兰波站在不远处,脚边躺着一名生死不知的军警,似乎就是制造出独立空间的那一名异能力者。而在把这位军警解决掉后,兰波用自己的亚空间取而代之,反过来将福地樱痴围困在内。
金色的涟漪刚一出现,童磨的心再次安定下来,让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兰波,你回得太晚啦。”
“抱歉,我的小淑女,”兰波缓步靠近,牵起童磨的手印下轻飘飘的吻,“有人不太听话,绑回横滨的路上费了我不少的功夫。”
从兰波出现起,福地樱痴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专为自己增设的亚空间里,神色不明地看着这边。
童磨没再理会福地樱痴的威胁,因为她现在也是有强大靠山的崽了,自然无所畏惧。
“那位不听话的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兰波唇角微弯,像一缕塞纳河畔缱绻的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人堆。
童磨顺着兰波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
金发碧眼的魏尔伦身姿高挑、衣着考究,在人群中无比醒目。而这位俊雅如朗月的北欧神明正微微蹙眉,倔强地忍受着旁人的打量,坚定地站在中原中也的身边,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走的架势。
而中原中也……赭发少年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与烦躁,似乎把魏尔伦当成了不怀好意强行搭讪的奇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在柜台前点单,以童磨的了解,中原中也大概率会在烦不胜烦的时候一拳揍上去。
第42章 帽子
在这个自称是魏尔伦的男人突然靠近的时候,中原中也是茫然的。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没能在记忆中准确定位。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就被魏尔伦的自述砸得眼前一黑。
“我是你的哥哥,中也。”魏尔伦的声音优雅又磁性,还带着一丝让人向往的神秘感。
哥哥?什么哥哥?哪里来的哥哥?谁是我的哥哥?
不对!我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是吗,”中原中也下意识点头敷衍,点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谁是你弟弟了?”
他忍不住往侧方让了半步,微仰着头,努力将魏尔伦的身形彻底收入眼中——可恶,这家伙未免太高了吧!
魏尔伦,身高约一百九十厘米;中原中也,身高约一百五十五厘米。二者之间的身高差约三十五厘米,差不多是成年人半条胳膊的长度。
魏尔伦是典型的欧洲人相貌,中原中也则偏向于亚洲人,就连发色、瞳色也是不一样的,直接从基因层面否定了两人的兄弟关系。
“你到底在胡说——”
中原中也想要继续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被他自己强行打断了。
这种感觉很矛盾,在理智想要做出否定的时候,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个人的眉眼似曾相识,仿佛是很久以前于人海中匆匆一瞥,只在记忆最深处留下浅浅的水痕,风一吹就能消失无踪。
中原中也渐渐镇静下来,碍于周围的顾客们还在悄悄围观,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稍等一下,我先点单。”
说完,他对店员小姐复述出童磨的一长串要求:“两份冰淇淋可丽饼,一份草莓,一份巧克力,都要撒奥利奥碎。”
店员小姐微笑点头,动作娴熟地添加订单,忍不住扫了眼俊美如神祗的魏尔伦:“请问两位还有需要添加的产品吗?”
中原中也翻钱包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魏尔伦:“你要吗?”
魏尔伦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仿佛已经预见和可爱弟弟幸福生活的场景:“这算是见面礼吗?”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见面礼应该是长辈送给晚辈。”
“你说得对,”魏尔伦诚恳点头,非常自然地掏出纸币递给店员,“那就让我来买单吧,不需要额外加单,谢谢。”
哪怕这次来横滨没有任务在身,魏尔伦的谍报员素养也不允许他随意摄入来源不明的食物。
中原中也头痛扶额,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和魏尔伦争论,有些烦躁地将钱包塞回口袋。
魏尔伦慢条斯理地收好找零,在店员开始忙碌的时候转头看向中原中也,眼里全是有些复杂的期待与温和:“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为什么直接聊起日常了?”中原中也的语音微微拉长,似乎是被魏尔伦过于熟稔的态度磨到没脾气,“至于兄弟关系……你有什么证据吗?”
或许是因为处于公众场合,不具备任何的保密性,魏尔伦不可能当着其他顾客的面说出实验体的事情,只能用更隐晦的方式作出回应——在中原中也接过两份可丽饼的时候,他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包裹着可丽饼的油纸边缘。
手中的可丽饼在一瞬间轻若鸿毛,重力层面的清晰变化让中原中也因为过度的讶异瞳孔微缩。
魏尔伦的异能力,是一模一样的“重力操纵”。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怀疑人生,游魂一般举着两份可丽饼走出人群,下意识寻找坐在树荫下的童磨,却被童磨那边的场面再次吓了一跳。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效果未知的异能力领域。半透明的白色壁障正包裹着树荫下的小空间,将距离较近的四个人囊括在内。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常状况,甚至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一片区域,仿佛视野里靠近树荫的位置只有一片不值得关注的虚无。
在白色壁障之内,童磨和许久未见的兰波站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亲昵与喜悦。
兰波的脚边蜷缩着一个穿着军警制服的年轻男子。男子勉强维持着意识,连带着壁障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更远一些靠近长椅的位置,兰波的亚空间又禁锢着一个穿着同款军警制服的高大身影,那个身影越看越眼熟……
正是刚上过电视的英雄人物福地樱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中原中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询问魏尔伦的意见了。
“别担心,只是一点小麻烦,阿蒂尔可以轻松解决。”
魏尔伦用习以为常的语气安抚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压低了帽檐,借以遮挡路人因为好奇投向自己的视线,也顺利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顶帽子上。
中原中也盯着魏尔伦头顶的黑色帽子,眼神在帽带上逡巡,确认正是兰波带走的那一顶。结合魏尔伦语气里对兰波的熟稔态度,他终于想起“魏尔伦”这个名字的来源了——不就是兰波急匆匆赶回法国寻找的搭档吗?
“你就是兰波的搭档?”中原中也渐渐相信了魏尔伦的身份,至少可以解除绝大多数的警报。
魏尔伦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秘密,至少不会瞒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两个小孩子:“我们已经做了八年的搭档。”
【虽然最近几年一直有分歧,大小打斗不断。】这后半句话,魏尔伦并没有说出来。
“八年……”中原中也的思绪忍不住跑偏,掰着指头算了起来,“那你和兰波在十五岁就开始合作了?”
魏尔伦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看着中原中也,而是忍不住瞟向了兰波,似乎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他才出言提醒:“我们也过去吧。”
因为兰波的存在,中原中也对魏尔伦的信赖值迅速飙升,非常顺从地跟着魏尔伦一起踏入了白色壁障的范围之内。
刚一踏入空间屏障,原先附着在身上的纷杂视线瞬间消失。中原中也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居然还有这样的空间系异能,”中原中也终于展现出属于少年的好奇心与研究欲,“但是似乎对异能者没有限制?”
魏尔伦的态度稍显消极:“官方向来青睐这类高保密性的异能。”
察觉到魏尔伦态度上的异常,中原中也收回多余的疑惑,再次将注意力放到童磨和兰波的身上。
“兰波,好久不见。”中原中也走了过去,被兰波亲昵地拍了拍头顶。
放在往常,这种明显是对待小孩子才有的动作必然引起中原中也的反对,但今天情况特殊,赭发少年好脾气地将反驳的话忍了回去。
为了转移自己下意识放在身高差上的注意力,中原中也强迫自己看向压迫感极强的福地樱痴:“你们怎么把福地先生关起来了?”
直到近距离对上福地樱痴的视线,中原中也才真正体会到这位强者从战场上锻炼出的锋锐之气。
这种难以抑制的战栗感既代表着躯体上的恐惧,又代表着精神上的兴奋,让中原中也下意识绷紧身体,调动重力异能将脚下的地砖踩出一圈凹陷,发出明显的噼啪声。
福地樱痴是站在对立面的,这个发现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战意:“要动手吗?”
相比于跃跃欲试的中原中也,童磨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有闲心思接过中原中也手里的可丽饼,用简练的语言向中原中也说明前因后果:“福地先生想要招我进军警,被我拒绝了,然后我就被威胁了,兰波出现并保护了我。”
明明是在当着两位法国超越者告状,却被童磨包装得像是小学生告家长,染上一丝孩子气的滑稽。
她之所以刻意强调“军警”这一关键词,针对的自然是一直保持围观姿态的魏尔伦。
果不其然,魏尔伦很是看不上福地樱痴的行为,也很反感官方机构对异能者的强迫式招揽,眼里的漫不经心彻底褪去,直直看向福地樱痴,甚至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
福地樱痴也不示弱,尽管还被兰波的亚空间禁锢着,却仿佛只是隔着一道纸做的屏风,伸手探入宽大的披风,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太刀。
“两位来自法国的超越者,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横滨做客?”福地樱痴再次披上了爽朗中带着机锋的假面,用看似友好实则戒备的态度点明兰波和魏尔伦的身份问题。
兰波向来是负责在任务中进行交涉的那一个,措辞优雅地回应道:“作为有治外法权的国际友人,我们有权拒绝回答阁下的问题。”
口口声声的“国际友人”,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友好。
福地樱痴并不是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在这种明显被挑衅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忍气吞声。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刚毅的脸上全是可怕的沉静与决绝,用旁人难以捕捉的动作挥出第一道斩击。
神刀雨御前,经由福地樱痴的异能力【镜狮子】的加成,可以发挥原有的百倍效果。
狭长的划痕突然出现在亚空间的屏障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短短几秒钟内,数道斩击堆叠在相同的位置,让整个亚空间出现了明显的震颤。
持续的波动通过地表传递开来,引得街面上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环境的异常,发出饱含惊恐的呼声。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
“为什么没有预警?”
“快走,找地方躲起来!”
童磨很清楚兰波的亚空间有多强大。正因为知道屏障的强度,她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福地樱痴斩击时的恐怖力道。隔着空间壁障散逸出的震动都能被路人误以为是地震来袭,可想而知,亚空间内的能量交锋是多么的剧烈。
肉眼可见的,亚空间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纹。
童磨快速分析着已有的情报,发现按照这样的态势进行下去,福地樱痴很可能强行突破兰波的限制。
从理论上讲,兰波的亚空间可以隔绝异能力的冲击,因此福地樱痴偏向物理层面的斩击只是最基础的试探,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他手里的武器。
是这把刀有什么特殊属性吗?童磨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通往真相的大门,但就在手指刚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兰波突然撤掉了亚空间的限制,让福地樱痴已经挥出的下一道斩击直接朝着他们袭来,也彻底打断了童磨的思绪。
凭借这几年锻炼出的基本反应,童磨微一侧身,刚好躲过那道刀光,唯有几根白橡色的碎发被剑气斩断,悠悠飘落在地。
顺着福地樱痴斩击的方向,深刻的裂痕将大半个广场一分为二,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撕碎,就连广场边缘的石墩与大树也没能幸免。
幸好因为疑似地震爆发,广场上的游客们在短时间内走的走,散的散,零星几名滞留者也不在斩击覆盖的范围内,并没有因为兰波的“疏忽”缺胳膊少腿。
又或者说,兰波就是故意的。
身为空间系异能的持有者,他也察觉到了那把刀的诡异之处,并且很清楚那把刀或许有斩断空间或者时间的特殊能力,硬碰硬并不划算。于是在摸清福地樱痴的挥刀频率后,他趁机撤掉了亚空间,故意诱导福地樱痴破坏场地,引起普通人的恐慌,将始作俑者福地樱痴推到人前,顺利将己方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他们的存在都被那名还躺在地上的异能者完美遮掩。旁人只知道有人对着地面挥出可怕的一刀,顺藤摸瓜只会查到福地樱痴的头上。
若再想深究下去,福地樱痴自己也讨不到好——不仅对拥有治外法权的法国异能者动手,还在没有任何官方许可的前提下与未成年的异能者产生冲突,任何一项行为遭到曝光,绝对会让他光辉的形象染上难以辩驳的污点。
福地樱痴自然也发现自己掉进了兰波挖好的坑,当即收刀入鞘,盯着兰波的眼神有些阴沉。
场中气氛陷入胶着,可童磨却忍不住走神了——
她将视线从长椅上被剑气撕碎的点心残骸上收回,又看向手里还没吃一口就被狂风带走的可丽饼,扁了扁嘴,在心里将福地樱痴吐槽了百八十遍。
兰波,干得漂亮!
