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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作者:阿蓉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章 道别


    在兰波向童磨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非常果断地辞掉了酒吧的工作。


    哪怕表面上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他一点也不慌张,直接转道去黑市赚了几笔消息稳妥、报酬也多的外快,为自己攒下一笔充足的路费,并将多余的钱全交给了裕子奶奶。


    毫无防备地收到一笔巨款,老人又惊又急,生怕兰波做了些被写在刑法上的事。


    被怀疑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兰波哭笑不得。虽然他接的那些私活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但至少是仔细筛选过的,不会在明面上被人追查,更不会引起官方机构的问责。


    如果一位欧洲谍报员会在不起眼的小任务上翻船,只代表他非常不专业。偏偏身为超越者的兰波被欧洲谍报机构花了大力气培养,专业素养极高。那几个小任务的难度只能算是入门,完全不会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渐渐找回了以前做任务的感觉。


    面对任务时的熟悉感让他渐渐染上锋芒,像是刚刚觉醒的睡美人,眸光流转间不是爱恨情仇,而是对王位的势在必得。


    这便是最真实的兰波——美丽中暗藏危险,忧郁中难掩傲气。


    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熟悉的“日常”是万万不能说给老人听的。


    兰波想起刚来中华街时,对着左邻右舍们编出的那套“家族子弟被迫流落他国”的故事,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拿出来用。


    “我收到了兄长的来信。他告诉我父亲病危,可能撑不了太久了,”说到这里,兰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语气里却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失落,“直到病入膏肓才想要修补家庭关系,居然还能假装一切龃龉都不存在,真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是特意留给老人自己脑补的。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免得将来留有遗憾,”裕子奶奶先是满脸爱怜地拍拍兰波的手臂,转而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哎——可你还没告诉我,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故意板着脸,一副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兰波就等着老人说出这句话,面色恳切道:“都是兄长拜托出海的朋友捎给我的,我把容易被人盯上的东西卖掉了。”


    “养孩子的责任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说到这里,兰波终于投入了真情实感,“童磨和中也以后可能会去上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帮不了太多的忙,只能提前留一笔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裕子奶奶也没有继续推脱,而是将钱仔仔细细收了起来,长叹一声:“知道了,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要照顾好自己,毕竟身体最重要。”


    老人的眼神就和在中华街初见时那样,盛满了阅尽千帆的理智与温和:“孩子们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不要逞一时之气,安全回来最重要——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听到老人的叮嘱,兰波微微怔愣。


    他想到了法国的民居与农田,还有羊肠小路上奔跑着的孩子们,想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漠的眼睛,还有让人心生不悦的古怪氛围……


    在这一瞬间,他又捡回了一段记忆,与眼下的情形没有任何的相似,而是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出生在法国乡村,身为军官的父亲早年离家出走,只留下孤僻又严厉的母亲抚养子女。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兰波不愿停留,十几岁的时候也离开了那个愚昧之地。之后他四处漂泊,机缘巧合下被欧洲谍报组织培养,渐渐被混乱的世界捶打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不羁的风,不歇的雨,不愿再揭开长满霉斑的过去,但也曾像任何一个稚嫩的小男孩那样期盼过普通却温暖的家。


    他没能在故乡夏尔维勒达成心愿,却在大洋彼岸的横滨找到了归处。


    原本笼罩在眉眼间的忧愁与疏离都被一双长着皱纹的手轻轻拨开,将男青年的希望与生气都挪到了阳光最温柔的地方。


    兰波朝着老人缓缓绽出一个不含阴霾的笑,仿佛云销雨霁、东云见日。


    “好,我答应您,我会安全回来的。”


    ——而且还会带着一个一米九的大朋友一起回来。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兰波很快确认了去法国的行程,在一大两小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横滨。


    刚来中华街的时候,兰波一身狼藉、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他披着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羊绒围巾,头上戴着老人亲手做的羊羔毛耳罩,手提箱里装着魏尔伦留下的帽子,脸上是缱绻又安定的微笑。


    就连童磨也忍不住感慨,兰波这半年以来真的是变化巨大。


    但变化巨大的,又怎么会只有兰波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


    赭发小少年钴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那是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完美概括的鲜明与耀眼。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定在兰波离开的方向,哪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他还是执拗地将一切轮廓牢记在心里。


    我们的中也也长大了啊……童磨忍不住发出老母亲的喟叹。


    或许是被盯久了,中原中也终于偏头看了过来,被童磨莫名慈祥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你在看什么?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童磨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公事公办道:“只是担心你会在下一秒哭出来,在思考要不要递手帕。”


    中原中也红着脸反驳道:“我才不会哭!”


    “好的好的,不哭不哭。”童磨姿态熟练地给中原中也顺毛。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又别别扭扭地确认道:“兰波他……真的会回来吗?”


    童磨以手托腮,故作沉吟:“说不准呢……”


    “啊?为什么?”中原中也顿时紧张不已,生怕童磨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好几年,”童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说不定要等到中也你变成老爷爷哦~”


    中原中也浑身僵硬,哽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自我安慰:“应该不会的,兰波可是很讲信用的。”


    童磨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请问你能指望一位法国人准时赴约吗?”


    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敬语,让童磨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中原中也下意识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一番,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春节期间兰波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小腹,满脸安详地表示不想上班的样子,顿时忧心忡忡:“……不能。”


    童磨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两手摊开故作无奈:“那不就是的了?”


    中原中也没再说话,稍微长开一些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垮了下去。


    直到回了家,中原中也才忍不住在换衣服的时候小声抱怨道:“可恶……守时什么的……全世界的人都应该乖乖遵守啊!”


    因为两个小孩持续不断的议论,途中的兰波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看了眼周围同行的异国面孔,又不留痕迹地扫向交通要塞处来回巡查的军警,再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选择赶在这个时期去法国是有原因的。


    在冬季将将结束的二月,各国被迫停战,以口谈的方式商讨战后的各种事宜。而就在上周,持续多年的战争彻底结束。所谓的战败国名单正式出炉,远东岛国赫然在列。


    普通民众不知道异能者在其中的手笔,更不清楚强行达成停战结果的是何方神圣。他们只知道这场战争是将无数人卷入深渊的绞肉机,让战火蔓延到至一寸本可被保全的净土。他们原本还满心期盼着战争结束后就能获得安宁,却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还会有更多的人遭遇灭顶之灾。


    比洋流来得更快的是横滨局势的动荡。只是短短一周的时间,进出横滨的外来人士显著增加,其中还有一些试图从横滨离开去其他城市生活的本土居民。


    正因为这个时候离开不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兰波只能遗憾错过中原中也在月末的生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为牵挂病重的家人匆匆归国的普通青年,借着东风登上回国的班机。


    他的预料再准确不过。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好几个外国势力进驻横滨,与几个本土黑手党组织打得火热。其中斗得最狠的就是常年盘踞横滨的龙头组织——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现任首领渐渐走向暮年,但胆识与魄力还在,手段趋于狠厉,对横滨本地的威慑不减反增。


    独占鳌头的港口黑手党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国势力抢占资源,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分一杯羹。为了保证港口黑手党以及自己身为组织首领的颜面,他直接下令让麾下成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失去的生意。


    硝烟渐渐在滨海地带蔓延开来,以海岸线为主轴,一路指向西区的港口黑手党总部。


    直到此刻,慢了半拍的上层才意识到各大关口都需要严加把控,可已经晚了一步。


    那些拿着别国证件的武装人员大摇大摆地抢占地盘,弄得整个滨海区乌烟瘴气。很多浑水摸鱼的罪犯趁机搅乱局势,警察局里光是接案子就接到手软,偏偏没几个案子是可以轻松解决的。


    与此同时,又有尸位素餐者提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不错,实际上后患无穷的馊主意——将一直被军警封锁的擂钵街彻底开放,让那些四处流窜的外来势力自行在擂钵街附近安家。


    偏偏这个馊主意最后还被上层通过了。一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这个消息时,伪装成花花待在童磨家蹭饭的夏目漱石瞬间炸毛,一整天都被气得吃不下什么东西。


    可再怎么气恼,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在中原中也开开心心过生日的时候,擂钵街迎来了第一批住客,也就是那些风尘仆仆的异乡人。


    有了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人,自然会有更多的效仿者。在看到异乡人也能在擂钵街附近安稳扎根后,那些因为战争或者意外居无定所的穷苦人也跟着去了擂钵街,用随处可见的铁皮、木板以及碎石搭出简陋至极的棚屋,就这么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擂钵街及其周边地带原本就不怎么安宁,如今更是成了混乱与罪恶的温床。


    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被炸成坑洞的擂钵街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擂钵,里面盛着的不是需要被碾碎的食材,而是在底线上挣扎的底层人民,以及肆意压榨着那些人的恶人。


    不知有多少生命在那里失去了看到第二天晨光的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成了刽子手们的财富密码,可在这些让人大呼不可思议的苦难反复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时候,曾经提出一个又一个馊主意的高层们就像是被海鸥啄了眼睛,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披上了虚假的缄默。


    血与泪的味道渐渐顺着海风弥散至其他的区域。


    因为最近外面不怎么安全,裕子奶奶让童磨和中也降低了去图书馆的频率,停留的时间也从一整天削减为半天。


    为此中原中也难免有些气馁,因为定在下午的DVD时光就此腰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为了避免负一层的老朋友们空等,他特意去楼下和忘年交们聊了半小时,再回来的时候就从简单的气馁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萎靡。


    这是童磨第一次看到中原中也被什么东西彻底打败的样子。


    “怎么了?”


    童磨放下手里的笔,将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到旁边,看样子是打算和对面的中原中也好好聊一聊。


    中原中也将下巴搁在桌子边沿,一副失去梦想的样子:“我和河野爷爷他们说了接下来会提前回家的事情,他们也都劝我尽量少出门。”


    童磨想了一会,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明显的歧义:“那他们有说别的内容吗?”


    “有,”中原中也艰难点头,皱着眉头百思不解,“他们还说,不来也没关系,反正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


    能够直接用“浪费时间”一词来形容,那些中也还没看过的影视作品是有多垃圾……


    童磨并不觉得意外,但也不认为这就是中原中也突然消沉的罪魁祸首。


    中原中也又缓缓坐直身体,学着某位老爷爷的样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脑袋搁在椅背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他们都说最近十几年没什么好作品,年份20开头的柜子里空空荡荡。”


    光靠着大人们的一面之词,中原中也当然不信。他当即就挑了一部海报看着比较顺眼的电影,耐着性子看了不知所云的开头,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过去的编剧、导演们有多么优秀,现在的作品就有多么辣眼睛。粗制滥造,毫无美感,剧情拉跨……如此明显的退步让中原中也感到深深的惋惜。


    或许是童磨的耐心追问让中原中也找到了完美的倾诉对象,小少年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着她咬耳朵:“我悄悄问了河野爷爷是什么原因,他告诉我就是因为之前的战争。”


    中原中也只隐约知道会有很多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却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战争时期的文娱创作也会有大幅度衰败的可能。


    战争与文娱,这在中原中也看来应该是两不相干的领域。可事实就是,战争带来的影响是难以估测的。


    不在混乱中萌芽,就在战火中凋零。


    战争一词瞬间拨动了童磨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正对着中原中也。


    关于战争期间以及混乱的战后都没有什么优秀作品,其中的主要原因她大致还是能梳理出一些的,只不过她觉得这些原因都不太适合说给现在的中原中也听。


    童磨特意翻阅过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辅助书籍。那些书里曾经强调过,青少年时期的孩子还在不断吸收外界的信息,三观也会跟着发生微妙的变化,就连性格和思维模式也是。如果疏忽了外界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可能会让成长期心思敏感的青少年误入歧途。


    中也满打满算也就九岁,如果从离开实验室产生自主意识来算,他就只有几个月大,绝对算是一个娇弱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宝宝。


    从理论上讲,这样一个成长中的稚嫩灵魂并不应该早早接触社会的阴暗面,以及那些因为战乱与欲望造成的一个又一个悲剧。可看到中原中也眼中强烈的疑惑与迷茫,童磨又觉得,她不应该把中也当成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的温室花朵。


    中原中也早就已经学会思考了,他甚至能通过观察发现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并且他是如此地信赖着自己,因此在开口询问的时候,他能毫无芥蒂地将心中最大的疑惑和盘托出。


    童磨不想辜负这份宝贵的信任与依赖。


    眼看着差不多要打道回府,童磨把面前的书本啪地一声合上,直接拉着中原中也往文学馆的区域走。


    “跟我来。”


    “童磨?”中原中也一边走一边表达疑惑,“你要带我去哪里?”


    童磨一鼓作气地将小伙伴推到标记了“近现代纯文学”的书架前,指着那些写了出版年份的标签让他看:“你看,不仅仅是你喜欢的电影,这些文字类作品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过去。


    他像一只小小的松鼠,竖着蓬松的大尾巴穿梭在密林间,踮着脚往那些不同年份的树洞里看。他发现,和那些影视作品一样,越是靠近战争时期,正式出版的文学作品就越少。


    “其实不是那些人不想创作,而是他们根本不适合创作。”童磨直接用一句话概括出自己的观点。


    “为什么说不适合?”中原中也回过头,隐隐预料到了什么。


    “因为大多数人没有创作的条件——不仅仅是经济上,还有精神上的。”童磨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动,仿佛在抚摸社会齿轮上的一个个凹槽。


    “每天睁开眼就要担心家人的温饱,走出门的时候只能思考如何赚钱养家,回家的时候只顾着担忧人身安全;孩子们不能去学校,老师们赋闲在家,行业骨干不得重用。按照这样的畸形发展,大家就会从一开始的没有时间写,渐渐变成根本写不出来。”


    “这是其中一方面。还有一部分是由于过于浅显的快消文学当道,创作者和受众,以及负责宣传的资本方,三者之间的相互影响。不过这个就更复杂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说到一半,童磨突然回头,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中原中也的脑袋:“所以裕子奶奶才坚持让我们不要放弃学习啊,不然以后长大了就会变成一个大脑空空、没有目标、一事无成的大笨蛋。”


    中原中也顺着童磨的话思考了一阵,顿时觉得那样的未来过于黑暗无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绝对不要!”


