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拜访
在真的有所行动之前,童磨觉得自己必须先说服裕子奶奶。
之前在帮助东条组洗白的时候,童磨就已经将一部分的计划透露给了裕子奶奶,并且获得了对方的支持与肯定。
裕子奶奶对东条组的看法偏向中立,并且认为洗白远比卷入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更加明智。
虽然嘴上没说帮什么忙,她还是主动出面联络了一部分中华街的商家,靠着多年邻里间的交情拉到了短暂的合作机会,为外送平台提供了宝贵的试用期,也让东条组的前期事业有惊无险地发展了下去。
事实证明,裕子奶奶的眼光也很准。
中华街在横滨的人气本来就不低,那些商家不愁断了生意,但没人会嫌钱多。
因为外送行业出人意料的蓬勃发展,达成合作的商家们迎来了又一波事业高峰。两方合作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拉动了主城区居民的就业率,给很多需要养家糊口的人提供了新的赚钱机会。
靠着铃木财团的支持,这一平台很快推出了同款手机应用。
手机应用支持网络在线点单,受到很多智能机使用者的追捧。在资金足够的情况下,签署了正式合约的员工都配备了实时定位与一键报警装置。这两项功能被同步到了应用端的操作界面,可以帮助三方查看订单事实进展,还能尽力保障下属员工们的个人安全问题。
随着用户数量逐渐庞大,平台口碑越做越好,新的功能一点点被填充进来,衣食住行皆有涉猎,隐隐成为关东地区评分最高的生活类应用软件。
自始至终,裕子奶奶都对童磨的参与表示支持,并不因为童磨的年纪忽略她的才能。
童磨很清楚,尊重与维护都是相互的。
裕子奶奶虽然会支持她参与一项有利的正当事业,却不一定会支持她随意涉足险境环绕的擂钵街。相对的,针对擂钵街的接触就意味着莫大的危险。童磨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和中也的行动为老人带来危险。
因此在面对如此矛盾的情境时,童磨少见地感到茫然。
她顺着细碎的动静找到前厅,刚好看到裕子奶奶在书桌前练习簪花小楷。
老花镜缀着的细链在耳后轻微摆动,爬上皱纹的手依然稳稳当当。手中的狼毫笔流畅挪移,娟秀中带着特殊风骨的汉字便跃然纸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文字像是珠帘上的一颗颗琉璃,迸溅在纸笺上发出听不见的脆响。
童磨安安静静地趴在桌边,眼神专注地看着老人写字。
裕子奶奶写起毛笔字的时候,用语更加简练,带着点文言文的风味。跟在旁边看了快三年,童磨也能读出大致的内容,基本都是三人的平淡日常。
这种另类的日记方式算是裕子奶奶的个人爱好,写到末尾还会附上农历日期以及她的本名,最后再附上一个朱红色的私章。
【宋莲英印】
宋莲英是裕子奶奶在离开种花前使用的本名。
“莲”即莲花,寓意高洁清雅,“英”既可指代花朵,也有才华横溢、智慧过人的意思。据她自己说,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有很多女孩子都是类似的名字。直到下一代人出生,新生儿的名字风格才渐渐变得丰富。
虽然总说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有上个世纪的味道,但裕子奶奶的语气与眼神都是怀念与喜爱的,毕竟这承载了家人的美好祈愿,也代表着她在家乡度过的整个少女时代。
想到这里,童磨眼神微动,顺手捏出一朵冰做的莲花,轻轻放在笔洗边,假装它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镇纸。
裕子奶奶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笔,把小花瓶里即将枯萎的茉莉花扔在一旁,转而将那朵冰莲花塞了进去。
只要异能力不间断,这朵莲花就能一直盛放下去。
“你要是个男孩子,恐怕长大以后会哄一大堆小姑娘回来。”裕子奶奶取出印章和印泥交给童磨,让她替自己盖下朱红色的方印。
童磨笑嘻嘻地贫嘴:“难道作为女孩子就不能哄女孩子了吗?就用我哄你的方式。”
裕子奶奶知道童磨的坏心眼又冒出来了,故意不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转手将今天的小记放进了背后的收纳盒。
“说吧,又有什么新点子冒出来了?”
童磨维持着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忍不住多眨了一下眼睛:“确实有……但是感觉奶奶你肯定不会同意……”
她的语气有多么心虚,就代表提议通过的概率有多么渺茫。
裕子奶奶早就知道童磨这个孩子有多么难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又要拉着中也做什么事情?”
快听,这个“又”字用得真精妙。
“什么事情?”在隔壁房间看书的中原中也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找了过来,满脸茫然地看向前厅里的一大一小,“发生了什么?”
童磨回头,对着中原中也做出“擂钵街”的口型,小少年立马意会,脸色也跟着变得不太自然了。
“咳,奶奶,是这样的,”中原中也平时的文采真的不错,现在也罕见地卡了壳,一副牙牙学语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和童磨打算去擂钵街看一看,因为……”
顶着裕子奶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原中也彻底说不下去了,飞快地对着童磨使着颜色。
裕子奶奶将两个孩子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但她还是没说话,而是又将审问力度满点的视线挪回到童磨的身上。
双方压力都集中在自己这里,童磨乖巧地窝在桌边,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浅色羽毛的小鹌鹑:“因为我们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听到童磨斩钉截铁的宣言,裕子奶奶也没有生气,而是用不平不淡的语气询问道:“你们今年多少岁了?”
“十一岁。”
“……十一。”
裕子奶奶没再说话,但之前的问题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两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就算有再强大的异能力,进入擂钵街也是危险的,更不要提是要在那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擂钵街鱼龙混杂,犯罪事件频发,很多非法组织都在那里拥有隐蔽的根据地,就像潜藏在干涸沙漠里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被拽入可怕的流沙中,被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
童磨和中原中也再怎么强大,在裕子奶奶的眼里都是需要小心呵护的花朵,至少也该被保护到成年。
但是她也知道,这两孩子生来就不普通。这份特殊并不只是迷雾般的过往,还有他们身为异能者的特殊牵引。
为什么异能者大多聚集在横滨?
有不少人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勉强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异能力者天生就不会安于平凡,横滨这片土地会为他们带来最完美的风暴。
裕子奶奶第一次听这种猜测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没有去世。街坊邻居只把这类传闻当场志怪小说,仿佛只是想要给横滨这座城市笼罩一层特殊的磁场。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裕子奶奶终于懂了,那句没有缘由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明明生活在安逸又安全的环境里,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下意识渴求着危险与考验,仿佛这些能让他们进一步成长,从而有机会攀登下一个高峰。
裕子奶奶不免感到苦涩。她悉心养大了两个可爱的幼崽,但这两个幼崽实际上是需要翱翔于高空的游隼,根本不可能安居在方寸之地。这种感觉既心酸又骄傲,让她很难多说任何一个字。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裕子奶奶循声望去,刚好看到店铺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圆帽的中年绅士。
对方在门口站定,礼貌性地敲了三下敞开的大门,顺手将帽子摘下,行了个绅士礼,刚好露出了三色混搭的特殊发色。
“石川夫人,您好,老夫的名字是夏目漱石。”从三花猫变回人形的夏目猫猫一点也不心虚,仿佛第一次光临这里。
裕子奶奶往前走了两步:“请进。”
夏目漱石恪守礼貌地站在门口,直到裕子奶奶开口邀请才走了进来。
发现夏目漱石并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观看墙上的绣样,而是直接看向自己身侧的两个孩子,裕子奶奶不免起了一丝警惕之心:“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夏目漱石也不担心主要目的被人当场戳破:“实不相瞒,老夫在退休之前教过一些学生,渐渐对教书育人积攒了一些经验。因为偶然的机会,老夫知道了您家两位孩子的特殊之处,所以就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希望能和您私下聊一些教育相关的话题。”
夏目漱石知道裕子奶奶的性格,也知道老人外柔内刚的特点——如果没能在一开始征得同意,后续再想让人松口难于登天。
正因为知道童磨和中原中也打算在最近涉足擂钵街,他才决定以本来面貌出现,和护崽心切的裕子奶奶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够靠自己的游说为童磨和中也的行为打包票,尽快让擂钵街这个犯罪温床有所起色。
按照他“三刻构想”的计划,三方势力的领导人选已经大致物色好了,但最开始接触的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没有决断。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很难屈于人下,要想被三刻构想的势力吸纳进去,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可他馋啊,真的太馋这两个孩子的个人能力了。
为了不让看好的苗子被奇怪的组织端走,夏目漱石终于想通了——他决定任由童磨和中原中也继续发展他们的万世极乐教,让他们自己在擂钵街折腾,必要的时候再小小地帮上一把,怎么都比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更好。
因此在预料到裕子奶奶会在这件事上持有反对态度的时候,夏目漱石就决定亲自游说,用无法辩驳的理由让老人选择妥协。
“请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夏目漱石微一勾唇,眼里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裕子奶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第32章 底线(含加更)
因为两位成年人要好好聊一聊,童磨和中原中也被裕子奶奶暂时赶回了房间。
隔着有些陈旧的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挤在门框边听得投入,但除了隐隐约约的环境音,他们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童磨不死心地派出结晶御子,从墙角悄悄往外张望,结果恰好和坐在客厅里的两位大人对上了视线。
知道自己踩中了成年人的陷阱,小小的冰人悻悻缩回脑袋,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朝外挥了挥,毫不犹豫地钻回了房间。
前厅里,两位大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个复杂的视线。
“孩子们有些调皮,让您见笑了。”裕子奶奶帮忙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夏目漱石的面前。
“怎么会?”夏目漱石摘下帽子和手套,手杖也搁在旁边,看起来颇为放松,“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看着他们的样子,老夫只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既是好听的客套话,其中也夹杂着夏目漱石的真心。
在裕子奶奶家蹭吃蹭喝的两年里,他算是以参与者的角度见证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成长过程。看着他们不断开发异能力的新用法,不断充实自我,不至于变成目不识丁、只懂莽干的人,这种经历就像看着地里的嫩芽长成小树,眼里全是漂亮的新绿,让人会心一笑。
夏目漱石虽然更看重横滨的未来发展,但也会忍不住用更慈爱的态度看待这两个孩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想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加入“三刻构想”计划,而且为了平衡三方战力,甚至会考虑将两个孩子分开——
即将成型的武装侦探社有大弟子“银狼”福泽谕吉坐镇,足以暂时撑起侦探社的武斗实力;异能特务科那边多为文职人员,武力防守这一侧相对薄弱;即将加入暗势力的另一位弟子森鸥外也偏向于脑力派,将来也需要一位忠心的武斗派下属……
要想弥补已经发现的缺陷,抛开过往的恩怨不提,童磨有可能会被引导进异能特务科,中原中也大概率会被森鸥外纳入麾下。一旦计划成功,这一对青梅竹马将被迫分离,并且会因为派系问题在表面上相互为敌,让一切美好又单纯的过往化为泡影。
但夏目漱石也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他可以坚守“钻石要由钻石打磨”的培养原则,也可以在某些时候选择退让。
这并不意味着葬送横滨的安稳,而是提供另一个并行的可能。好比在已有的计划上添加一条隐藏支线,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游离在主线之外,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成为点睛之笔……
为了说服自己、理顺接下来的计划,夏目漱石可以说是愁掉了一大把头发。
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成立他们自己的势力,夏目漱石便会立刻做出应对,并且希望尽快看到有利于大环境的正面效果。
这便是他作为前任政客无法磨掉的功利性,也是理智与情感相互博弈后达成的最终状态。
“那么,还请石川夫人您听一听老夫的想法吧。”确认孩子们没再偷听,夏目漱石搁下小小的茶杯,悠悠叙述起自己的理由。
隔着走道和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
他们只能隐约辨认出类似于“横滨”、“安全”之类的字眼,但这些破碎的词句串联在一起就是一团过于抽象的云雾,让人找不到具体的方向。
中原中也从没觉得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会这么好,好奇与心虚反复交织在心头,让他心里痒得不行。
“童磨,你觉得夏目老师会怎么和裕子奶奶解释?”想不出来便不想,中原中也决定直接求助自己的小伙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夏目漱石时不时会在图书馆与他们见面,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一些精炼却有深度的道理,就连一些相对复杂的课业也能指点一二。
时间一久,中原中也被夏目漱石的博学与睿智折服,态度尊敬地称呼他为“夏目老师”;童磨则没那么容易松口,始终像一只徘徊在不远处的容易炸毛的猫,小心翼翼地接受指点,坚持使用“夏目先生”这种相对克制的称谓。
“我不知道具体的动机,不过应该会说一些类似于‘我们总有一天会被迫面对这一切’之类的话吧。”
面对大段的空白,童磨再怎么聪明也无从下手。她只知道夏目漱石是支持他们现在就接触擂钵街的,但具体的理由无从得知,更没办法转述给中原中也听。
“不过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我们都不会轻易放弃,不是吗?”童磨轻轻将手臂搭在中原中也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态度。
中原中也耳垂一红,眼神有些躲闪:“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有你不要压在我的身上,靠得太近了!”
童磨得寸进尺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因为柔软的触感满足地眯起眼睛:“中也怎么比我还像女孩子?你也太容易害羞啦。”
中原中也当即忘了自己还在偷听的事实,忍不住揪住童磨的脸:“到底谁是女孩子,你自己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童磨总看不腻中原中也恼羞成怒的可爱表情,但也知道如何将气氛维持在彻底炸毛的边界上。
她缓缓退开半步:“好的,好的,下次会注意的。”
骗你的——下次还敢。她在心里补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但说到勾肩搭背,中原中也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尤为在意的重点,也就是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这个话题说起来真的是跌宕起伏。
在刚到裕子奶奶家的时候,中原中也经历了一段快速成长的时期,身高窜得飞快。在此后的时间里,两人先后突破了一米五的大关,超出了平均线,渐渐往一米六的位置靠近。
眼看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之间的身高差缩小到两厘米,结果童磨最近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个头猛地蹿了一大截,直接突破一米六的关卡,在同龄孩子里傲视群雄。
中原中也再次从勉强平视恢复成令人心酸的仰视状态,心里苦涩万分。
童磨早就看过相关文献,知道男女生发育期的区别,也知道中原中也真正的生长期还没开始,但她就是坏心眼地不说,悄悄欣赏着中原中也坐立不安的模样。
“只要暂时不用重力挤压躯体,你还是有很大的生长空间的。”童磨暗戳戳地夹带着私货。
童磨早就知道重力异能可以被用来施加在躯体上,借此增强自身防御。当初魏尔伦和兰波对打的时候,他就是用了类似的招数。
对于还在生长期的中原中也来说,重力加强身体强度的方法就是一把双刃剑——这一招的确有用,但重力始终属于外力,强行挤压身体可能会导致骨缝提前闭合,这项指标会直接和生长状态挂钩。
童磨表面上看起来有些调皮,本质上还是为了中原中也好。既然中原中也心心念念都是长高,她当然会想办法帮中也达成心愿,也会在发现隐患的时候出言阻止,让中原中也暂时专注于体能和体术的训练,而不是重力异能对身体的进一步强化。
听到童磨的提醒,中原中也浑身一僵,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赭色的短发,咬牙切齿道:“知道了,我肯定会长得比你更高,你就等着瞧吧!”
童磨瞬间满意了:“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再次瞪了童磨一眼,气鼓鼓地看书去了。
谈话结束,童磨也没继续站在门边偷听,而是坐在另一张书桌前开启了电脑。
又到了她忽悠昂贵韭菜的时间了!