中原中也暂时没把一切都想明白,但也能从福地樱痴可怕的脸色上判断出事情的走向。注意到童磨略显落寞地看向手里只剩下小半个饼皮的可丽饼残骸,他努力忍着笑,将自己手里保存完好的那一份巧克力味的递了过去。
“第二份半价,咳,看来还是有点好处的。”
第43章 赔偿
童磨总能在关键时刻安抚中原中也的情绪,反之亦然。
单靠一份中原中也递过来的可丽饼,童磨就从低气压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直接将事件后续的处理权全部交给了兰波和魏尔伦,自己则赶在冰淇淋融化之前专心解决手里的食物。
“福地阁下,这附近还有很多普通民众,动作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兰波冠冕堂皇的辞令足够让任何一个人气到牙痒。
福地樱痴也是一个能忍的人,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渐渐收敛了杀气:“军警出动,遇到可疑人员需要例行盘查,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陷入被动局势的福地樱痴虽然可以靠武力强攻,但他猎犬队长的身份也是一层限制。在真实原因无法公布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制造出巨大的破坏,让许多无辜群众受到伤害。
兰波故意看向周围,顺着福地樱痴的话主动寻找可疑人员:“看来这里存在安全隐患,我还是带着孩子们离开吧。多谢福地阁下提醒。”
讲个笑话——超越者忧心安全问题,决定在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幼崽逃离现场。
魏尔伦不愧为兰波的默契搭档,气死人的功力同样深厚。
这位北欧神明看向满地的狼藉,以及那一堆被童磨悄悄默哀过的点心残骸,指着脚边深刻的刀痕,满脸坦然地询问军警官方的善后事宜:“关于无辜群众的财产损失,这一项是否包含在官方赔偿的范围内?”
言下之意,福地樱痴不能撂挑子走人,至少要赔付不小心被波及到的自购商品。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纷纷为两位法国美男子点了个赞——有实力就是了不起,面对媒体大力吹捧的福地樱痴也能毫不示弱,甚至还敢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听到这番讨要赔偿的说辞,福地樱痴表现得能屈能伸,一把将晕晕乎乎的军警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行把人叫醒:“哈哈哈,抱歉抱歉,这些善后事项可以交给我的下属。军警当然不会对普通群众的财产损失视而不见。”
福地樱痴故意在“普通群众”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魏尔伦的性格比兰波稍微直白一些,但眼下说出的实话更像是故意打福地樱痴的脸:“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们都是按照正常手续从海关入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是否受到保护。”
中原中也悄悄深吸一口气,乖乖当着背景装饰,只觉得空气里全是三位成年人悄悄放出的尖刀,一不小心就能被划成碎片。
并肩站立的童磨则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一边看热闹一边认真咀嚼着,捧着可丽饼的动作就像捧着一个香飘万里的瓜。
目送着福地樱痴大步远去,童磨和中原中也又将视线放在渐渐清醒过来的军警身上。
可怜的年轻军警只是比福地樱痴少了一件威风凛凛的斗篷,地位与职权却是天差地别,现在又被福地樱痴留下来善后,恨不得再次当场昏过去。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兰波的法国人一言不发就把自己劈倒在地,关键时刻又使着巧劲让自己徘徊在清醒的边缘,将刑讯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而现在,带着点忧愁气质的兰波就站在一旁,用微笑悄悄施加精神压迫,让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当然,他也不敢拒绝。
童磨吃掉了最后一口可丽饼,将包装纸扔进被福地樱痴削成两半的垃圾桶,朝着军警递出一沓购物小票,笑得天真烂漫:“请将赔偿送到万世极乐教,感谢配合。”
见军警收好了购物小票,开始联系同事清理现场,童磨一行人转去中华街,先让兰波、魏尔伦和裕子奶奶见上一面,到了晚上才回到极乐教。
时隔三年,整个横滨都有不小的变化。
中华街依旧热热闹闹,但有一部分民宅变成了现代化的商业建筑,吸引众多商家入驻。裕子奶奶隔壁的肉铺也进行了升级改造,变成了内有洞天的小型商超。
童磨和中也在这三年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最混乱的擂钵街里辟出一块净土,尽力庇佑着一部分愿意重拾信心好好生活的普通人。这些人靠着双手一点点改造着混乱的擂钵街,眼里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正因为一路走来看到的多是棚户和废墟,兰波才觉得最深处的极乐教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但这片净土并不是遗世独立的,她靠着无形的希望一点点感染着周围的人,让角落里多了微光,墙头多了翠绿,空气里多了笑声。
现在的极乐教有新旧两片区域,分别位于主路两侧。童磨、中原中也,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就住在最早建设的四层住宅楼里,其他成员都在街对面新建的区域里生活,各自分工合作,将极乐教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兰波和魏尔伦原本做好了自行寻找住所的准备,只是因为一时好奇,他们才选择来极乐教看一看。没想到的是,极乐教内早就预留了他们各自的房间。
这些房间是童磨和中原中也花了心思布置的,就在旧宅的三楼,楼上是中原中也和童磨的房间,楼下则属于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内部陈设也换成了他们各自习惯的风格,完全不像是贫民窟里粗制滥造的自建房。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还能看到墙头盛放的紫藤花,空气里也是清爽的草木香。
兰波和魏尔伦直接在极乐教里住了下来,并且在第一时间摸清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生活规律。
童磨很少出门,基本待在房间里学习,偶尔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点心。如果有教徒预约见面,她会临时挪去主路对面新开辟的会客间,和教徒们聊完之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当一条漂亮的咸鱼。
相比于日常气息浓厚的旧宅,新建区域的前厅看起来更宏大精致。
穿过新建区域的大门,入眼便是宽广的前厅。厅内架设了曲折的木质栈道,栈道跨越了大半个人工池塘,尽头是被帘帐虚掩着的会客间。前厅四周增设了供教内人员快速穿行的通道,将人工池塘彻底包围。
最精巧的陈设就是这片方方正正的池塘——
池塘里没有一滴水,全是童磨用异能力凝结出的冰层,将最底部的细石子铺面包裹在内。明镜般的“水面”上随意铺散着圆形的莲叶,叶脉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在叶面凹陷处看到冰做的水珠。一枝又一枝冰莲花越过莲叶的缝隙向上生长,有的还很娇艳,有的渐渐凋零,有的已经长成莲蓬,有的只剩下弯曲腐朽的花.茎。
这些都是童磨异能力的造物,因为是冰做的,只有实物的形,没有实物的颜色,却又因为极其精巧的细节被赋予别样的艺术感。
在前来拜访的信徒们的眼里,这片晶莹剔透的莲花池是极乐教最神圣的场所,和信仰本身都是一尘不染的,也是童磨“神性”的体现。
不止一次听到这种吹捧的话的童磨:“……”
吹吧,吹吧,你们开心就好,我只管坐着收钱。
至于中原中也,他会在上午和童磨一起学习,下午去极乐教外的区域揍几个不长眼的外来者。
如果童磨不需要和教徒见面,他们两人会组队掀翻某个小型组织的老巢。这些组织也是事先筛选过的,必须得是率先冒犯过极乐教的存在,这才能满足极乐教中立、自卫的准则,在道德层面占据制高点。
确认好冤大头后,童磨和中原中也会先将组织明面上的财产搜刮一空,再把奄奄一息的罪犯们捆成一团送去警局,换取最后一波悬赏金。这一套流程已经被他们发展成极乐教的隐藏产业链,可谓物尽其用,彻底榨干那些人渣身上所有的价值。
熟悉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日常行程后,兰波和魏尔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老师,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他们深入掌握各自的异能力,并且从实用性的角度精进他们的各项能力。
极乐教的一亩三分地当然不够他们四个人施展拳脚,但放眼整个横滨,空旷且少有人烟的场地比比皆是。废弃的船厂、码头,以及靠近边郊的山林,这些都是最理想的训练场。只要兰波在最开始用亚空间将整片区域隔绝在内,除非是是核.弹一般的动静,基本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童磨和中原中也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的指导者都是彻彻底底的实战派,让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织田作之助是杀手出身,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个人能力更是行业顶尖水平。兰波和魏尔伦也不喜欢追求形式化的格斗技,每一次挥臂抬腿都是彻彻底底的杀招,为所有的动作赋予最高的行动效率。
对两位经过专业培训的超越者来说,他们的武器不仅仅是自身的异能力。随处可见的灯泡、圆珠笔、数据线,都可以成为取人性命的工具。
拆弹、驾驶、伪装、潜伏、拷问、战斗,这些积攒多年的经验技巧都被童磨和中原中也迅速吸收,让他们从气质上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中原中也像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钴蓝色的眼睛里沉淀了猛兽般的危险感。童磨渐渐褪去了多余的稚嫩,看起来像一朵娴静温和的娇花,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逸了掺杂着剧毒的芬芳,只等猎物自行走入包围圈,就能在一瞬间化为一堆白骨。
在芥川龙之介看来,童磨的变化让他感到焦虑。焦虑的来源不仅是童磨在无形中又甩开自己一大截,也包括更加隐秘的担忧——担忧自己落后太多,就此被视为教导者的童磨彻底抛弃,再也无法获得她的认可。
最先察觉到芥川龙之介的异常的,是他的妹妹芥川银,没过多久,就连童磨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芥川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来找自己了,按照以往规律来看,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据芥川银所说,芥川龙之介最近一直在埋头训练自己的异能力,刮风下雨也不愿意停止。
时值年末,户外早就变得冷飕飕的。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体质虚弱,一不小心着了凉,走路都像是在漂移。偏偏他还不愿意按时吃药,病情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让身为妹妹的小银急得团团转,不得不找童磨帮忙劝说。
“放心吧,小银,我晚点就去找龙之介聊一聊。”
送走了满脸忧愁的芥川银,童磨独自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视线定格在紧闭的衣柜上。
那里面放着她早就给芥川龙之介准备好的礼物。原本还打算等明年三月、芥川龙之介过生日的时候送出去,但事与愿违,现在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
第44章 风衣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芥川龙之介正躺在床上,被芥川银敦促着喝了粥、吃了药,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他渐渐失去了对外界情况的感知,就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也悄悄远离,意识不断下沉,仿佛水中的浮萍,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羁绊,被卷入未知的漩涡。
他梦到了和妹妹小银一起流浪时的生活。
在某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们并排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听着狂风把屋顶的铁片吹得哗啦作响,看着雨水从屋顶缝隙不断渗漏下来,在地面上积聚成混着浑浊的水洼。
月光被乌云彻底遮蔽,窗外是墨一般的黑沉。偶尔在连绵的骤雨中能看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那是混乱地区里势力交.火时的火光。如果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窗,就能从潮湿的空气里嗅出一丝被雨水打散的血腥味。
画面一转,额头滚烫的妹妹紧闭着双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想要阻止他出门找药的行为。
“哥哥,不要……去……危险。”
芥川银声音沙哑,双颊酡红,黑色的眼瞳里全是担忧与抗拒。
和记忆中的行为一模一样,芥川龙之介执拗地将芥川银的手拉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棚屋,一个人冲进了雨幕里。
他在拐角处遭遇了火.拼中的组织,就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遭到交战双方的反噬。他靠着罗生门杀出一条路,踩着鲜血与泥泞一步步向前,拖着被子弹划伤的腿,咬牙来到了擂钵街外的城区,用湿漉漉的零钱换来一小盒退烧冲剂。
芥川龙之介小心翼翼地揣着冲剂回到棚屋,用冰凉的水将药剂搅拌均匀,一点点对着芥川银的唇缝灌了下去。没过多久,被摆弄的芥川银艰难睁开眼,用冰凉的手掌贴到了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
芥川龙之介觉得,那不是妹妹小小的手,而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或许是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过于明显,芥川龙之介渐渐脱离了连绵的梦境,双眼撑起一条缝隙。
芥川龙之介隐约看到童磨白橡色的长发,以及朦胧中依然辨识度极高的瞳色,还有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森医生,麻烦你了。”
森……医生?芥川龙之介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忆起这一号人物,但刚想从记忆中找出那个人的脸,很快就被手背上轻微的刺痛感吸引了注意。
受到梦境的影响,以及处于虚弱状态时的本能反应,芥川龙之介习惯性地用罗生门发起攻击。因为身上穿的是芥川银帮忙更换的白色长袖,罗生门也变得雪白,咬向面前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时,仿佛彻底融化在白色的背景里,成为无尽雪原里的一缕寒风。
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芥川龙之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罗生门被童磨伸手挡了下来。被冻成冰块的罗生门不甘地挣扎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位森医生已经完成了输液的工作,非常体贴地退到了安全线之外,表示自己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芥川龙之介收回罗生门,缓缓闭眼,努力调整过于急促的呼吸。过了一会再次睁开眼,他发现房间里守着的人只剩下童磨一个人,妹妹芥川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在找小银吗?”童磨发现芥川龙之介的眼珠四处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和中也一起送森医生出门了。”
确认芥川龙之介听懂了自己的话后,童磨将一根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你先喝点水吧。”
生病时的芥川龙之介看起来比平常乖巧得多,颊边略长的碎发也乖顺地披散在枕头上,由黑转白的发尾看起来格外柔软。因为在极乐教的几个月里摄入了更多的营养,他的碎发在光下散发着柔顺自然的光泽。
芥川龙之介几乎不会反驳童磨的话,安安静静地含住吸管,将芥川银出门前兑好的温水喝了大半杯,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动作。
“童磨老师,在下……”芥川龙之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撑着床铺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芥川龙之介在某一天突然改了自称,从“我”变成“在下”,听起来文质彬彬,但极乐教上下都知道,他还是原先那个固执又敏感的孩子。
童磨眼疾手快地摁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腕,用看起来轻飘飘、实则无法抗拒的力道打消了芥川龙之介的想法:“乖乖躺好,右手不要用力,小心滚针。”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刻意用了偏向于命令的语气,就是为了让芥川龙之介这个执拗的孩子乖乖躺好,安安全全地打完头顶挂着的吊瓶。
她可不想把走到半路上的森医生叫回来——那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让周围人感到头秃的本事。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扫了眼吊瓶上的标签,以及药物调配时偶然瞥见的生产厂家,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童磨的心不在焉。
“童磨老师,发生了什么?”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绷紧身体,草木皆兵的状态让童磨看得头疼。
“没事,只是某个人故意给我透露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现在感觉有点不爽。”
芥川龙之介的执拗再次上线:“什么线索?和在下有关吗?”