    这句反驳的声音稍稍有些大,童磨连忙伸手捂住中原中也的嘴巴,对着他长长嘘了一声:“小声点啊中也,会吵到别人的。”


    中原中也红着脸拉下童磨的手,颇为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童磨超满足地再次揉乱了中原中也的短发:“我们小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刚恢复的脸色再次爆红:“胡、胡说些什么!还有,你不要学裕子奶奶那样说话,听起来太奇怪了!”


    童磨满脸无辜:“哪里奇怪了?我可是在夸你。”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伸出手臂,努力越过几厘米的身高差,强行将童磨的脖颈圈在自己的手肘内侧,把人拉近了威胁道:“我可是比你大,要夸也该是我来夸你!”


    “哦?那你就夸一夸我呀,”童磨乖乖被桎梏着,眉梢微挑,“比如我超聪明、超厉害之类的。”


    中原中也像是被童磨一点也不害羞的反应吓到了,沉默了几秒钟,缓缓松开手,最后还真的满脸别扭地夸了起来:“你……确实很聪明。”


    童磨笑得眉眼弯弯:“中也你也很聪明哦。别的小孩子连国小课本都学得吃力,但你对着课本自学都可以学得很快。而且像你刚才提到的问题,别的孩子基本都没有思考过吧?”


    如果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思考得更多、更深刻一些,那些问题也就不至于一直得不到解决。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被大环境影响着的普通人,真正的症结并不在于如何改变,而在于那些掌握大量资源的人愿不愿意改变。


    中原中也会为此感到苦恼,其实就是因为他对现状不满,想要试着改变,却又找不到可行的方向。


    “中也已经比别人走得更远了。哪怕只有一小步,在我看来都是最值得夸奖的事情。”


    童磨的眼神就像田间老农,眼里的中原中就是飞速成长的瓜果,翘起的发尾就是打着卷的藤蔓,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值得收藏的世界名画。


    中原中也从童磨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期许与信任,羞涩至极濒临炸毛的情绪就这么缓了下来:“你不是走得更远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童磨早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现在近乎贪婪地获取着不同领域的知识,像是要将缺失的什么翻倍弥补回来才甘心。但他知道,童磨过去大概率是并不幸福的,否则也不会鲜少提及过去的遭遇。


    他一面对求知若渴、学识广博的童磨心生敬佩,另一面又对她看似温柔实则冷僻的内里感到心疼。


    刚才在童磨说出那一大段论点的时候,中原中也隐隐从中窥见了童磨的内里——


    那些话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搪塞之词,更像是观察许久后得出的结论。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提及,她或许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让成年人都惊讶甚至感到害怕的话。


    她似乎将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因为过于理解才渐渐冷待。一旦没有自己和裕子奶奶他们的牵挂,童磨说不定早就沉寂在灰色地带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像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隐藏在温暖表象下的危险内核让中原中也隐隐感到不安。


    听到中原中也的反问,童磨罕见地没有说话,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


    “是啊,别人在想些什么,我看得很清楚,简单得就像是知道太阳会照常升起,傍晚的时候会有一场暴雨,”童磨微微敛眸,顺手将摆放不齐的书册整理归位,动作细致又耐心,“但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别人不会听我的话,也不会信任我,反倒会让我遭受莫名其妙的忌惮。”


    童磨虽然不会太在意周围诡异的环境,但也不希望自己整天被人用看妖异之物的眼神盯着。


    “所以那些话我只会对你说,”童磨再次抬头看向中原中也,“我知道你会信任我说出来的内容,更不会忌惮我、远离我。”


    如果当初没有在实验室里遇到中原中也,没有和中原中也一起逃离,童磨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成了一个随波逐流的大恶人。恶人会披着小孩子柔软无害的皮,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最令人胆寒的事。


    她看到了太多的恶,却只接收到小小的善。如果并不是一开始有广濑让她看到世界的广博,有中也他们作为细细的绳指引方向,童磨一定会像一枚断了线的风筝,带着浮于表面的笑容坠入深渊。


    童磨知道,这是她自己干得出来的事情。


    在实验室长大的她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恪守法律与道德的底线,更不可能做一个悉心助人的佛陀。能够将中也等人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迹了。


    童磨的话像是一个小小的宣告,让中原中也有机会看到一点点的真相,得到了童磨仅有的一点正面回应,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在童磨忍不住将思维发散到很危险的地方时,中原中也突然开口:“如果害怕别人不理解,那就只说给我听。我会理解你的。”


    中原中也不喜欢看到童磨眼里寂寞的颜色,他希望自己能够做第一个了解童磨内心的人。不仅是童磨的保护色,还有她带着一点点温度的内核,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纷杂想法。


    一遍不懂就听两遍、三遍,直到彻底理解了为止。


    按照常理来说,听到中原中也这番话,童磨不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至少也该万分欣喜。但事实则是,童磨的内心是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她甚至不想费心思模仿正常小孩子该有的表现。


    童磨突然间不想对着中也挤出一个没有太多意义的笑容,因此只是非常平静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回应道:“好啊。”


    中原中也当即如释重负:“这不就对了。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对着我笑,又不是什么强制要求,我也不会在意那些东西。”


    “不过,中也,你有什么打算吗?”童磨把人拉回自习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失去梦想的样子。”


    “你确定是在说我?”中原中也挑着眉反问,看上去已经从那份低沉情绪里顺利走了出来,“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失望,不过也没关系。”


    男孩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书本收进挎包,又把零散的文具排列整齐,显然很爱惜这些物品:“你刚才说的那些内容,我大概能够理解一点,但也只有一点。可能等到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想法。”


    “嗯嗯,”童磨附和点头,“这也是我们中也的优点,非常务实呢。”


    见童磨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来,中原中也又有些羞赧了:“喂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说一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童磨像是在钻研某个学术难题,非常认真地凑近了瞧:“没有啊,你的手臂明明很光滑。”


    中原中也连忙将习惯性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刚好遮住了手腕处胎记一般的小黑点:“这只是夸张性的描述!”


    “原来如此,”童磨也不继续调侃了,动作轻巧地将靠背椅推回桌下,“不过我说的是真的,现在的你还在学习,但以后就说不定了。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或者是诗人呢?”


    走在前面的中原中也脚步一顿,明显是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顾虑着什么连忙吞了下去,反问道:“你确定?”


    童磨还在继续畅想着:“确定,因为你对语言文字真的很有天赋啊,毕竟几个月就能流畅读写,还学了一点中文和法语,日常问候都很标准。不过你很喜欢影视作品,也可以试试自己编写合心意的剧本,以后再想办法拍出成片。”


    总而言之,千万不要成为一个被欲.望的浪潮彻底淹没的人。


    童磨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中也那双盛着天空的眼睛被淤泥污染的样子。


    “也行。”中原中也轻哼了一声,觉得童磨的话还挺有说服力,至少让自己生出写点什么的想法。


    这场由文娱衰败引发的秘密讨论暂时划上了句号。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让问题长久搁置在心头,很快将刚才的情绪起伏抛在脑后,一路哼着歌、骑着车往中华街的方向前进。


    落后半个车位的童磨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细细回忆着刚才在离开图书馆时中原中也脸上的微表情,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最近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正午的街上少了很多的人和车。没了过多的胎噪声,童磨的笑声格外明显。


    “怎么了?”


    中原中也迅速偏头望了一眼,艺高人胆大地腾出右手,帮童磨把车前篓垂下的挎包包带塞了回去。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开口询问,童磨便彻底憋不住笑,将单车也骑得歪歪扭扭。


    “你看着方向,都要撞到了!”中原中也急忙将自己的车头往旁边拨,险险避开童磨的蛇形走位,咬着牙追问道,“到底在想什么?不会又在拿我寻开心吧?”


    一听就知道,中原中也已经习惯自己被童磨拿来逗趣,有着令人心疼的熟练与忍让。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童磨任由海风灌了满嘴,依然坚持说出自己的猜想,“刚才在提到以后要做什么的时候,中也你明显是已经有想法了吧?但是因为看到我说得很认真的样子,这才顺着我的意思附和。”


    被戳中了心思,中原中也顿时有些紧张,声音都变得干巴巴的:“你知道了啊。”


    可恶……怎么什么都瞒不过童磨这家伙?


    “让我猜一猜……”童磨心里已经有了数,为了多欣赏一会中原中也可爱的表情,故意拖长了尾音,“中也你……该不会是……想要当下一任假面骑士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童磨的语速陡然加快,像是生怕惊吓程度不够似的,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中原中也手一抖,单车紧跟着扭出一个大大的S。


    “胡说!”中原中也急得头发都要翘起来了,异能力的红芒蔓延开来,下一步就能连人带车地窜上天,“我只是把代号想好了而已!”


    “啊,说漏嘴了呢,中也。”童磨露出堪比恶魔的微笑。


    中原中也从脖颈一直红到了头顶,梗着脖子嚎了一句:“可恶!”


    “是什么代号啊?告诉我呗!”童磨依然在旁边循循善诱,仿佛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中原中也埋着头加快速度,很快和童磨拉出很长的距离,一副不想再和小伙伴说话的样子。


    “欸——逗过头了吗?”童磨小声问着自己,然后又摇摇头,紧跟着黏了过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中——也——”


    直到快要到家,中原中也才肯搭话,飞速吐出答案:“CD。假面骑士CD。”


    “CD?是受到了DVD的启发吗?”童磨停好车,一本正经地寻找证据。


    中原中也伸出手碰了一下童磨的单车,直接操控着两辆单车自己飘进院子:“当然不是,那也太没有深度了吧?”


    他一边认真洗手,一边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我是中也,你是童磨,我们的名字首字母合起来就是CD啊。”


    童磨有些惊讶地透过镜子看向中原中也,正好将他们两人并肩站立的身影收入眼底,洗手的动作就这么慢了下来,有些怔愣地任由流水在之间穿梭。


    “怎么了?”或许是社死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再觉得别扭,中原中也现在看起来非常坦然。


    “没什么,”童磨缓缓摇头,将水龙头关上,“只是没想到中也会把我的名字也加进去,说实话,有点感动呢。”


    虽然童磨没有与之相关的梦想,但能够让自己出现在中原中也的童年梦想里之类的……听起来居然还很不错。


    童磨拒绝承认是因为自己的想法被这位“假面骑士吹”给带歪了。


    中原中也将擦手的毛巾递了过去,努力直视着童磨,试图以此表带自己的认真:“我不会落下你的,不管做什么都是。”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好,那就说定了。”童磨伸出小拇指,和中原中也的勾在一起。


    “咳咳,”裕子奶奶不知何时站在卫生间门口,将两个小孩拉钩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揶揄,“手都洗干净了吗?洗干净了就来吃饭吧。”


    花花也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从门框边缘探头张望,很快又不感兴趣似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来了!”中原中也触电一般站直身体,跟在裕子奶奶身后走了出去。


    看着中原中也逃难似的背影,童磨和三花猫面面相觑。


    紧张到顺拐了呢,中也。


    【傻小子,走路都能同手同脚,果然还是太嫩啦!】


    第23章 购物


    在饭桌上,裕子奶奶提到了周小姐被推迟到夏初的婚礼。


    “上午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老周把请柬送来了,”裕子奶奶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语气唏嘘,“他觉得横滨最近实在是不怎么安全,打算带着女儿女婿回一趟老家,下周婚礼结束之后就走,刚好避一避风头。”


    周小姐自从病愈出院,一直都念着童磨当时在咖啡厅救了自己一命,只不过最近几天筹备婚礼实在是忙不过来,便让父亲准备了不少的谢礼,在登门送请柬的时候一起带了过来。


    “这么快就要走吗?”中原中也抬起头,颊边还沾着一小粒米。


    裕子奶奶用公筷帮两个孩子添了一些菜:“没办法,老周因为以前的生意容易被人盯上。”


    中华街的住民们不仅仅聚居在中华街内,还有一部分选择去别的地区生活或者做生意,其中就包括老周。


    老周的人脉不只在中华街,还涉及横滨市中心的几个核心商业区。


    他在早年很有眼光地开了几家珠宝店,都在寸土寸金的位置,生意一直不错。直到战争进入尾声,社会动荡,珠宝首饰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他这才渐渐将珠宝生意转让出去,陆续变成了各大城市的房产。


    如果不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周也不会如此小心。


    在爱女遭遇年初的事件后,他更是谨慎。这份谨慎让他在第一时间清空了那些漂亮的小石头,彻底断了仅有的珠宝交易,将更安稳的不动产握在手中,直接以租金作为收入来源。


    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裕子奶奶,你要不要也回去看一看?”


    “我吗?”裕子奶奶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在回忆着与家乡有关的久远的记忆,“算了吧,这么多年没回去了,还记得我的人估计已经不在了吧……”


    童磨语气认真地继续游说:“哪怕不是回家看望亲人,至少也可以看看家乡的变化吧?”