童磨虽然猜不出谈话进程,但她可以断定谈话的结果——裕子奶奶必然会被夏目漱石说服,最后带着说不出的担忧目送着他们走进擂钵街。
既然知道裕子奶奶会为自己和中原中也感到忧心,她便不能视而不见。要想减少老人的忧虑,她必须尽力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她一边为韭菜们排忧解难,一边分心查看横滨本地的各大论坛,以及可能与擂钵街扯上关系的琐碎消息,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童磨匆匆将主要信息记下,打算晚些时候再搜集更深入的情报,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两个孩子像是臀部装了一根弹簧,第一时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飞奔着打开房门,好奇又期待地看向门外站着的人。
站在门前的自然是裕子奶奶。老人像是经历了不小的挣扎,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复杂,但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态度也跟着有所软化。
裕子奶奶的眼里藏着深沉的怜惜,忍不住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既然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你们就去吧。”
嗅着老人身上好闻的香味,童磨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瞬间风平浪静,甚至觉得有些鼻酸。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中原中也传递来的微妙情感,发现小少年现在的状态和自己极其相似。
他们的确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为擂钵街仿佛维系了他们的宿命。但他们要做的不是顺应宿命,而是想方设法打破这一魔咒。
有想要打破的桎梏,当然也有想要倾尽一切守护好的锚点——裕子奶奶就是他们心里最珍贵的锚点。
这个老人维系着他们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也包容着他们与众不同的那一部分。正因为老人全力治愈了他们的童年,他们才会有勇气面对更遥远的晦涩的起点。
【裕子奶奶,我超喜欢你的。】
【裕子奶奶,感谢你的出现。】
【裕子奶奶,你和中也都是我最珍贵的家人。】
这样的想法在童磨的脑海内不断盘旋,最后凝结成另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裕子奶奶,我绝对会保护好你。】
正因为缺乏,童磨才会对仅有的人和物分外珍重。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裕子奶奶动手,童磨一定会倾尽所有打击报复,不,她会在危机展现出任何的苗头之前,提前将所有威胁到老人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她愿意为了裕子奶奶的教导守住生命的底线,但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裕子奶奶越过那一道底线。
“答应我,不管遇到了什么,最重要的都是保护好自己。”裕子奶奶还在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脊背,任由他们将小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
一转眼,童磨和中也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会的。”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夏目漱石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惋惜自己没能在这个时候变成猫咪的形态。
如果现在的他是猫咪花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这个温情的拥抱。
所以啊,他始终相信横滨会变得更好。
这座城市历尽磨难,但总有生活在这里的人,用自己的光芒点亮了晦暗的夜空,为每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只要这些人民还心怀希望,这座城市就能拥有不灭的火种,一次又一次地涅槃重生。
夏目漱石也跟着想通了:将童磨和中原中也排除在“三刻构想”之外,说不定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带着这种莫名强烈的直觉,夏目漱石心安理得地离开了这里,并在几天之后送来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合法证件。
和两个孩子的合法证件一起送上门的,还有一位被他成功说服、下定决心从此不再做杀手的少年。
少年名为织田作之助,曾经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偶然间被夏目漱石的书吸引,从此成为忠实读者,四处寻找小说的结局。
织田作之助有一头偏棕的红发和深沉如海的蓝眸,下颔立着几根没刮干净的胡茬。他看着有些冷淡,实际上是偏向于板正的木讷,做事非常认真,偶尔会展现出有些脱线的一面。总体来说,他是个有毅力、有拼劲的少年。
夏目漱石有心拉上一把,甚至考虑将其纳入“三刻构想”。只不过事到临头,他发现童磨和中原中也这边明显更缺人,便把织田作之助介绍给了两个孩子。
织田作之助来的频率并不固定,似乎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琢磨夏目漱石的书。偶尔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会帮忙做一些家务,会帮童磨和中原中也锻炼体术,还会教一些常见武器的用法。
一开始见到织田作之助的时候,童磨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因为相关记忆有些模糊,让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
直到某一天,织田作之助在结束午餐后端着杯子安静看书,童磨这才想起来,织田作之助就是当初周小姐遭遇意外时,独自坐在户外卡座看书等人,又在混乱发生的时候悄悄溜走的少年。
兜兜转转,他们居然再次相遇了。
童磨忍不住提起这件事,织田作之助坐在原地默默思考了一会,最后才轻轻“啊”了一声,像一只有点呆萌的树袋熊。
“我当时确实在等接头人,结果发现警察马上要来了,怕被人认出来,我就先走了,”织田作之助停顿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丝无奈,“没想到接头人因为堵车迟到,正好看到警察把咖啡厅围起来的场面,以为我是被警察带走了,吓得当场取消了那个订单。”
童磨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话虽是这么说,童磨觉得比故事更曲折离奇的,其实还是织田作之助的性格。
因为这份不易被察觉的反差萌,心疼小辈的裕子奶奶偶尔会留织田作之助在家里吃饭,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还会特意做一些正宗的川菜。
看着织田作之助迅速获得了这家人的认可,夏目漱石确认自己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到了,这才心安理得地变回三花猫的形态,正大光明地围观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行动。
有了织田作之助这一位认真负责、还能靠异能【天.衣无缝】预知危险的保镖兼帮手,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擂钵街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像是点兵点将一般,迅速锁定了两个容易被探查出来的小组织。
说是组织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他们充其量只是不上台面的小团伙,甚至没有听起来比较威风的正式名称。
我们暂且称其为A和B,这是两队炮灰仅有的殊荣。
童磨决定从炮灰A和炮灰B入手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小团体经常在擂钵街一带反复流窜,为的就是寻找合适的目标,给上线组织提供稳定的货源,将不同背景的年轻女性送到中间商的手里,然后一波一波地卖去全球各地。
在同一个区域里,执行着相似的目标,又因为范围有限抬头不见低头见,A和B两个小队肯定有不小的摩擦。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上线组织在横滨也算势均力敌,都不是能够被随意摆布的角色,这才表现得比较克制。
但对擂钵街里的罪犯来说,克制其实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状态。
这天,小队A的队长喜笑颜开地收获了一笔外快——某个酗酒又好赌的人渣卖掉了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捏着一把皱巴巴的纸币转头就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场,只留下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女人绝望地抱紧怀里的孩子。
小队长轻佻地撩起女人的乱发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女人脸上的肿胀与青紫,顿时没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兴趣。
“嘁,怎么打得这么狠?我都没办法分辨是不是好货了!”说着,小队长想要伸手抢过那个小婴儿,正好激起了女人强烈的反抗本能。
察觉到男人想要抢走自己的孩子,原本还处于极度惊惶中的女人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狠狠砸了过去,想要将小队长撞开,趁机再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走。
可她早就是强弩之末,勉强挺过了魁梧丈夫的殴打,却敌不过更有对敌经验的小队长。
小队长轻松躲开了女人的袭击,顿时起了杀心,但碍于这女人也是接下来要送走的货物,最后只能狠狠踹上一脚以泄私愤。
只不过他的腿刚伸出去,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碎东西穿了。
裹着红芒的碎石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小队长的膝盖,让男人脸上狰狞的表情愈发扭曲,看起来像是从地狱中试图逃脱刑罚的恶鬼。
不仅是抱着孩子视死如归的女人,还有周围那几个嬉笑围观的队员们,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变故怔愣了几秒钟。
在队员们即将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喊声:“快,这里还有个好货!别让A队那些蠢货抢先了!”
躺倒在地的A队队长认出了这个声音——说话的那个人就是B队的负责人,也是他的老对手,经常和他明里暗里抢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还有从此废了一条腿的无助与愤恨,他被冲动与杀意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下令道:“给我拦下那些杂碎,不惜一切代价!”
“老大,那这个女人怎么办?”有人勉强思考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队长挣扎着往前挪了挪,靠着一身煞气将女人逼向角落:“别管这个臭女人,你们都过去,我还在这里,大不了一枪崩了她!”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队员们只能顺着队长的意思离开,并且毫无意外地在刚走过拐角的地方撞上了来势汹汹的B小队。
B小队由他们的队长带领,明显来者不善,手里的武器捏得稳稳当当,随时都可以直接动手。
“是你们下了黑手?”小队长B眯着眼睛问了一句,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却没有仔细求证的意思,因为他们现在也恨得牙痒痒。
就在十分钟之前,B队队长最信任的一位下属在擂钵街深处遭到伏击,膝盖被人打碎了,再也没有正常行走的可能。
在队长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那名下属因为失血视线模糊,表示自己没能看清袭击者的脸,只辨认出对方腰间别着一串钥匙,钥匙上还挂着一个铁丝串起来的啤酒瓶盖。
这是个有些鲜明的特点,B队队长只在A队的队长身上看到过。
那男人别的事情不怎么积极,收集酒瓶瓶盖的爱好倒是坚持了一段时间,身上经常挂着新收集的瓶盖,叮铃咣啷的走来走去,自以为很时髦。
顺着这个消息,B队直接抄家伙找来了A队的据点,明摆着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言语交锋之间,气氛越来越紧张。直到一颗看起来像子弹的东西从A队的队伍里窜出,迅速打穿了B队队长的肩膀,一场你死我活的械斗瞬间拉开帷幕。
在一片混乱之中,中原中也静静潜伏在不远处的棚屋上。靠着重力异能的控制,他轻得像一团棉花,这才免于将破烂棚屋直接压垮的结局。
在计划的一开始,童磨伪装成误入擂钵街的小女孩,在B队队员面前缓缓走过,将人引到适合下手的死角处,实施反击计划。
织田作之助扮演袭击者的角色,让B队的队员失去行动能力,自始至终都将身躯半隐在阴影里,最后再挂着加工后的钥匙串刻意停留一会,帮助受害者加深记忆。
将队长A打残的石子属于中原中也,后来两队争吵时那颗像子弹的尖锐石锥也是他的手笔。
在中原中也一击得手后,织田作之助赶到A队的基地附近,用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B队队长的语音,以及杂乱无序的脚步声,让A队成员误以为B队正在迅速靠近,减少他们发现破绽的可能。
与此同时,B队的人也被引到了预定好的战场。
中原中也在关键时刻挑起争斗,安静围观两队人马相互厮杀。童磨则转去了A队队长那里,趁其不备,直接用巨大的冰掌将队长掀翻在地,让他在巨大的冲撞下彻底失去意识。
确认男人伤上加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童磨从那人的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利用通话记录找到了几个可以联络道上线组织的号码,又仿照着已有的消息记录,向那些人发出了求援信息。
做完这一切后,童磨走向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人。
对方像是彻底没了力气,缓缓顺着墙边跌坐在地,愣愣地盯着面前沾着血的土地。
怀里的小婴儿早就哭累了,现在只是委屈地哼了几声,稚嫩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童磨伸出自己的手,问道:“要和我一起走吗?等会可能会有其他人找过来。”
女人有些诧异地仰起头,自蓬乱的长发间艰难睁开肿成细缝的眼睛。
棚屋深色的阴影将女人的脸斜斜划分成一明一暗两个部分,但童磨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女人的眼睛是富有生机的草绿色。
“可以……吗?”女人的声音像是吞了一把细沙,既带着惶恐不安,又犹豫着想要拥有更多的希望。
童磨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直接握住了女人沾满血污的手:“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人一手牢牢抱着小婴儿,被童磨靠着巧劲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童磨往两队交战的方向走。
那里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几个底层队员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正常感知。
织田作之助戴着手套,从B队队长的身上找到了手机,很快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见童磨牵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了一阵:“不用管这些垃圾了吗?我们现在就撤?”
童磨点点头:“接下来的任务不需要动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那她怎么办?”中原中也看向因为伤口疼痛持续颤抖着的女人,“她看起来伤得不轻,要快点找地方处理伤口。”
一直埋头浏览过往邮件记录的织田作之助也加入了话题:“我记得边缘地带有一家地下诊所,可以先去那里包扎。”
“那就去那里吧,距离最近,也最隐蔽,”童磨看向女人,女人正好也在偏头回望,“可以吗?”
女人浑身一抖,不小心泄露一丝哭腔,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滑过脸颊上的伤口,带来又一阵刺痛。
“去,”女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更加密集的疼痛,猛地点头,挂在下巴上的泪水纷纷滴落,在凸凹不平的泥地上留下颜色偏深的斑点,“我去。”
“我叫琴叶,嘴平琴叶……谢谢你们。”
第33章 牌匾
嘴平琴叶被童磨一行人带去了擂钵街外围的黑诊所。
诊所坐落在某栋破旧的砖石建筑底层,从外面往里看去,最整洁的莫过于玻璃大门和门内的检查床。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医生正在收拾消毒后的医疗器具,直到织田作之助伸手敲门,这才回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斯文里透着艳丽的、属于三十代男性的脸。中分碎发刚好蓄到下颔的位置,眼角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有些羸弱。暗红色的眼睛微眯,脸上习惯性地勾着空虚的微笑,看起来像一位隐匿在颓败古堡里的吸血鬼。
他必然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童磨很快做出了判断。
织田作之助推开门,将满身伤痕的嘴平琴叶介绍给这名医生:“医生,麻烦帮这位小姐处理一下伤口。”
男人扫了眼嘴平琴叶身上的伤痕,微一挑眉,显然已经推测出这些伤口的成因,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将小推车拉开了一些,示意嘴平琴叶坐过去。
“坐下吧,我先检查一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收回视线之前,他还多看了眼缀在后面的童磨和中原中也,眼中似有暗芒划过。
童磨和中原中也都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在这名医生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从关注着门外的角度微一偏头,将医生还没收回去的打量看了个正着。
被当场抓包的医生也不觉得心虚,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有闲心攀谈起来:“鄙姓森,你们可以叫我森医生。这几位都是您的孩子吗?”
虽然眼神还没从两个孩子的身上收回,森医生的问题却是针对嘴平琴叶的。
嘴平琴叶紧张地抿了抿唇,缓缓摇头:“他们都是救了我的好心人。”
森医生轻轻“哦”了一声,仿佛这个蹩脚的问题不是自己问出口的。而且似乎是为了避免引起警惕,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而是安静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前半段关于四肢、头部的检查是森医生亲手完成的,关于更私密部位的检查与清创,他则扬声叫来一名金发蓝眸、穿着护士服的小女孩。
“爱丽丝,快来帮忙~”
这个森医生看起来成熟,没想到居然会用如此甜腻的语气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童磨感到有些意外,觉得这位森医生真是一名勇士。
名为爱丽丝的小女孩气鼓鼓地瞪了森医生一眼,唰地一下将白色的帘罩拉得严严实实。结果半秒钟后,她拉开再次帘罩,眉眼飞扬地指向嘴平琴叶怀里的小婴儿:“你们谁来抱着这个小宝宝?”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有着这个年龄独有的活泼与娇俏,在森医生下意识伸手的时候机敏避开,直接略过沉默的织田作之助,将视线定格在童磨的身上,仿佛笃定了接过小婴儿的人会是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在嘴平琴叶暗含期许的注视下走了过去:“交给我吧。”
爱丽丝看着嘴平琴叶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交给童磨,顺口指点了几句正确的抱姿,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婴儿沾着灰尘的脸蛋。
这个孩子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比一般的婴儿稍微瘦弱一些。似乎是营养不太够,胎毛也稀稀疏疏。但他显然是被嘴平琴叶全力保护着的存在,全身上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对比之下,嘴平琴叶看起来更加凄惨。
她全身上下都有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伤口莫过于左眼及额角。走路的时候似乎平衡感不太好,可能是视力受到了影响。抱着孩子的双手也是粗糙又红肿,既像是做了不少重活累活,也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挣扎与痛苦的劫难。
“好软啊,真可爱!”爱丽丝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子,没一会又试着和童磨搭话,“你叫什么?多少岁了?你的眼睛看起来真漂亮啊,发色也很特别!”
童磨直直看进爱丽丝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这对清透的窗户看穿小护士的本质。
作为森医生异能力具现化的产物,爱丽丝突然有种被一眼看穿的错觉。
卡在爱丽丝心生警惕的临界点上,童磨自然地挪开视线,学着嘴平琴叶先前的样子轻轻颠了颠,让转移怀抱后下意识瘪嘴皱眉的小婴儿再次放松下来。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再告诉你。”
爱丽丝一愣,先是想要生气,但很快压下了小情绪,不服输地打起了赌:“肯定还会遇到的,到时候你要请我吃蛋糕!”
无视了森医生“爱丽丝,我也可以给你买蛋糕”之类的奇怪发言,童磨表面平静、实则无比紧张地抱着小婴儿继续后退,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颈都变得异常僵硬。
不知为什么,怀中的小婴儿并没有对童磨的怀抱产生抵触,反倒在森医生制造的噪音下继续安睡,就连呼吸都是悠长平稳的。
中原中也对这个孩子也非常好奇,眼睛都不敢频繁眨动,生怕睫毛卷起的微小气流会把小婴儿惊醒。在童磨抱着孩子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脸颊都憋红了,一副很期待又很紧张的模样,拳头也攥了起来。
“他会不会觉得冷?”中原中也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在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紧张的时候,原本的紧张感便显得不足为奇。童磨靠着中原中也的衬托找回了自信与从容,手臂也更放松,为婴儿圈出一个不太宽敞却足够舒适的弧度。
“今天的室外温度接近三十度,应该不会冷冷,”童磨故意把小婴儿递过去,试探道,“要不要抱一抱?”
中原中也猛地摇头,无声地表示拒绝。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学着爱丽丝刚才的动作伸出手,用对待外星人的谨慎态度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
“真的好软,”中原中也双眼都闪闪发光,仿佛看到了新大陆,“比棉花更软,而且还是暖呼呼的。”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在研究墙上的人体示意图,现在也被吸引了过来,微微倾身,用食指戳着小婴儿带着肉窝窝的手背:“手也很软。真的可以抓住什么东西吗?”