童磨深知自己如果不解释清楚,芥川可能会记挂一整晚,于是耐心将原委说给他听:“森医生的诊所里换了一批药物,并不是本土药厂生产的,而是产自美利坚的进口货。”
“他的进货渠道向来非常固定,不可能突然换成难以获取且价格昂贵的产品,只有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势力的扶持。要想拿到被列为敏感品的进口药物,运输环节和海关环节缺一不可。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可能是掌握了绝大多数运输渠道的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这几个字一出现,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睁大双眼,显得他苍白的脸更加小巧:“港口黑手党?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唔……森医生暂时不会和我们起冲突,这对他来说没有好处,”童磨没有将森鸥外和夏目漱石之间的关系说给芥川龙之介听,但这句话已经足够安抚小少年激动的情绪,“他只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芥川龙之介缓缓眨眼,在继续询问与缄默不言之间反复犹豫。
童磨并不觉得这个消息需要瞒住芥川龙之介,毕竟过不了多久,横滨各大组织都会听到风声:“港口黑手党的那位首领生病了,或许还病得很严重。”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却无异于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只等众人疏于防范的时候迅速登陆,将一切撕成碎片。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地心跳加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临了。
“安心,”童磨再次将冰凉的手印在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帮助对方物理降温,“极乐教不会被卷进去。要是真的有人不长眼想要挑衅,那他们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芥川龙之介并不希望做一个旁观者,当即选择毛遂自荐:“在下也会一起……”
“好了好了,”童磨连忙截断芥川的话,试图把小少年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压回去,“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小银一起学习,现在的你暂时没有其他的义务。”
“可是——咳咳咳咳咳!”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一口冷空气呛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深知芥川不会轻易服输,童磨再次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芥川,你知道前段时间我为什么故意躲着你吗?”
童磨一开口就扔出一对王炸,让芥川龙之介被咳出一丝嫣红色泽的脸颊再次恢复苍白:“……为什么?”
“那是因为之前的我一直没有想清楚,是否可以承担引导你的责任,”童磨语气悠远,轻轻靠在芥川的床板上,“你向往着强大,并且发自内心地认可着绝对的强者,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芥川龙之介眼神微动,藏在被褥下的左手悄悄攥紧。
童磨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把你带进极乐教已经足够,但是等我真的意识到你的执念有多深后,我才觉得之前的自己过于草率。你需要的是一根坚韧的登山绳,但一开始的我只能给出一根细细的棉线。”
“当然,我并不是后悔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不会抛弃你。”赶在芥川龙之介破防之前,童磨动作利落地把他从悬崖边抓了回来,“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期待太多,让我下意识想要回应同等的重量,不然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童磨自诩不是什么容易心软或者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在面对站在悬崖边的芥川龙之介时,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龙之介,在你看来,强大到底是什么?是武力值,还是异能力?”童磨并没有给芥川回答的机会,因为她很清楚对方的答案会是什么,“在我看来,强大并不只是个人能力上的强大,还包括意志与思维上的强大。”
“我认可你的坚持,也很理解你想要变强的初衷,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越走越艰难。你完全可以在追求强大的路途中学会观察周围,自行筛选出值得学习的同行人。”
“我很看好你,龙之介,”童磨给出一颗甜枣,让芥川龙之介的心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因为对你抱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期待,我才希望尽可能地发掘你的能力,让你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无法用草率的态度对你的未来负责,所以之前的我选择避开你。直到在上个星期,琴叶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她把练笔时积攒的手稿发给了三森出版社的编辑,被判断有深入筹备的价值,我才真的下定决心。”
芥川龙之介有些茫然,不太理解童磨为什么会因为嘴平琴叶的经历突然转变态度。
“你知道琴叶的过去吗?”见芥川龙之介摇头,童磨简单地提了一句,“她很小就被生父卖掉,后来被不合法的前夫长期家.暴,和伊之助一起被卖给人贩子,最后被我们救了回来。”
除了童磨、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极乐教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嘴平琴叶的经历。
“她当时全身都是伤,差一点就会失明。但是在浑身都是伤口的时候,她把怀里的伊之助保护得非常好。那个时候的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母亲。”
“你觉得,这样的琴叶强大吗?”童磨将问题抛给了芥川龙之介。
少年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似乎是被童磨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触动。
“她是一个勇敢的母亲。”芥川龙之介斟酌着回答道。
“是啊,她确实很勇敢,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抱着孩子和人贩子对峙,”童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芥川龙之介不敢直视的温柔,“而且经历了这些惨痛的过去,琴叶很快就振作起来,主动识字练笔,还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一点点从人生的低谷爬了出来。”
“我向你分享琴叶的经历,并不是想要引起你的同情。琴叶是我遇到的最强大的女性之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的武力值确实不高,性格也很单纯,但是她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再多的苦难也不能让她屈服。”
童磨低头看向芥川龙之介,眼里全是认真:“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我所认为的真正的强者,不仅需要磨练肉.体,还要拥有强大的灵魂。身体的强大让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拥有更大的胜率,但是在遇到更强大的敌人时,强大的灵魂可以让你拥有再次站起来走下去的勇气。”
“世界很大,擂钵街只是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你不能只把目标放在眼前的小社会里,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你注定会走出擂钵街,在更广阔的世界里生活,遇到更多的人,体会到各种意义上的强大。”
“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养好身体,让自己有机会走得更远。”童磨故意揪住了芥川龙之介的脸,直到小少年清秀的脸被自己揪得变形,“如果你总是生病,我才不会承认你是个强者。”
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怀着希望试探道:“那如果在下养好身体了,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认可了?”
“我也不知道,”童磨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之后的路我也没有走过,自然不知道答案。”
童磨松开手,有些心虚地揉了揉芥川脸颊上被自己制造出的红痕:“但我会和你一起——如果某一天的我提前一步找到了答案,我会及时分享给你。所以在这之前,你可不能被自己的身体压垮,不然真的太逊了。”
“不止是我,还有小银,中也,其他关心你的人……我们都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房门外,芥川银和中原中也安静伫立在阴影中。
借着门内泄露的微光,中原中也依稀能辨认出芥川银的动作——瘦瘦小小的孩子努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房内的人,圆圆的大眼睛里不断溢出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浸湿了衣袖。
房间里,童磨的声音还在不断顺着门缝传递出来。
“看,作为你最近学习认真的奖励,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是一件烟灰色的长款风衣。”
“谢谢!在、在下非常喜欢!”
“等等,你还在打针!现在不是试衣服的时候!”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现在是冬季,风衣只适合在春秋季节穿!”
听到这里,芥川银又忍不住用衣袖擦干净眼泪,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5章 秉烛(含加更)
童磨走出房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再次陷入沉睡。
看到中原中也和芥川银站在门外,童磨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压低了声音吐槽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外面很冷吗?”
“没有等多久,”确认芥川银关好房门,中原中也这才转身离开,“等会谁负责拔针?”
“森医生走之前教了小银怎么操作。她很聪明,一学就会。”
童磨非常认可芥川银的学习能力,觉得她是极乐教里最可靠的崽。而且相比于打针,拔针的操作更简单,只要动作平稳,双手注意配合,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提到森医生,中原中也不免想到在房间外听到的话,直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向童磨确认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真的病重了?”
童磨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走了进去,动作娴熟地霸占了书桌前的靠背椅:“是的,他肯定招募了很多的医生,包括在擂钵街外围作风隐蔽的森医生。”
中原中也思索了一会,逐渐将事情梳理通顺:“森医生接受了港口黑手党的邀请,私下为首领进行治疗,说明那位首领病情严重,连擂钵街的黑医也不放过。诊所里新进的药物走的是港口黑手党的输送渠道,说明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在不久后一定会被其他组织发现端倪。”
童磨赞许地点头:“森医生只是想要偷偷卖我们一个人情,让我们有一定的思想准备。现在的他得到了夏目先生的引荐,成了夏目先生的弟子,在将来的立场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他肯定不会做出对极乐教不利的事情。”
森鸥外是非常典型的利益至上主义者。现在的他暂且以自身利益为重心,但既然已经搭上了港口黑手党这个巨大的跳板,很有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以港口黑手党的利益为重。到了那个时候,他对待极乐教的态度只会更加复杂。
当然,现在的他心思也不怎么单纯。
说话间,中原中也已经脱掉了略显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衣靠在窗边,钴蓝的眼里一片沉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突然病重,他很可能会失控。”
童磨脚尖点地,连人带着椅子转起了圈:“你说得对。他会变得疑心更重,忌惮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还会表现出远超以往的攻击性。”
如果这只是某个个体的改变,或许还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浪。但这个病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领导的是横滨最大的本土黑手党组织。一旦他的行事作风超出常理,整个港口黑手党都会变成失去原则的恶犬。
以此为起点,港口黑手党与其他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整合横滨都将陷入不可估量的混乱。
“横滨还真是不安宁,”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小声抱怨道,“从我被你带出擂钵街开始,每年都有大事发生。”
童磨本来还想附和中原中也的感慨,可听到后半句话,她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之中,她能清楚感受到中原中也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做好心理准备后才试探着抬头回望。
中原中也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他自始至终都小心观察着童磨的反应,而在童磨对自己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他也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童磨的大部分心思。
童磨的肢体语言印证了他长久以来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擂钵街的爆炸,与我有关。”中原中也的声线比以往更低沉,眼里的蓝色就像世界尽头的海,潜藏着看不见的风暴。
平静的语气将疑问化解为肯定,将肯定转变成事实。仿佛已经在很多个夜色下独自咀嚼答案,又像是将真相镌刻进本能,没有丝毫多余的愤怒与不满。
童磨本来应该为长久的隐瞒感到心虚,但是她又无法控制地被中原中也的心态感染,用相似的语气回应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猜到了,”猜想获得验证,中原中也稍有放松,试图从童磨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肯定没有你了解得全面。我不记得更早的经历,也不知道魏尔伦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哥哥,但我知道,我和毁掉擂钵街的荒霸吐有关联。”
关于四年前擂钵街的爆炸事件,官方声称是意外事故,但民间关于“荒霸吐发怒引起爆炸”的猜测一直没有停歇。
初次听到“荒霸吐”这个词的时候,中原中也只觉得有一些熟悉,但没有过多关注。直到他将荒霸吐和擂钵街的爆炸联系在一起,这才渐渐察觉到自身经历的异常。
他的记忆开始于擂钵街爆炸那一天。
童磨找到了他和兰波。在那片废墟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活了下来,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再加上荒霸吐的传闻,他隐约意识到,擂钵街的爆炸和他们三个人脱不了干系。
更准确地说,擂钵街的爆炸,和他、童磨、兰波以及魏尔伦,息息相关。
中原中也料到童磨会率先选择保持沉默,借此在第一时间确认他已经知道的内容,于是他也没有掩饰,把自己的推断全部说了出来。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但保留了一定的意识。周围只有虚无,没有声音、颜色或者时间。直到有一只手靠近我,把我强行拽了出来,在那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中原中也微微仰着头,让童磨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感到愤怒的不是我,是唤醒我的人,也就是兰波。在我差点被愤怒吞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安抚了我的情绪,用排除法可以知道,那个人是你。”
这不是知道了很多内容吗?