    裕子奶奶说过,她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是资源丰富、交通便利的地方,发展起来肯定日新月异。


    在童磨看来,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裕子奶奶才更应该亲自回去看一看家乡的变化。而且生活在没有隐藏危机的环境下,裕子奶奶肯定会过得比在横滨更安稳。


    中原中也对此也表示支持:“是啊,裕子奶奶,你还可以和周姐姐他们一家一起回去。”


    老人显然有些意动,但一看到面前两个满脸诚挚的孩子,回去的想法再次冷却下来,缓缓摇头:“我还是算了,年纪大了,也走不动路了。”


    “哪里大了?”童磨笑眯眯地夸赞道,“如果不是辈分问题,我也不会叫奶奶,说不定还会叫——”


    裕子奶奶其实并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的年纪,因为心态好、保养得当,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才五十多。只不过她很早就结婚生子,本人学识丰富、受人敬佩,中华街的孩子们都喜欢叫她裕子奶奶,无形中便抬高了她的辈分。


    “小滑头!”裕子奶奶哭笑不得地轻轻敲了敲童磨的脑门,匆匆截住她还没喊出口的称谓,生怕童磨真的叫自己一声姐姐,“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童磨连连附和:“还不是裕子奶奶你宠出来的?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奶奶你是全横滨穿旗袍最好看的人!”


    因为腹有诗书、斯文讲究,裕子奶奶有一股在横滨难得一见的书香气。出众的气质和精致考究的旗袍相得益彰,让她一看就是一个外柔内刚的美人。


    童磨所认为的美丽不仅仅是面貌上的精致,还有更模糊的概念。


    裕子奶奶本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她比年轻女子多了几分沉稳与淡然,又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多了几分温柔与亲昵;脸上已经有了一道道时光勾勒的印痕,但眼里的光彩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隽永,既带着稳重的母性,又带着超脱年龄的可爱。


    在童磨看来,裕子奶奶虽然和横滨本地人结婚生子、取了石川裕子这个名字,但她本质里还是思念着祖国、有些恋旧的,不然也不会习惯于穿旗袍,而不是换上更入乡随俗的和服。


    这样的裕子奶奶就像一朵经过了长久考验的玉兰花,不仅没有在大洋彼岸憔悴,反倒被横滨的海风吹得更加研丽端庄,盛满了睿智又坚强的味道。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裕子奶奶也不例外。


    “我看你不仅滑头,还很油嘴滑舌。”老人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都是笑意。


    “我只是在说实话啦,不信你问中也?”童磨用手肘碰了碰中原中也,示意对方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


    中原中也不太会夸人,也不太会说出童磨那样的漂亮话,只能一边努力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非常用力地点头附和。


    小孩子对女性的基础印象与周围的女性长辈们密不可分。在中原中也的想象中,优秀的成年女性形象恰好能和裕子奶奶划上等号。


    裕子奶奶会温柔又慈爱地摸他的头,会耐心听他说每天遇到的零零碎碎的事,会把一些道理掰碎了叙述给他听,还会在他犯错的时候用不失严厉的口吻告诉他到底错在哪里……这样的形象是他的认知中尤其美好的存在。


    至于童磨……对中原中也来说,现在的童磨只是性别女,本质上还是自己的好兄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裕子奶奶才不会给童磨借题发挥的机会:“好了好了,快点吃饭,小心消化不良。等会吃完饭了还要抓紧时间出门。”


    虽然很想再试试劝一下裕子奶奶,但看着老人笑眯眯的样子,童磨最后还是乖乖动起了筷子。


    她知道裕子奶奶在顾虑什么——无非是自己和中原中也。


    裕子奶奶肯定是想要找机会回去看看的,但是家里还有两个没有护照的小孩子。她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拜托给街坊邻居也不安心,思来想去自然也就打消了回国的念头。


    童磨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结果不小心咬到了舌尖,迅速蔓延开的钝痛让她动作一顿,终于不敢再在吃饭的时候分心了。


    餐桌上的动静终于恢复了正常。


    不远处,提前一步吃完了美味猫饭的花花正窝在沙发上打理毛发,毛茸茸的身体一扭,露出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猫脸,微微眯着的猫眼里流淌着属于人类的睿智光彩。


    只可惜童磨正在裕子奶奶的督促下努力干饭,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这条尤为特殊的线索,否则她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花花的异常之处,从而对它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吃完午餐后,裕子奶奶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最近的大商场,也是之前和兰波一起置办年货的地方。


    负一层就是当初大采购时光顾的大型超市,上层是标准的商场营业模块,沿街店铺的功能则更繁杂,银行、甜品店或者连锁店一个接着一个,让户外广场看起来更热闹。


    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衣服并不算少,但基本上都适用于秋冬季节。现在气温渐渐提升,裕子奶奶精力有限,不可能每一件都自己做,他们便需要额外置办一些轻巧的夏季衣物。


    裕子奶奶虽然喜欢穿中式旗袍,披着丝绸披肩,但是在面对其他风格的衣服时,她也拥有很不错的审美。


    童磨和中也都是外形精致的孩子,这几个月以来身量渐渐抽长,脸上也有了点婴儿肥。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孩子,穿戴整齐后更让人移不开眼,隐隐能预见将来长大后的风姿。


    帮忙确定尺码的导购们围着两个孩子一通夸赞:“夫人,您家的两个孩子真是亮眼。请问是一对姐弟吗?”


    其实后面那一句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根据现有身高差盲猜的。


    中原中也原本还因为被人当面夸奖有些不自在,结果一听到那个缀在后面的问句,余光扫到童磨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顿时炸毛了。


    “不是,我是哥哥!”


    顾忌着周围都是态度友善的陌生人,中原中也刻意压制着自己的语气,只是鼓着脸颊坚决反驳关于姐弟的猜测,努力用真诚的眼神强调兄妹的正解。


    童磨一下就猜到了中原中也的心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中原中也伸手摁了回去。


    嘴巴被中原中也捂住了,童磨无辜眨眼,乖乖站在旁边当一个背景板。


    周围的导购们一看,纷纷猜到了缘由。她们不仅没有笑话中原中也焦急的模样,反倒很贴心地安慰起来。


    “我听别人说过,这个年纪基本都是女孩长得快一些,过几年情况就会反过来了。”


    “小帅哥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将来长得更高,好好保护你的妹妹呀。”


    “哎呀,我家里也是个男孩子,应该比你大一些,但还没有你高呢。”


    中原中也站在包围圈内,差点被周围人的劝解与安抚彻底淹没,想要逃离却又怕伤到别人,只能在原地涨红着脸,眨巴着水润的蓝眼睛不断承诺道:“我肯定会长高的,肯定会的!”


    不远处的童磨窝在裕子奶奶身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最后还是笑眯眯的裕子奶奶看够了热闹,主动将中原中也救了出来,拎着大包小包往商场一楼的银行走。


    为了准备下周参加婚礼的份子钱,裕子奶奶需要去银行兑换一些崭新的人民币,用红色的纸币填充写了“囍”字的红包。


    正逢周五快要下班的时候,银行里的客户有点多。三人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等待着柜台服务更新排号。


    趁此机会,裕子奶奶低声介绍起不同面额的人民币以及上面的图案:“一百元纸币上是人民大会堂,五十元纸币上的是布达拉宫……”


    童磨一面听一面点着头,在脑海内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国家地图。中原中也则追问起更具体的地理位置,眼里因为期待与好奇闪烁着星星般的碎光。


    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慢慢走了进来,一只手上挎着小包扶着肚子,另一只手往后撑着自己的腰,目光挪向忙碌中的人工柜台,看样子也是要等待柜台服务,而不是更快捷的自助ATM机。


    童磨看了看周围,发现等候区的座位已经被顾客们坐满,于是便站了起来,对着年轻女人呼唤了一声:“姐姐,你要不要坐着等一等?”


    女人闻声转过了头,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似乎是在确认童磨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中原中也也抬起头看了过去,跟着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直接把人带了过来,让出自己的位置,又伸手把童磨按了回去。


    “哎呀,谢谢你们。”女人笑起来有一对小小的酒窝,看着很甜。


    裕子奶奶也是有怀孕经验的人,看到女人的大肚子就猜出月份了,非常热络地和对方聊了起来,都是一些孕晚期需要注意的琐碎。


    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听了几句,没一会就听得眼冒蚊香,晕晕乎乎地被童磨拉着一起坐了下来,两个小孩子将座椅占得满满当当。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群浑身漆黑、头戴面罩的歹徒冲了进来,将手里的武器对准反应不及的普通人,也将硝烟与杀意带进了原本还很繁忙的银行大厅。


    领头人走在最前面,当即对着天花板放了一枪,引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让原本还想趁乱逃走的人下意识缩成一团。


    缀在后面的同伙则动作利落地控制住守在门口的保全人员,顺手将闸门放了下来。


    第24章 劫匪


    电动闸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关闭,碰撞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也让大厅内人质们的心一起沉了下去。


    在劫匪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哪怕真的有心反抗,他们也不得不仔细衡量一下当前的局势。


    首先,那些劫匪们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封锁了大门,制止银行职员们偷偷报警,迅速控制大厅内的人质,并且挟制了掌管金库钥匙的银行经理。


    其次,所有劫匪都将自己全副武装,除了大致的身形外很难辨认出其他特征,这说明他们并不希望让自己的身份曝光,人质们暂时也不会因为看到真容被当场灭口。


    对习惯了突发事件的横滨人来说,这样的场合虽然很危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


    如果他们能够乖乖地待在原地,让劫匪们如愿拿到他们想要的财物,最后带着战利品逃之夭夭,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捡回一条命。可如果引起了劫匪们的注意或者贸然反抗,结果无非是死刑立即执行和死刑缓刑的区别。


    于是在充满震慑意味的第一声枪响后,除了腹部中弹、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银行保安,以及被枪托砸破了额角的银行经理,暂时没有其他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为首的匪徒似乎对如此“乖巧”的人质们感到非常满意,在下属推搡着银行经理去开保险柜的大门时,他就站在厅内环顾四周,视线一点点滑过神色各异的人质们,慢条斯理地挑拣着合适的目标,像是徘徊在菜市场挑选最符合心意的大白菜。


    至于这棵大白菜有何作用……看过警匪片的人都知道,无非是逃跑路上的肉票,让警方无法强攻的免费屏障,以及混乱时帮忙挡枪的完美肉盾。


    或许是广场上有目击者报了警,没一会就从室外传来警笛的声音。


    在正常情况下,警方的到场无疑代表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对人质们来说,这个节骨眼上的对峙很可能擦碰出可怕的火花,将他们这些可怜的火药桶一个接着一个地点燃。因为一旦劫匪们发现撤离的道路被警方堵死,他们绝对会抓几个好控制的人质,以此为要挟换取警方的主动退让。


    在双方对峙时,被匪徒带走的人质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大概率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于是乎,大家都害怕自己被匪徒盯上,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当一只什么也看不见的鸵鸟,更不敢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


    有些胆小的人小声啜泣着,有些人像是已经对现状感到麻木,无动于衷地蜷曲双腿靠坐在角落里,还有人努力护着同行的家人,紧张兮兮地遮挡那些越来越不善的视线。


    这样瑟缩的姿态让手持武器的匪徒们获得了扭曲的愉悦,行动时也更加大胆。


    童磨一行人原本坐在柜台对面的等候区,现在也被劫匪们赶去与其他人质靠在一起。裕子奶奶搀扶着孕妇窝在墙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中原中也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明摆着是怕他冲出去和劫匪们硬碰硬。


    裕子奶奶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在劫匪们冲进来打伤保安的时候,中原中也下意识催动重力异能力想要冲过去揍人,被裕子奶奶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危急时刻下,老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显然是肾上腺素的功劳。也正是这么一拽,让中原中也渐渐冷静下来,微微偏头看向童磨。


    两个孩子近距离交换了一个视线,确认了双方趋向一致的行动策略——观察情况,隐蔽自身,找寻机会,然后将那些人一举拿下。


    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兰波好歹在离开横滨前教了他们不少东西,不仅是堂而皇之的体术,还有对敌时的策略与配合,因此是时候查验一下学习成果了。


    歹徒完全忽略了室外警方们的喊话声,一幅拒绝交涉的态度。因为监控系统和门窗全被封死,警方也暂时无从得知室内的具体情况。


    趁着谈判陷入僵持的时候,几名匪徒拎着巨大的手提包穿梭在人质之间,一个个地搜刮着大家身上的值钱物品。现金、手机、首饰、手表……这些东西渐渐填满了黑色的帆布包。布料摩挲在地砖上的声音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靠近又慢吞吞地远离,恶劣又肆意地挑战着大家绷紧的神经。


    有戴着首饰的女性动作慢了一步,匪徒就非常粗鲁地伸手强行拽掉了对方身上的项链,在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渗着血的狭长伤口。身边的孕妇原本还有些不舍,见状也不得不狠下心摘掉了手上的结婚戒指,在匪徒拖着包裹靠近的时候将东西扔了进去。


    “哟嚯——”


    在看到孕妇圆滚滚的大肚子时,匪徒不怀好意地呼喝了一声,故意用脚尖碰了碰孕妇有些浮肿的脚踝。


    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不仅仅是香烟,还有热武器留下的硝烟味,熏得人快要窒息。而在看到孕妇下意识埋头护住腹部时,他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哼着歌走开了。


    童磨的视线划过孕妇紧紧交叠在腹部上的手臂,划过对方渗着冷汗的鬓角与惨白的脸颊,又看向强忍着怒意的裕子奶奶,以及马上就要忍耐不下去的中原中也……最后在托着沉重帆布包的劫匪走开的时候,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人的背影,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一股凉风自劫匪的颈边吹过,让男人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这突然的动作让悄悄注意着动静的人质们再度紧张起来。


    男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待宰的羔羊们,结果什么也没察觉到,又缓缓抬头看向头顶的空调出风口,发现绑着宣传广告的小纸片被风吹得规律摇摆着,这才勉强放下心中的怀疑。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内部,有一个冰做的小小人偶正趴在管道边缘,就着格栅间的缝隙观察整个大厅的情况。


    现在的结晶御子,就是童磨的眼睛,也是童磨的武器。


    小小的结晶御子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出风口背后,吹着一阵又一阵冷风,将含着毒素的寒霜送到了劫匪们的身上,又因为风速与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只让人下意识以为这是银行的通风系统没有关闭,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制冷模式。