肯定拿不住武器,甚至捏不住舀着咖喱饭的小勺子。
织田作之助明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童磨却觉得他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三个人对着小婴儿嘀嘀咕咕,脑袋挨着脑袋,万分投入,让不远处安静旁观的森医生彻底沦为背景板。
被忽略的森医生自顾自地坐在一把圆形转椅上,假装研究着药品清单,实际上思绪转得飞快。
他全名森鸥外,曾用名森林太郎,曾是一名东大毕业的优秀军医。在位于常暗岛的异能战争彻底结束后,他被官方吊销了行医执照,辗转来到横滨安置,根据老本行在擂钵街外围开了一家黑诊所,借着医治伤患的机会获取一些情报。
几个月之前,夏目漱石找上了自己,成功说服自己加入了他的“三刻构想”计划,并且为他介绍了另一名弟子福泽谕吉,两人初步确认了合作关系。
而现在,在大致知晓了行动目标后,他必须为将来的计划早做打算。
第一步便是招揽人才。
说来也巧,擂钵街被横滨人看作藏污纳垢的地方,就像工厂的排水口、城市的臭水沟。但这片似乎被诅咒的土地上经常会出现有天赋的异能者,仿佛泥地里等待淘洗的玉石,摸错一枚都能带来不小的价值。
久而久之,森鸥外练出了还算精准的眼力,只一个照面就能知道,这个红发少年和两个小孩子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只不过他们的警惕心远比想象中更高,难道是知道自己的某些底细?
森鸥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转而将思考的角度切换到其他地方。
是了,擂钵街深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在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街外陆续出现骚动,似乎有人迅速聚集,打算在擂钵街深处做些什么。
森鸥外下意识起身走到门边,刚好看到童磨抱着小婴儿退到户外看不见的死角处,赭发小少年则挡在前面,姿态有些戒备。
从大门看出去,两波全副武装的人马接连冲进了擂钵街。没过多久便传来隐隐约约的缠斗声,时不时还有一些痛苦的怒吼,昭示着又一波人成为擂钵街的一抔红泥,为苟延残喘的住户们带来更血腥的热风。
这种事在擂钵街并不稀奇,三天两头就能上演一次。但如果联系到诊所内这几位稀客,便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寻常了。
哎呀……果然还是消息网不够灵通,不然就能在第一时间摸清这几个人的来历了。
森鸥外在内心悄悄感慨着,然后忍不住想得更多。
“林太郎?林太郎!”
“笨蛋医生!”爱丽丝一记飞踢正中男人的小腿肚,痛得森鸥外一个哆嗦。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中原中也都想为爱丽丝利落的动作鼓掌喝彩。
森鸥外扭曲着脸,但还是挤出一个腻腻的笑:“爱丽丝,嘶——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爱丽丝已经摘下了手套,双手叉腰,气得柳眉倒竖:“客人要走了,快点结账!”
“来了,”森鸥外歪斜着站起身,递给织田作之助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欢迎下次再来。”
这话说得,就连织田作之助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气氛趋于尴尬。
爱丽丝突然怒斥一声“林太郎大笨蛋”,气鼓鼓地把不靠谱的医生推开,亲自收了钱后将几名客人送到门口,还对着童磨挥手道别:“下次再见啦,记得我的小蛋糕!”
在爱丽丝的眼里,除了童磨最受青睐以外,其他的随行人员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区别对待的程度可以说是过于明显。
偏偏爱丽丝的偏爱都付诸东流——童磨露出一个和森医生如出一辙的虚无的笑,非常礼貌地说了一句“再见”,完全看不出在中华街里的天真与亲和。
没再理会爱丽丝娇俏的控诉声,童磨只顾着将怀里的小婴儿交还给琴叶,但看着年轻女人缠满绷带的身体时,即将送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
“我先帮你抱着吧。”
嘴平琴叶渐渐走出惊慌与迷惘,现在的情绪远比刚才更稳定。
她忍不住微笑,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小声吸气,最后只能微微点头,尽量放缓了语气:“谢谢您。”
感受着怀里属于鲜活生命的小小重量,耳边听着孩子母亲最虔诚的感谢,童磨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没事,顺手而已。”
嘴上说着顺手,童磨却征求了裕子奶奶的同意,将嘴平母子带回了中华街,让她暂时待在家中养伤。
就在嘴平琴叶养伤的日子里,童磨的计划还在顺利进行着。
自始至终,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引起两拨底层人员之间的冲突,以此为引线,直至最后牵动上面的两个组织。
离开擂钵街之前,他们用内部人员的手机发出了求救讯息,将双方的武斗派引去现场,率先消耗一波实力,并且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而在回到中华街之后,童磨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几个接头点和转运点,通过匿名手段将两个组织涉及非法买卖人口的证据扔给官方,以此达到借力打力的目的。
因为有童磨在暗地里拱火,时不时透露一些对家组织的消息,两个组织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奈何他们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根本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以你死我活的方式决出胜负,甚至没有多余的人手探寻初始现场的诡异之处……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仅有的线索也被海风彻底掩埋。
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秒,那些以贩卖人口为营生的恶徒们都没想通事情的原委,只知道他们全都被人坑了,最后还让警察白赚了一波功劳。
靠着匿名举报等一系列的操作,童磨隔空赚到了一笔来自官方的悬赏金,数额还是随着这些组织成员的落网,按照具体的人头和重要程度细细清算的。
凭着这笔“启动金”,童磨转手就拜托酒井采买一批建筑材料,带着曾经属于东条组的人马,大包小包地进驻了擂钵街,直接占据了那两个组织圈下的地盘。
擂钵街的原住民们纷纷隐匿在阴影处悄悄窥伺。他们看着衣着整洁的壮汉们把建材运往中心地带,确认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这才勉强止住觊觎之心。
但他们不会轻易死心,只暗暗想着,等这波来头不小的人彻底离开了,再去擂钵街深处瞧一瞧,看他们到底要在那里建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中途当然有人坐不住,想要借着月色悄悄潜入,看一看能不能从那片工地里捞点好处。结果还没等他们摸到外墙的位置,就被不知哪里吹出的一股寒风掠过,全身上下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下一秒就有鬼魂索命。
就在犹豫的时候,那些人余光瞥见有什么暗影静立在墙边。刚一抬头,他们就看到高大却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两只空洞洞的眼睛透着白芒,身上还传来骨骼错位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崩溃,惊慌之下全都哭嚎着逃走了。
伴随着叮铃咣啷的敲打声,擂钵街深处有怨魂索命,所有在夜间靠近的人都会被碾成碎屑的消息,渐渐在这一带传开。
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哪怕是童磨都差点憋不住笑——那根本不是什么怨魂,而是她在离开前特意留下来防贼的寒烈白姬。奇怪的咯吱声是因为她们都是冰做的异能人偶,冷风是她们吹出的寒霜,空洞的眼睛则是因为反射了惨白的月光……
擂钵街的人们,真是想象力丰富啊。
在众人的忌惮与觊觎中,原定两个月的工程提前半个多月结束。童磨谢过了帮忙的老朋友们,特意给大家多发了一些奖金,然后赶在初秋降温之前,带着仅有的几名极乐教成员进驻了这个初始基地。
第二天一大早,中原中也将提前做好的牌匾挂在了大门口,为将来彻底改变了擂钵街的、传奇般的万世极乐教,写下了沉默的第一笔。
第34章 恐惧(含加更)
在万世极乐教成功“开张”的第一天,门外的土路上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特意路过。
透过虚掩着的门扉,他们能看到内里稍显空旷的庭院,还能听见门缝中传出来的,有些快活的闲聊声。
“真的要在这里种菜吗?”
“要不要先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种一些花?”
“不管怎么样,先把地面翻新一下吧。”
“啊,我想起来了,堆杂物的地方还有几个泡沫箱,刚好可以种一些芹菜。”
“不要!坚决不要芹菜!”
“还有樱桃萝卜。”
“那个太辣了!只有织田哥喜欢吃。”
“樱桃萝卜真的很好吃,非常爽口。”
这些过于平和的谈话内容,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里都很合适,但放在充满了掠夺与罪恶的擂钵街里,一切都显得像是一场梦。
有身上沾满尘土、短发脏硬结块的小孩子听到了,细瘦得像是皮包骨头的手下意识攥住破烂的衣摆,拇指却刚好穿过破开的洞,最后只抓到起了毛边的布片。
没能靠肢体动作平息汹涌着的不甘,小孩子将那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干燥起皮的嘴唇嗫嚅了一阵,最后只是紧紧抿着唇飞速跑开了。
过于明显的动静吸引了院内人的注意,没过多久,织田作之助从内拉开了大门,刚好和来不及溜走的其他人对上视线。
被这群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织田作之助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和这些邻居们搭话。但还没等他想到答案,同样在院子里的中原中也找了过来,视线越过织田作之助的肩头看向外面,也跟着愣了一会。
中原中也的反应稍微快一些,用稀松寻常的语气和这些人打着招呼:“你们好。”
在没有被童磨逗到炸毛的时候,赭发少年是一个温和讲理,情商也很高的好孩子。正因为当初的他和童磨、兰波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一点点被中华街的人们接纳,现在才更清楚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些同样一无所有的人。
“抱歉,我们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好。等过几天不那么忙了,我们再给大家送一些蔬菜水果。都是自己种出来的,算是招待不周的赔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还是裕子奶奶一个字一个字教的。看着这些人眼里明明灭灭的光,中原中也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如果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教你们怎么在自己家里种菜。一点也不难,最快半个月就有收获。”
蔬菜与水果,这对于擂钵街外的人们来说,绝对是出门走几步就能买到的东西。虽然比速食品贵一些,但还是每天都能吃到。
但擂钵街里的人最常吃的是什么?是干硬的面包,是便利店过期后处理掉的便当,还有一些上班族吃不完匆匆扔掉的半个饭团——他们几乎要忘记新鲜蔬果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真的有机会赚到一些零钱,所有人都会选择藏在最稳妥的位置。如果哪天生病了,受伤了,这些钱就能在关键时刻换来一线生机,绝对不是在平时用于购买食物。
正因如此,有很多走投无路的人选择偷窃、抢夺,而不是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衣着光鲜地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赚钱,购物,处理新鲜的食材,最后毫不顾忌地浪费其中的一部分。
在选择进入擂钵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做一个正常人的机会。以至于在以如此混乱的方式生活一段时间后,就连他们自己也深深地觉得,他们没有办法生活在干净的阳光下。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就生机勃勃的小少年告诉他们,在自己家里种菜是可行的,而且极其简单,很快就能有收获……
这真的可能吗?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人类步入飞速发展的工业社会之前,他们基本都是靠着农耕为生,一点点抵抗天灾,用双手换取温饱,而不是靠着暴力肆意掠夺,最终坐吃山空。可实际上,这些都应该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他们只是从来不曾拥有获得种子与幼苗的机会,这才无法理解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接触到种子与幼苗了。
“你说的是真的?”
“不要骗我们。”
“我才不信!”
“有本事现在就给啊!说大话骗人谁不会?”
陆陆续续有人起了歪心思,这就是他们最熟悉的生存方式——在遇到看得见摸不着的光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伸手触摸,而是用一块破抹布堵住缝隙,生怕有人从这个缝隙里抢走他们仅有的一条命。
中原中也早就被童磨和裕子奶奶提醒过,因此在听到周围人的质疑时,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是无法接受。
“对他们来说,看在眼里的东西没有握在手里的安全,握在手里的没有吃进肚子里的安全,吃进肚子里的没有不曾见过的安全。”这是裕子奶奶说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掠夺的同时不断失去。只要能够不断掠夺,就不用记挂那些不断失去的东西。”这是童磨说的。
而现在,中原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信我也没关系,”中原中也眼神平静,似乎能把这些人阴暗的小心思一一戳破,“如果愿意试一试,你们就找几个泡沫箱,挖一点干净的土。只要你们愿意来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你们。”
中原中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关上了大门。
有人还不死心,看中原中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之前开门的织田作之助也像一个好欺负的闷葫芦,便想要大着胆子翻过围墙,或者靠着蛮力砸门,直接冲进去把院子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走。
至于之前流传的那些鬼故事——他们才不信!现在是大白天,鬼怎么可能出现?
结果他们再次被教做人了。
墙内的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乱糟糟的脑袋冒出头时,立即有一只巨大的冰质手掌拔地而起,像赶苍蝇一般把那些人都拨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只大手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迅速生长着,在半空中凝成一尊冰做的菩萨,巨大到仿佛能遮蔽整片天空。
菩萨凝聚时制造出可怕的响动,直接吸引了大半个擂钵街的注意。走在崎岖道路上的人们都能看到它的的存在,纷纷停下了之前的动作。而在菩萨的脚下,那些直面巨物的人们只知道呆愣在原地,连站起来的勇气都失去了。
巨大的体型差,直接唤醒了人类对于渺小自身的本能恐惧。
睡莲菩萨漂浮在半空中,端坐在剔透的冰莲上,细长的眉眼微微低垂着,缓缓伸出其中一只大掌,将那些挑事者丢得更远了一些。
行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那些人有种被捏碎了骨头的错觉。但等自己真的被扔到了地上,他们却发现身上只有擦伤与冻伤,根本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周身流动着的空气冷冽刺骨,这是警醒,也是克制。
能在擂钵街混的人,除了靠着一股狠劲,更多的还要学会审时度势。短时接触造成的冻伤就是最好的警示,仿佛只要院内的人想,他们随时都可以变成一具冰封的尸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继续喘气。
在纠缠与活着之间,他们选择活着。
于是那些心有不甘的人彻底散了,回头就将消息散播出去,引来更多暗地里的打量。
“极乐教拥有强大的冰系异能者”这一消息也传到了一些黑色势力的耳中。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想要上门招揽,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暂时观望。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驻守在诊所里的森鸥外也知道了内情。
“擂钵街中心地带的万世极乐教……还有冰系的异能者?”
想起几个月前上门光顾的童磨等人,整合这段时间得到的琐碎的情报,以及夏目老师特意送出的提示,森鸥外顿时觉得万世极乐教选择在擂钵街驻扎,所求必定不小。
现在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极乐教肯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聪明人绝对会选择观望,冒进的傻子才会派人打探。只需要耐心地等一等,他就一定能看到极乐教更多的手段与底牌,并且进一步确认极乐教对待横滨的态度。
想到这里,黑发医生眼神幽深,充满了算计的味道,似乎也想从中刮下一层油水:“那就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尊菩萨能不能普渡众生。”
但愿这所谓的“众生”里,能够包括那些傻傻冲上去挑衅的棋子们。
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童磨已经把异能收了回去,算是靠着这招换回了短暂的清净时光。
初次尝试的中原中也惨遭滑铁卢,现在正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埋头整理杂物。
嘴平琴叶把睡成小猪崽的伊之助放进藤编的摇篮,在回廊下找到了安静坐着的童磨。
初现风姿的小小少女像睡莲菩萨那样低垂着眉眼,手边还残存着没散去的寒霜,彻底驱走了初秋的热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安静。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没有将任何事物纳入思考的范畴,仿佛和这个世界产生了看不见的隔阂。
“童磨大人,您在想些什么?”嘴平琴叶本能地不想让童磨就这么安静下去,于是鼓起勇气在旁边坐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和童磨说话。
童磨听到了琴叶的提问,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琴叶,你真的不用对我说敬语。”
嘴平琴叶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不行,童磨大人。这里是万世极乐教,被极乐教收留了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也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不管童磨成立万世极乐教的目的是什么,这里就是嘴平琴叶和嘴平伊之助的家,也是她需要在获得庇佑的同时不断付出的地方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一能做的只有给予童磨大人应有的尊重,让即将登门拜访的信徒们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尊敬。
童磨拗不过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实际上性格有些执拗的琴叶小姐,只能试探着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今天要怎么哄好生闷气的中也。”
嘴平琴叶果然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中也大人?”
“是因为被质疑了吗?”嘴平琴叶想起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些骚乱,以及抬头就能看到的巨型菩萨,她的心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其实我也想知道呢,您之前为什么突然出手,而且还做得这么明显?”
隐约听到了中原中也靠近的脚步声,童磨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耐心向嘴平琴叶解释道:“我在论坛上看到网友们讨论他们玩过的恐怖游戏,有一句关于恐惧的总结非常正确。”
“游戏?”