童磨突然有种捂脸的冲动——原来她根本没能瞒下什么信息吗?
或许是察觉到童磨悄悄涌起的懊恼,中原中也非常敏锐地看了过来,三步两步就走到童磨的面前,把她牢牢钳制在靠背椅上。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不过一拳宽的距离里,中原中也仔细看向童磨的眼底,想要从那一片醉人的虹色中找出真相,“告诉我。”
感受到肩头突然多出的重量,童磨抬眼回望,正好被那一片充满彷徨的海彻底包围。
这是童磨一直不想面对的场面——隐瞒了四年的秘密,不得不在今天彻底揭晓,一旦稍有差错,她就有可能失去中原中也。
“中也,我们都是军方实验室的实验体,擂钵街就是实验室的遗址,”童磨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他们的过往,心里仿佛被一双手层层拨开,渗入刺骨的寒意,“我们在实验室里存活了三年,直到兰波和魏尔伦把我们带走,解放了休眠中的你和你体内的荒霸吐,并且引发了擂钵街的爆炸。”
那些不愿被提及的痛苦经历,全被童磨凝结成了一句话。
“存活?”注意到童磨有些特殊的措辞,中原中也渐渐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还有别的实验体吗?他们现在……”
童磨直接打消了中原中也的期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中也,只有我们了。广濑医生,我的前任监护人,她就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她负责与我有关的实验,另一位代号为N的研究员负责的是荒霸吐计划。爆炸发生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都被彻底吞噬,他们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
“N?”中原中也思维有些混乱,只能下意识跟着重复。
“一位男性研究员,和广濑医生的关系不太好。”
似乎不想过多提及那个人的事情,童磨再次垂眸,不去看中原中也的眼睛,试图以此逃避那些过往。
但中原中也依然在坚持,并且不自觉地加重了摁在童磨肩上的力道:“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实验?”
退无可退,童磨不得已再次看向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我在五岁的时候被广濑医生带进实验室,你和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按照流程,广濑医生从我这里获取血液样本,修复你身体上的损伤。与此同时,N持续进行实验,直到将你改造成他想要的结果。”
中原中也本来因为童磨的隐瞒有些生气,但是看到童磨茫然有无助的模样,他又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而对于童磨来说,一旦说出了开头,剩下来的话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艰涩。
“荒霸吐计划的目的是将异能者与特殊能量体荒霸吐完美融合,通过人工干预创造出新的超越者。因为你的异能力是重力操纵,与荒霸吐的能量性质更加吻合,于是N创造了很多个属于你的克隆体,反复开展实验。”
听到克隆二字,中原中也不免感到反胃。
“其他的实验对象呢?”中原中也换了一个描述方式,声音有些沙哑。
“除你之外的尝试都失败了。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人,”童磨伸手附上中原中也的手腕,用手指将衣袖推开,露出中原中也手腕上小小的黑点,“我很早就发现了你的特殊性,你看,如果是被N亲手制造出来的存在,身上不可能有类似于疤痕的印记。”
童磨隐瞒了那些实验失败的惨烈场面,隐瞒了一个又一个突然空置的实验槽,悄悄调换了线索挖掘的顺序,为的就是说服中原中也,让他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事实上,中原中也是其他克隆体的原始样本这一点,也是童磨在后来偶然发现手腕上的痕迹后,靠着理论知识大胆推测出来的。
在童磨停止解释之后,中原中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沉默。
童磨内心忐忑不安,只能试探着伸出手,轻轻附上中原中也的脸。感受到皮肤柔软的触感,以及一阵阵温热的呼吸,童磨这才找到更多的勇气。
“中也?”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两人正近距离面对着面,中原中也肯定听不到。
少年缓缓眨眼,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涌起一层浅浅的水光。但很快,中原中也又紧紧闭上双眼,将脸埋在童磨的脖颈里,也把所有的悲伤与愤怒都压抑在小小的躯体之中。
“我到底是人,还是荒霸吐?”
这或许是中原中也仅存的脆弱,也只会悄悄对着童磨展示出来。
童磨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有感情,有羁绊,可以独立思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你是中原中也。”
在说出这句话后,童磨的心脏彻底回到原位。
长久的紧绷感让她觉得眼眶都是酸涩的,四肢更是使不上劲。而中原中也还靠在自己的肩头,她便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作为支撑,希望能成为少年脆弱时最可靠的陪伴。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沉默,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种种情绪。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将门外站着的兰波和魏尔伦迎了进来。
兰波和魏尔伦像是去赴一场正式的邀约,无视了外面的天色,穿着是一如既往的考究。他们的衣服上还沾着些许水汽,表明已经在室外活动了一段时间。
“童磨,原来你在这里。”兰波显然是发现童磨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顺路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
看了眼安静坐在桌边的童磨,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兰波意识到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魏尔伦突然起了兴趣,将手按在中原中也的头顶上揉了揉,却被小少年皱着眉头甩开。
“才没有吵架!”发现魏尔伦的手法和主人抚摸狗头的方式一模一样,中原中也的负面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点,“不许摸我的头!”
听到中原中也炸毛反驳的声音,童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魏尔伦试图和亲爱的弟弟互动的时候,兰波一直都在观察童磨的状态,现在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你们真的没有吵架吗?”
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了揉碎发:“没有,我们才不会吵架。”
“任何人都可能吵架,我和阿蒂尔就经常吵架。”魏尔伦的话再次挑战着中原中也的神经,却又直接切入了关键点,让中原中也的反驳站不住脚。
兰波语气幽怨:“保尔,那是因为你非常固执,交流起来很困难。从这一点来看,中也真的很乖。”
魏尔伦为中原中也的听话感到骄傲,又觉得自己并不像搭档描述的那样难以交流:“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想要说服我相信一个谎言吗?”
原本因为插科打诨稍有缓解的气氛再次紧绷,甚至比开门前的氛围更加凝滞。
童磨隐约猜到了魏尔伦说的是什么,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并且毫无同情心地将兰波和魏尔伦一起拉下水:“兰波,我刚才把实验室的经历告诉了中也——和你当初遇到的情况非常相似。”
中原中也原本为童磨突然把话挑明感到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兰波和魏尔伦吸引走了。
兰波听懂了童磨想要传达的信息,那就是中原中也知道了自己出身实验室的事情,并且产生了和魏尔伦相似的烦恼。
魏尔伦也很快想通了事情原委,并且还有些高兴,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中原中也能够从本质上认可他们是兄弟的事实。
“什么情况很相似?”中原中也的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身上晃来晃去,觉得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越想越觉得不爽,“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兰波并没有卖关子,并且赶在魏尔伦之前展开了叙述:“当初我和保尔接到任务,去军方实验室获取重要实验体,也就是你们两个。在撤离途中,我和保尔产生分歧,情急之下,我选择读取荒霸吐用以对抗,没想到读取的是封印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恰好唤醒了你。”
“兰波,你为什么不说我们的分歧点?”魏尔伦有些不满,就连称呼也从“阿蒂尔”换成了“兰波”,“同样是异能实验的产物,我不希望你们继续被人类利用,我想把你们藏起来,但是兰波坚持要把你们交给法国政府。”
关于类似的话题,兰波已经在过去的三年里和魏尔伦争辩了无数次,并不想在此刻重蹈覆辙,于是把头偏开,故意无视了魏尔伦的挑衅:“魏尔伦,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那些人总能找到你们的踪迹。让两个孩子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兰波也跟着把称呼换成了“魏尔伦”,而不是更习惯的“保尔”。
“等等,”童磨突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一直都被自己忽略掉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个正在闹别扭男青年,声音充满无奈,“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难道还没有达成共识吗?”
什么共识?魏尔伦眼神莫名,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童磨深知这种情况下不能指望魏尔伦好好回答问题,于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兰波。
兰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挪开:“我在巴黎待了一段时间,直到亲眼见到了保尔,我的记忆才彻底恢复。我试图与保尔交涉,告诉他在横滨生活的时间里,我已经改变了想法,而且你们两个都还活着,现在生活在普通人的家庭里,正过着保尔希望的生活。”
“交涉的方式就是和我打了一架,不对,是打了三年。”魏尔伦终于遮掩不住语气里的怨念。
兰波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缱绻,在这样的场合里更充满讽刺的味道:“毕竟你也很固执,保尔,你不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抗拒与我沟通。”
想道当初在实验室外围打斗时制造的动静,童磨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你们这三年……一直在打架?”
“没关系,反正不会影响任务。”魏尔伦的心里毫无波动。
想起日常训练时,兰波和魏尔伦刻意压制后仍然可怕的杀伤力,中原中也忍不住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所以你们就把每一个任务地点都夷为平地了?”
魏尔伦用沉默认回应了中原中也的推测。
童磨突然觉得,刚才没有和自己打架的中原中也真是一个脾气温和的小天使。
“我意识到,继续打下去永远无法获得结果,于是把保尔强行带来了横滨,让他亲眼确认你们的生活状态,”兰波将上飞机前的鸡飞狗跳一笔带过,“然后在飞机上和他打了一个赌。”
“什么赌?”童磨觉得现在不仅头疼,胃也有些疼了。
魏尔伦面无表情,眼里却暗含期待:“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我们就离开横滨,彻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保尔,你为什么不说出完整的赌约内容?”兰波故意拖长了声音,“按照赌约,如果你们坚定地选择留在横滨,我和保尔也会留下来,并且不能对你们亲近的人动手。”
童磨将赌约内容细细分析了一遍,发现不管是否留在横滨,他们都注定和两位谍报员牢牢绑定。
想通这一点后,童磨觉得肝脏也有些疼。
中原中也直接开口吐槽:“所以你们已经认定兄长的角色了吗?”
兰波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中原中也的吐槽:“保尔才是兄长,谢谢。”
“是的,中也。我是彻彻底底的人形异能体,完全算不上是人类,而你——岛国实验室参考了我的实验数据,将荒霸吐封印在你的体内。从本质上说,你就是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是和我相似的异能造物。”魏尔伦语气认真地阐述着自己的过往,无意识地寻求着中原中也的认同。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短时间内获取了大量的信息,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仿佛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存在想要趁此机会逃出生天。但一想到童磨伸手抚摸自己手腕上黑色印记的小动作,那些过于激荡的情绪渐渐被柔软的记忆一点点抚平。
感受到手腕上属于童磨的体温,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中原中也突然觉得,真相或许很复杂,但他的结论可以很简单。
如果没有兰波和魏尔伦作为参考,他或许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得到答案。但是有魏尔伦这个鲜活的例子站在眼前,他像是被强行带到了上帝视角,以旁观者的姿态看清了事情的原委——魏尔伦认为自己不是人类,兰波却执着于说服他确实是人类。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荒霸吐,但他认同童磨的观点:
他是中原中也,是童磨从不设防的存在,是一个有感情、有羁绊的个体。不管体内埋藏着什么秘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自己。
隐藏在黑暗里的凶兽发出不甘的低吟,再次闭上了猩红的双眼。
“魏尔伦,我想留在横滨,这里就是我的家。”
中原中也声音并不高亢,但充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在那一瞬间,魏尔伦的表情有短暂的空白,仿佛被亲人彻底抛弃的孩子。
可还没等他展现出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中原中也再次开口:“兰波视你为最重要的同伴,是他绝对无法放弃的存在。那么在你的心里,兰波是不是也比其他人更加重要?”