    在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在大厅里活动的劫匪们全都已经中毒了,只需要童磨正式催动异能力,他们的肺部就会被激活的毒素彻底冻成坚冰,再也无法拥有正常的生理功能。


    “嘶——怎么感觉有点冷?”终于有劫匪忍不住摸了摸脖颈,隔着武装手套抹掉一层汗水。


    同伙忍不住嘲笑起来:“你是不是身体有点虚?一会热一会冷,该好好补补了吧哈哈哈哈……”


    觉得冷的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在接收到领头人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后,当即打消了反驳的心思。


    这些人等级分明、配合熟练,绝不可能是第一次犯案。再加上他们身上的装备型号统一,姿势标准,全程不理会室外的警察,明显是有什么依仗,并且能够保证团队能够带着战利品顺利撤离现场。


    这个时候童磨不得不感谢花花,感谢三花猫喜欢准时收看新闻频道的好习惯,让她能够顺利回想起这个团伙的履历。


    这个作案团伙没有名字,没有特殊代号,也没有明显的成员特征。民众们只知道是八人团体,均为训练有素的男性,配备的武器都是德产的高端货。在顺利得手后,他们会随机选择一名“幸运观众”一起撤离,并且在半路上干掉人质,将其抛弃在顺路经过的某个荒郊野地,然后就此失去踪迹。


    进行今天这一票之前,他们一直在关西地区活动,于最近一个月里渐渐北上。


    在媒体们纷纷猜测他们的目的地是最繁华的东京时,他们居然提前出现在了横滨的闹市区,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挑了下班高峰期的时间。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童磨细细思索的时候,前往保险库搜刮钱财的匪徒们满载而归,最后一人的手里还拽着那位可怜的银行经理。


    微胖男人已经被额角淌出的血糊了一脸,睁眼都有些困难,一副下一秒就能彻底晕过去的样子。


    童磨双眼微眯,眼里渐渐染上讥诮的颜色。


    还真是……愚蠢呢。


    眼看着匪徒们陆续将沉甸甸的包裹背在身上,从腰间的武装带里拿出类似于手.雷的武器,透过闸门的缝隙观察室外警察们的分布情况,童磨就知道,她要等待的时机到了。


    闸门缓缓开启,为首的匪徒朝着大门的方向迈出第一步,刚想抬手示意身后的同伴们将武器扔向门外的警察们,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刺痛让他当场摔倒在地。


    一股寒霜从他的口鼻处缓缓散意开来,缺氧与快速失温的症状让他呼吸困难,脖颈和脸颊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紧接着就是另外几名匪徒,他们也像是被扔进了西伯利亚的寒风之中,一个个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被匪徒们挟持着的银行经理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脚边的劫匪——这人上一秒还用枪抵着自己太阳穴,现在却正躺在地上痛苦挣扎。


    “他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


    这一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直到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其他人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又哭又叫地冲向了门口。


    在一片混乱之中,银行经理眼睁睁地看着人质们推搡着冲向门外,被满脸警惕的警察们接走盘问。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彻底超出了掌控。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与劫匪们的距离拉开,目光却渐渐定格在劫匪们腰间的武器和好几大袋钱财上。


    在此期间,他不断被蜂拥而出的人质们推搡着,碰撞着,提醒着他,有些美味的成果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贪婪的恶魔从泥泞中伸出枯瘦手,悄然抓住了经理的脚踝。


    男人的眼角渐渐染上疯狂的绯红,僵硬的嘴角咧出一个坠入深渊的弧度,在一位持枪的警察缓缓靠近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男人的身边擦过,顺着人.流涌向拥挤的门口。仿佛一无所知的赭发男孩被警察护送着走出大厅,看也没看被自己不小心碰到的银行经理,只顾着围着老妇人嘘寒问暖。


    突然间,一股红光陡然笼罩在男人的身上,带着他重重砸向了不远处墙壁,生生砸出了巨大的人形凹陷。


    伴随着又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微胖的经理终于失去了意识,死死嵌在墙壁里,怎么抠也抠不出来了。


    童磨一手牵着中原中也,一手牵着裕子奶奶,看着男人的惨状满意地唇角微弯。


    活该——既然做了内应,同一个团伙的人就该昏得整整齐齐。


    第25章 价值


    就在刚才,趁着周围人惊慌逃窜的时候,童磨抓住中原中也的衣袖,凑在他的耳边提醒道:“那个经理,他也是同伙。”


    看到那些劫匪被童磨一声不吭地全部放倒在地,中原中也本来还感觉有些不爽,一听到童磨的话顿时起了兴趣:“那就是交给我的意思了吧?”


    中原中也看向靠近大门口的银行经理——


    那个微胖的男人正站在人群之中,脸上还淌着血,混在汗水里浸湿了衣襟。时不时被急于逃命的人质推搡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意外跌落在地。可他完全不觉得伤口疼,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幻想,脸上是惊惧夹杂着快意的扭曲表情。


    “没错,特意留给你的,”赶在裕子奶奶注意到这里之前,童磨小声叮嘱,“记得做得隐蔽一点,不然容易被人盯上。”


    “知道了。”中原中也跃跃欲试,看着经理的眼神仿佛鹰隼盯紧了猎物。


    自始至终,中原中也都没有怀疑过童磨的判断,而是非常果断地相信了她说的一切结论。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童磨总能从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蛛丝马迹里推测出真相。


    因此在确认了最后的打击目标后,中原中也和童磨一起往门口走,在靠近那位银行经理的时候轻轻扫到了对方的手臂。


    中原中也的异能【污浊了的忧伤之中】,需要通过触碰达成操控条件,可以改变对象的重力强度以及方向。


    在与银行经理产生接触的一瞬间,中原中也获得了对方重力的操纵权,并且按照童磨的提示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在彻底走出去后,这才控制着男人砸向了墙壁。


    碎裂的石块与烟尘四起,巨大的冲撞让心生歹意的银行经理瞬间失去意识,靠着碎了好几根的骨头和再次开瓢的脑袋获得了通往ICU的门票。


    而在另一边,中原中也已经被派到现场的医疗人员拉去检查,确认身体没有外伤后才被放走。


    过了一会,临时接到通知的消防队抵达现场,被几位警官和医护人员带着进入银行,似乎是在商量着把那位昏死过去的银行经理从墙上抠下来。不知真相的医护们一头雾水,倒是有几位小警员猜测是某位异能者偶然经过,顺手救了一波路人,做完好事却不留名。


    童磨正站在远处安静观望,手里捧着女警官递来的果汁,在中原中也凑过来的时候依然没有收回视线,声音异常平稳:“过瘾了吗?”


    中原中也很想摇头,毕竟其他人都是童磨放倒的,自己从头到尾只砸了一个人,连最擅长的体术都没用上,毫无体验感可言。


    可在透过混乱的大门看向银行内部时,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一般般吧。”


    言下之意,他其实还是有些兴奋的。


    童磨不置可否:“这样的机会肯定还会有。只要查不到我们的头上,一切都好说。”


    异能力者虽然很少,但在横滨本地人看来不是什么秘密。异能力也是多种多样的,只要没有人登门自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动手的那一个。


    在银行监控被歹徒破坏、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自己和中原中也时,童磨有千万种理由为己方开脱。


    最重要的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是看起来柔弱的小孩子,在大众认知上没有什么经验与胆量,能够不当场哭出来都算得上勇敢,更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匪徒们放倒。


    所谓的灯下黑,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想到这里,童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救护车——


    在确认童磨和中原中也是安全的、不会乱跑之后,裕子奶奶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同行的孕妇身上,现在正陪着那位女士接受简单的检查,确认没有因为惊吓过度造成不好的影响。


    童磨可以放心大胆地给这次的事件收尾了。


    她的视线在场内逡巡一阵,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递给自己一杯果汁的女警官。


    在中原中也惊诧的注视下,童磨扬起一个带着点紧张与小心翼翼的笑脸,一路小跑着凑到那位女警官面前,伸手轻轻拽了拽对方的手指,示意女警官弯腰听自己说悄悄话。


    女警官对童磨的小心思一无所觉,反倒很高兴这个孩子与自己亲近,当即就将耳朵凑了过去。


    “姐姐,我感觉那个银行的叔叔不太对劲,”童磨演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简直是驾轻就熟,甚至能捏出可爱的小奶音,“他好像不怎么怕那些拿着枪的坏人,眼睛还一直盯着坏人抢来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句被无忌童言包装过的提示,就让敏锐的女警官瞬间严肃了表情。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被医护人员团团围住的伤患,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和其他人说吧?”


    “没有,”童磨摇摇头,“我害怕,不敢告诉其他人,姐姐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告诉别人?”


    这句话既让女警生出将童磨从中摘出去的心思,也让她对那位银行经理的怀疑继续加深。


    “好的,姐姐答应你,”女警官摸了摸童磨的头,非常细心地将小姑娘送回中原中也的身边,对着不明觉厉的中原中也叮嘱道,“要照顾好你的妹妹呀,这里人多,不要让她乱跑。”


    童磨轻轻掐了一把中原中也的手臂,让他瞬间回神。


    “啊,好的。”中原中也突然觉得,童磨不去做童星,绝对是岛国演艺界的损失。


    得到了童磨的提示,原本就对那位银行经理有所怀疑的女警官转头就找到了上司,将自己的猜测一通描述。于是当银行经理被担架抬出来送往医院的时候,又有几位警官坐上警车,牢牢跟在了救护车的后面。


    在那位银行经理清醒之后,等待他的将是警方严密的盘问。


    至于那些早一步被送去医院的劫匪们,他们的肺部已经被童磨用异能力损坏了大半。哪怕没有被判处死刑,将来也只能拖着孱弱无比的身躯在监狱里苟活。


    看到这里,童磨终于心满意足地将果汁一口闷下,和中原中也一起找裕子奶奶去了。


    救护车这边,孕妇已经结束了现场的临时检查,正在被周围人反复劝说着。大家都希望她同意被送去医院,在那里接受更细致的检查。可孕妇并没有松口,表示自己现在没有任何问题,并且会在稍晚些的时候被丈夫亲自送去家附近的医院。


    “奈奈子,你听我的,最好现在就去一趟,有些事情不能拖下去。”裕子奶奶也在劝说的大部队里,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满,这份不满显然是针对奈奈子小姐口中那位没有出现的丈夫。


    这位孕妇并没有报出姓氏,只说了奈奈子这个名字,除了一开始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会晚点回家之外,一直没有再联系本应到场的丈夫。


    负责检查的医生渐渐起了疑心,但碍于奈奈子本人还在现场,并没有明确地表达对那位丈夫的不满。


    裕子奶奶则因为有了共患难的经历,心理距离要比那些医生更近一些,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出言提醒:“奈奈子,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哪怕再忙也是必须要到场的,就算帮不上太多的忙,见到面以后也是个心理上的安慰。”


    老人说得委婉,但奈奈子绝对不会听错这句话里的含义——别再担心打扰你那个丈夫了,赶紧把人叫过来,帮不上忙也得来一趟,这是态度问题!


    奈奈子的面色看起来愈发不自然,沉默了一会才找到新的借口:“实际上……我的丈夫他不太适合出现在人前,容易引起大家的反感……”


    能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妻子拒绝让丈夫出现在关键场合里,用的还是“不方便见人”这个理由?


    大家忍不住想出一个又一个奇奇怪怪的假设,比如不良于行、身体残缺、精神失常……


    他们或许都忘了,除了各种疾病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有信服力的理由,而且这份工作在横滨还挺常见——黑手党的成员。


    从奈奈子的表情来看,与其说是难为情,更多的其实是犹豫与迟疑。她始终避免谈及自己的姓氏,看来她想要保护的不一定是自己的丈夫,更有可能是在场的这些普通人。


    一番推测之后,童磨成了猜想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因为孕妇奈奈子始终坚持先自行回家,之后再在丈夫的陪同下去医院进行更系统的检查,滞留在现场的医护人员不得不离开,留下警方在原地进行收尾工作。


    那些属于人质们的个人财物已经在登记之后尽数返还,剩下的大包小包也被警察连同银行派来的人员一起押运走,等待专员清点数额帮助量刑。


    拒绝了警方的护送,裕子奶奶带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走回家。


    半路上,气氛终于恢复到平常的安逸,裕子奶奶也从沉思中回过神:“今天的事,是你们做的吧。”


    被老人分开牵着的童磨和中也下意识隔空对视,立马遭到老人语气平淡的警告:“不要当着我的面商量对策。中也,你先说。”


    中原中也当然选择乖乖坦白:“……是的。”


    原本打击到罪犯的兴奋荡然无存,他的样子就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


    童磨也非常识时务地承认道:“是我们做的。”


    或许是见到两个孩子的态度果断且诚恳,裕子奶奶的脸色微微缓和:“我不是要批评什么,因为你们能够勇敢地站出来,这已经是很多人都不敢迈出来的第一步。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知道我为什么会担心。”


    老人牵着孩子漫步在斜阳下,远处的火烧云染出漂亮的橙红色。


    “你们有能力,这是天赋异禀,也是后天的不懈努力,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是无敌的、万能的。”


    “在我的眼里,在兰波的眼里,在关心你们的人的眼里,你们始终都是需要被好好保护的孩子。在面对想要保护的孩子时,大人总是不希望他们遇到任何的危险,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就是最好的结果。”


    裕子奶奶当然知道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特殊,但这些特殊都是眼下可以被暂时忽略的附加项。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中原中也感觉有些鼻塞,与裕子奶奶交握的手又攥紧了一些。


    童磨轻轻晃了晃裕子奶奶的手,顺利与她对上视线:“奶奶,但是我和中也都不后悔。我不希望他们逃走,也不希望让你遇到危险。”