嘴平琴叶自小被酒鬼父亲抛弃,从此在赌徒丈夫的拳脚下讨生活。之后生下了伊之助,连着孩子一起被卖掉,最后阴错阳差地被童磨一行人救下,直接成了万世极乐教的一员。
她当然知道游戏的存在,但她只是听街边孩子们偶然提起过,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她从来都不知道游戏具体是什么,到底可以带来怎样的乐趣。她的生活里只有做不完的家务,挨不完的打骂,以及嗷嗷待哺的无辜的孩子。
“有机会带你去中华街的电玩城逛一逛,有一些小游戏还挺有意思的,”童磨轻声许诺,重新解释起来,“网上那些人是这样说的:人类的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未知,以及恐惧本身。”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但站在拐角处的中原中也瞬间听懂了大半。
这边的童磨还在继续:“擂钵街的人很难在一开始听从别人灌输的道理。要想见效快,必须让他们心生畏惧,这才愿意竖起耳朵,听清楚你说出来的话。”
“我刚才就是在制造恐惧。既让他们意识到武力上的差距,也让他们知道我还留有余地。通过五感获得恐惧,再通过自身想象不断放大恐惧。时间越久,效果就越明显。”
“一旦从恐惧里尝到了甜头,绝大多数人就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不只是威胁,也是他们仅有的希望,更可能在将来成为他们唯一的庇护。”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为童磨的话做出总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先立威,再来一步步达成目的?”
“嗯哼~确实可以这么解释。”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散,似乎下一秒就能闭眼小憩。
说实话,童磨对驯服擂钵街的人没什么特殊的想法,甚至觉得挺没意思的。但要想让中原中也的目的快速达成,靠着恐惧驯服别人的套路便非常有用,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的脑回路打败了:“好吧,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做吧。”
“不过要小心哦,今天可能不会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可就说不定了。”童磨向着中原中也发出暗示。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害怕的想法:“那就让他们来吧,我早就看不惯那些杂碎了。”
在这里肆意买卖人口、烧杀抢掠的人,根本不应该被称为人。
就像童磨说的,那些人仅存的价值就是从警局那里换取悬赏金,简而言之就是“野生的韭菜”——不需要种在自家田地里,碰到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伸手摘取,如果能够一锅端,那就是尤其幸运的大丰收。
几人简单讨论了一会关于韭菜的妙用,然后各自散开,继续干着其他的事情了。
童磨选的这片地虽然位于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交通不怎么便利,但胜在地势相对平坦。因为这里之前属于某个已经被一锅端的组织,内部甚至通了水电。在拜托工程队重建房屋的时候,童磨特意让师傅们重新走好了线路,新基地里该有的功能都有,基本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今天负责下厨的是咖喱爱好者织田作之助,毫无意外,四个人吃了一顿简单却很有饱腹感的咖喱饭。早早断奶的小婴儿伊之助获得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瓶瓶奶,啵唧啵唧地吃到吐泡泡,被拍出奶嗝后再次陷入熟睡。
众人吃饱喝足,童磨让白姬一口冷风吹散了前殿里的咖喱味儿,拉好装腔作势的门帘,便毫无形象地侧躺着,等待起第一位虔诚的访客。
按照网络上预约好的行程,今天拜访极乐教的是一位家在横滨的年轻夫人。
这位石井夫人在半年前与童磨相识。她本人天性浪漫、面容姣好,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因为商业联姻成为丈夫的某件人形藏品,从此过上了有钱有闲却极度缺爱的生活。
通过与童磨持续不断的交流,她觉得自己收获了一位天赐的知己,并且顺利成为童磨的忠实信徒。在得知万世极乐教就在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时,石井夫人差点对着电脑哭出来,瞬间将童磨的形象脑补成淤泥中一尘不染的小白花,黑夜里熠熠生辉的启明灯,污浊人世间最清醒的智者。
她决定将教主大人拉出擂钵街的泥沼,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亲自上门说服童磨离开,于是急匆匆地确定了见面时间,刚吃了午餐就带着几辆车的保镖们去了擂钵街。
这还是石井夫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擂钵街。
她发现这片填海地与废墟无异,远比亲友们描述的更加可怕,简直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光是那些偶然对上的视线,就已经让她有种被人捏断脖子的错觉。更不要提一路走进去时不时听到的打斗声,以及空气里久久不散的腐败的味道,都让她觉得这里就是地狱。
靠着魁梧保镖们的武器威慑,穿着小洋裙、踩着高跟鞋的石井夫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擂钵街中心地带。等她来到写有“万世极乐教”几个字的牌匾前,脚上被擦拭得锃亮的皮鞋已经沾了一层黄泥,完全看不出意大利手工制作的昂贵与精致。
石川夫人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张手帕,对着小镜子确认妆容还算看得过去,这才让随行的管家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有节奏的敲门声后,院子里面没有出现任何的脚步声,但大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石川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里就是教主大人的极乐教大本营,再神奇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便在管家的搀扶下心安理得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看起来空空荡荡,两边都是被翻新后颜色偏深的土槽,不远处是一栋简单的和式建筑。和式建筑的檐廊下站着一位穿着樱色和服的貌美女子,并没有看着石川夫人,而是微微低着头看向正中央的砖石小路。
石川夫人顺着黑发美人的视线低头一看,忍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在砖石小路的正中央,站着一个巴掌大的冰做的人偶,小小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在与满脸惊奇的石川夫人对上视线后,人偶还卖萌似的歪了歪头,原地转了一圈,似在表达见面的喜悦。
石川夫人下意识跟着人偶往前走,一路来到和服美人的面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嘴平琴叶身上的伤基本都痊愈了,唯独受伤最严重的左眼受到了一定的影响,看远处的事物有一些模糊。而在脸部的瘀伤彻底消褪后,她那张精致秀美的脸蛋终于重见天日,就连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夸赞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感受到周围人的关怀与保护,嘴平琴叶眼中的绿色就像永远也不会流逝的春天,总能采撷到最鲜嫩的美丽,将那份难以言说的动人传递给每一个看客。
有嘴平琴叶作为极乐教的首位看板娘,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会忍不住赞叹,觉得她就是被神明庇佑着的真实案例。
“这位夫人,非常抱歉,教主大人只希望您一个人进去。”有童磨的突击训练,嘴平琴叶说起客套话时也能像模像样。
御子一号站在门边,在原地蹦蹦跳跳以示催促。
“好的,没问题。”石川夫人连忙让管家和保镖自己找位置待着,心思已经飞到门后去了,甚至来不及因为沾满泥土的皮鞋感到羞赧。
前厅内,童磨已经恢复成端坐的姿势,完全看不出一分钟前的咸鱼模样。中原中也因为好奇,特意坐在了待客间看不到的死角处,打算趁机旁听童磨给石川夫人再次洗脑的全过程。
于是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瞬间傻眼了。
“樱子小姐,百闻不如一见,”童磨将自己的语气拿捏得极其到位,既带着稚嫩神子的不谙世事,还有见到忠实信徒的欢快,微微拖长的声线还沾染了一丝神圣的气质,“之前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就在想象着,能够将春天的意象作为名字的一部分,该是怎样美好的人。”
在石川夫人忍不住露出幸福与羞涩交错的表情时,童磨轻轻笑了一声,尾音极其撩人。明明是个还没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女,却让人一听声音就全身酥。
中原中也眼角一跳,有种想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冲动。
童磨才不管中原中也的别扭反应:“果然,樱子小姐让我看到了最珍贵的春天。”
第35章 紫藤
这是中原中也有记忆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他听着童磨和那位石川夫人谈天谈地,从日常琐碎聊到人生目标,从诗词歌赋聊到民生百态……这些或大或小的话题总是被童磨慢条斯理地提起,又在聊了几句之后不留痕迹地转移开。
童磨仿佛只是随便挑拣着话题和石川夫人打发时间,以普通朋友的角度展开一场闲谈,可反映到石川夫人身上时,效果却是出乎寻常地好。
中原中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一个小时之后,门帘投下的斑驳翦影渐渐随着阳光换了一个角度,石川夫人面前的茶一添再添——这场谈话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
或许是受到疲惫感的无声催促,石川夫人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教主大人,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横滨其实有很多位置优越、风景优美的地方,都很适合作为极乐教的基地。我可以帮忙,产权之类的都不是问题。”
“樱子小姐,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童磨语气温和,但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请容我拒绝搬迁的提议,至于具体的原因……请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在院子里走一走?”
石川夫人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为了和装修风格偏向和式的会客厅搭调,童磨特意披了一件藤色羽织,看起来纯净又温柔;柔软蓬松的白橡色长发随意披散着,但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反倒有种毛茸茸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而在她用那双欧泊般的七彩眼瞳看着某个人时,里面的星星与彩虹便会化为最璀璨的流沙,一点点淌进心河。
石川夫人就是被童磨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的那个人,而她又怎么可能发出拒绝的声音呢?
童磨看起来其实并不大,甚至有些稚嫩,但已经和大部分同龄女性一般高,只是看起来稍微有些单薄。她的行事作风是超乎想象的沉稳,在走向厅外的时候,她还很细心地扶了一把石川夫人,避免对方因为姿势突然改变而站不稳,手上的动作轻盈又体贴。
“请小心门口的台阶。”童磨轻轻嘱咐了这么一句。
石川夫人脸颊微红,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她从童磨的行为细节里感受到被照顾着的幸福感,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是她用大量金钱都很难换取的。
童磨拉开门,发现院子里聚集了不少石川夫人带来的保镖们。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保镖群体间,莫名其妙地混入了一个织田作之助。
织田正半蹲在路两旁翻好的田地里,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指导某位保镖大哥种菜。而原本面容坚毅一丝不苟的西装男人正不住地点头附和,圆圆的光头不断折射着斜阳,在某个角度看起来甚至有些刺眼。
“就像这样做,小心不要破坏根系,这些都是刚水培出来的,还很脆弱。”织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着,引来众人又一阵附和。
听到开门的动静,管家先生下意识回过头,原本洋溢着满足与期待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糟糕——居然让夫人看到了他们玩忽职守的样子,该不会被当场辞退吧?
在一众大汉忐忑不安的隐蔽关注下,石川夫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童磨的身上,仿佛他们这些高薪聘请的保镖团只是蔫巴巴的小白菜。
“樱子小姐,请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童磨突然在石川夫人的耳边提问。
会客厅里,在童磨把石川夫人带出去后,中原中也彻底放松下来,索性盘着腿歪靠在抱枕上,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的水。没等他放松多久,院子里又隐隐约约传来童磨的提问,吓得他立马坐直身体竖起耳朵,生怕被石川夫人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偷听。
“什么声音?”石川夫人有些茫然,不知道童磨指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像……没听到什么。”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到声音,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石川夫人依然摸不着头脑:“是因为这里很安静吗?”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石川夫人自己也觉得很不靠谱。
擂钵街可以混乱,可以肮脏,但就是不可能给人带来安宁。
偏偏童磨附和了这一个猜想:“是啊,对我来说这里真的太安静了。”
“——甚至安静到让我感觉不到生气。”
院子里突然跟着沉寂下来,中原中也捏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然后又彻底放松。
童磨的陈述还在继续:“在来到擂钵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就应该是我待着的地方。我想改变一些什么,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开始。”
“我觉得这里的安静太不同寻常,因为擂钵街其实生活了很多的孩子,有的比我年纪小,有的只比我大一两岁。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那就是不爱说话。”
“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一天到晚都不愿意露出一个笑脸的呢?”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做一点什么,比如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找回拥有幸福的权利,怎样才能重新体会到生活里的闪光点,而不是在看到正常生活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远离,甚至是两败俱伤地破坏。”
童磨明明是在温柔地笑着的,却用那双看起来不染尘埃的手,果断撕开了血淋淋的表皮。
“樱子小姐,你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愉快吗?”在所有人都意味不明的沉寂中,童磨突然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是愉快的。”石川夫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不就对了?顺口一提,今天的我也很愉快。”童磨轻轻眨了眨眼睛,浅色的尾睫轻轻颤动,仿佛有一只透明的蝴蝶振翅飞走,“所以啊,真正影响到谈话质量的,并不是环境,而是坐在对面的人。”
童磨不留痕迹的恭维再次让石川夫人心花怒放。
“不管是昂贵优雅的殿堂,还是简陋偏僻的储藏室,只要是诚心相见,面对面的人都可以坦然地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像刚才的你那样,非常坦然地告诉我,今天的交谈让你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既然这份愉悦能够出现在擂钵街以内,我希望它也能感染那些躲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孩子们。如果在某一天打开大门的时候,我能从某个路过的孩子的脸上看到一个微笑,那就可以证明,我来到擂钵街以后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
中原中也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童磨这些话有真有假,但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所以教主大人,您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整个擂钵街吗?”石川夫人隐隐有所触动。
童磨轻声一笑,仿佛在自嘲:“说来惭愧,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个本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做一些我能做到的小事情,就像脚下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在不知不觉间覆盖到更远的地方。”
“但我隐约有一个想法了,”童磨突然凑近了一些,仿佛在说一句缱绻的悄悄话,“我打算在院子周围种一些花。虽然没办法变成吃进肚子里的果实,但能让偶然经过的孩子们眼前一亮。你觉得这个主意好吗?”
石川夫人彻底被童磨的建议带进了沟里,只知道诚恳地点头:“您说的对,我也觉得应该多种一些花。”
“那要种些什么呢?地里还是要留着种蔬菜水果的,那就只能绕着院墙布置……嗯……”童磨轻轻托腮思考起来,似乎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想起之前童磨夸赞过自己的名字,余光又瞥见童磨羽织上的颜色,石川夫人的头脑跟着脸颊一起发热,直接说出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那就种一圈紫藤花吧。”
“嗯?紫藤?”童磨看了过来,璀璨的眼眸被夕阳照耀得更加剔透。
石川夫人忍着羞意,嘴角却是诚实翘起来的:“教主大人您不是说,已经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春天了吗?其实……我在您的身上也看到了春天,因为看到您就像看到了刚刚绽放的紫藤花,所以……”
顶着童磨越来越亮的眼睛,石川夫人彻底大脑当机,说不出话了。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童磨沉思了一会,“等到樱花的花期刚过去,紫藤花的花期就会来临。只要你路过了擂钵街,从外围就可以看到满院子的紫藤花,那就是我们今日的见证。”
“嗯,那就说定了。请将紫藤花的事情交给我吧。明年的春季,您一定会在院子里看到最美的紫藤花。”石川夫人忍不住跟着想象起那样的盛景,语气里全是纯然的向往。
织田作之助维持着蹲在墙角的姿势,手里的菜苗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
管家总觉得自家先生的帽子要换个颜色了,但又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最后只能擦了把额角的细汗,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石川夫人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但这份怒气明显是冲着管家去的,可碍于童磨还在看着自己,只能继续装起优雅的淑女:“好吧,那今天只能先聊到这里了。”
童磨非常给面子地递出台阶:“快回去吧樱子小姐,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也会不放心。”
说完,童磨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然后在道别的时候凭空捏出来一枝冰做的樱花,将散着些许寒霜的透明花枝递给了石川夫人,语气诚恳:“请让这枝樱花代替我,送你安全走出擂钵街。”
如果面对的是一名种花人,童磨或许还会有情调地念一句“聊赠一枝春”。但站在她面前的是生于横滨的千金大小姐,就连最郑重的道别都是一个沉默的鞠躬。
石川夫人捏着那枝透明的樱花,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远了。
童磨关上大门,缓缓松了一口气,那副旖旎多情的模样荡然无存。
中原中也满脸复杂地走了过来:“你怎么最后还送了她一朵花?”
织田作之助在旁边言辞恳切地追问道:“今晚的石川先生会不会睡不着觉?”
这句话一说出来,场面顿时陷入诡异的尴尬之中。
童磨神秘一笑:“不会的,那朵花不会活到她回家的时候。”
中原中也隐隐预料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回去的路上会遇到点什么?”
“那是肯定的啊,但我已经做好了防护,他们都会安全回家的,”童磨摆摆手,“不用担心,有我的异能力在,半分钟就能解决了。靠着这一波收尾,如果幸运的话,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中原中也虽然偶尔会怀疑童磨做每一件事的真实动机,但他从来都不会怀疑童磨话语中的准确性。
“那就好。”他将手臂交叠在脑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织田作之助这个耿直的少年仍然在思考之前的问题:“那位石川先生,真的不会遭遇婚姻危机吗?”