“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你就会理解我的想法了,”中原中也彻底放下了那些复杂的思绪,一切仿佛拨云见日,在晨光熹微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相比于人或者异能体,我更愿意做我自己。只要童磨在,你们在,我就是我自己。同样的,兰波在,我们在,你就是你自己。”
第46章 活靶
魏尔伦从没想过,中原中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拥有人类躯壳的异能特异点。他的意识开始于欧洲某个秘密实验室,反.政府主义者牧神以魔兽维吉尔为基础创造了他,并命名为“黑之十二号”。
之后,十五岁的欧洲谍报员兰波奉命潜入,协助他击杀了牧神,教导他适应这个社会,从此开始了任务不断的生活。
兰波试图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能都教导给他,但兰波忽略了一件事——传授的内容全都和谍报员的工作息息相关,里面充满了欺骗与掠夺,越是接触,就越容易让人对感情失去信心。
在魏尔伦看来,他只是被人类制造出的工具。哪怕再强大,看起来再像一个人类,在真正的人类眼里,他始终是一个异类,是一个必须被悄悄忌惮着的强大的工具。
兰波试图加深魏尔伦与周围人的羁绊,为此还将自己的本名送给了他。自此之后,本名“保尔魏尔伦”的黑发少年便是阿蒂尔兰波,本名“阿蒂尔兰波”的金发少年便是保尔魏尔伦。
可对于魏尔伦来说,这样的羁绊似乎是不够的。他就像在狂风中上下翻卷的风筝,根本不可能靠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线获得牵引。但凡拉力逼近极值,他随时都会被风暴彻底撕碎。
兰波当然发现了魏尔伦的异常状态,试图通过各种角度的安抚为魏尔伦增强信心。
“保尔,你就是人类。”
“保尔,你是我的搭档,我很清楚你身为人的本质。”
“保尔,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要相信我。”
人,人,人。
谎言,谎言,谎言。
只有他,是被人类的谎言欺骗着的……工具。
哪怕生理年龄与兰波等大,但魏尔伦拥有自我意志的时间不超过四年,任何意义上都是脆弱且稚嫩的。如果不是兰波从一开始就陪伴着自己,魏尔伦肯定会做出无法被高层原谅的反抗举动,更不要提在每一项任务中都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魏尔伦虽然是名义上的欧洲谍报员,但他并没有所谓的忠诚,谍报员的工作和过去的经历没有太大的区别——他本来就是以武器为目标创造出来的存在,杀戮与掠夺是他最稳定的一段代码,也是他的本能。
直到他们奉命潜入横滨的军方实验室,魏尔伦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了。
中原中也,甲二五八号,是岛国研究员通过解读魏尔伦的核心代码,私下仿制出的荒霸吐的安全装置。
童磨,无代号,是岛国研究员按照上级需求改造出的伪神,具体来源未知。
看——这就是人类。为了填补那颗贪婪的、肮脏的心,将一个又一个无辜者推上实验台,用代码覆盖人格,用温情伪装命令,用羁绊满足私欲。
魏尔伦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他不想看到更多的、和自己相似的存在,被兰波送给政府,被一步步洗脑成新的工具……等到工具正式投入使用,工具会主动带回更多的工具,一步一步填满这个冠冕堂皇的地狱。
于是魏尔伦终于下定决心,对着兰波的背影举起了手里的枪。
自大爆炸中醒来,魏尔伦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有些艰难地回忆起爆炸前的画面——
兰波读取中原中也发生错误,短暂解放了荒霸吐。情急之下,兰波用亚空间笼罩了整个擂钵街,借以减小对整个横滨的影响。而他自己,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用重力覆盖全身,刚好因为两股能量的冲撞被扔向亚空间之外。
等他从废墟中站起身,擂钵街巨大的坑洞里已经空无一人。
下意识以为兰波三人都在爆炸中灰飞烟灭,魏尔伦并没有久留,而是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横滨,带着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茫然与空虚,满脸麻木地向上级报告了任务失败的结果。
魏尔伦终于失去了那根细细的鱼线,变成没有牵挂的风筝,一个人完成着暗杀任务,成为了强大又无情的“暗杀王”。
因此在一年后,偶然在巴黎与兰波重逢时,魏尔伦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之后才是惊讶与来源未知的愤怒。
正好兰波二话不说发起攻击,魏尔伦便顺势做出反击,两人在组织总部大打出手,瞬间将整栋建筑夷为平地。在双方的默认之下,他们再次一起做起了任务,只不过每到一个任务地点,他们都会因地制宜地打一场。
他们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争吵,轰掉了一座又一座山,毁了一栋又一栋楼,直到某一天清晨,兰波眼神复杂地敲响房门,用苦涩的语气率先妥协。
“保尔,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横滨。那两个孩子还活着,现在就生活在普通人的环境里,和你当初期望的一模一样。”
在飞机上,兰波又言辞恳切地做出提议:“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如今,魏尔伦输了这场赌约。
他没有输给兰波,也没有输给中原中也和童磨,而是输给了自己。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斩断所有在横滨的羁绊,用强硬的态度带着同类离开。可是在听到中原中也的理由后,他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既为中原中也眼里的光芒感到欣喜,也为自己被打动的事实感到惧怕与无措。
注意到魏尔伦明显反常的状态,兰波小声提醒了一句:“保尔?”
魏尔伦下意识看向呼唤自己的兰波,脸上茫然的表情和当初击杀牧神时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不愿让魏尔伦继续犹豫下去,再次追问道:“你的答案呢,哥哥?”
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主动承认他们的兄弟关系,虽然语气里还有小小的别扭,但已经成了笼罩在魏尔伦心头的一束晨光。
魏尔伦定定地看着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差点就被里面的期盼与真诚灼伤。他下意识偏头,遇上了童磨的视线,发现她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便不得已抬起头,看向别处。
结果将微笑等待着答案的兰波收入眼中。
兰波眼神温柔,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期待,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会答应。
魏尔伦彻底待不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推开门溜走了。
看着虚掩着的大门,感受着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房间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走了?”
兰波脸上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摆,动作轻快地走到了门口:“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
直到房间门被兰波轻轻关好,童磨才忍不住悄悄看向中原中也。正巧,中原中也同样注视着童磨。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是被烫到了,倏地挪开,过了一会还是犹豫着再次对上。
“抱歉,我不应该瞒着你。”童磨态度诚恳地主动认错。
中原中也看不惯童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动作有些急促地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又很快松开了手:“我可以理解,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你要对我有信心,就像我信任着你那样。”
中原中也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只是看着太阳缓缓升起,潮水渐渐打湿沙滩,看着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一转头发现并肩而行的是同一个身影。
从拥有记忆起,童磨始终都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一起分享成长的快乐与烦恼,跌跌撞撞地拥抱这个美好与罪恶共存的世界,可以在战斗时充满信任地交托后背,也可以在结束战斗后勾肩搭背地放声大笑。
“……笨蛋,”他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胆小鬼,不会因为过去的错误选择逃避。”
“你哪里错了?”童磨有些迟疑,“你指的是擂钵街?”
看到中原中也想要点头承认,童磨下意识皱眉:“中也你才是笨蛋。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军方实验室早就该被炸掉了,我还要夸你一句,当年做得很干净。”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不要把事情描述得像犯罪分子扫尾!”
“我说的是事实。那种地方不应该出现,做错事的是那些研究员和下达命令的人。”
越想越气恼,童磨微微垂下头:“你知道为什么军方只派了福地樱痴一个人来试探吗?”
“为什么?”中原中也还是觉得室内有点热,起身打开窗户,想要吹一吹风。
“不要穿着单衣吹冷风,笨蛋才会感冒,”童磨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大家长,追在中原中也的身后关好窗户,又把他从窗边推走,“军方高层自己知道实验室的事情不光彩,被曝光出来丢的是政府的脸面,还会成为欧洲堂而皇之的攻讦点。福地先生只是被他们推出来的活靶子。”
想到媒体宣传时福地樱痴伟光正的形象,中原中也不免有些唏嘘:“看来不管福地樱痴再怎么强大,他还是可以被高层随意利用。”
童磨试图引导中原中也继续思考:“还有一点——当初N开展实验的时候,他拿的肯定是基于魏尔伦的实验数据。这应该属于欧洲那边的绝对机密,可能就连魏尔伦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那么问题来了,N是怎么拿到那些机密资料的?”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试探着回答道:“难道是军方派出的谍报员?”
童磨轻轻点头:“有可能。不管怎么样,窃取他国机密的事情一旦被曝光,整个政府都会被推上耻辱柱,被其他国家的人嘲笑打压。因此就算知道我们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所以我才说,福地樱痴是活靶子,高层就是想让我们拿他出气。”
中原中也不知该为高层的做法感到愤慨,还是为福地樱痴的遭遇心生同情。
“中也,不要同情福地樱痴,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童磨虽然无法推测出更多的真相,但她坚信,福地樱痴既然能够成为军警的高级骨干,肯定不是什么单纯的角色。
福地樱痴拥有属于强者的骄傲,却在被人利用后隐而不发,绝对不可能是大发善心原谅了那些人。
“累积的不满与后期施加的报复是成正比的,现在的福地樱痴选择忍耐,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雪下得越久,最后关头的雪崩只会越发猛烈。
第47章 出游
经过好几天的缓冲,魏尔伦终于接受了事实,并且在兰波的建议下尝试拉近自己和中原中也、童磨之间的关系。
兰波双手抱臂,用看热闹的姿态围观魏尔伦翻阅网络上的资料,看他用比研究任务资料更加投入的态度汲取建议,并一点点将那些建议付诸行动。
魏尔伦率先决定做爱心早餐,在忙碌一小时后端出了两份边缘焦黑、形状诡异的煎蛋。中原中也一口咬下去,发现煎蛋背面还粘着一快蛋壳,咬起来嘎嘣脆,最后还是顶着魏尔伦期盼的目光,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魏尔伦想要给他们辅导功课,结果在看到童磨面前演算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以及中原中也面前摊开的中文书籍时,他瞬间沉默了。当天下午,他去各大书店搜罗了一大摞教材,自己也开始挑灯奋战。
接连经历了两次滑铁卢后,魏尔伦再三斟酌,决定带着童磨和中原中也出门游玩,借此增进感情。
幸运女神依然没有在这件事上眷顾他。
仅仅是一个夜晚的时间,整个关东地区迎来了一波大范围降雪天气。包括横滨、东京等大城市在内,路面积雪高达十三厘米,足以淹没路人的脚踝。这种程度的大雪天气在横滨极其罕见,也让迎接早高峰的城市应对不及,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一大早推开门看到窗外的积雪,魏尔伦就暗道不妙,顾不上继续挑选配件,加快速度打理自己。
等他走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全副武装准备出门的身影,便用与往常无异的语气询问道:“你们要出门吗?”
童磨和中原中也回过头,看到的是雪天依旧穿得风度翩翩的魏尔伦,心中对法国美男子注重形象的认知再度加深。
“雪有点大,打算去一趟中华街,”中原中也当然知道魏尔伦之前那些举动的出发点,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贴心地给出了回应,“要不要一起去?”
邀请的话刚说出口,兰波也走了过来,帽子围巾手套一应俱全:“一起去吧,保尔。”
魏尔伦没有问具体要做些什么,而是沉默着点头,跟着出了门。
极乐教里居住的青少年们已经早早起了床,三三两两地提着小铲子外出扫雪。受到他们的影响,擂钵街其他的居民也渐渐加入了这个队伍,用随处可得的各类工具清理门前的区域,难得让清晨的街道充满了热闹的氛围。
听着孩子们快活的声音,就连魏尔伦也忍不住放松了情绪,然后便突然想起一个经常被家长们提及的话题。
“童磨,中也,你们想去学校上学吗?”想到那些国中和高中课本上繁杂的知识点,魏尔伦难免有些担忧,“论坛里的家长都很担心孩子的学习问题。”
言下之意,他也不例外。
像是为了自我说服,魏尔伦边说边点头,俊美的面庞上写满了谨慎。
兰波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
中原中也虽然感觉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和童磨已经自学到高中的内容,去学校的目的只剩下卒业证书了。”
“不过这确实是个思路,”童磨托着腮思考起来,“对大众来说,取得相应的文凭更有说服力,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中原中也有些讶异地看了过去:“你确定要在学校待一整天吗?”