    但凡这些劫匪突发奇想,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作为人质带走,事情便不会如此轻易地收场。


    裕子奶奶似乎已经猜到了童磨会这么回应自己,悠悠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是勇敢的孩子。而且你们很明智,知道留那些人一条命。”


    这次知道悄悄行动,就说明他们有一定的自我保护意识。


    裕子奶奶绝不是什么被伤害了也不会反击的圣母,相反,她很鼓励孩子们学会保护自己。但是她必需在这个时候表明态度,让孩子们知道,她不希望童磨和中也因为有异能力就不考虑自己的安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下死手。


    在横滨,犯了事的罪犯被抓进监狱,后续因为各种理由被放出来的案例并不少见,因为那些人很可能拥有让人预想不到的免死金牌。


    不过这次的团伙明显被官方盯上了,在风口浪尖之上,横滨警方不仅不会把人放走,还会以此作为一份功绩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因如此,用异能力制服劫匪的童磨和中原中也才不用担心后续问题,更不用烦恼被重新出狱的劫匪打击报复,因此给那些人留下一条命就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生命的价值往往比你们想象的更重——有的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一尘不染的佛祖,不是肆意宰割的恶魔,而是恪守着心中某杆秤的、真正的强者。


    第26章 恩人


    因为银行劫匪的案件受到广泛关注,后续报道很快出现在各大媒体上。


    与新闻一起出现的,是中华街周边越来越多的可疑人物。


    这些一身黑漆漆的家伙们并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泰然自若地游荡在中华街的大街小巷中,时不时打量着擦肩而过的老人和小孩子,将无辜的路人们盯得瑟瑟发抖。


    有不少中华街的住民选择报警求助,在附近警署派人调查后,得到的却是“一切正常”的回复,让人心里更加没底。偏偏大家都不敢直接冲上去赶人,因为那些沙包大的拳头绝对不是摆设,最后只能嘱咐自家的老人和小孩子尽量减少出门的频率,不小心遇到了也及时避开。


    这天,在参加完周小姐的婚礼后,裕子奶奶带着童磨和中也回了中华街。


    刚穿过最具代表性的牌坊,他们就恰好遇到了徘徊在万珍楼附近的黑西装们。


    如今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可他们仍然倔强地披着看起来就很厚的外套。脖颈上戴着粗粗的金链,花色的纹身从脖颈蔓延到手指。唇边叼着烟,袅袅烟雾从远端升腾而起,模糊了脸上的表情。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黑手党的打扮。


    这些人正聚集在中华街最大的酒楼门前,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热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成瀑布。他们脑袋挨着脑袋,也不知道到底在争论些什么,说到激动的地方,他们还直接伸手揪住同伴们的头发,一副要把对方薅成秃子的架势。


    童磨看着好几个黑西装的地中海发型,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些大叔早早秃头的原因。


    她还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却被裕子奶奶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脑袋扭了回来。


    抬起头一看,裕子奶奶眉眼舒展,语气平静:“不要看。只要不作乱,他们就是普通的路人。”


    这句话同时堵住了中原中也的好奇心,让赭发小少年乖乖把视线挪开。


    童磨抬手将被摁下来的帽檐往上抬了抬,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发现那些黑衣大汉们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些人像是发现了值得盘问的目标,斜靠着墙壁的身体纷纷挺直,顺手掐灭了手里的烟,回头对着身后的包围圈说了些什么。


    没过一会,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漆漆的大墨镜,有一道从眉峰延续到鬓间的伤疤,双手插兜,闲庭信步,一看就来者不善。


    前行的道路被堵死,裕子奶奶不得不停下脚步,将两个孩子拢在一边,在大汉靠近的时候主动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位彪形大汉摘下墨镜,看也不看地扔给身后的小弟。他有一双狼一般的深棕色眼睛,视线在一大两小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眉头越蹙越紧,连带着周围的小弟们也面露不善。


    “只是有几个问题,”那人终于开口回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甚至还有仪式感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上个星期去了元町广场吗?去了那里的银行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印象深刻的人?”


    随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抛出来,男人的语气愈发急促,声音还带着强行压抑着的沙哑。


    如此有指向性的提问让裕子奶奶瞬间警觉,终于忍不住带着孩子们往后退了一步。


    而在这个时候,原本还乖乖被牵着的中原中也冲到了裕子奶奶的面前,努力仰着头瞪向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反过来质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要找人的话就自己去找警察。”


    中原中也的反驳引起一阵高低错落的笑声,有一位黄毛小哥拍着大腿嘲笑道:“条子?你让我们找条子帮忙?”


    为首的男人嘴角一抽,反手就往那位黄毛的头上甩了一巴掌:“笑什么笑?给我把态度放好一点!”


    周围的弟兄们瞬间收起脸上过于放纵的表情,努力正色道:“是,大哥!”


    童磨扫了眼那些微微垂下头的小弟们,最后又看向那个面色严肃的领头人,结果被对方非常敏锐地攫住了视线。


    “哟,这位小妹,”领头的男人似乎知道裕子奶奶不会轻易开口,也知道中原中也现在是个急于保护老人的小刺猬,便打算从童磨这里入手,“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童磨没有像普通的小女孩那样惊慌失措,也没有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抵抗情绪:“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中华街吗?”


    中原中也回头看了童磨一眼,像是没想到童磨会表现得这么和善。


    男人略一沉吟:“差不多吧,我要帮我的宝贝找到她的恩人。”


    童磨下意识点了点头,半晌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宝……宝贝?”


    这个词其实很正常,但被这个魁梧又锐利的男人说出口,就听起来非常奇怪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显然也被那句“宝贝”吓到怀疑人生。


    那位有些自来熟的黄毛又忍不住插嘴:“是我们大姐头的恩人啦……她说是一个老婆婆,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别的也不肯说,大哥只能自己偷偷找。”


    “贵太郎,你是不是皮痒了?”男人再次回头怒吼,“你的话太多了!”


    那位黄毛小哥被周围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像是处置犯人一样拖进了人堆,下一秒连一根黄毛都看不见了。


    看着眼前这拨人演漫才一般的相处模式,童磨忍不住微眯着双眼,反问道:“既然你的宝、你的夫人不愿意打扰她的恩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寻找呢?”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趋于明了。


    这几天黑西装们满大街地找人,找的其实是自家首领夫人的恩人。对方拥有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大概住在中华街一带,是带着两个小孩子的老妇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情报。


    但因为有“上周去过银行、遇到了意外事件”这个限定条件,结果便从茫茫人海瞬间缩减为唯一的选项——黑西装们要找的人就是裕子奶奶,并且是这位头领出于自身意愿私下寻找的。


    只不过因为他们的画风过于黑手党,不小心让事情搅和得更像是寻仇,而不是单纯的报恩。


    那位头领也猜出眼前的三人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很少露出笑脸,他艰难挤出来的微笑可以吓哭一大堆小朋友:“看来你们就是宝贝提到的人了,真的非常感谢那天的照顾!啊,顺带一提,我叫东条寿三郎,随便你们怎么称呼。”


    东条这个姓氏一说出口,童磨瞬间将一切线索连成一条线。


    东条寿三郎,这个名字有些大众化,但真正重要的是这人的姓氏。


    东条,在横滨往往指代多年前赫赫有名的东条组。这个老牌黑手党家族在战前声名远扬,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组织进驻横滨,东条组的势力范围逐步缩减,直到港口黑手党后来居上,这才彻底将没有异能者助力的东条组逼成强弩之末。


    眼看着东条寿三郎已经将一切盖棺定论,裕子奶奶忍不住发声:“东条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找人,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动机是真实的?”


    东条被质问了也不恼怒,而是在沉思了几秒后面色转为严肃,缓缓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像是下一秒就要当场拔.枪,将站在面前的敌人一网打尽。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人从内袋里掏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阵,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诡异的红晕:“这是我和我家宝贝的甜蜜合照。”


    童磨和中原中也率先凑过去看了一眼,纷纷露出无语的表情。


    照片似乎是在某间灯光昏暗的卧室里拍摄的,画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奈奈子和这位东条先生。沉睡着的孕妇表情放松,双眼紧闭,对悄悄靠近的男人毫无察觉。而小心翼翼凑近了自拍的男人眉头紧皱,笑容扭曲,安静趴伏在床边的姿势也很别扭,像恐怖故事里的奇行种。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真的不会吓到她吗?”


    “怎么会?”男人梗着脖子反驳,“奈奈子第一次看到这张合照的时候非常感动,眼眶都红了!”


    “你确定是感动到哭泣,而不是被吓哭的吗?”童磨也加入了吐槽的队伍。


    裕子奶奶生怕两个孩子把这位东条先生惹到炸毛,动作利索地将他们扯回自己的身边,手还牢牢攥住了他们的衣领。


    “抱歉,孩子们不太会说话,”老人绝口不提那张照片的诡异之处,只是姿态放松地拒绝道,“既然奈奈子不愿细说,或许你也应该和她一样,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其实那些都是顺手而为的小事,我相信如果换成其他人,在面对一位独自出门的孕妇时也会伸出援手。”


    这话看起来是在撇清关系,实际上又不轻不重地刺了男人一句——如果不是他放任怀孕的妻子独自出门,也不会让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求助他人。


    怎料东条听了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像是找到了知己,猛地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老人表示赞同,却被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拦了回去。


    小中也这次刻意用了异能力,让男人的手越来越重,直到对方放弃触碰老人的心思才收回异能。


    伸出去的手被强行拦了回来,男人略微诧异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但最后还是非常明智地装作什么也没察觉,语气恳切地对着裕子奶奶倾诉道:“我也劝过奈奈子,告诉她想要陪她一起逛街,但每次都被拒绝了,说是带我出门根本享受不到逛街的乐趣。”


    越说下去,男人就越觉得委屈,高大的身影都凭空缩小了一圈。


    童磨有种扶额的冲动,也能够猜到东条奈奈子为什么会拒绝这位先生的陪同——只要带着他出门,必然会被商家们误以为是要上门收取保护费,根本不可能获得什么愉快的购物体验。


    裕子奶奶也是满脸复杂,看了眼远处悄悄围观的邻居们,最后还是忍不住妥协了:“站在街面上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聊一聊吧,最好让你的……同事们先回去,没必要让大家一起跟着。”


    想到刚才那些街坊邻居们都是用看勇士的眼神看着自己,裕子奶奶也觉得有些头疼,似乎已经预想到自己风评被害的那一天。


    闻言,东条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挥挥手将堵在背后的小弟们全部赶走了,只留下那位比较话痨的黄毛跟在身侧,转头就把裕子奶奶一行人领进了不远处的万珍楼。


    作为中华街最大的餐饮酒家,万珍楼不仅涵盖了各色菜式,还有专用于川味火锅和广式下午茶的包间。因为午市刚刚结束,空气里火锅底料的香气还没彻底消散,厚重的辣味窜入鼻腔,让人瞬间口舌生津。


    童磨忍不住扫了一眼黄毛小哥和东条寿三郎仍然红肿的唇瓣,终于知道那些小弟们为什么满头大汗、脖颈通红了——分明是被午餐吃的火锅辣到崩溃,却为了维持住黑手党的尊严,倔强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这个东条组,画风真的太奇怪了。


    第27章 困境


    东条寿三郎拎着自家的黄毛小弟,打算直接将裕子奶奶一行人带进万珍楼的小包间。


    裕子奶奶稍微加快步伐,试图拦住往楼上走的东条寿三郎:“东条先生,您并不需要这么破费。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地方简单聊一聊。”


    她之所以提出换位置聊天的建议,只是不希望街坊邻居继续在旁边看热闹,否则等到明天一大早,“石川夫人被黑手党针对”的消息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再也解释不清楚。


    东条寿三郎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就这里吧,环境还不错。总不能带你们去本部吧?”


    言下之意,东条组本部是他认为最合适的地方,除此之外的谈话场合没有太大的区别。


    东条寿三郎一看就不爱拐弯抹角,有什么想法会直接说出来,也不喜欢拘泥于既定的社交礼节,用词还挺有黑手党的特色,属于能直接动手就不费时间唠叨的类型。


    裕子奶奶原本对东条组持保留态度,但凭借多年积攒的社会经验,她认为东条寿三郎并没有说谎——对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找机会表达谢意,只不过因为黑手党的风气影响,让他差点好心办了坏事,连带着中华街的居民们都虚惊一场。


    不管东条的出现是好是坏,她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童磨和中也不会因此受到威胁。


    “好吧,那我们就在楼上聊一聊。”想到这里,裕子奶奶选择暂时妥协。


    或许是对中午这群吃火锅的黑西装们印象深刻,服务员一看到东条寿三郎的身影就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面色难掩紧张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东条寿三郎拍了拍小黄毛的肩膀,这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年轻人非常机灵地开口:“要一个安静点的包间,吃下午茶。”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服务员点头如捣蒜,动作利索地把人引到了二楼角落的包间,顺手递来一张茶点清单,“您可以先决定今天吃什么茶,具体的茶点倒是能慢慢来。”


    黄毛小哥下意识将菜单递给自家大哥,又被东条转手送到了裕子奶奶的手里。


    “我不怎么饿,喝点茶就够了,你们自己看着点,账单都记在我的头上,不用跟我客气,”东条寿三郎率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咕咚咕咚一口闷下,这才像是解了渴,面色渐渐舒缓,“可以看看小弟和小妹喜欢什么,让服务员推荐也行。”


    裕子奶奶也就直接明说了:“其实我们也差不多,中午刚带着孩子们参加了一场婚宴,回家的路上就遇到了你们。”


    东条微微挑眉,但不是被驳了面子的意外,而是对裕子奶奶口中的婚宴提起了兴趣:“哦?最近难得有人办喜宴,这对新人肯定很恩爱吧?”