中原中也一个趔趄,差点头朝地栽进面前的土坑。
“真的不会,放心,樱子小姐只是我的教徒,我只是哄她开心罢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童磨无辜摊手,一副被人彻底错怪了的模样。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猫猫只是想哄骗更多的两脚兽罢了。
“原来如此。”织田作之助彻底放心,继续种起了心爱的蔬菜。
而在擂钵街靠近边缘的地方,被保镖们一路护送着的石川夫人果然遇到了一队人马。
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得到消息后一直等在离开擂钵街的必经之地,一副势必要从石川夫人的身上捞点好处的姿态。
在石川夫人下意识因为紧张瑟缩起来的时候,她手里的樱枝突然崩散成细碎的冰晶,在半空中聚拢成一团反射着斜阳的星云,在最梦幻的那一刻迅速扩张,将对面那些全副武装的恶徒们吞噬殆尽。
石川夫人想要发出尖叫声,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见到尸横遍野的可怕场景。但奇妙的是,璀璨的冰晶自发消融在空气里,没有带来任何的血腥与不堪,仿佛一切只是仙女教母随性甩出的梦幻魔法。而那些被包裹住的人们,如今全都躺倒在地,仿佛真的陷入了童话一般的美妙梦境。
如果有人愿意将他们送往医院,或许就能发现端倪——
这些人都因为冰晶制造的极度寒冷瞬间休克,受创最重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中枢神经。除非遇到医学奇迹,这些人将永远陷入安眠,再也醒不过来。
某种程度上,这的确是一场美梦。
石川夫人安安全全地走了,只剩下看好戏的擂钵街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用充满忌惮的眼神看向万世极乐教的方向。
不远处,故意牵着爱丽丝经过只为看一场好戏的森鸥外,缓缓勾起了唇角。
看,他要的答案,出现了。
菩萨只渡有缘人。
第36章 欧泊
石川夫人很快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派人搜罗了长势喜人的紫藤植株,直接移栽到极乐教的院墙内。
在不需要考虑预算的前提下,她还特意让工人加建了一圈美观又精致的花架,不仅可以作为紫藤的支撑,还可以继续添加合适的爬藤植物,让其他季节的墙面不至于太过单调。
因为她在擂钵街遇袭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封锁,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与石川家关系亲密的人基本都知道了。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石川樱子居然会去擂钵街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甚至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
带着各异的心思,一些出身相当的女眷以事后慰问为理由打了一通电话,远程表达了自己的关心,顺便从石川夫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在听到石川夫人偶然说出“极乐教”“童磨大人”这样的关键词时,有的人以为石川樱子这是被人骗了,苦口婆心地劝她趁早远离,但也有人瞬间沉默,面色甚至看起来有些复杂。
毫不意外,那些心情复杂的人知道极乐教的存在,甚至也是童磨精心培养的韭菜。只不过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思,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地暴露身份,而是选择尽快找一个时间去一趟擂钵街,和教主大人见上一面。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极乐教的访客渐渐多了起来。但和一开始打扮精致的石川樱子相比,后来拜访的信徒们更加小心谨慎。有的甚至会特意在外面做一层伪装,防止自己的身份被别有用心的人认出来。
可那些类似于斗篷、帽子之类的掩护,在童磨和夏目漱石看来完全不起作用——
凭着夏目漱石对横滨商政高层人士的了解,只靠大致的一瞥,他就能轻易分辨出来人的身份;童磨则更简单了,既然能隔着网线把别人的身份扒出来,面对面交流其实更容易挖出对方的信息。
为了趁这一阵东风挖出一些高层的动向,三花猫最近一直都待在极乐教里,安安静静的趴在檐廊下,只要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便懒洋洋地看上一眼——
这位是内务省的小林,那位是前任知事的独子,还有跨国运输公司的董事夫人,这个人……噢……这个人是石川先生!
看到了有意思的访客,猫咪顿时来了兴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在石川先生的脚步后挤进了会客厅,在童磨的默许下,直接窝在了她的腿上,半睁着眼睛旁听这一场谈话。
人的接受能力是可以在长久的考验中不断增强的。事到如今,夏目漱石已经不会再为教徒们的身份感到震惊,反倒觉得这些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小小的极乐教里,看起来挺有意思,甚至能用听八卦的心态对待一些情报网查不出的猛料。
哪怕坐在室内,石川仍然没有放下遮掩面容的薄面具,虽然坐在对面的一人一猫都知道他的身份就是了。
这位有些忐忑的石川先生一反宴会上优雅从容的姿态,有些局促地扯了一大堆意味不明的闲话,直到约定的会面时间即将告罄,这才说出近来最大的难题。
“我……我有一位朋友,他最近被人威胁了,”石川假装那个朋友不是自己,努力保持镇静地叙述道,“他最近在生意上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您也是知道的,在横滨做生意,再怎么有钱,最后还是避免不了和那些黑手党打交道。海上运输线路的终点就在港口,进入市区后的道路运输也要打通关系。如果不让那些拦路虎感到满意,虽然说不至于做不下去,但那些人总会故意给手底下的生意找麻烦,和嗡嗡叫的苍蝇没有区别。”
“教主大人,请问如果是您遇到这样的问题,您会怎么做呢?”面色白净的微胖男人仔细观察着童磨的反应,发现小小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腿上的三花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可就算是失望,他也不敢表达出任何的不满。
只要是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就能清楚感受到室内气氛的不同寻常:童磨看起来像是心不在焉,但已经下意识将这里划分为自己的领地。一旦有人选择不管不顾地翻脸不认人,或者大闹一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应有的教训。
这是弱小的仓鼠在面对小憩的猛虎时,必不可少的小心翼翼。
“你的朋友被……黑手党威胁了?还说如果不继续让利,就会让你的货船走不了他们的港口?”童磨刻意将港口黑手党的前两个字隐去,变成有些模糊的指代,直接点出了石川遇到的真正的难题。
石川心里一惊,甚至以为童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些生意场上的来龙去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童磨只是一个小小的极乐教教主,怎么可能有那么细致的消息网?
实际上,大部分信息都是童磨从石川夫人那里套出来的,其中就包括石川家的主要产业以及经常遇到的不好惹的合作者。再加上石川先生现在的犹豫姿态,答案便昭然若揭。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联系更多的朋友,一起和黑手党谈一谈,”童磨假装没看到石川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给出一个思路,“朋友里肯定也会有需要依仗交通线路的存在,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威胁了。”
“既然退让比坚守更安全,那就必须妥协。但黑手党再怎么大胆,能够吃下的红利也是有限的,竭泽而渔的道理谁都懂——如果对方需要一桶水,这个需求没必要只让我一个人来满足,完全可以分摊给其他人。”
性格外强中干的石川双眼一亮,隔着面具都能捕捉到他过于夸张的笑:“是是是,您说得太对了!”
得到一条“妙计”的石川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前还送了童磨一个扁扁的盒子,表示这是童磨帮助妻子避开危险的谢礼。
听到院子门被人缓缓关上,三花猫跳到桌上,嗅了嗅盒子上沾染的气味,白色的胡须抖来抖去。
童磨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动作随意地掀开丝绒质地的盒盖,完全不像是在查看价格高昂的宝石,反倒像是在查阅大卖场的打折广告。那副淡泊名利的样子看得三花猫嘴角一抽,恨不得用猫猫拳把童磨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打晕。
绢布内衬上躺着两颗形状呈椭圆、成色极好的黑欧泊,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变彩依旧,仿佛把弥散在天幕下的整片彩虹都塞了进去。
童磨一手一颗拿了起来,对着夕阳慢条斯理地观察着:“花花,你觉得哪一颗更好看?”
夏目漱石凑过去细瞧,努力调动并不算专业的宝石鉴赏能力,单凭外观确认了右手边的那一颗。
感受到温暖的猫爪搭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童磨选择相信花花的判断:“那就把这一颗送给中也吧。”
夏目漱石晃动着的尾巴下意识加大了摆动的幅度,差点就将桌上的茶杯扫下去。
童磨还在继续思考着怎么处理这颗裸石:“要镶成戒指吗?有点太大了,中也平时戴在手上也不方便。或者项链?项链的款式容易偏女性化,中也肯定不愿意,那就……啊有了!”
啪嗒一声,童磨将盒盖扣好,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没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的三花猫,脚步飞快地去找中原中也了。
这段时间的中原中也同样忙到飞起。
在万世极乐教的存在正式进入人们的视野中后,他和织田作之助陆陆续续遇到了不少上门求助的人。为了履行承诺,他们手把手教那些人翻土,然后用随处可见的泡沫箱种菜。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被一些胆子大的小孩子叫去自己的棚屋,想办法把某一面土墙改造成立体菜园。
中原中也的耐心与付出为擂钵街带来一抹亮色,就像他鲜亮的赭发与钴蓝的眼睛,让那些孩子们感受到难得的善意,暗沉的眼里渐渐有了光。
在闲下来和童磨一起聊天的时候,中原中也会忍不住和她分享新的内容,比如今天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又被哪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中也哥”。
没错——中原中也充分展现了自己强大的武力值,打退了一波又一波不怀好意的人,积攒了一大波声望,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孩子们的信任,隐隐有成为擂钵街孩子王的趋势。
为了表现出信赖与服从,有的孩子会叫他一声“大哥”,听起来很像是在称呼某个组织首脑;有的孩子会特意拉近距离,直接叫中原中也的名字……在这其中,“中也哥”这个称谓流传得最广。
更重要的是,受到小孩子们的影响,有一些犹犹豫豫的成年人也下定了决心,带着一些材料请求帮助。
在看到嫩苗破土而出,或者是水培的根系越长越长的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从中收获了劳动带来的、最纯粹的满足感。
当然也有一直抱有敌意,甚至见不得别人过上好生活的人。可中原中也不是软柿子。早前被兰波指导过对敌技巧,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着织田作之助练习,中原中也的体术可以说是集多家之长,并且随着战斗经验的累计,继续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那些不断挑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中原中也揍趴下,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实际上,擂钵街不乏有一些成长中的异能者。他们有的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异能力,甚至会因为早年的遭遇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攻击性,以至于在中原中也偶然经过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爆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童磨找到中原中也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些囫囵地给手臂上的擦伤换药。
中原中也的房间被他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墙角的足球和桌子上零碎的书本为房间增添一丝生活的气息。碘伏等物品被他随手搁置在书桌上,空气里隐隐散发着特殊的药味。
童磨随手带上门,直接把中原中也手上的棉签抢了过来,帮他点在狭长的伤口上。
“中也,趁着明天是周末,我们一起回中华街看一看裕子奶奶吧?”
中原中也因为换药脱掉了上衣,现在算是被童磨给看光了。虽然在一开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在听到童磨的问题后,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明天吗?好啊,”中原中也点头,“还想去其他的地方吗?我记得琴叶姐说要买奶粉和尿片了,到时候一起带回来吧。”
因为有嘴平伊之助这一个会吃会睡的幼崽,罐装奶粉和婴儿纸尿片的存量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靠着伊之助的提供的历练机会,包括童磨在内的所有人都能非常娴熟地更换尿片、冲泡奶粉,甚至是给小婴儿洗澡洗头这类更讲究手法的行动。
在这些操作里,换尿片无疑是最具挑战性的项目。
伊之助确实会吃会睡,但醒来的时候也异常好动。每次换尿片的时候,都需要一个人动手操作,另一个人守在旁边,防止小婴儿一下子滚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使用过的尿片味道感人,在童磨熟悉了整个操作流程后,她经常会召唤出等人高的白姬,让这两位冰做的美人代替自己体验五谷轮回的味道。
其他人就没有逃班的机会了。就连最能忍的织田作之助,每次换完尿片后都要在下风处站一会,一点点恢复差点就失灵的嗅觉。
“你说得对,还要买替换的安抚奶嘴,伊之助最近磨牙磨得很频繁。”
童磨原本是想和中原中也提逛街的话题,但最后莫名其妙地偏转到采购婴儿用品这件事上。等她帮忙上好了药之后,这才突然想起另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中也,你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中原中也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衣摆下白净的腹部跟着起伏了一阵。
“没事,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不是故意的。”中原中也努力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打消童磨渐渐涌起的怀疑,只不过他真的不太会撒谎,根本瞒不住童磨的眼睛和耳朵。
童磨直接伸手戳上了中原中也的小腹,戳得他触电般一个激灵。
“喂,你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摆,连乱糟糟的短发都顾不上梳理,红着脸、拧着眉,一副既害羞又恼怒的样子。
童磨幽幽道:“不干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失落——我们的中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
中原中也的恼意瞬间消散,显露出嘴硬心软的本质:“真的没事,下次不会这样了,我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有心的,他只是……”
“警惕性太强?”童磨帮忙补完了剩下的形容。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还有一个妹妹,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他的妹妹拜托我带一些药,我就直接去了他们住的地方,刚好遇见了。他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力,稍微有一点警惕心,异能力就会自己冒出来。”
“他的异能力应该并不普通吧?”童磨试图继续套话,“能够让你受伤的人可是非常少见的。”
“他的异能力是让衣摆变成恶兽,反应速度也不慢,”说到受伤的情形,中原中也再次红了脸,这次是因为不服输的情绪,“我下次绝对不会受伤了了!”
“那是肯定的,”童磨的夸赞之词再次溢出,“中也在我心里是最强大的。”
中原中也憋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确认道:“真的吗?”
对上童磨的眼睛,小少年脸上的红晕终于蔓延到整个脖颈。
第37章 怒火
第二天一大早,擂钵街大部分的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极乐教内部已经提前热闹起来。
嘴平琴叶和织田作之助负责早餐,童磨和中原中也负责将小婴儿喂饱。很快,奶香味被热水激发出来,空气中回荡着奶瓶摇晃时的水声。
生物钟跟着食欲走的伊之助正努力挥动着肉乎乎的手臂,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寻找瓶瓶奶的踪迹。捕捉到开饭动静的伊之助明显兴奋起来,咿咿呀呀地催促着,口水很快就浸湿了小半个婴儿围兜。
喂奶,拍嗝,清洗,换尿片,哄睡着,这一系列操作全部完成后,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墙头。
吃完了迟来的早餐,童磨和中原中也揣着小金库走出了擂钵街。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内部,周围的变化一时半会似乎还不太明显,可等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擂钵街的边缘回头看去,他们发现擂钵街各地都隐隐有了一抹绿色——
深浅不一的绿悄然装点了擂钵街的角落,让原本看起来异常沉闷的凹陷空间有了阳光留下的痕迹,就连空气也变得比以往更清新。
越往中心地带靠近,绿色便越浓郁。如果是大片的连绵不断的翠绿,毫无疑问,那就是极乐教的地盘。
迎着填海地对面吹来的晨风,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受到中原中也好心情的影响,即使被不少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打量着,童磨也没有多加理会——她的注意力已经飞回了中华街。
“裕子奶奶,我们回来啦!”刚走进裕子奶奶开在街边的店铺,中原中也忍不住扬起灿烂的笑脸。
正在低头整理看书的老人动作一愣,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个孩子后快步走了过去,就连老花镜也忘了摘,直接捧着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脸用力地亲了几口。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趟?想死奶奶了!”老人捧着孩子们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从脸颊捏到手指头尖,一脸思念至极又无比心疼的表情,“怎么瘦了?”