中原中也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集体教学的环境,不仅因为教学进度截然不同,他也很难适应严格考勤的学校生活。
童磨朝着中原中也狡黠一笑:“不一定是我们去学校——我们可以招商引资自建学校。”
看到童磨眼里奇异的光彩,中原中也忍不住扶额哀叹:“你还真是大胆啊。”
童磨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无法办到的事情,反倒还想感谢魏尔伦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在建立学校之前还要走很多复杂的程序。要先拿到大片的土地,招收符合资历的教师,最后是寻找稳定的生源,并且说服家长同意入学……”
如今的横滨好不容易从战后的萧条中恢复过来,各大院校陆续复学,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年轻人选择提前工作。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多家庭不一定愿意让孩子再度回归校园。
最重要的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病重,很可能再次引起横滨内部的持续动荡,这无疑会进一步打消青少年入学的积极性。
“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完全可以提出来。”兰波语气柔和,轻轻将手掌盖在童磨的头顶。
“那就拜托啦,”童磨在兰波面前更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但是这样一来,你们很容易被异能特务科那些人盯上,所以除非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和中也不会随便开口。除此之外,你们完全可以当成是在横滨休假——没有任务,也不需要情报搜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
被迫“养老”的兰波和魏尔伦对视一眼,纷纷扬起微笑。
中原中也跟着表态:“没错,我和童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听到可爱弟弟类似于邀功的话语,魏尔伦忍不住学着兰波的动作伸出手,想要揉一揉中原中也的头顶。但他的手刚伸到半空,中原中也就动作利落地躲了过去,双手还牢牢护住自己的头顶,摆明了不希望被人摸头。
魏尔伦的动作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随即非常自然地更改了方向,转而将掌心覆盖在童磨头顶没有被兰波覆盖到的地方。
童磨独自承受了两个人手掌的重量,表情陷入呆滞。
中原中也被这个奇怪的画面逗到捧腹大笑,眼角甚至挤出泪花。因为担心童磨当场实施打击报复,他率先飞奔着冲进了中华街,引得路两旁低头铲雪人们循声望去,只能看到他快活的背影。
裕子奶奶是被中原中也再熟悉不过的笑声吸引出来的。
老人裹着厚厚的羊绒披肩,从温暖的室内探出头,刚好看到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赭发少年。两人在大雪中对上视线,眼里都是思念与欣喜。
“中也,你怎么回来了?”
“奶奶,我和童磨来帮你扫雪!”中原中也给予了裕子奶奶一个短暂的拥抱,然后脚步不停地窜去了后院,熟门熟路地从储藏室翻出了铁铲等工具。
落后一步的童磨正腻在裕子奶奶身边撒娇。因为出门的时候没有系围巾,裕子奶奶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条正红色的,动作细致地缠绕上童磨的脖颈。
院子里的雪最容易处理,因为不用担心被外人看到,靠着重力异能就可以在瞬息之间堆成小山。但从店门外的积雪没办法获得同等待遇,童磨和中原中也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跑一趟。
不过在兰波和魏尔伦都在场的情况下,扫雪的工作被他们主动揽了下来。
童磨和中原中也被抢走了工具,最后只能悻悻对视一眼,极其坦然地加入了中华街孩子们的打雪仗大军。
在大人们埋头苦干认真扫雪的时候,孩子们反倒是最开心的群体。雪对喜欢玩乐的人有天生的吸引力,只要是双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物体表面覆盖着的雪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原材料。
童磨和中原中也一点也不怕冷,更不觉得混在一群小萝卜头里面掉面子。他们直接从路边停放的轿车引擎盖上抓起一团雪,用大力气捏成一个实心的雪球,动作默契地朝着对方站立的位置扔了过去。
“中也,我看到了,你居然还用了……”
悄悄用异能力将雪球攥得更加实心的中原中也:“哈?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的动作!”
童磨不也悄悄在雪球里塞了一团球形的冰?
两人言语上的争锋便是第一道狼烟,战斗彻底拉开帷幕。在双方都是灵活度满点、武力值满点的情况下,战况一度陷入胶着状态。还在旁边小打小闹的孩子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顾不上原本的玩闹,纷纷站在安全地带静静围观。
这、这就是真正的打雪仗吗?
这一天,中华街内部再次回荡起关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传说。
这场战役来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匆忙——
在中原中也打上头的时候,他直接用重力异能提升了雪球的速度,动作潇洒的投掷出去。童磨再次点亮了闪避技能,在雪球袭来时偏头躲开。没想到下一秒,耳边传来雪球砸中人体的闷响,让童磨和中原中也脸上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
童磨回头一看,发现雪球砸中的是魏尔伦的手,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在一旁围观的孩子们已经被魏尔伦的动作折服,下意识忽略了魏尔伦强大的气场和高挑的身形,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大哥哥,你刚才好厉害!居然可以突然转身伸手接住雪球!”
“你是不是学了功夫?”
“可以教我吗?”
“大叔,你收不收徒弟?”
“嗯?难道不是大哥哥吗?”
魏尔伦被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球团团围住,眼里是少见的茫然与无措。看着周围站满了穿着厚实棉袄的小崽崽,他很想在第一时间迅速远离,却又担心自己被异能加持过的力道伤到这些脆弱的幼崽,因此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对面的兰波。
兰波拄着铁铲安静看戏,甚至还掏出手机对着魏尔伦拍了好几张照片。
魏尔伦失去了场外援助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应付道:“……不要叫我大叔。”
堂堂欧洲异能机构的超越者,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王,在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因为穿得太厚实走姿像企鹅的人类幼崽时,少见地节节败退了。
将小孩子们打发走,魏尔伦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但在这五分钟里,他觉得自己苍老了五岁。
没过多久,街边的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金发青年将湿漉漉的铁铲搁在墙角,在盥洗室洗干净手,对着镜子整理有些凌乱的西装和大衣,出来时已经恢复成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
童磨和中原中也在街边疯玩了一阵,两个人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发梢也微微潮湿。看到兰波和魏尔伦走过来,他们乖乖和裕子奶奶道了别,刚走出中华街就再次满血复活,拽着两人去了北边的港未来21区。
因为突降大雪,宇宙乐园里大部分游乐设施都临时关闭,唯独地标性的摩天轮还在正常载客。
顶着魏尔伦略带疑惑的目光,童磨像是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变出四张票,朝着他邀功:“我和中也都看到你做的笔记了,不是想要带我们出来玩吗?那就陪我们一起坐摩天轮吧。”
魏尔伦眼眸微微低垂,唇角却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让他看起来褪去了属于谍报员的锋芒,更像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流浪诗人。
“好。”魏尔伦听到了自己简短却暗含欣喜的回答。
等待搭乘摩天轮的游客并不算多。童磨他们靠着刷脸获得了一个独立的轿厢,两两对坐着缓缓离开地面。
明明还不是最适合观景的夜晚,童磨和中原中也却趴在窗边看得认真。看着他们如此投入的模样,兰波和魏尔伦也忍不住偏头观察起室外的景色。
外面的雪始终没有停歇,只不过在地面上看着个头不小的雪花,在半空中显得有些渺小。这些渺小的存在一点点在空中织成一张雪白的网,将整个横滨笼罩在冰雪造就的云雾之中,让一切都显得比往日更加静谧安详。
城市路网上匍匐着看起来很迷你的交通工具,红色的尾灯串成线,变成了整个城市的脉络。往日的嘈杂与纷乱都被雪地吸收殆尽,只剩下被雪水洗刷出的沉静,和低声呼号的海风一起讲述着没有文字的故事。
哪怕再怎么挑剔,兰波和魏尔伦也不得不承认,横滨这座城市是美丽的。
“那里是我们人生开始的地方。”童磨指着跨海大桥脚下那一片明显染上暗色的区域,也就是擂钵街,轻声呢喃着。
中原中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很快让玻璃窗变得模糊。他伸出食指轻轻划了一个圈,刚好圈定出包裹着整个擂钵街的椭圆形。
“这绝对不是错误,而是一个起点。我们已经挖好了坑,现在只需要埋下种子,细心浇灌,就能在不久以后有所收获。”
“听起来真不错。”中原中也在耳边感慨道。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最佳拍档,是大名鼎鼎的假面骑士CD!”童磨突然说出了这个有些久违的代号。
兰波微微倾身:“假面骑士?”
魏尔伦也表示好奇:“最佳拍档……CD?”
中原中也顾不上这里是高空中的轿厢,被烫到臀部似的蹦了起来,红着脸对着童磨喊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甚至喊破音了,可见是真的恼羞成怒。
第48章 叛徒
“中也?”
“中——也——”
童磨绕着中原中也转了一圈,最后直接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背上,勾住脖颈晃来晃去:“中也,我错了,不要生气了,我给你买冰淇淋。”
“明明是你自己想吃冰淇淋吧?”中原中也其实只是觉得有些羞赧,现在也被童磨晃得彻底没了脾气,“之前是谁不允许我贪凉?冬天吃冰淇淋就不怕生病了吗?”
“那是不一样的,”童磨双标得明明白白,“冰淇淋四季皆宜,但在冬天穿单衣吹冷风就不一定了。”
“……随你怎么狡辩。”中原中也早就学会不去计较童磨的诡辩,语气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耐,但还是很诚实地查阅起附近正常开业的商家。
十分钟后,四个人走进一家靠近港未来的甜品店,并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女侍应生压抑着羞涩的情绪引导四人就座,只敢用余光悄悄关注俊美绝伦的兰波和魏尔伦,故意将询问的重点放在童磨的身上:“上午好,请问需要帮您介绍一下店内的特色产品吗?”
童磨假装没有看到小姐姐下意识偏移的视线,对着菜单疯狂输出:“请先帮我上一份巧克力巴菲,还要一份栗子蛋糕,加一份热牛奶,还要两份红豆布丁打包带走……”
念完一长串咒语,童磨心满意足地将菜单递给旁边的中原中也。
“保尔,你还记得总部对面那一家的柠檬派吗?”结束点单后,兰波礼貌目送着侍应生离开,直到她走进后厨才收回视线。
魏尔伦将目光从窗外挪回:“记得,但我觉得樱桃派更好吃。”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切换成了法语,正好童磨和中原中也都能听懂,算是帮他们练一练口语和听力。
童磨双眼一亮,用发音标准但语速稍慢的法语提出疑问:“我记得你们在总部打了一架,所以那家店现在还在吗?”
中原中也忍不住调侃道:“你只关注这个问题吗?”