    如果不是结婚的意志无比坚决,很多人都会选择将典礼延后再办,而不是在并不太平的现阶段举办典礼。


    裕子奶奶姿态放松,隐去了新郎新娘的真实身份,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解释了一遍。


    听到那位新娘差点被丈夫的多年老友蓄意谋杀,东条寿三郎竟然当场发起了牢骚:“这种事要是让我碰上了,我绝对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灌水泥沉进横滨湾,怎么可能让她在监狱里过逍遥日子?”


    黄毛小哥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大哥英明!不愧是能把我们大姐头娶回家的男人!”


    东条寿三郎再次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手掌劈里啪啦地往黄毛的肩膀上敲,力道大得像是在打铁。


    “没错,只有我才能给奈奈子真正的幸福,奈奈子的安全和幸福都由我来好好守护!”像是想起了什么,东条转头看向裕子奶奶三人,难掩自豪地介绍道,“这臭小子叫酒井贵太郎,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性格活泼率真,以后肯定也会是个好丈夫。”


    名为酒井贵太郎的黄毛小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终于有点少年人的阳光味道:“嘿嘿嘿,谢谢大哥夸奖!我还是比不上大哥,你和大姐头才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


    一番你来我往的吹捧后,东条和酒井二人相视一笑,纷纷露出满意又得意的神色。


    童磨:“……”


    这个酒井怕不是自家大哥和大姐头的CP粉,夸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还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又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有这种关系吗?


    不愧是多活了几十年的奶奶辈,裕子奶奶全程保持淡定,甚至能用平淡却真诚的语气附和道:“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回归家庭,说明你们都是对生活有明确规划、还极富行动力的人。”


    酒井小哥继续傻笑,背后看不见的狗尾巴甩成了螺旋桨。


    东条无比赞同地深深点头:“那是当然——如果不能把我的奈奈子宝贝娶回家,我的人生也就没有了意义。”


    中原中也悄悄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


    童磨和中原中也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结果还被迫吃了一大堆从天而降的狗粮,茶点之类的根本塞不下,最后只意思意思地点了份当季的甜品。


    等待送餐的功夫,东条继续聊了起来。


    “我今天之所以坚持见面,真的只是想要亲口向你们表示感谢,”东条寿三郎态度诚恳地点头致谢,眼里夹杂着激动与后怕,“我后来特意了解过,那个团伙在其他地方干了不少事,带出门的肉票半路上全被撕了。只是稍微想象一下,我就已经要疯了。”


    嘴上说着“要疯了”,东条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杀意。


    裕子奶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童磨和中也,确认两个孩子都很淡定后才稍稍放心。


    正好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服务员送来了小朋友们的甜品。


    看到细腻的牛奶冰沙上浇满了芒果泥和椰果碎,童磨双眼一亮,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挪到了眼前的小碗上。


    等她颇为享受地吃掉了第一口,不远处的酒井小哥悄悄凑了过来,大声说着悄悄话:“小妹,这一款好吃吗?”


    童磨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真诚推荐,值得一试。”


    她竟然已经在短时间内习惯了“小妹”这个画风清奇的称呼,真是不可思议。


    “好耶,那我也要来一份!”在东条的默许下,酒井小哥连忙冲出门给自己加单去了。


    房门再次关闭,东条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将视线放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不顾裕子奶奶越来越警惕的态度,东条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我今天来找你们,一开始的确只是想要说声谢谢。但在刚才不小心知道另了一件事,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们。”


    东条渐渐收敛了粗犷的作风,终于有种东条组现任当家的可靠风范:“我在调查银行事件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内部消息——有人从条子们的嘴巴里挖到了猛料,说是当时有两名异能力者帮助抓捕犯人,一个可以悄无声息地把肺部冻成冰块,另一个可以用怪力把人砸进墙壁——现在可是有不少人想要追查这两个人的下落,但大家都没有太有效的线索。”


    说完这段像是在提醒的话,东条的态度又添了几分随意:“放心,今天的我只想聊一些家常。对我来说,这些内容都是可以透露给恩人的小小笑话,你们觉得有意思就记一记,没有意思的话转头就可以全部丢掉。”


    显然,在街面上被中原中也下意识用异能力阻挡的时候,东条就推断出银行里悄悄出手的异能者的身份了。


    那两名神秘的异能者不是偶然路过的好心人,而是老人牵在手里的两个小孩子。


    听到这里,裕子奶奶定定地看着东条,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东条先生您也没有什么头绪?”


    “那是当然,”东条听懂了老人的暗示,爽朗一笑,“对奈奈子好的人就是我的朋友。我作为东条组的当家,虽然不能让东条组过回以前的风光日子,但也一直守着先代们的准则,绝对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要想活得久,某些底线是一定要遵守的。”


    “那就谢谢您的家常话了,”裕子奶奶礼貌点头,态度渐渐和缓,“如果那两位异能者知道了您的想法,想必也会感到非常安心。”


    看着埋头苦吃的童磨,以及有一下没一下舀着冰沙、对甜品不太感兴趣的中原中也,裕子奶奶的眼中全是包容与爱护:“只要孩子们能够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这种心情,我想东条先生您也能理解一二。”


    “当然可以理解,”东条连连点头,余光扫了眼敲门后走进来的酒井,继续道,“奈奈子就是我拼着命也要保护好的对象。”


    提到了自己的妻子,东条终于柔和了脸上的表情,凌厉的眉眼线条也染上一丝温情:“奈奈子的朋友很少,周围都是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平时出门逛街的时候也不喜欢我跟着,让我真的很不放心。如果愿意的话,我希望您能偶尔陪她在附近走一走,好歹能聊一些有意思的话题。”


    从见面到现在,东条寿三郎终于用上了最完整的敬语,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妻子找一个能一起逛街的朋友。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裕子奶奶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当然可以,我和奈奈子也很投缘。这一带我很熟悉,有空的话也欢迎她来我家坐坐。”


    东条微微勾唇,这个一闪而过的笑容竟是异乎寻常的单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于是乎,居住在中华街的人们发现,最近一直在附近游荡的黑西装们终于消失不见了。


    有小道消息称,这件事是石川夫人亲自出面摆平的——老夫人直接找到了某位黑手党高层,和对方聊了几句,成功劝说那些黑西装们迅速离开,完全没有让那些人感到恼怒,分别时的态度反倒是毕恭毕敬的。


    悄悄把控了中华街舆论风向的童磨,深藏功与名。


    成年人可千万不能小瞧自己家里的孩子们啊。


    对那些不太会说谎的小孩来说,他们从小伙伴那里反复听到的就是真理。这些真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会成为孩子们忍不住透露给自家大人的秘密。


    而对百般宠爱着自家孩子的成年人来说,只要是孩子们亲口分享出来的“内部消息”,可信度只会比大人们的八卦更高。


    在做完这一切后,确认裕子奶奶的大佬评级在中华街更上一层,童磨挂着一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笑脸,怀里抱着满脸黑线的三花猫,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第28章 好人


    在引导中华街的舆论走向之前,童磨还曾仔细衡量过眼下的情况,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实话实说,她并不希望让裕子奶奶被牵涉其中。


    老人在一开始把他们带回家只是出于善心,后来在相处过程中感情不断加深,甚至将两个孩子当成孙子孙女养,那也是出于一天天积攒下来的爱。这样的裕子奶奶理应像之前那样活得悠闲自在,而不是被迫卷入异能者与各大组织之间的交锋,连自身安全都受到威胁。


    因此在东条隐晦透露有不少人在追查异能者的消息时,童磨在那一瞬间有种将横滨的暗势力搅得天翻地覆的冲动,但最后还是险险止住了这个念头。


    从广濑医生的描述中可以知晓,五岁时的童磨就已经能将连绵的山区改变成连绵的雪地,按照异能的发展曲线以及近年来更加精细的掌控力,一夜之间将各大组织的本部彻底冰冻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裕子奶奶一定不会开心吧?


    童磨知道裕子奶奶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好人。她会把流落街头的孩子视如己出,也会在面临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保护萍水相逢的东条奈奈子。


    同时她也睿智且坚强。她能够毫不怯懦地和黑手党交谈,三两句话就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也能够咬牙挺过早年丧夫又丧子的苦痛,独自找到好好生活的勇气,在多年的寂寞日子里保持乐观又可爱的自我。


    这样的老人,不应该因为童磨的所作所为蒙上阴影,共担罪恶。


    童磨觉得自己就是生活在冰雪世界里的狼崽,因为广濑医生的教导渐渐通了人性,被中原中也牵着手一起认识这个斑斓的世界,又在裕子奶奶的影响下懂得如果做一个更完整的人。


    作为这份爱意的回应,她也会尊重老人的决定——不管是回到家乡走走看看,还是继续留在横滨,她和中也都会为老人撑起一片足够安稳的天空。


    对此,她有绝对的自信。


    因此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后,童磨很快付诸行动。


    她和中也现在还只是年纪小,异能特务科这才持续观望。但随着年岁渐长,他们的存在只会越来越扎眼,根本不可能坦然蜗居在中华街里。为了获取主动权,童磨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加速成长,为自己谋得更多的砝码。


    到底要成长到什么程度呢?


    或许是哪怕知道裕子奶奶就是他们的软肋,那些人也不敢冒险伸手触碰的地步吧。


    因此在帮助裕子奶奶恢复在中华街内部的口碑时,童磨只把这些暗地里的操作看成微不足道的前期准备。接下来,她需要变得更强大、更敏锐,需要更广泛的关系网和更庞大的势力,也需要源源不断的用于建设己方的钱财。


    披着花花皮的夏目漱石眼睛一瞟,就知道童磨又在想一些令人心惊的事情了。


    自从前段时间听闻东条组现任当家找上了石川夫人,在外奔波收集情报的夏目猫猫当即窜回中华街,厚着脸皮跳到了童磨的怀里,想要从她的身上获取第一手资料。


    在那几天里,夏目跟着童磨走街串巷,看着她像八卦头子那样东一句西一句地散播消息,受众还是那些捏着冰淇淋舔来舔去的小孩子。但仅靠着如此儿戏的行为,她就顺利帮助裕子奶奶化解了即将成型的谣言,最后还莫名其妙收获了一波中华街住民们的感激与爱戴……


    夏目猫猫,瞳孔地震。


    想他加入官场并接触情报工作多年,大多时候靠的是精妙的思维博弈与复杂的利益冲撞,很少见人从如此刁钻的角度下手,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家庭。


    正因为知道这些方法的可行性,夏目漱石才感到心惊。


    童磨虽然是一个内在淡漠的孩子,但她超常强大的洞察力和极端敏锐的感知能力弥补了这一不足,让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并估测人类的情感趋向,手法老练地借着那些微妙的情感联系做文章,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童磨的眼里,只有她看重的人才是值得珍藏的宝石,其他的人都是可以被利用的丝线。只要动一动手指,吹一口微风,那些丝线就会顺应她的心意主动就位,毫不费力地帮她织出更多的网,掌控更多的人心。


    当面接触童磨的工作,看来必须再度提前了。


    这么想着,夏目猫猫便打了个哈欠,姿态懒散地被童磨抱回了家。


    今天真的很凑巧,在回家的路上,童磨刚好遇到了登门拜访的东条寿三郎和东条奈奈子。


    穿着孕妇装的奈奈子被东条寿三郎小心搀扶着,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可丽饼。东条寿三郎难得换下了那件过于显眼的黑西装,只穿着衬衣和长裤,另一只手撑着可爱波点纹样的太阳伞,伞面倾斜到奈奈子的头顶,恰好将奈奈子的上半身笼罩在阴影下。


    现在的童磨正抱着猫站在岔路口,正好在东条夫妇的视线死角。


    毫无所觉的奈奈子像往常相处时那样向自家丈夫撒着娇:“好啦好啦,只是让你换一件衣服,有那么难受吗?”


    东条寿三郎沉默不语,只是嘴角的弧度愈发扭曲。


    奈奈子叹了口气,将可丽饼怼到东条寿三郎的面前:“快,帮我尝一尝,看里面加了哪些配料,回家以后做给我吃吧。当然,只能吃一口!”


    听到奈奈子宝贝需要自己的帮助,东条寿三郎瞬间精神焕发,满心满眼都是“奈奈子想吃我做的可丽饼”这条动态,下意识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下就将可丽饼吞了一半。


    感受到手里的可丽饼骤然变轻,看着表面彻底消失不见的巧克力酱以及漂亮的奶油花,奈奈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只是让你吃一口,你怎么就……”她像是失去了梦想一般呢喃了一会,彻底嚎了出来,“阿寿你这个混蛋!你欺骗我的感情!”


    努力吞咽的东条寿三郎倍感无辜,但还是好脾气地开始哄老婆:“宝贝我错了!需要我给你表演你最喜欢的360度转体托马斯回旋滑跪吗?”


    目送着吵闹中的两人渐渐走远,童磨伸手揉了揉三花猫圆滚滚的头顶:“花花,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走过去打招呼?”