不管离家的距离,也不管生活境况,裕子奶奶总觉得两个孩子长得不够结实,就像没人照料日渐枯黄的小白菜。
中原中也被老人亲成了一颗红番茄,除了刚进门的那句问候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轮到童磨负责安抚:“裕子奶奶,我们也很想你呀。之前人多眼杂,担心有人跟到中华街找你的麻烦,我们才一直没有回来看你。”
感受到小少女香香软软的拥抱,裕子奶奶又亲了亲她的眉心:“真是两个小笨蛋。”
至于哪里笨,老人却根本没细说,让这句话更像是亲昵与怜爱的体现。
心心念念的两个孩子突然回来了,裕子奶奶顾不上继续开店,直接把他们带去后院,一人塞了一大碗葡萄,看着他们鼓着腮帮子吃着水果,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童磨和中原中也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挑拣着说了一些,还着重描述了引导其他人开发家庭菜园的过程。在听到童磨把两个贩卖人口的组织全部交给警局,还趁机换来一笔不菲的赏金后,裕子奶奶终于舒了一口气,用“崽,你终于出息了”的欣慰眼神看着两个孩子。
不管是哪个国家,人口贩卖和器官走.私都是极其恶劣的行为,只不过因为横滨的官方威慑力太小,这些产业一直都很猖獗。
“中华街的孩子们只被允许在街区内活动,只要看到单独游荡的小孩子,街边的店主也会帮忙把人叫回来。”
裕子奶奶叹息一声:“这都是一点点积攒出来的教训。你们能够帮忙找到几个中转点,也算是救了许许多多的家庭,这是一件好事。”
听到裕子奶奶的认可与赞扬,童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发现与官方许诺的奖励金相比,老人的话语让她更有成就感。
“先不提这个了,”裕子奶奶话锋一转,“琴叶和伊之助还好吗?他们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看到裕子奶奶提及琴叶母子时的殷切,童磨居然有一点点的危机感,仿佛自己的地位有可能被白白胖胖的伊之助迅速赶超。
“琴叶开始学习认字了,而且她对缝纫也很感兴趣,”童磨乖巧应答,“伊之助最近长得越来越快,抱久了还容易感觉手酸。”
童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偏偏还要用老成的语气描述另一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婴儿,场面越看越滑稽。
裕子奶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中原中也都把头偏开,努力忍笑。
童磨不会对裕子奶奶表达什么不满,但会毫不犹豫地用手肘撞向并排坐着的中原中也,直到小少年用异能力维持平衡才终于收回手。
中原中也算是被童磨欺负惯了,而且他因为偷笑被抓包还有些心虚,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想与童磨多加计较。
对裕子奶奶来说,能够悠闲地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不断打闹,这就是最美好的风景。
童磨和中原中也在裕子奶奶家待到了下午,临出门前,老人拉过童磨的手,小声提醒道:“我听一些邻居说,最近有一个邋遢的男人在附近寻找琴叶的踪迹,我估计那个家伙就是家暴琴叶的混蛋。他要是找到了擂钵街那边,你记得帮忙把人打发走,让他以后不要再打扰琴叶和她的孩子。”
现在的琴叶母子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更不可能有被再次拉入漩涡的道理。有一些事情,让童磨出手更容易斩草除根,而嘴平琴叶那个毫无法律效益的“丈夫”,无疑是需要被扫地出门的有害垃圾。
裕子奶奶相信,童磨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童磨从怀里取出一枚琴叶缝制的御守,把它放进了裕子奶奶的掌心:“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太担心。还有,这是琴叶姐做的东西,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填充物,你记得随身带好。”
感受到御守内微微散发着的凉意,裕子奶奶忍不住又摸了摸童磨的头,轻声许诺道:“好,听你的。”
做完这一切,童磨和中原中也向裕子奶奶道别,转路去了商业街。
两小时后,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了擂钵街中心。果不其然,在快要接近极乐教的大门时,有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从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被早有察觉的中原中也用一颗小石子放倒了。
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织田作之助从内打开了大门,正好看到男人脸着地摔下去的画面。
童磨脚步不停,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院子,身后还飘着一串中原中也用异能操控着的罐装奶粉。等她再折返回大门口时,手里多出了一沓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纸质文件,脚下生风,顺手还把院子门关上,避免嘴平琴叶从门内探出脑袋。
“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中原中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暴躁,似乎很不想应付这样死缠烂打的人。
“没、没有人!我自己找过来的!”一个颤颤巍巍的男声响起。
中原中也刚才给出的那一下其实并不重,只是靠石头击打在脚腕上,让那个男人瞬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只不过男人反应能力实在不怎么好,看起来魁梧有力,实际上被长期的烟酒掏空了身体,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仅摔出两条止不住的鼻血,门牙也缺了一颗,说话都在漏风。
“告诉什么?”童磨突然开口,引得小巷内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出来了?”
织田作之助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在品评一块卖相不好的猪肉:“没什么,你先进去吧,交给我们来解决。”
透过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的缝隙,男人努力睁大了眼看向童磨,在看到巷口背着光站立的小小少女时,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几秒钟。
性格什么的暂且不提,童磨的外貌是一等一的好。她的身上还有种超脱年龄的成熟感,既像是不染尘埃的神子,又像是沉浮在人世间的魔女,正好顺应了照映在她脸上的夕阳。
黄昏时分,正是逢魔时刻。此刻的童磨既可以是助人得道的神,也可以是诱人堕落的魔。
这份冲击感迅速勾引出男人的恶念,让他下意识将童磨转换成赌场里大把大把的筹码。可等他想要再多看一眼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身体一偏,将童磨的身影挡住了。下一秒,中原中也一记重拳砸了过来,让男人以为自己的大脑都要被这一拳搅碎。
“你、在、看、什、么?”
中原中也不复刚才的不耐,眼里透露出可怕的杀气,钴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被一拳打出脑震荡的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晕厥状态,可剧痛又让他一点点疼醒,反复挣扎在昏厥与清醒之间,别提有多难受。
中原中也嫌恶地甩了甩手,试图将指骨上沾染的血迹甩掉,最后还是靠异能才彻底清除干净。
趁着中原中也分心的功夫,童磨轻轻走了过来,用一只手牵住了中原中也空闲的手,语气里含着小小的欣喜:“中也,让我和这个……聊两句吧。”
童磨并不想用“人”来形容这团物体。
织田作之助确认道:“没关系吗?我就在这里看着吧。”
童磨乖巧点头:“当然,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后面的事情还是要拜托你们啦。”
听到童磨俏皮的尾音,中原中也手指微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她轻轻牵住了,用的还是十指相扣的方式。
可这仿佛只是童磨无意识做出的行为,因为少女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人形垃圾上,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中原中也。
“先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身份吧,你的姓氏是广田?”
听到童磨带着欢快意味的声音,广田渐渐恢复意识,想要睁开肿胀的眼睛再看一眼,口中却已经下意识呢喃起来:“琴叶,我来找琴叶,她是……我……”
中原中也和童磨交握着的那只手再度收紧,似乎是在强忍着怒火。
“原来是你啊……”童磨发出一阵轻笑,让广田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你可以看到这个吗?”
童磨甩了甩手里的一沓文件:“这些都是琴叶姐为你准备的礼物,毕竟她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听到童磨的描述,广田下意识信以为真,眼睛都睁得更大了一些:“是什么?”
“是你接下来十几年的饭票,还是免费的那种。”童磨依旧是玩笑般的表情,听得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抖了抖。
来了,来了,童磨又要把人骗进坑底了。
听到还有这等不要钱的好事,广田本就昏沉的大脑再度迷失,脸上因为痛苦与狂喜交杂,扭成一个不忍直视的怪异表情:“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有我的……”
童磨嘴角一抽,差点演不下去:“如果愿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你应该没有带私章?那就按个掌纹吧。”
广田本来还以为琴叶和伊之助已经被卖到了别的地方,很快就将那一沓钱挥霍一空,并且欠上了更多的赌债。
但就在前不久,他遇到了几个少年。他们目不斜视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言语间提及某个黑发绿眼的和服美人,说那个美人之前在中华街附近抱着小婴儿散步,后来一直待在极乐教里,很少出门,但对偶遇的小孩子们非常温柔。
广田找了很多人打听消息,最终确认,那个曾在中华街附近出现过,现在又加入了极乐教的女人,就是自己之前卖掉的嘴平琴叶。
琴叶居然这么好运,能够在这样大的房子里生活,过得居然比自己更滋润?
广田的嫉妒与怒火一起攀升,贪婪与暴躁的本性让他选择继续纠缠,势必要把嘴平琴叶带走,顺带从那什么极乐教讹出一堆好处。
结果他估错了极乐教成员们的武力值,出师未捷,直接扑街。
于是在童磨递来一沓所谓的补偿后,广田努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被童磨赶鸭子上架地摁了一串掌印。
“嗯,现在就算大功告成了呢。真的要感谢你的配合,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还请你在监狱里过得舒心呀。而且你皮肤这么白,同一个房间的叔叔们一定会对你非常满意~”
童磨说出来的话堪比魔鬼的絮语,直接让广田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什、什么?”广田彻底傻了。
一直安静围观的织田作之助忍不住咳了几声,语气难得有些局促:“童磨,你是女孩子,有一些奇怪的话还是尽量避免吧。”
中原中也一开始还没想通原委,经过织田这句话的提醒,才渐渐想通童磨那句话里的关窍。
广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若游丝地问道:“你到底……让我签了什么?”
童磨将文件翻得哗啦啦的响:“琴叶姐的伤情鉴定报告,关于你参与人口买卖的认罪书,侵害未成年女性的认罪书,虐待未成年人的认罪书……这些加起来至少可以让你免费吃十几年的牢饭。”
“如果再加上今天这一项,勒索并伤害未成年人未遂,你觉得可以多拿几年的饭票呢?”
童磨每说一项,广田的脸就惨败一分。到了最后,听到童磨将那一沓文件摇出响动,广田便像是听到了监狱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隐约能看到狱警笑着朝自己亲切招手。
之后的事情,童磨并没有继续跟进,直接拜托织田作之助将搜集好的证据,以及心如死灰的广田,一股脑地打包给了警察。
只不过在织田作之助踏着夜色回来的时候,红发少年见到童磨的第一句话便是:“警察先生托我转告你一句,这个人并不在官方的通缉名单里,所以这次没有悬赏金。”
正在喝水的中原中也彻底笑喷了出来——看来童磨拿通缉犯人换悬赏金的事情,已经成了警察们集体默认的套路。
第38章 羊群(含加更)
在嘴平琴叶毫无察觉的时候,曾经将她从生父手上买走、对她肆意打骂的广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另外三人解决了。
这其实是嘴平琴叶下意识的选择,不然她也不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抛弃“广田”这个笼罩着痛苦与屈辱的姓氏,而是使用生母的本姓“嘴平”,以崭新的、独立的存在开始新的生活。
在那段阴郁难熬的日子里,只有伊之助是她活下去的支撑。为了保护无辜的孩子,嘴平琴叶宁愿抛弃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也要彻底斩断所有的过去。
极乐教里的生活,代表着她的苦尽甘来。
至于广田为什么会突然知道嘴平琴叶的去向,童磨和中原中也都很清楚,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刻意引导,试图以此为突破口进行一番蹩脚的试探,却在第一步就遭遇失败。
通过中原中也沉默的表现,童磨知道,他一定已经猜到了嫌疑人的身份。
“中也,”童磨呼唤着中原中也的名字,“如果心里有怀疑,那就去寻找更多的线索,验证你的猜想。”
他们并排仰躺在屋檐下,用并不符合本国习俗与个人仪态的方式,非常懒散地看着院子里的晴空。手边的木质地板上摆放着琴叶做的茶点,内里是口感绵密的奶油馅,外面是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白色面皮,还沁着在冰箱里沾染到的凉意。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甜点,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个,剩下的三个注定会进入童磨的肚子。
他们的眼中照映着四边形的蓝天,还有其中悠悠飘过的薄云。偶尔有飞鸟振翅的声音传来,目之所及却看不到高飞的身影。
相比童磨眼中的空旷,中原中也的眼睛里似乎盛进了什么复杂的情绪,又通过最隐秘的羁绊传递到童磨的心头,让她也跟着有些躁动。
“嗯,我会的。”中原中也给出了郑重的承诺。
从他和织田作之助接触擂钵街的住民们起,眼中的世界便不仅存在可贵的善良,还交织着复杂的贪婪与私欲。
极乐教的存在就像泥地里的一颗珍珠,淡淡的光辉足以让很多人侧目,想要伸手攫取那一份看似唾手可得的利益。
中原中也承认自己也存在私心,因为他无法做到任由那些人毫无顾忌地利用与得寸进尺。如果只是想要利用他,那么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但如果是想要利用童磨、琴叶或者是织田……他决不允许。
他们要做的,以及能够做的,只有在保护好极乐教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助更多的人。
做出承诺后,中原中也很快找个日子出门交涉了。
也不知道中原中也和那些孩子们聊了什么内容,之后在擂钵街内偶遇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对待中原中也的态度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近,甚至还有隐隐的忌惮与回避。
中原中也或许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与同龄人的接触属于人类寻找同伴的本能体现,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结局,看起来有种一夜之间长大了的感觉。
这个曾经澄澈到不可思议,对着残破的玻璃花窗也能露出无瑕笑容的少年,渐渐也懂得接受人的多面性,事情的多样性,以及社会的复杂性。
童磨将这些变化都看在眼里,但她依然没有在明面上插手,因为这始终是属于中原中也自己的事情。她选择尊重中也的私人空间。就像中原中也私下里吐槽的那样,童磨最感兴趣的还是和那些各怀心思的大人打交道,其他时间都是甩手掌柜,很少插手极乐教的事情,看起来比伊之助更难对付。
——伊之助多好养啊,只要给他温度适宜的瓶瓶奶,就能回报一个让人瞬间治愈的无邪微笑。
在事情渐渐画上句号的时候,中原中也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童磨。
“传出消息的是一个叫‘羊’的未成年自卫组织。他们想邀请我加入,被我拒绝了。后来一个叫白濑的人认出了琴叶姐,在其他人的嘴里听到她之前在中华街待过,特地找人问了一些消息,把广田引了过来。”
童磨正处于见完韭菜后的中场休息阶段,懒洋洋地躺在软垫上,一只腿高高翘起,脚尖勾来勾去。
“羊……这个名字还真有意思,”童磨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轻微的起伏,“那白濑有告诉你,他这么做的具体原因吗?”
中原中也双腿盘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童磨倒过来的脸,忍不住伸手抓住她披散在身侧的长发:“他的脾气有点急躁,还喜欢动小心思,但总体思路不难猜。应该是觉得被我拒绝了,在同伴面前落了面子,想要从琴叶姐那里找一点麻烦。”
中原中也并不是愚钝的人,只不过相比于极其擅长揣摩人心的童磨,他更偏好简单的处理方式,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思考。受到童磨的耳濡目染,哪怕再怎么不感兴趣,他也能靠自己的方式判断出对方的态度,推测出大致的想法——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人了。
童磨沉默了,像是为白濑如此直白的报复行为感到无语:“就这么简单?好吧……也不奇怪。”
关于生活在擂钵街的未成年自卫组织“羊”,童磨还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不如中原中也那么细致。但从那些孩子们的童年经历来看,他们的行为模式的确与之吻合。
“羊”的初衷当然是好的,毕竟一个孩子的反抗能力犹如螳臂当车,如果是多个孩子集结起来,说不定还能在日常生活中相互帮衬,遇到危险还能提前通风报信,避免被逐一击破。
但是他们并没有接受足够的基础教育,眼界自然也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行为模式偏向于有些幼稚的以牙还牙和得寸进尺。在他们的行为被冲动的想法左右时,眼前存在的事务便会被无限放大,让他们无形中变得更迫切,迫切地想要抓住眼中能看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可以理解。”童磨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中原中也松开手,任由那缕柔软的发梢从指间滑落:“为什么这么说?”
“想要寻找更强大的存在作为庇护,这是人类在面对已知的、未知的危险时,为了保护自身安危被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像泥石流来了想要找一块巨石,洪水来袭想要找一棵参天大树……我尊重他们求生的本能。”
童磨的语气渐渐变得悠长,内容也出现转折:“但我不会接受这种本能。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石头有被侵蚀的一天,大树也有腐朽的时候。最可靠的还是让自己变得更机敏、更勇敢,靠着自己的方式离开原点,在真正可怕的灾难来临之前,提前建立一个新的制高点。”
在说完这一段值得咀嚼的解释后,童磨灵机一动,对着中原中也询问道:“中也,你是不是在擂钵街遇到了不少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没有家人、独自生活的那种。”
中原中也眉尾微挑,意识到童磨又要说出什么新的想法了,但还是无奈地配合着:“是啊,很多,你想干什么?”
童磨试图用现实说服中原中也:“你不觉得极乐教现在的人有点少吗?你和织田完全可以招纳一些新人,帮忙打理内务,那些人也能有更安稳的生活。”
中原中也托腮沉思了一阵,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我觉得可以,不过为什么又是你出主意,我来做事啊?”
跟着这句小小的抱怨一起落下来的,是中原中也压抑着力道揉上童磨脸颊的手掌:“你这个大笨蛋!”
中原中也数落人的词汇并不丰富,对着童磨吐槽的时候,基本上是“笨蛋”“傻瓜”“骗子”轮流上场。
童磨笑眯眯地欣赏着中原中也气鼓鼓的表情,没有躲开袭向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煽风点火:“我负责赚钱,你们负责养家……分工很明确!”
中原中也再次炸毛:“傻瓜!”
这一声怒斥透过大开着的门传到院子里,将一只小心翼翼飞进来找食物的麻雀吓走了。
发泄了多余的情绪后,中原中也渐渐镇静下来,微微板着脸追问道:“刚才听到‘羊’的名字的时候,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想到了什么?”