童磨为自己辩解:“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兰波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当然还在,毕竟大家都靠着这家店续命。有机会带你和中也去尝一尝。”
听到兰波的邀请,童磨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是个好主意,我还没去过横滨以外的地方。我想去你们的祖国看一看,还想去裕子奶奶的家乡。”
“说起来,我和阿蒂尔也没去过种花,”魏尔伦原本还保持旁听,现在也加入了讨论,“海关很严格,我们的身份也比较敏感。”
按照常理,超越者拥有很多普通人不曾接触到的特权,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也会受到更多的关注,无法随心所欲地穿越国境线。哪怕身处拥有同盟关系的欧洲,各国之间也会相互提防。这样的壁垒在欧洲与亚洲之间更加明显。
哪怕不是带着任务入境,兰波和魏尔伦也注定是重点关注对象,于是在非必要的条件下,他们会更倾向于用合法的假.身份出入各国。
这一次进入横滨,他们之所以使用拥有治外法权的原本身份,为的就是堵住横滨官方的嘴,同时获得长期停留的许可。
“不过还是有办法的,毕竟——”魏尔伦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大门处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一个穿着侦探装、黑发微翘的眯眯眼少年率先迈进店内,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草色和服、表情严肃的壮年武士。一活泼一沉稳的特殊组合格外醒目,让童磨也下意识多打量了几眼。
“社长,我要吃两份芭菲!”娃娃脸的少年一开口,就从神态中显露出充满信赖感的孩子气。
“今天下雪,只能吃一份。”银发武士朝着侍应生微一点头,严肃刻板的气场让女青年脸上甜美的笑容微微僵硬。
侍应生将他们引到童磨背后的卡座。童磨能清楚捕捉到落座时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以及背后那名少年叽叽喳喳的抱怨。
“真的不能吃两份吗?今天可是一口气解决了四个案件。”
男人的语气几不可见地软化了一些,但还是坚定地表示拒绝:“不行,你会肚子疼,也可能牙疼。”
“啊……好吧。”
哪怕不用回头,童磨也能想象到少年此刻的动作,他必定是失去力气一般瘫倒在桌子上,脸颊还会被桌面挤出一团软肉,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毕竟手下有三森出版社,和隔壁的报社关系紧密,能够获得不少的新消息,童磨很快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江户川乱步和福泽谕吉,近两年格外受欢迎的侦探搭档。
江户川乱步拥有一眼看穿真相的能力,帮助各地警署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福泽谕吉则是武艺高超的剑客,少有敌手,和不少政界高层有一定的私交。更关键的是,他们在去年建立了武装侦探社,补全了夏目漱石在“三刻构想”中负责黄昏的位置。
虽然已经从夏目先生的口中听到了与福泽谕吉、江户川乱步有关的事迹,但今天是童磨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本人。
而且在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童磨隐隐瞥见江户川乱步微垂的眼睫之下那一抹剔透的翠色。她相信,这位名侦探已经在那一瞬间就推测出了在座四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既然没有主动提及,便代表他们被江户川乱步判定为“不具备威胁性”,自然也不需要过多关注。
还真是聪慧又坦率啊……童磨这么想着,顺手挖了一勺刚被端上桌的芭菲,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甜品上。
在大雪天吃冰淇淋,真的很过瘾!
与此同时,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雪天和芭菲很般配,对吧?”
童磨因为满足微微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渐渐染上纯粹的笑意:“那是当然,不过栗子蛋糕和热牛奶也很合适,强烈推荐。”
两个背对背坐着的甜党隔空达成共识。
江户川乱步顿时起了兴趣,毫不犹豫地吃下了童磨递出的安利,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般举起一只手,将侍应生招了过来:“乱步大人要点和她一模一样的内容!”
中原中也一手托腮,微微侧过身,看着童磨和江户川乱步继续进行着没有视线交流的谈话。
“你打算持续多长时间?五年?”
“差不多吧,有些事情不能太快。”
“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很多笨蛋不需要理会,特别是那个坏心眼的家伙!”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你居然还会在意这个?”
“当然,我也需要讨生活。”
“骗人,明明可以把这家店当场买下来。”
“钱要花在刀刃上。”
眼睁睁地看着话题逐渐偏移到谁也无法理解的方向,兰波和福泽谕吉遥遥相望,同时感受到身为高智商孩子家长的无奈与自豪。
【辛苦你了。】福泽谕吉的眼神愈发锐利。
【也辛苦你了。】兰波笑意盈满眉眼,在柔和的打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中原中也跟着思考了一阵,最后选择放弃,泄愤似的抢走了童磨那份芭菲上的装饰樱桃,当着她的面咬得嘎嘎作响。童磨也不觉得生气,还很大方地将芭菲推过去一些,用干净的餐具舀了一大勺冰淇淋,趁机塞进了中原中也的口中。
中原中也被过于冰冷的口感刺激得打了个小哆嗦,感觉整个口腔都失去了知觉,只能一边努力吞咽,一边端起热牛奶灌了下去。
在街外传来一阵再明显不过的碰撞声时,甜品店内安逸又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
童磨注意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魏尔伦眼神偏移,搁在桌面上的小臂微微绷紧,已经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在童磨想要偏头查看室外的情况时,兰波伸手制止了童磨的动作:“不必看了,是港口那边在追捕逃兵。”
这句话展开来说便是,港口黑手党正在不远处追捕叛逃者,拦截了对方驾驶的车辆,造成了一起交通事故。
港口黑手党老首领病重的消息最先在内部传播开来,率先受到影响的也会是港口黑手党的内部人员。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下,极少数心生退意的人会选择趁这个时机脱离组织。但有一点非常致命——这位老首领本来就是手段强硬的人,生病时期更不会容忍部下叛逃,肯定会用比以往更极端的手段杀鸡儆猴。
也不知是谁抱有不应存在的幻想,也不知是谁在此刻梦想破灭,从云端跌入泥地里。
车辆遭受猛烈撞击后,引擎盖冒出浓烟,被寒风吹到甜品店的区域,让原本看起来干净纯洁的雪景染上洗不掉的晦涩。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街面上的行人彻底消失不见。
各个方向都有手持武器的黑手党快速靠拢,想要将车内不知生死的叛逃者团团围住。几秒钟后,空气中充斥着连绵不断的枪.声,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嗅到逐渐浓郁的硝烟与鲜血的味道。
甜品店的店长眼疾手快地关好了大门,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明摆着不希望受到黑手党内部斗争的波及。原本坐在窗边的其他客人纷纷缩到墙边,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不长眼的子.弹飞窜过来,将他们误伤。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童磨和江户川乱步这两桌客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看起来格外显眼。
他们的坦然与淡定,完全是基于对自身实力的信任。
第49章 代价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子弹持续打击着路中央的轿车,在车门上留下蜂窝一般密集的孔洞。内部零件开始燃烧,滚滚浓烟迅速弥散,阻挡了周围人的视野,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驾驶室里的具体情况。
领头负责追击的小队队长抬臂示意暂停。枪声一停,物品燃烧时的噪音清晰可闻,隐隐还能捕捉到远处游乐场的音乐声,强烈的对比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在钢铁和塑料受热变形的咯吱声中,两位下属端着枪靠近查看。刚想要伸手拉开车门,他们就被车内突然袭来的凛冽寒芒占据了视线。画面一转,他们发现自己突然横躺在雪地里,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彻底失去了生机。
就着刚才突袭的那一刀,人形异能体【金色夜叉】将车门劈开,靠着暴力手段摆脱了狭小空间的桎梏,从几近报废的车辆窜至半空。
直到它悬停在可以将所有追击人员收入眼里的位置,呈包围圈姿态的黑手党们这才意识到,躲在车内的不是他们要追逐的叛徒,而是其中一位叛徒刻意留下来拖延时间的异能力。
愤怒与恐惧的情绪预示着局势的转变。一部分人看着如稻草一般被劈成两半的同僚面露惊恐,另一部分人再次发起猛烈的进攻,子弹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却被金色夜叉尽数拦下。
手持太刀的金色夜叉在火光中发起反攻,瞬间撂倒一大片追击者。残肢断臂散落一地,在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晕开大片的血色。惨叫与哀嚎声盖过了欢快的音乐声,为凛冽的寒风送去一张单程的邀请券,将死亡与绝望的味道散播到各个角落。
在甜品店内,福泽谕吉眉头紧蹙,始终关注着门外的动静。黑手党内部的争斗他不便插手,但如果他们的行为会有波及到普通人的迹象,他随时都可以拔.出腰间的太刀,保护好店内的无辜者们。
江户川乱步啊呜一大口吞下了淋着巧克力酱的奶霜,习惯性眯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与稻荷神结缘的狐狸神使:“社长不要紧张,那两个人早就溜走了。”
福泽谕吉思考了一会,轻轻颔首:“那等结束之后就报警。”
在横滨,但凡遇到黑手党交火,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当着面报警,容易被报复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容易让负责出警的警务人员受到牵连,造成更大的伤亡。好在这些黑手党有意识地控制着不将普通人卷进来,暗势力和普通社会之间存在着无形的沟壑。
只不过今天港口黑手党的行为差一点就会越界,稍有不慎就会波及到其他人。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下了结论,福泽谕吉很可能会直接守在门边,将一切危机阻隔在自己的刀下。
“而且还有超厉害的……”后面半句话江户川乱步说得含含糊糊,全被他混在冰淇淋里吞了进去。
凭借这段时间的默契,福泽谕吉轻松理解了江户川乱步的看法——在场的另外四个人也不是善茬。
童磨和中原中也来自于自卫组织万世极乐教,几年来联手打击了不少犯罪集团,在普通民众之间呼声很高,就连商政高层也隐隐庇护着他们的发展。兰波和魏尔伦同样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夏目老师之前就递过消息,表示他们是来自法国的超越者,来横滨只是为了陪一陪亲近的小辈,并不会有什么危及横滨的秘密任务。
至于更具体的关系,夏目漱石没有说,福泽谕吉便也点到即止,不去追问。他相信自己的老师,相信他的一切决断都是以保护横滨为出发点的。靠着这份信任,福泽谕吉才会在甜品店里看到童磨一行人时保持冷静,而不是下意识警惕。
思索间,一个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黑手党不甘地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朝着即将消散的金色夜叉放出最后一枪。可惜他因为伤重失血没了力气,子弹便以奇异的角度擦过不远处的电线杆,直直奔向街边的店铺。
在子弹即将撞碎甜品店落地玻璃的一刹那,童磨手指微动。而兰波比她更快,在弹道上释放了一个小小的亚空间作为阻碍,让店内的人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逝,随即便听到子弹失去动能后轻轻落地的声音,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窗外的风雪陡然增大,之后又渐渐和缓下来,仿佛只是有一阵妖风吹过。
江户川乱步的动作毫无停顿,将最后一口芭菲送入口中。
“社长,剩下的东西打包带走吧,这里的烟味太重了!”江户川乱步像一个撒娇打滚的小孩子,两颊微微鼓起。
福泽谕吉安静看向还剩一半的牛奶。
江户川乱步眼疾手快地将牛奶一口气喝掉,在唇边留下一圈白色的奶胡子:“搞定!”
福泽谕吉颔首,率先站了起来,在侍应生警惕的注视下开口:“劳烦给我两个打包盒,谢谢。”
严谨守礼的武士先生接过侍应生递来的打包卡纸,动作娴熟地折叠成立体的小盒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一手一个盒子回到桌边,顶着全店人打量的目光,将栗子蛋糕和红豆布丁装进去,和江户川乱步一起走向门口。
江户川乱步双手交叠在脑后,像一个吃饱喝足悠闲度日的小猪崽,蹦蹦跳跳地在童磨身侧停下:“回去记得做大扫除哟。”
童磨几乎没有耗费思考的时间,动作干脆地掏出一枚御守递了过去:“谢谢提醒,这是给新朋友的小礼物。”
“什么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江户川乱步看也不看就将御守塞进口袋,反过来递出一张山下町的甜品店打折券,“一定要去吃,这家的香草泡芙是绝品!”
童磨双眼一亮,态度更热络了一些:“万分感谢!”
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和江户川乱步在自己面前完成了神秘的交易,中原中也眉头紧皱:“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目送着江户川乱步和福泽谕吉离开了甜品店,童磨将食指抵在唇边,笑得神秘:“回去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童磨将打包回来的红豆布丁送到芥川兄妹的手里,拉着满脸好奇的中原中也去了靠近后院的储藏间。
朝着紧闭的房门,童磨语气轻松地开口:“要出来谈一谈吗,不知名的小姐和先生?”
听到童磨的话,中原中也顿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大门,眼里充满戒备:“里面是谁?”