    “喵呜——”


    【老夫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一人一猫强行达成了共识。


    等童磨刻意落后一步回到家的时候,奈奈子正和裕子奶奶相谈甚欢。东条寿三郎则像一朵蘑菇,安静又萎靡地窝在童磨常坐的小靠背椅上。中原中也正满脸好奇地戳着男人硬邦邦的手臂,似乎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具仿真模型。


    看样子人是被裕子奶奶哄好的。童磨迅速得出结论,并且非常自然地拖着中也的板凳坐了过去。


    裕子奶奶和奈奈子聊了几句,直接邀请对方去后院坐一坐,看一看新成熟的瓜果与蔬菜。中原中也本来在写数学题,收回手之后也继续回房奋笔疾书。客厅里顿时只剩下自闭中的东条寿三郎,以及有意与之交谈的童磨。


    三花猫进门后就在老位置揣起小手,猫脸正对着童磨和东条寿三郎的方向,明摆着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东条叔叔,可以和我说一说黑手党的日常吗?我最近有点感兴趣。”童磨双手托腮,仿佛真的只是对没接触过的世界感到好奇。


    东条寿三郎眉眼微动,蛰伏后属于野兽的气息渐渐展露:“小妹,你只是个还在喝奶的小孩子,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大人的事情。”


    童磨依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微笑:“但我确实很感兴趣,比如东条组的历史,人员构成,还有将来的发展计划。”


    这些话题一个比一个深入,要细究起来绝对算是组织机密。


    作为组长的东条寿三郎当然知道答案,可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给一个小孩子听。哪怕这孩子是罕见的异能力者也不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气势愈发锐利。


    普通人待在这里恐怕会被吓得两股战战,但童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好脾气地抛出自己的筹码:“那就让我随便猜一猜吧?东条组的老成员们大多是海港附近的搬运工人,或者重体力劳动从业者,之后因为海港被其他黑手党侵占,走投无路加入东条组的门下。”


    童磨的话显然都说中了,让东条寿三郎隐隐放出一丝杀气。但这些都是简单调查就能获取的信息,于是他难得没有做出阻止,而是异常耐心地继续听了下去。


    “那个时候的东条组是横滨公认的老牌黑手党组织,奉行的规则也和意大利最初的黑手党组织相似,是以本地人抵抗外来势力的欺压为基本诉求,用自己的武力保护那些不该遭受苦难的普通人。”


    “但是,随着外来势力和其他不会恪守这一准则的黑手党的加入,横滨的局势渐渐变得混乱起来,再加上战事吃紧、政府方面故意放松防守,任由组织们相互撕咬,以自卫为宗旨的东条组很难再维持当年的荣光。”


    三花猫悠哉摇晃着的尾巴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就连原本还抱着敌意的东条也收敛了气息,若有所思地看向侃侃而谈的童磨。


    这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再后来,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或者是老成员的子女主动投诚,但远远不能弥补前线争斗中的人员损失。东条叔叔你就是在这个时候继任的吧?”


    东条寿三郎缓缓攥紧了拳头,将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以为你是个小孩子,我就不会……”


    “我的本意不是挑衅你,而是想要与你合作。”过于轻快的笑意渐渐从童磨的脸上消失,她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合作?”东条想要嗤笑一声,但为了不让在院子里的妻子发现这里的异常,他仍旧努力压低了声音,“你要加入东条组,让东条组参加争斗,向港口黑手党宣战吗?”


    “当然不是,”童磨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说了,我想要与你合作,而不是成为你的部下。而且你真正的意愿并不是斗争吧?你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整个东条组退出争斗,渐渐改变性质,让组员们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


    “奈奈子姐姐的存在,就是你真实意愿的最佳证明,”童磨放下手,姿态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怎么样,想要继续听我说下去吗?”


    东条寿三郎瞳孔微缩,显然被戳中了心事,并且毫无辩驳的余地。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嗓音变得异常嘶哑,甚至染上一层古怪的疲累,仿佛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极其曲折的心理斗争。


    童磨有些俏皮地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睑:“这些都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啦。当然,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我会给你几天的考虑时间,如果愿意合作的话,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三花猫突然从桌上跳了下来,凑到童磨的身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童磨当即将食指抵在唇边,制止了东条想要开口说话的行为。


    几秒钟后,裕子奶奶和奈奈子手挽着手从院子里走了进来,脸上都挂着喜悦的颜色。


    “你们两个居然还聊上了?阿寿,你没有欺负小童磨吧?”奈奈子促狭一笑。


    “没有。”东条的回答很简短,隐隐让奈奈子察觉到一丝异常。


    童磨淡定地做出补救:“刚才的东条叔叔看起来有点奇怪,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是照不到奈奈子太阳的花,马上就要枯萎了。”


    这的确是东条寿三郎说得出的内容。


    奈奈子被人当面戳穿了夫妻俩平日里的相处风格,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揪住东条的耳朵:“你怎么对小童磨说这种话?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第29章 见面


    虽然说要给东条寿三郎几天的考虑时间,但童磨知道,他最后一定会来找自己,至少会在下定决心前听她说一说已有的规划。


    只不过在东条登门之前,童磨先等来了一个出乎预料的生面孔。


    因为港口黑手党最近一段时间的大肆行动,童磨和中原中也大幅度降低了去图书馆的频率,从每天一次缩减为一周一次。


    而在例行去图书馆的这天,中原中也在教辅区筛选合适的资料书,童磨则转去了楼上,打算为接下来彻底说服东条的行动做准备。


    穿梭在专为成年读者准备的高大的书架之间,童磨不断确认着书名与目录,手推车里的书册越攒越多。只可惜有一本在她踮脚也无法触及的位置,正当她想要让结晶御子从背后把书推下来时,有一位中年绅士提前一步伸出了援手。


    童磨心里一惊,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靠近。哪怕对方气息平和,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依然让她下意识警惕起来。


    来人戴着一顶黑色薄呢帽,身上穿着一件带护肩斗篷的卡其色风衣,似乎与外界的气温不太搭调。左手拿着童磨需要的那本书,另一只手还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棕黄色刘海柔顺垂下,遮住他的右眼,让童磨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带着细纹的左眼和鼻下两撇微翘的小胡子上。


    “这位小小姐,你需要的是这本书吗?”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自然发酵的沧桑感,遣词造句也颇为讲究。


    童磨恰巧望进中年人琥珀色的眼眸,觉得这股包容里带着睿智的视线有些熟悉。


    “是的,”在对方没有其他动作的情况下,童磨选择暂时按照原有的步调回应,“就是这一本,谢谢。”


    “那么,请拿好,”中年人将书递了过去,忍不住提问,“很抱歉,老夫果然还是有点好奇,这些书都是小小姐你自己看的吗?”


    中年人的提问其实一点也不突兀,毕竟童磨一看就是还在上国小的年纪,一个人出现在专供成年人借阅的经济类区域,身边还有一大摞等待翻阅的工具书,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童磨怀中抱着那本书,自始至终都看向中年人的方向,似乎是在辨认对方的微表情。


    “是的,”过了几秒,她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脸上还挂着充满礼仪性质的微笑,“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以及作为交换,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吧。”


    从第一眼起,童磨就知道,这个人是特意来见自己的。


    “哎呀,这还真是一个本可避免的失误,”中年人偏转身体正对着童磨的方向,在童磨没有自我介绍的前提下叫出了她的名字,“童磨小姐,老夫的名字是……夏目漱石。”


    看着这位夏目先生主动伸出的手,童磨隔着对方浅棕色的皮质手套握了上去:“您好,夏目先生。”


    在经历了异能特务科辻村深月那件事后,童磨对这类不请自来的接触者敬谢不敏。而这位未知身份的中年男性有着类似的气质——姿态放松、游刃有余,脸上还带着一点习惯性的小小微笑,像是笃定了童磨会停下来与自己交谈——这个发现让童磨更不想产生更多的交集。


    童磨没有质问夏目漱石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今天的见面就是对方出现在此的目的。


    既然已经被人找上门,再带着怀疑的语气询问对方的前期工作,更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在握手之后,童磨直接推着但满当当的小推车,带着书去了走道另一边的阅览区,随手拉开一把靠背椅坐了下来。


    童磨摊手示意对面有空余的位置,夏目漱石便跟着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童磨用非常快的速度翻页,浏览,然后再翻页。


    得益于纸张翻动时不可避免的沙沙声,这个有些凝滞的小空间并不会过分尴尬。


    而在童磨用堪比扫描的速度翻完了一本书后,夏目漱石终于开口了:“童磨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否有关于将来的规划呢?”


    夏目漱石看起来颇有城府,没想到该问的问题绝不含糊。


    童磨也不为这个问题的来临感到意外,只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她需要先弄清楚夏目漱石的立场——如果这位老先生也是属于异能特务科之类的官方机构的话,那么抱歉,他们就没什么需要谈的了。


    童磨绝不承认自己是在记仇。


    “做我想做的事情,”童磨慢条斯理地打着太极,完全不像是一个容易被套话的未成年人,“关于未来的决定当然要由我自己来做,不然这件事指代的主语就不会是‘我’了。”


    小小的文字游戏并不刁钻,但已经把童磨油盐不进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到这句话的夏目漱石既觉得童磨有点难应付,又为她坚定的自我认知感到心安。毕竟从过往的经历来看,遭受过实验室折磨的小孩子真的非常容易长歪,不是PTSD就是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最后不得不被拖进更深的绝望,再也无法回头。


    而童磨,她显然对这个跌宕的社会适应良好,不仅得益于她本身的坚定,也少不了周围人的正面引导。


    “你果然和看起来一样,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夏目漱石嘴角弯弯,眼尾的褶皱也加深了几分。


    “那是当然,”童磨略一点头,将主动权抢了回来,“现在轮到夏目先生回答我的问题了——您是否认可我的想法呢?又或者说,您的言行所指代的主语也是一致的?”


    说实话,童磨已经习惯了和性格率真的中原中也相处,陡然回到恨不得把好几层意思塞进一句话的社交场合,她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夏目漱石对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接受良好,态度包容地进行自我剖析:“毕竟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老夫也不想劳心劳力地工作,没有家庭牵绊,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直到现在,童磨才愿意继续和这位夏目先生聊下去。


    “我觉得很好,这也是我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她终于显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换了另一本书看,却没急着翻开,“长大即退休,多么美好呀。”


    夏目漱石终于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就不想在退休之前多做一些事情吗?比如达成什么梦想,完成什么心愿?”


    童磨摇摇头:“人之所以不断奋斗,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活在更安逸的环境里,拥有更稳妥的生存状态,能够靠着一定的付出获取想要的结果,这就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安心退休的日子。”


    虽然心里仍有一丝疑虑,夏目漱石还是忍不住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退休生活着实让人感到安心。只可惜这种状态更像是理想国,和现在的横滨沾不上边。”


    童磨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略一思索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受到异能大战以及横滨治安状况的影响,大量青壮年人口流失,或者因为治安的考虑选择在东京扎根。可哪怕现在只看现在的常住人口,也能够位列全国第二。这代表着至少百万计的劳动力,光靠扔石子就能在半小时内将擂钵街的大洞填成平地。”


    这样的描述虽然有些简单粗暴,但已经足够让人直观感受到人口资源的重要性。


    夏目漱石虽有些意动,但表面上看起来不太买账:“不过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毕竟横滨本地可是有不少人选择对抗法律,同室操戈,在混乱里寻求刺激。”


    “请问一碗沙和一碗加了水的沙,哪一种更有可塑性呢?”童磨笑眯眯地打着比方,“小孩子都知道答案是后者,他们在沙子中加水,这才堆起一个又一个沙滩城堡。”


    “在没有共同利益的吸引下,涨潮时的海风就可以将其吹散。但如果有共同利益的驱使,并且这份利益的吸引力超过其他因素的引诱,城堡虽然会有表面的损耗,内里的结构依然会维持稳固。”


    童磨渐渐卸掉了小孩子的伪装,对着夏目漱石侃侃而谈,眼里是让人忍不住信服的光彩:“水就在面前,一直都在。”


    “真是……难得。”直到这里,夏目漱石才终于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惊讶。


    谈话主动权在谁的身上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童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捏住了夏目漱石的脉门——横滨。


    她三言两语地描绘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美好到任何一个深爱着这座城市的人都无法抗拒。但同时,她也没有忘记现在的混乱与纷争,并将这些条件纳入考虑范围,无比自信地告诉夏目漱石,那些人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终将殊途同归。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也与夏目漱石逐渐成型的策略“三刻构想”不谋而合。只不过三刻构想的重点在与三方机构相互制衡,童磨的想法更细致,范围也更广。


    她相信的不是某些结社的;努力,而是每一颗细小沙砾的运作。


    “擂钵街吗……”夏目漱石轻声呢喃道。


    童磨听到了对方的自言自语,终于有心思翻开第二本书:“毕竟已经有一个美丽的意外帮忙清场了,再没有作为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夏目漱石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说……?”


    童磨点头:“当然,我说的就是擂钵街,那是一片最合适的沃土。”


    对绝大多数的横滨人来说,擂钵街已经成为不可触碰的垃圾场,但在童磨的眼里,这片土地之下埋藏着数不尽的黄金。


    *


    临近中午,在约定好一起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童磨双手空空地回到了一层,在那里找到了奋笔疾书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昨天遇到了一道有点超纲的附加题,伏案奋战两小时,越挫越勇,最后勉强解了出来。今天的他一口气翻完了后一年的数学资料,终于获得了更简便的解题方法,现在正是最兴奋的时候。


    余光注意到童磨的靠近,中原中也下意识抬头,恰好被童磨塞了一杯提前倒好的水。


    “要回去了吗?”长时间没有说话,中原中也的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是啊,”童磨开始低头整理自己的挎包,“回去正好可以赶上午餐。”


    中原中也将空掉的杯盖放回原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属于肌体传来的饥饿感,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背后都要冒出粉色的小花朵了。


    童磨笑眯眯地打起了哑谜:“刚才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实际上是新的合作伙伴,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意外之喜。


    “是在楼上遇到的吗?对方也对你看的内容感兴趣?”中原中也没有细想,只以为是某个志同道合的读书人。


    “算是吧,”童磨点头应和,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话梅糖,将其中一颗塞给了中原中也,“希望接下来的几天也能像今天一样幸运。”


    中原中也瞬间理解了童磨的言外之意,双眼一亮:“这么一说,我也超级期待啊!”