童磨停顿了一会,组织好语言才慢慢讲述起来:“他们给组织取名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太多,可能只是觉得无助的自己是待宰的羔羊,但是‘羊’这个名字在《圣经》里的含义非常特殊,反倒和他们的形象比较契合——这算是一个巧合吧。”
中原中也很少接触宗教类的内容,稍有了解的只有佛教,因为它和极乐教的名字有一点点的关联,更不要提那些更遥远的西方的宗教故事。
童磨很享受这种帮助中原中也拓宽思路的过程,兴致勃勃地解释道:“羊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指代含义,一种是绵羊,一种是山羊。《马太福音》里提到过,绵羊在右,山羊在左,右边是代表着褒义的善,左边是代表着贬义的恶。”
见中原中也若有所思,童磨继续延伸着这个话题:“但是这样的引申含义,在现实世界里是有一定出入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追问:“哪里有区别?”
他的求知欲已经彻底被童磨勾了起来。
“现实生活中,绵羊和山羊的习性并不完全吻合《圣经》里的定义:绵羊实际上性格温顺,容易合群,做事温吞;山羊性格活泼,勇敢好斗,行动敏捷。”
中原中也忍不住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起来,越想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等等……”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怪异,“我怎么觉得你表面上像绵羊,我表面上像山羊?”
童磨被中原中也的脑洞逗笑了,抿着嘴抖了很长时间:“你确定要把自己和山羊划等号?”
中原中也也被自己的猜想弄得哭笑不得:“当然不是!只是下意识的联想而已。”
“所以我觉得《圣经》里形象的并不符合现实,或者说,那只是少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概括总体。”
童磨从软垫上坐了起来,一手撑地,一手轻轻点上中原中也的眼睑:“我相信我看到的内容,你不是代表着邪恶的山羊,你是活泼又机敏,刚强又温柔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种类可以束缚你的人格。”
你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羊,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所以,非常抱歉,中也,我提出扩大极乐教的建议也是有私心的。
童磨没有将后面两句话说出来,因为这就是她不敢直白叙述的、掺杂着恶念与占有欲的想法。
既然“羊”想要将中原中也抢走,童磨无法坐视不理,但她不会直接违背极乐教在创立之初的“中立”概念,因为这会引起更多组织的警惕。
要想让白濑那些人获得惩罚,有什么是比眼睁睁地看到其他人过得更好,自己却因为被“羊”束缚住脚步、什么也无法获得,更加让人心痒难耐的呢?
擂钵街里有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无依无靠的人,只要极乐教新接纳的其中一个人曾经被“羊”拒绝过,但凡极乐教还存在一天,白濑那些人就会被嫉妒长久啃噬着心脏,每日每夜地经受着欲.望带来的煎熬。
童磨理解他们的本能,但也会利用他们的本能,让他们被本能彻底操控,无法脱身。
中原中也隐约觉得童磨刚才的气息不太对劲,但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和织田作之助商量,这才没能察觉到童磨的小心思。
极乐教扩招的提议顺利通过,并且很快得到了实施。
靠着现有的庞大资金,童磨直接拔出一部分用于周边地区的扩建。工程队很快便带着图纸和建材进驻对面的地界,将这个不断靠近的冬季点缀得热火朝天。
而在听到极乐教扩建的初衷后,一些私下里关系密切的教徒们也跟着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各自捐出一部分款项,以横滨商业联合会的名义实施赞助,从擂钵街的边缘地带修建了一条预埋了水电管网的主路,一直延伸到极乐教所在的区域。
此举不仅给他们自己带来了便利,也让主路周边的人跟着享受了不小的福利。
对童磨来说,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当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鼓励教徒们的积极性,童磨参考裕子奶奶提过的做法,直接在新建成的居住区外墙上设立了一个光荣榜,详细标注了捐款者的代称和数额,算是满足了韭菜们做好事还留名的心态,让他们砸钱后还能听到些许清脆的响声。
这一年就这么翻了过去。
赶在紫藤花花期来临之前,极乐教扩建的工程基本完工,门前的主路也被修整完毕,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虽然有人对道路并未覆盖全区的事实有微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完美达成的事情。不仅因为预算的限制,还因为其他区域过于混乱。那些羊肠小路错综复杂,有的地方只能让一个人侧身通过。如果不能一次性集体整改,这项工程基本上不可能继续深入。
但对绝大多数居民来说,只要住的地方可以正常用水用电,按时在相关部门缴纳一定的费用,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基于大家的共同利益,就连组织之间的斗争都刻意避开了有管线的区域,为的就是让他们自己打完群架以后还能洗个热水澡。
极乐教现在聚集了不少新人。在中原中也、织田和琴叶的游说下,那些愿意一起生活的孩子们,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居无定所的的独身女性,被集体带去了新建成的住宅里。
人一多,帮忙做事的人便多了,但需要做的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
“我很想回到几个月以前,把过去的自己狠狠揍一顿,”中原中也在院子里找到了摸鱼中的童磨,咬牙切齿地吐槽道,“我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同意扩招?!”
他这几个月简直忙到脚不沾地!
童磨淡定赔着笑脸:“能者多劳。中也你这么厉害,当然要多帮帮我呀。”
挂着一对黑眼圈的织田作之助也追了过来:“而且为什么账目的事情都交给我了?”
织田作之助总被擂钵街的孩子们夸赞脾气好,是个非常佛系的人。但再佛系的人面对如山的工作,以及算不完的账目时,都会迎来爆发的那一天。
感受到两个人同时散发着的低气压,童磨的笑容这才逐渐僵硬:“没办法嘛,识字的人太少了,会算术的的人更少。等招到一些高精尖人才以后,我们都可以轻松一点。”
“那人呢?”织田作之助语带怨念地追问。
童磨沉默了两秒钟,赶在中原中也吹胡子瞪眼之前做出补救:“我在前几天拜托夏目先生收购了一家出版社,社内的财会人员都还在,我可以让他们先来这边帮帮忙……应该。”
“出版社?”
“哈?出版社?”
“你们没听错,名字叫三森出版社,”童磨连连点头,“这家出版社以前很有名,但是这几年效益不太好,受到异能大战的影响差点倒闭。我赶在低价的时候接手了,刚好可以让一些人来极乐教工作。”
靠着一部分原始资金,童磨开始在股市中遨游。她也不贪多,有利可图就及时收手,看准了时机再继续入手。如此反复积累经验,竟然将原本就可观的资产继续翻了个倍——她现在绝对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拿着一部分余钱,她直接收购了早就看好的三森出版社,不仅接纳了里面的员工,还顺藤摸瓜地盯上了和出版社保持长期合作的新闻社和印刷厂。
如果不是流动资金大多投入了股市,她真的很想一口气将产业链彻底包圆。
而且童磨收购出版社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的——
“织田,还有中也,你们不是很早就说过想要写作吗?一个写小说,一个写剧本,我连出版社都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要不要试着现在就开始动笔呀?”童磨对着两位鸽子精指指点点,“你们要向琴叶学习,她最近对手绘很感兴趣,已经开始拿着笔自由创作了。”
嘴平琴叶心思单纯,在裕子奶奶和织田作之助的帮助下学会认字,也跟着发展了一些个人爱好。
在需要动手的活动里,琴叶最喜欢的还是手绘。她的确有天赋,色感非常优秀,最近正在网络上学习一些基础课程,一边养崽一边恶补,是极乐教里有名的拼命三娘。
童磨看过琴叶的作品,虽然因为基础薄弱,构图偏向简单,偶尔还有一些透视上的小错误,但琴叶的画风朴实可爱,画出来的内容颇具童心,看起来非常治愈,很适合往儿童插画师的方向走。
“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等琴叶出版了第一本绘本,你们的序章都还没有写出来。”童磨用怒其不争的语气反过来数落着。
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两只鸽子精沉默对视,确认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很快付诸行动。
“我还要核对后勤的账目,先走了。”
“呃……我去看看那些新来的人。”
童磨看着两人逃走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要想让自己成功摸鱼,必须先让周围人主动干活,顺便把本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一起解决掉,这才算大功告成。
她看了眼随风摇摆着的紫藤花,微眯着眼睛吃了一块甜滋滋的点心,打算再研究一下出版社现有的员工情况。
在她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磨刻意将呼吸放得更轻更缓,假装院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过了一阵,她发现墙头出现了两个浅灰色的条状物,边缘还笼罩着异能特有的红光。
触.手般的条状物听从着主人的指令,有些笨拙地顺着蓬松繁茂的紫藤花一路摸索进来,似乎是想要找到更坚硬的枝蔓,然后一鼓作气地裁下,将整枝紫藤一起带走。
童磨顿时起了兴趣,悄悄捏出小小的结晶御子,让小冰人顺着反方向向上攀爬,直接在枝蔓上与对方的异能力狭路相逢。
试探着前进的布条遭遇意想不到的阻碍,用尖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结晶御子,在隐约摸出小小的人形轮廓后瞬间陷入了僵直的状态。结晶御子反过来用手戳了戳布条,将一股凉意传递给对方异能力的具现化,仿佛带来需要立即撤退的信号,让灰色的布条嗖的一下收了回去。
赶在院子外的脚步声响起之前,童磨朗声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结晶御子顺应童磨的指令,打开了院子里的大门。
门外的小少年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走了进来。
在看到少年的脸时,童磨笑着招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姓氏是芥川?我听中也提起过你,他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在听到童磨提及自己的妹妹时,芥川龙之介垂在身侧的手缩紧成拳,大有童磨打他妹妹的主意,他就当场和童磨打起来的架势。
有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提供情报,童磨早就知道芥川的软肋是他的妹妹。刚才特意提及芥川银,不过是偶尔的恶趣味作祟。
“今天的点心是红豆大福,要试试看吗?”童磨拍了拍身侧的地板,示意芥川龙之介坐过来,“厨房里还有很多,等回去的时候再带一份给你的妹妹吧。”
第39章 茶点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的关系不算太亲近,但也不坏。
一开始,和中原中也接触更多的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芥川银。因为哥哥龙之介体质不太好,换季的时候很容易患上呼吸道疾病,芥川银时不时会拜托中原中也搜罗一些日常使用的西药,或者是中华街药房里用于润肺止咳的中药。
除了一开始因为过于戒备,引起了异能力【罗生门】的本能反击之外,芥川龙之介对上门拜访的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表现得很平淡。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疏离里带着礼貌,礼貌中又含着克制,仿佛强行将自己与其他人分割开来。唯独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仿佛随时都可以奋起反抗,撕碎来犯者的喉咙。
但这个保持着缄默与疏离的印象,就在刚才被芥川龙之介亲手打破了,让童磨对他突然起了一丝兴趣。
童磨原本以为芥川龙之介是一块冷冰冰的木头,靠着异能力毫不留情地斩断一切。可这样一个看起来寡言又冷淡的芥川龙之介,居然会为了一串紫藤花小心翼翼地行动,被抓包了还会感到心虚,心虚到愿意暂时接受邀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反差感就像小刺猬展现出柔软的腹部,野性十足的黑猫小心收起利爪,让少年的形象顿时鲜活起来。
童磨当然不会对着芥川龙之介笑出声,但动作免不了比之前更随意。
她顺手帮芥川龙之介斟了一杯茶,又把装着点心的小碟子推到他的手边。指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示意芥川龙之介先喝杯茶暖胃。
“需要我帮你降温吗?茶水现在还很烫。”
芥川龙之介有些警惕地多看了童磨几眼,确认她真的只是想邀请自己吃下午茶,便用略快的语速回应道:“偏热就好。”
过了一会,他又板着脸补充一句:“谢谢。”
童磨嘴角微动,还是把过于明显的笑容憋了回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让茶水的温度稍有下降,刚好维持在不会让舌尖觉得刺痛的温度。
没想到童磨的异能力还能这么用,芥川龙之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从这次的沉默里,童磨隐约猜到了芥川的想法,故意凑近挑眉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心里悄悄地吐槽我。”
芥川龙之介的心思被戳中了大半,又被童磨的话烦得不行,最后选择直接表达疑问:“异能力难道不应该被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吗?”
“哦?为什么会这么想?”童磨故作不解,继续在芥川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或许是觉得和童磨说不到一块去,芥川龙之介苍白的面颊因为薄怒染上一层极其清淡的绯色,那双黝黑的眼睛里也显出一层波光:“异能力的存在不就是防御与抵抗吗?为什么在你这里就变得这么……”
具体的形容词,芥川却说不上来了。
他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遭逢巨变后和妹妹在擂钵街相依为命。一段时间的动荡生活将他逼迫成一个充满尖刺的小动物,还未彻底掌控的异能力【罗生门】就是他保护自己和妹妹的唯一的武器。
在他看来,武器就应该对准敌人,而不是被用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童磨的行为就像是把强大的武器改造成不起眼的花瓶,在精雕细琢的枪口上插一朵玫瑰,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听到芥川的反驳,童磨态度良好地跟着点头,而且在芥川卡壳后,她也没有驳斥这一说法,只不过又讲出了一堆听起来有模有样的歪理:“但是我也是在练习自己的异能力呀。”
芥川微微睁大双眼,显然没想到童磨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练习?”
童磨开始了天花乱坠的描述:“异能力虽然在觉醒的时候基本定性,但是具体的使用方法并没有被彻底限制住。你完全可以让异能力变得更精确,更快速,覆盖更广。我刚才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大材小用,但实际上是在用这些小事进行锻炼,让我能够更精准地释放异能力。”
芥川龙之介,就这样被童磨牵着鼻子忽悠走了。
“这样吗……”
他看向手边的茶水,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入口竟然真的只是让人觉得浑身暖和,但一点也不烫口的程度,这成为童磨一番说辞的强力佐证。
芥川龙之介陷入沉思,淡色的眉紧紧皱起,像是在思考着性命攸关的大事,动作机械地捻起软乎乎的茶点,下意识地咀嚼……
舌尖漾开的甜味让他的思绪暂停了一瞬,那些毛毛躁躁的小情绪都被软糯香甜的口感抚平了。加上胃部还被之前被热茶暖着,一切都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与惬意。
他的动作渐渐褪去了急促,一点点缓和下来,像是终于晒到太阳的猫咪,缓缓晃悠着的尾巴已经泄露了最真实的情绪。
童磨没有出声催促,他便慢条斯理地吃着,每一口都无比认真,再用虔诚的态度吞下去。
糖分的补充能带来最原始的满足感,血糖水平的提升也会让人忍不住卸下应有的防备。在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他和童磨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向着“温和”的方向靠近了。
“请问还有什么训练的方法吗?我想要变得更强。”他态度自然地用上了敬语。
“你的异能力是操控外套进行攻击?”
芥川龙之介很快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准确地说,是身上的衣服。”
“那有很多的方法,”童磨掰着指头一一列举,“你可以从力量、方向、速度、准确度几个方面进行训练。比如测试一次性可以搬动多少重物,搅碎不同硬度的材料,在不同的距离攻击某个确定的微小目标,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打击到更多的目标……”
在说出一大堆内容后,童磨又将话题绕回日常生活的方向:“但是擂钵街没有合适的训练场地,你只能因地制宜。将柔软的布料叠成不同的形状,将坚硬的板材精准切割,对着空中的落叶或者花瓣发动攻击……”
童磨的话说到一半,双耳便捕捉到一阵破空声。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忍不住露出颇有些复杂的表情。
就在刚才,芥川龙之介非常具有行动力地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尝试地点就在极乐教的院子里,尝试内容就是用异能力对着半空飘落的紫藤花瓣疯狂输出。
有些陈旧的灰色外套拉伸成灰色的恶兽,对着悠悠飘落的花瓣张口就咬。但芥川显然估错了风速和风向,以及异能力快速靠近时卷起的小范围气流,接连好几下都扑了空。
越是失败,他就越是奋勇,仿佛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倦,就连甜糯的点心也被忘在一旁,只顾着让罗生门大力撕咬着,用实际行动演绎什么叫无能狂怒。
看了一会,童磨渐渐察觉到身为围观者的乐趣,端着茶杯在旁边充当旁白:“芥川选手一记大力猛攻,非常遗憾,与目标擦肩而过。”
“请芥川选手再接再厉。”
“好机会!放慢速度,一击必杀!”
“快快快,那里还有!”
如果遇到风停,童磨还会让白姬吹几口妖风,将地面上的花瓣全部鼓吹到半空中,强行给芥川创造机会。
热热闹闹的场合终于将中原中也吸引了过来。刚一进门,他就看到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异能力在半空中咬来咬去,也不知道是在捉哪一只苦命的小虫子。童磨则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写着“看戏”两个字,时不时夸赞几句,让芥川更加卖力。
不妙的预感,出现了。
每次童磨对某个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那就意味着她想要把那个人带进沟里。周围熟悉的人差不多都是多层套路的受害者,而现在,一无所知的芥川龙之介已然成为下一个目标。
中原中也没办法当着芥川的面拆童磨的台,只能双手抱臂在旁边看了一会,确认芥川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童磨则是故意忽略自己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行为。
“时间不早了,芥川,你的妹妹还在家里等你。”
关键时刻,芥川银的存在让芥川龙之介从打上头的状态清醒过来,下意识确认头顶的天色,果然已经变成一片昏黄。
“好……咳咳。”
芥川龙之介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长时间保持沉默,嗓音异常沙哑。
过了一会,他才沉默地站了起来,像是经历了非常复杂的心理斗争,用郑重的语气询问童磨:“请问……明天,我还可以继续吗?”