在中原中也选择用异能力强攻之前,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不出所料,门后站着一个穿着桃粉色和服的红发少女,她的手里握着一柄胁差,身后是持刀警备着的异能力【金色夜叉】,将墙角那名几近昏厥的男青年守护得严严实实。
少女身量高挑,姿容秀丽,颊边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眼里却满是坚定。
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杀气,童磨拖长了声音抱怨道:“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喂,你们到底是……”中原中也突然想起甜品店的遭遇,双眼圆睁,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度,“你们就是那个叛——”
后面的一个字被童磨强制消音:“中也,小心被人听到哦。”
中原中也拉下童磨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压抑着不满低声质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红发少女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少女,在心里迅速掠过他们的详细情报,强行压抑着失去恋人的恐惧,语气里充满了决绝:“妾身马上就走,但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不会想要我们收留这个家伙吧?”中原中也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听起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压迫感,“极乐教可不会随便接纳来路不明的人。”
童磨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啊,这位姐姐,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也不会为了某一个没有交情的人和港口黑手党作对。”
——除非有一个能够说服他们的、足够强大的理由。
在江户川乱步出言提醒的时候,童磨迅速将之前的蛛丝马迹串成了一条线。
早在森鸥外加入港口黑手党、成为首领的专属医生时,他就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极乐教的头上。
碍于夏目漱石的立场,他当然不会将事情做绝,但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将极乐教拉下场的机会。
趁着芥川龙之介生病、芥川银将森鸥外请来极乐教帮忙输液的时候,森鸥外将极乐教内部的大致情况收入眼底,并且开始了他的谋算。
为了在港口黑手党内部迅速站稳脚跟,他会尝试着拉拢一些有前途的高级成员,拉拢的第一步就是在关键时刻示好。正好这名拥有攻击性异能力的红发少女和恋人私奔叛逃,遭到港口黑手党的围剿。森鸥外可以不留痕迹地为她指一条明路,将她的注意力放在擂钵街腹地的极乐教身上,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迎来一线生机。
不管最后能否成功逃脱追捕,森鸥外都不会吃亏——如果两人被当场抓住,他可以趁机试探极乐教的实力和底线;如果两个人顺利渡过难关,他会成为隐藏的受益人,手握这对情侣的人情,还能拿到极乐教私藏黑手党叛徒的把柄,借此换取更多的利益。
童磨直接点名了让红发少女藏进极乐教的始作俑者:“是森先生告诉你的吧。”
红发少女瞳孔微缩,握在刀柄上的手绷得更紧,默认了童磨的猜测:“红叶,妾身的名字是尾崎红叶。如果有什么条件,你们完全可以提出来,妾身能够满足的都会满足,只要阿一能够活下去。”
“这样吗,”童磨微微敛眸,“不过有一点说错了——不是我们提要求,而是你和森先生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毕竟为了让你这一路上不被人发现,我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啊。”
听到童磨带着娇嗔意味的小小抱怨,尾崎红叶呼吸一窒,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
第50章 浪漫
在芥川龙之介生病的那天晚上,童磨注意到兰波和魏尔伦的身上都带着明显的寒露气息,推测出他们在高空区域停留了较长时间,很有可能是去了一趟临海地的五栋大楼,便在私下里就此询问了兰波。
因为这件事不属于任务机密,只是出于谍报员刻在本能里的探究欲,兰波并没有隐瞒他和魏尔伦获得的情报。
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果然病入膏肓,初步诊断是癌症末期,癌细胞已经出现扩散,单靠手术无法根治,只能靠着各种医疗手段延长寿命。这只是一件板上钉钉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在他们探听消息的时候,恰好听闻了老首领向手下发出的一道密令——
【干部候选尾崎红叶和底层成员间贯一叛逃,港口黑手党将不惜一切代价击杀间贯一,并将叛徒尾崎红叶带回总部接受审问。】
尾崎红叶的消息并不难查,她本人是港口黑手党里前途大好的干部候选,很多重要任务都有她的参与。如果想要知道尾崎红叶具体的资料,在相关部门里亲自逛一圈就能获得答案,不仅是两名欧洲谍报员,这种事情就连童磨也能轻松做到。
童磨对异能力的掌控之所以能突飞猛进,离不开兰波和魏尔伦的悉心教导。
原本光靠一个结晶御子就可以解决几乎所有的工作,现在的她可以一次性做出五个,相当于有了五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免费劳动力。
因为长期以来的练习,她对结晶御子最远的掌控距离不断增长,现在已经可以覆盖大半个横滨市中心。再加上结晶御子体型袖珍,隐蔽性极高,完全可以代替她进行信息搜集或者远程监视的工作。于是御子一号被她长期留在中华街,御子二号被她留在极乐教,只要她本人没有去横滨郊区,随时随地都可以轻松获得两地的动态。
至于中原中也……他的潜伏和情报搜集技能的确学得不错,但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像魏尔伦那样靠着武力值强攻,用绝对的实力差强行压制所有的敌人。
不过相较于原来单纯地改变重力的大小与方向,现在的中原中也已经学会了魏尔伦自己研究出来的应用方法,即针对同一物体进行不同方向的重力分割,或者利用丝线快速划过空气,造成同样的切割效果,可以在一瞬间将目标分割成边缘整齐的零件。
为此,兰波不止一次吐槽过,认为这或许就是重力使一脉相承的“浪漫”。
被当场吐槽的魏尔伦面不改色地抖出兰波的黑历史,表示在自己刚被兰波带出实验室的时候,这位黑卷发的美少年很喜欢用亚空间摘掉任务对象的头颅,“浪漫”程度不遑多让。
想到兰波和魏尔伦互扯头花的滑稽场面,童磨忍不住弯起唇角,继续向尾崎红叶展示己方的筹码。
“红叶小姐,我们很早就知道你和你的恋人躲藏在相生町。在此期间,港口黑手党一直持续着严密的搜捕行动,只不过因为相生町一带有很多外籍人士聚居,他们没有直接冲进普通人家进行探查,这才让你们躲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是你们不可能在那里躲一辈子,还要定期采买生活物资,下大雪的今天是最好的外出机会。如果想要一劳永逸,你们还会趁机离开安全屋,混入擂钵街深处,再想办法离开横滨,彻底逃离港口黑手党的追踪范围。”
“这套计划不只是你和那位恋人的手笔吧?森先生肯定在不久前向你传达过极乐教相关的信息,但他给的不是明确的指导,为的就是将自己的存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所以很可能是他出入极乐教的行踪遭到泄露,被负责情报部门的你听到了风声,这才有了印象。”
“人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会遭遇一定程度的思维迟滞,甚至会下意识选择近期接触到的事物作为依靠,这是一种很难被扭转的本能。当你在离开安全屋后被黑手党成员发现的时候,你会选择逃入擂钵街,甚至躲进擂钵街防护手段最高的极乐教內部,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完、全、正、确。
尾崎红叶强行压制着不断涌现的惊慌,让自己不至于在童磨的面前露怯,彻底被人摆布。但只要听到童磨的声音,看到童磨多情也无情的眼眸,她就忍不住怀疑面前的童磨是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
她终于知道,横滨的大型组织没有贸然与极乐教起冲突的原因了。
在她和恋人间贯一为了逃出生天暗自欣喜的时候,在森鸥外为了算计到极乐教作壁上观的时候,童磨已经提前一步预料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动向,直接将计就计,抓住了所有人的把柄,化被动为主动。
有工于心计的童磨,武力值强大的重力使中原中也,还有两名靠山庞大的法国超越者的庇护,再加上极乐教与高层人员的微妙关联,就算是港口黑手党也会心生忌惮。
只要童磨将之前提到的消息吐露出去,一步步传到老首领的耳中,那位因为病痛折磨变得更加多疑残暴的老首领绝对会认为有人相互勾结。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会在第一时间用可怕的刑罚掏空他们的身体,就连最近破受信任的森鸥外也不能幸免。
尾崎红叶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获得任何主动权,从双脚踏入擂钵街的地界起,她就失去了与童磨谈判的资格。
决心与间贯一私奔的时候没有绝望,决心离开安全屋的时候没有绝望,决心隐藏进擂钵街的时候没有绝望,但是在此时此刻,尾崎红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你想要妾身做什么?”尾崎红叶瑰丽的红色眼眸渐渐失去了光彩,挺直的脊背也悄悄弯曲,“只要能让阿一活下来,妾身什么都可以做。”
童磨缓缓摇头,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只不过比刚才稍微真切了一些:“红叶小姐,我怎么会为难你这样的人呢?哪怕森先生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你的恋人成为利益斗争牺牲品。”
中原中也原本还因为一连串劲爆消息陷入震惊,现在一听到后面这句画风无比熟悉的台词,不由得眼神死——来了,来了,又来了,童磨又在欺骗别人的感情了。
知道中原中也不会当场拆穿自己,童磨便放心大胆地继续游说:“你的恋人受了伤,需要我帮忙处理伤口吗?如果愿意的话,趁着那些人还没查到这里来,我们还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见尾崎红叶眼里的怀疑久久不散,童磨自嘲道:“极乐教里的人基本是无依无靠的女性和孩童,我愿意和你聊一聊,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话说到这个份上,尾崎红叶不得不答应下来。
围观全程的中原中也眼神复杂,原本警惕的态度也因为童磨忽悠人的行为而被迫软化:“你去拿医药箱,我们在会客室见?”
童磨点头:“就去会客室,那里不会有人随意出入。”
从极乐教建立了新的区域起,原本位于旧宅一楼的小会客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功用,渐渐沦为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秘密基地,经常在里面头挨着头打游戏。
因为特意叮嘱琴叶在房间里休息,还让织田作之助去街对面带着小孩子锻炼身体,从储藏室转移到会客厅的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中原中也用异能力帮尾崎红叶转移了昏迷中的间贯一。三个人走到会客室的时候,童磨已经拎着医药箱走下了楼,让结晶御子在檐廊下守着,自己则顺手反锁了会客室的门。
确认房门落锁,尾崎红叶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原中也从收纳柜里取出一床干净的被褥,让间贯一躺了上去,避免血液沾染榻榻米。
就着台灯的暖光,童磨戴上手套做好消毒,动作利落地取出嵌在伤口内的子弹,确认止血后上药包扎,又从纸盒里取出之前芥川龙之介没用完的药物,将标签展示给尾崎红叶。
“他对头孢类过敏吗?”
尾崎红叶摇头:“阿一他没有药物过敏史。”
“那就给他输液吧,东西都是没拆封的。”
童磨仿照着森鸥外当初的动作,不太熟练地将化开的药物推入葡萄糖注.射.液,然后用更不熟练的动作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静脉注射的步骤。
做完这一切,童磨也忍不住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
将中原中也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童磨有些疲累地趴在桌边,一手撑着下颔:“现在继续聊一聊刚才的话题吧。红叶小姐你有想好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吗?”
经过这一番波折,尾崎红叶已经对离开横滨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只能眼含悲戚地回答道:“妾身愿意回到港口黑手党,只希望你们能留下阿一的性命。只要妾身没有死在拷问室里,以后港口黑手党的任何情报都可以无条件地告诉你们。”
尾崎红叶说出这番话,表明她愿意成为潜伏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及时提供任何极乐教需要的信息。
可童磨很快拒绝了这个看似诱人的条件:“我对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情报网不感兴趣,该有的情报我自己也能查到,唯一让我感到很不爽的,只有那个笑里藏刀的森鸥外。”
童磨显然对森鸥外怨念颇深,彻底省去了敬语,直呼他的姓名。
提到虎视眈眈的森鸥外,中原中也同样面色不虞:“那个家伙真是狡猾。”
“所以他才会加入港口黑手党——哪怕身上的白大褂再怎么干净,他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童磨再次用平静的语气扔出一个惊天大瓜,“而且他的目标是掌控整个港口黑手党,这次的试探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哈?”
“什么?”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同时惊呼出声,差点就将间贯一当场吵醒。
童磨无辜眨眼:“我没骗你们。森鸥外想要取而代之,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下一任首领,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哪怕没有夏目漱石关于“三刻构想”的提示,童磨也能猜到森鸥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动机。毕竟像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如果不想被黑手党组织强行吸纳,他有很多种方法提前逃离。现在之所以成为首领的医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港口黑手党本来就是横滨范围内势力范围最广的组织,森鸥外既然要统治黑夜,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趁着老首领病重的时候,他会想办法找到同盟,提前组建属于自己的班底。只要时机成熟,他就可以迅速篡位,在老首领的名声沉入谷底的时候取而代之,将港口黑手党拉回正轨。
“人一旦有了欲望,他脚下的路是可以被预测出来的,因为道路的终点代表了他真正的欲.望,”童磨微一歪头,轻飘飘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红叶小姐既然决定留在港口黑手党,我也不会继续劝你,毕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你的恋人在极乐教安安全全地生活下去。等以后森鸥外成功上位,你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至于条件……”童磨缓缓靠近,“我要你亲口告诉森鸥外,我会帮他成为名正言顺的新首领,你则是老首领宣布传位时必需到场的见证人。作为交换,港口黑手党永远都不能损害极乐教的利益,不然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毁掉他拥有的一切。”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存在告诉了童磨一个真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