童磨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小银也是。”
芥川龙之介嘴唇微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反驳童磨对妹妹过于亲昵的称呼,点头致意后就打算独自离开。
“等等,”童磨突然叫住了芥川,“你还忘了两样东西。”
三分钟后,童磨带着打包好的点心去而复返,将裹着绢布的食盒递给芥川,又把另一个小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芥川很清楚,第二个盒子并不在童磨许诺的范畴内。
童磨耐心解释:“里面是琴叶晒好的干花,可以做书签,可以做香囊和御守,拿来泡茶也不错。”
芥川龙之介有些讶异,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童磨依然表现得很平静:“紫藤花扦插以后,至少要等三年才会开花。院子里的紫藤都是直接移栽过来的,今年开花属于运气好。你不是要送给小银吗?鲜花不容易保存,干花更耐放。”
芥川龙之介捏着木盒边缘的手指微微泛白:“我以为,你会直接邀请我加入极乐教。”
察觉到芥川情绪上的变化,童磨知道他还在犹豫,因此并不想在言语上勉强对方:“极乐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安身之所,彼此聚集在一起就是新的同伴。但你和小银不一样,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们拥有彼此,那就不算是没有家的人。”
“快回去吧,小银肯定已经在担心你了。如果你真的愿意加入,我会欢迎你,选择拒绝,极乐教的大门也会为你们敞开。”
中原中也神情微动,像是没想到童磨会说出如此诚恳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芥川龙之介再次点头,用敬重的眼神看向童磨,带着两份礼物离开了极乐教。
直到芥川龙之介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中原中也才眼神复杂地看向童磨:“我以为你会为了邀请他说出更多的理由,没想到你还给了拒绝的选项。”
在中原中也面前,童磨已经习惯卸下所有的伪装,双手一摊表示无辜:“我当然不想给第二种选项,因为芥川的异能力真的很有发展前景,与其便宜奇奇怪怪的组织,还不如先被我们抢回来。”
“那你为什么还……”中原中也说到一半,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果然,指望童磨放弃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切不过是她的怀柔手段——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换了新的包装。
“其实他的心思很好懂,”童磨弯腰收拾着地板上的杯盘,“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身为极少数的异能者,大家都在潜意识里寻找着同伴。”
“对于被视为异类的异能者,大家之所以在横滨扎堆,不也是因为这里可以遇到更多的异能者吗?不管是朋友,还是伙伴、敌人,至少能遇到境遇相似的人,心里就不会感到孤独。”
“芥川现在可能还想不明白,但以后他就会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变强,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妹妹,他也想靠着变强获得其他人的认可。这份认可如果出现在信任的人身上,他获得的满足感会更多。”
说到底,芥川是一个内心既强大又孤独的孩子。童磨能让他学习如何变得更强大,让他在变强的过程中遇到并肩而行的同伴,从而尝试着缓解那份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所谓的第二条路,其实根本不存在。兜兜转转,芥川龙之介注定会带着妹妹加入极乐教。
童磨确实想过事情的结局,但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番开导的效果会如此显著——
“请允许我和妹妹银加入极乐教!”
第二天清晨,极乐教的大门刚一打开,包袱款款的芥川兄妹就出现在了童磨的面前。
看着芥川眼里的信念之火,以及他眼底明显因为一夜没睡熬出的黑眼圈,童磨隐隐觉得这孩子自己给自己上了什么奇怪的buff。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童磨还是非常迅速地接受了现实,让芥川兄妹加入了极乐教,并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住处。
芥川银是一个乖巧又可爱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性格却和哥哥一样有着刚强果敢的一面。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非常喜欢小婴儿伊之助,在结束课业以后,她基本都会和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进行互动。
而芥川龙之介……恭喜他,在一周之内荣登“最让童磨头疼的人”的榜首位置,就连需要换尿片的伊之助也遗憾落败。
但凡童磨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小少年必然会用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牢牢标记着童磨的方位。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生怕童磨在没有注意到他的前提下离开。
在和其他人谈话的时候,字里行间必定有童磨的存在。
“是的,这是童磨老师教导的方式。”
“这份点心,我想带去与童磨老师分享。”
“如果我比别人学得更快,童磨老师一定会感到欣慰。”
且不提莫名出现的“童磨老师”这个称呼,芥川这种极其“黏人”的特质让童磨终于忍不住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芥川这个单纯的孩子彻底忽悠瘸了。
中原中也对童磨少有的翻车现象喜闻乐见。虽然在看到芥川紧盯童磨的时候,他偶尔会感觉有一丝丝的不自在,但能够看到童磨吃瘪,甚至为了躲人溜得飞快,他不免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至于是什么仇……童磨坑他的次数只多不少,加起来绝对可以出一本书。
“中也,”说曹操曹操到,在中原中也躲在房间里偷笑的时候,童磨的脑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陪我出门吧!”
中原中也放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课本,语气里满是调侃:“又在躲芥川?”
童磨无辜眨眼,绝口不提自己的心虚:“没有,只是想去逛街,顺便取一份预定好的商品。”
“好吧,”中原中也放下手里的书,顺手拎起门后挂着的外套,“那就走吧。”
“中也最好啦!”童磨跟在背后小声欢呼。
“笨蛋,”中原中也嘴上吐槽,嘴角却诚实地勾了起来,“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40章 定制
走出擂钵街后,童磨拉着中原中也去了经常光顾的商业街。在中原中也以为童磨打算先随意逛一逛的时候,童磨直接拐进了一家珠宝店,目标明确地找到了柜台后的某位店员。
“岩濑先生?”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原本还在低头忙碌,听到童磨的呼唤后下意识抬眼一看,当即扬起一个营业性的微笑:“中原小姐,下午好。”
在听到中原这个姓氏的一瞬间,落后半步的中原中也呼吸一滞,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他这才想起来,在夏目漱石帮童磨办理的身份证明上,完整的名字就是“中原童磨”。也就是说,童磨和他分享的是同一个姓氏。
似乎是因为“童磨”这个名字更有存在感,周围人很少用姓氏称呼童磨,基本是在“童磨”后增加各类敬称。
这还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外人称呼一声“中原小姐”,着实不太适应。可如果尝试着更换成别的姓氏,中原中也只会觉得更别扭——石川、广濑、夏目,无论哪一个放在“童磨”的前面,似乎都没有中原童磨听着顺耳。
脑海中的毛线团越理越乱,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赭发,表现得像一位不太愿意逛街、正在悄悄闹别扭的男孩子。
另一边,童磨已经和珠宝店店员岩濑聊起来了。
“我在昨天接到了通知,说之前的订单已经到货了。请帮我办理提货手续,我想先确认实物状态。”童磨依次出示了订单证明以及个人证件,让岩濑对着电脑搜索详细信息。
岩濑对童磨的印象还挺深刻,毕竟很少有小孩子独自登门,委托店铺合作的珠宝设计师开展私人定制服务,拿出来的还是一颗品相极佳的黑欧泊。
欧泊这类宝石价格参差不齐,便宜的只需要几千日元,昂贵的甚至可以在市中心换一套小公寓。童磨拿出来的这一颗是中规中矩的十五克拉,品相位列金字塔尖,是可以直接被送进拍卖行的程度,拍卖后的价格绝对不会低于已有的成交记录。
想到童磨在定制时表示这是一份生日礼物,岩濑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按照电脑上的货品记录找到了存放位置,用包装盒自带的底座托举着成品递给童磨:“请先确认成品细节,以及是否有需要微调的地方。”
“谢谢,”童磨说完又回头呼唤中原中也,含着期待招手,“中也,快来试一试。”
中原中也本来只想当一张漂亮的背景板,奈何童磨不允许,还用一句话把他砸得晕头转向:“……啊?给我的?”
“这可是你的生日礼物,除了你还能送给谁?”童磨不容抗拒地把中原中也拉到柜台前,让他看清托盘里的东西,“你可是亲口告诉过我,黑色的皮质choker看起来不错,我就定制了这个款式。”
经过童磨的提醒,中原中也隐约回忆起,在几个月前和童磨外出采购的时候,童磨曾对着橱窗里的几款样品choker细细研究,问他哪一种更好看。
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一款纯黑色的,并且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他哪里知道,童磨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能够收到童磨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是非常合心意的choker,中原中也怎么也压不下高高扬起的嘴角。
“咳,谢谢。”
如果中原中也有一条诚实的狗狗尾巴,他现在肯定已经把尾巴甩成了螺旋桨。
岩濑通过两人间的对话猜出原委,非常细致地向中原中也讲解起定制款的重要特点:“黑欧泊本身的变彩很优秀,并不需要封底。抓镶工艺看起来简洁轻盈,还和choker本身的卡扣结合在一起,戴上去后会隐藏接口的痕迹。”
中原中也一边听一边点头应和,盯着choker的眼睛越来越亮。
岩濑戴上手套,小心托起柔软的皮带部分:“为了保证choker佩戴时的舒适性,中原小姐选的是更柔软的羊皮材质。但是羊皮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就是没有牛皮耐用。不过您现在还在发育阶段,choker的尺寸需要及时更换,因此不用太担心自然磨损的问题。”
说着,岩濑演示了卡扣的开关方式,帮中原中也调整了皮带的长度,将多余的一截皮带裁剪封边,将大小正好的黑色choker戴在了中原中也的脖颈上。
黑色的皮质choker配上色泽艳丽的黑欧泊,带来的是神秘与狂热杂糅的冲击感,戴在中原中也的脖颈上,彻底将这个成长中小少年的危险感激发了出来。
看到中原中也超乎预想的上身效果后,岩濑真情实感地夸赞道:“您戴起来非常合适,中原小姐很有眼光。”
“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中也?”童磨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在不远处美滋滋地照着镜子,自己的心情也非常晴朗。
中原中也偏头看向童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对着镜子臭美了很长时间,耳廓微红,却还是非常恳切地发表着意见:“我很喜欢,哪里都不需要改。”
童磨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哎呀,中也你这是害羞了吗?”
“才没有,我只是有点兴奋,”中原中也嘴角一抽,意识到童磨又想要趁机看自己的笑话,原本的羞涩荡然无存,“总之,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哎呀,中也这是进化了吗?
童磨意识到,中原中也这次的反应和以往有所不同——他不再是印象里红着脸炸毛反驳的模样,反倒逐渐摸索到了更高明应对办法,用更游刃有余的姿态跳过自己提前挖好的坑,最后还能大方表达出自己的感谢与喜爱——真的越来越像一个沉稳的大人了。
现在,心情复杂的那个人变成了童磨。
她既觉得骄傲又觉得有些失落,却又被中原中也内心的喜悦持续影响着,共同为这份合心意的礼物欢呼雀跃,让她本能地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
“喜欢就好,这颗小石头可是特意为你留的,”童磨在确认签收的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再次用轻飘飘的语气扔出一枚炸.弹,“如果你一看到黑欧泊就会联想到我,我的目的就算是顺利达成了。”
中原中也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沉稳表象,再次被童磨敲了个粉碎。
“你这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吧,”中原中也接过配套的包装盒,拎着纸袋走向店外,一边走还一边反驳着童磨的危险发言,“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好歹自己多注意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但这句话只会对中也你说,不用担心被别人误会。”
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渐渐走远的背影,柜台后的岩濑终于忍不住对着不远处的同事感慨道:“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会说话?”
被问到的女店员一个激灵,匆匆收起柜台下的手机,表情不太自然地回应道:“是啊,那个女孩子拥有成为情场高手的潜质。”
岩濑看到同事偷偷玩手机也没太在意,只是细心提醒道:“记得避开摄像头,小心店长扣工资。”
“是,我会注意的,非常抱歉!”看起来有些冒失的女店员立刻鞠躬道歉。
岩濑摆摆手:“不用向我道歉,你自己小心就好。”
另一边,中原中也脖颈上戴着超喜欢的生日礼物,脚步生风地陪着童磨继续逛来逛去。准确地说,他们光顾的店铺基本都是童磨更感兴趣的点心铺子,而且仗着有中原中也的重力异能做辅助,童磨本根不用担心买的东西太重拎不回去。
因为个人倾向性过于明确,在收到一张新开的可丽饼店的传单时,童磨瞬间走不动路了。
中原中也一手拎着一大摞打包好的盒装点心,另一手抓着童磨的手腕,防止她一个不注意就溜到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你慢点走,店铺就在那里,不可能自己长翅膀飞了。”
“知道啦知道啦,”童磨作为一个资深的甜党,早就放弃了让身为咸党的中原中也对甜食抱有热情,“但是排队的人看起来有很多,走得太慢就意味着我们要等更长的时间。”
中原中也无法反驳,只能好脾气地提出解决办法:“那你自己找一个位置坐好,我去帮你排队——这样总可以了吧?”
童磨对这个提议早有预料,几乎是在中原中也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就无缝衔接道:“好啊,我就在那里等你。”
她指向不远处树荫下的长凳,那里现在空无一人,视线范围内也可以看到可丽饼店铺的排队情况,是极其完美的临时根据地。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意思把手里的购物袋放上长椅:“你要什么口味?草莓还是巧克力?”
童磨指着宣传单上“第二个半价”的标签狮子大开口:“我两种都要,还要加超多的奥利奥碎。”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第二份半价,真的不是什么消费陷阱吗?”
“当然不是——只要我可以把两份全部解决掉,那就是我赚到了!”童磨完美演绎着骄纵大小姐的角色,推着中原中也的肩膀颐指气使,“去吧,我的人形打折道具!”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后突然回头:“我才不是皮卡丘!”
童磨敷衍地点头:“你不是皮卡丘,你是皮卡中。”
目送赭发少年跺着脚走到队伍末尾开始排队,童磨缓缓舒出一口气,紧挨着外带的点心堆坐了下来,恰好腾出长椅的另一半。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靠近。伴随着他的走动,宽大的披风猎猎作响,摩擦出带着凛冽气息的阵风。
童磨抬头看了过去,仔细打量着男人的外形——典型的军警制服,腰间佩刀,蓄着有些杂乱的胡须,发色霜白,右颊有三道已经愈合的爪痕,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他是福地樱痴,是战场上用敌人的鲜血淬炼出的宝刀,是异能特种部队【猎犬】的队长。就在前不久,他圆满完成了在吉尼亚共和国的任务,成功歼灭十万【人狼】异能实验体,被各国媒体称为“远东的英雄”。
“请坐吧。”童磨紧紧盯着福地樱痴的脸,从锐利的眉眼间看到了他的势在必得。
福地樱痴轻撩披风,动作潇洒地将长凳的另一半占得满满当当:“你好像并不意外。”
“毕竟你们也没有刻意掩饰,”童磨姿态放松地向后靠坐着,完全没有与传说中的大英雄独处的尴尬与紧张,“通过珠宝店的女店员掌握行踪,安排便衣军警分发宣传单,长椅附近的清场工作,还有特殊异能者的认知混淆……这些都太明显了。”
福地樱痴朗声笑了起来,看起来畅快又肆意,仿佛眼里无法照进任何阴霾:“很不错嘛,明明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你已经很厉害了。”
福地樱痴的笑声传得很远,但因为某位异能者的影响,周围人都没有听到这一串洪亮的笑声。来往间也没有路人看向树下的长凳,仿佛这周围的空间都被彻底隔绝开来。
童磨一点也不慌,镇定自若地偏头看了过去:“这真的不是在挖苦我吗?明明是身为远东英雄的你更厉害吧。”
“再厉害的人都需要时间成长,”福地樱痴一拍大腿,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十二岁的我还在道场练习剑道,但你已经在擂钵街闯出名声了。”
童磨不太喜欢听这类比较的话,因为福地樱痴越是这么说,就代表他的期待值越高,拒绝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你应该也不喜欢兜圈子吧,福地先生?英雄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童磨快速瞟了一眼中原中也,小少年正半隐在人群中,偶尔才能从缝隙里见到一撮鲜亮的赭发,“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福地樱痴长叹一口气,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浅淡的酒气:“要加入【猎犬】吗?经过几年的训练,你的年龄正好达标,在这之后,你会成为保护国家的又一柄利刃。”
福地樱痴看向童磨,仿佛要把无形的王冠交托给年幼的王储:“你会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