    童磨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吃了那颗话梅糖,自己吃掉了另外一颗,腮帮子瞬间变得鼓鼓囊囊。


    就在东条夫妇登门拜访的当天晚上,童磨和中原中也再次开启了夜间访谈这个保留节目。


    这次的谈话内容正是童磨针对东条组产业洗白的各种策略,以及在这之后大致的期望。其中一步就包括在擂钵街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一点点改变整个擂钵街。


    在听到童磨提及擂钵街这个混乱之地时,中原中也不免大吃一惊。


    “你真的打算直接从擂钵街入手吗?”听到这个犹如深水炸.弹的消息,中原中也仅存的一点睡意也跑被驱散,“而且只有我们两个?”


    中原中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默认了两人一起执行这个计划,直接开始思考方案的可行性。


    小孩子总能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更多的在于怎么做,而不是能不能做。


    童磨满脸安逸地窝在被褥里,侧头看向中原中也:“所以我才找了东条叔叔合作,毕竟有些事情只能由大人来做,我才不想把所有的工作都揽到自己的头上。你也是——生长期过于忙碌会造成内分泌紊乱,容易影响身高。”


    一提到身高,中原中也再次卡壳:“知道了知道了!我最近又长高了一厘米,马上就可以超过你了!”


    童磨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反正再等一等吧,东条叔叔他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帮忙,趁机进驻擂钵街。”


    不管有没有在明面上提及,擂钵街一直是中原中也和童磨无法忽略的、特殊的地方。


    他们的记忆都是从擂钵街开始。不管走到哪里,与这个起始地的特殊牵绊始终存在。


    那里嵌着一个巨大的毛线团,线团的另一端牢牢拴在他们的手腕上。毛茸茸的细线默默指引着他们,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会选择故地重游。如果放任不管,随意铺了满地的毛线很容易绊住他们的脚步,说不定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摔上一跤。


    要想摆脱这团毛线的牵绊,唯一的办法就是织出一件毛衣,用温暖的毛料填补擂钵街的空白,让那里的人安全挺过一个又一个寒冬,静静期待更美好的春天,也让他们从中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这是属于童磨和中也的,无法避免的雏鸟情节。


    正因为童磨的建议戳动了中原中也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催生出长久沉睡的草籽,那晚的中原中也才越想越振奋,以至于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苦果。


    关于失眠的后遗症暂且不提,眼下更重要的是,确认东条寿三郎是否会带着好消息再次登门。


    两个半大的孩子暂停了交谈,各自含着圆滚滚的话梅糖,任由浅蜜色的糖球在舌尖划开。


    中原中也一路顶着夏末的艳阳骑车回家,骑着骑着便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中暑,不是意外,也不是被接下来的计划扰乱了心绪。


    而是……那两颗分享自黄毛小哥酒井贵太郎的话梅糖。


    “这种糖是我在中超买到的宝藏,吃起来真的超级爽!”当时向童磨分享零食的酒井小哥是这么表述的,语气无比真诚,一点也不掺假。


    童磨可以算计很多的人心,却在拥有单细胞属性的酒井这里栽了人生中第一个跟头。


    童磨吃过中华街售卖的话梅,不过是受小孩子喜欢的甜口。但很多话梅酸甜不一,外表也长得差不多,再加上外层裹了厚厚的麦芽糖,童磨便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半信半疑地当场吃了一颗,然后差点被酸到晕厥。


    顺路来中华街购物、向美食之友童磨分享新宝藏的酒井贵太郎:“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哪里棒了?!


    童磨皱着脸不说话,下定决心将这等宝物分享给中原中也。


    于是就在刚才,她非常淡定地以自己为诱饵,借以降低中原中也的警惕性,一边忍着直入骨髓的酸,一边满脸期待地看着中原中也瞬间变色的表情。


    在浓烈的酸蔓延至整个口腔时,中原中也的眼泪终于飚了出来,一颗颗的热泪被夏风吹散,却吹不走可怕的酸味,让他握着单车的手都在颤抖。


    谢谢酒井贵太郎的倾情分享,童磨艰难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终于从中原中也的反应里感受到了话梅糖这种生化武器的快乐。


    第30章 推论


    在与童磨分别后,夏目漱石第一时间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到了东条组的动态。


    根据可靠线报,东条组在昨天展开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内部会议,与会人员涵盖了所有的中高层成员。


    虽然说是所有的中高层都到场,但这些人凑在一起竟然还填不满延续多年的议事堂,可见东条组如今正面临的窘境。


    哪怕暂时没有探清会议上的具体内容,夏目漱石依然可以肯定,东条寿三郎一定当场传达了想要让东条组彻底洗白的决议。


    不出夏目漱石的预料,在这次的会议上,东条首次说出了平日里绝对不会轻易吐露的心声。


    他严肃着脸,将所有的利害关系一点点掰碎了解释清楚,让大家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选择洗白是最好的退路。


    为了帮助东条度过第一个难关,童磨还提前准备了不少的论据。


    她搜集了十余年来官方针对黑手党组织的新闻播报,仔细筛查了所有大小冲突事件的善后工作,以此为依据分析出一条又一条重要的情报。这些情报最后都被她储存在异能便签里,拜托顺路采买零食的酒井带给了东条。


    没有人知道,在暖黄色的异能力空间里,东条寿三郎到底听到了什么内容。但从他在会议上透露的消息来看,童磨给出的推断足以改变整个远东之国的局势,光是听到第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这场会议,注定改变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这种事情真的会在不久后发生吗?”议事堂里,有人苍白着脸提问。


    坐在首位的东条寿三郎面色沉郁,果断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会的,肯定会发生,只有早晚的区别。”


    听到这样的答案,会场内再没有人表示反对,显然都默认了既定的结果。


    经历了激烈的争论后,东条终于达成了初步的目的——在全组上下通过了资产洗白的计划。


    经此一役,东条寿三郎对童磨的态度再次发生了改变,从犹豫怀疑的态度转变为彻彻底底的信任。虽然看起来似乎转变过大,但围观的三花猫很清楚,这样的效果不足为奇。


    【童磨肯定在便签里传达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不然东条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信服。】


    【好在东条组不算什么非常黑恶的组织,主要收入来源还是据点附近的保护费。这种朝不保夕的产业迟早会遭受灭顶的打击,童磨可以说是挽救了很多个家庭。】


    就像夏目漱石分析的那样,童磨在悬崖边缘将整个东条组拉了回来。


    童磨其实可以找其他的合作者,毕竟在横滨的地界里,日薄西山的黑手党组织一抓一大把。但她最后敲定东条组并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因为东条组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就算是童磨,她也不愿意在一开始就和心思叵测的人谈合作。


    和城府过深、心路不正的人扯上关系,后续问题只会越攒越多。


    东条组多年来都没有涉及那些药品、人口的生意,绝对算是黑手党中的清流。而东条寿三郎其人,他从小接受的都是东条组组内延续多年的教育。虽然习惯于将暴力转化成金钱,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有血有肉、坚守底线的人。


    最重要的是,东条寿三郎,以及东条组组内绝大多数成员,他们都有显而易见的软肋——家人。


    这些曾经出身于港口、工地、仓库等工作区域的组员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横滨人,被东条组吸纳后结婚生子。子女们有的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有的选择一起加入东条组,导致组内成员的忠诚度极高。


    在建立了家庭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下意识为自己、为家庭留一条退路。东条寿三郎的洗白计划无疑切合了这条退路所指引的终点,那就是逐渐摆脱黑手党的身份,以更体面的身份为家人带来更高的收益。


    因此在下定决心全组洗白后,童磨不用担心这些人会中途反水,更不可能因为这项决议导致组内分崩离析。


    就像酒井贵太郎所言:“大哥决定做什么,我就跟着他作什么,我永远相信,他是为了我好。”


    虽然童磨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她的私心,但对东条组来说,这就是一件利远大于弊的好事。


    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东条组变卖了不少产业,化为会社初期开发的流动资金。东条寿三郎在明面上的个人档案还算过得去,在疏通了一些关系后,顺利在名下注册了合法的会社,补全了一系列的官方手续。


    这些初期程序应验了童磨的第一个推论——在各大黑手党势力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东条组类似于“从良”的行为会在官方那边留下一定的印象分,就算在前期程序上遭到刁难,最后一切还是会顺利进行下去。


    在此期间,关于会社产业的业务规划与宣传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了解横滨路况的组员们首次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外套,在街头巷尾分发着宣传广告。


    这些戴着黑色墨镜、举止奇怪的家伙们宣传着一个神秘兮兮的新平台,口中还喊着奇奇怪怪的广告标语。虽然一开始听起来有点难以接受,但时间一久,洗脑效果竟是出乎预料的好。


    “请多多支持‘交货’,我们的宗旨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货?交什么货?


    无辜被拦的路人神经紧绷,生怕对面的肌肉大汉要向自己推销什么可怕的商品。


    战战兢兢地接过宣传单一看,没想到上面的内容还算正经:


    最上方印着“交货”的正式logo。黑色圆框内是两只肌肉虬劲的手,它们正紧紧交握着,是非常标准的掰手腕的姿势,力道之大,仿佛可以轻易打掉别人的头。


    下方是画风清奇的宣传标语,还有一行过于正经的小字提示,表示本会社不会接收非法货品运输以及来源不明的食品配送服务。


    等等……搞半天你们会社的业务只是食品外送和同城快递吗?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得如此非法?


    或许是路人质疑的眼神过于明显,肌肉大汉拉下墨镜,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三白眼,让他看起来更凶了:“外卖算不算货物?私人快递算不算货物?既然是货物,统称交货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路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觉得这套说辞竟是该死的无懈可击。


    “那不就得了,”大汉再次将墨镜戴好,咧出一个恶狼般的笑,一颗金子做的门牙亮得刺眼,“请多支持我们的业务,已经达成合作的商铺都在宣传单背面,具体情况可以在官网上查看。”


    路人小哥疯狂点头:“好的,多谢提醒!”


    等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走远了,这位可怜的路人终于有勇气查看背面的商家列表。


    “大部分是中华街附近的店铺,感觉都很好吃的样子。咦,新用户还有首单折扣?周末的时候试试看吧……”


    这样的小故事不断重复着,渐渐将“交货”的存在引入互联网,让不少纵横网络的吃瓜群众跟风讨论起来。


    【笑死,你们横滨的外送员怎么连名字都这么‘黑手党’?真的不会因为一份外卖被警察盯上吗?】


    【但是看久了觉得很有意思,是一个毫不做作的创业团队呢。】


    【其实现在很少人会使用外送服务吧,基本都是美利坚派系的披萨店有类似的服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专门提供送餐服务的团队。】


    在这个年代,智能手机的普及率并不算高,至少在横滨,还有不少人使用的是最老式、最便宜的按键机。网络上的讨论大多局限于电脑用户,主要的议论平台也是那些有一定用户基础的本地论坛。


    大家对信息传递以及广告宣传的手段认知,仍然停滞在平面宣传上,经常会忽略掉网络逐渐加深的影响。


    但童磨察觉到了这个发展潜力巨大的无形世界,并且直接将在中华街向小孩子们宣传八卦的手段搬到了这些论坛里,为东条寿三郎的团队赚了一大波好感。


    她没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只是用不同的账号登录论坛,以分享自身经历为原始动机,向网友们讲述了几个小小的故事。


    【今天在家里给外婆办了一场生日聚会,要准备的餐点太多,我就通过‘送货’的平台点了几份餐食外卖。负责送货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青年,不太喜欢笑,但是在知道今天有人过生日后,他非常贴心地赠送了一份平台准备的小礼物,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玩偶,玩偶身上穿着印了品牌logo的小衣服。】


    【上午正式从公司离职了,心情很差劲,不想做饭,被妈妈催促才点了一份外卖。看起来很凶恶的大叔敲响了我的房门,发现我刚才在哭,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听冰可乐,说是给努力生活的孩子的奖励。呜呜呜,我超感动,居然在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被关心的滋味。】


    【我也是!忙着带孩子忘记丢垃圾了,外送员顺手帮我把垃圾带去了附近的回收站,超级贴心!】


    【抱歉,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在刚才,分配给我的外送员帮我的邻居抓到了一名入室行窃的犯人,只用一拳就把人揍飞了。我站在门口都看呆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更像是闲暇时的谈资,却在不知不觉间扭转了市民们对于“交货”旗下外送员们凶恶外表带来的负面印象,甚至反过来觉得这样的反差也很可爱,并且渐渐对“送货”的服务质量表示认可。


    只是半年的时间,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外送员们渐渐融入了横滨市民们的生活,凭借凶恶的外表和异常单纯的行为模式,一往无前地冲破了霓虹居民长久形成的社恐屏障,一点点改变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


    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外送模式,也有一部分谋生存的年轻人加入了“交货”的团队,成为新的外送员或者速递员。


    这些变化印证了童磨的第二个推论——互联网和电子产品会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发展,并且用更快的速度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就算大家习惯于“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但如果周围的人会主动帮忙解决麻烦的源头,这些社交壁障将不堪一击。而且生活在拥有大量外送用户的大环境里,人们还会因从众心理作祟,迅速接受外送平台的存在。


    处于相对稳固的良性循环中,紧随其后的红利逐一浮现。在一些官方机构的刻意扶持下,“交货”的产业渐渐成为纳税企业中的后起之秀,并且因为是外送与同城速递服务相结合的、第一个吃螃蟹的团队,率先占据了横滨地区最大的市场份额。


    这便是童磨的第三个推论——只要能以合法的方式为政府创造重大利益,东条组将会成为真正的香饽饽,不用再担心因为早期经历被人穿小鞋。


    当然,背后还有一系列复杂的政治博弈与商业竞争,但那些琐碎的事情已经被一个来自东京的大财团帮忙摆平了。


    铃木财团,这个长久屹立于东京等大城市的财阀发现了外送行业的巨大商机,主动向“交货”提出了合作邀请,希望借着“交货”的良好口碑,率先将服务范围扩大到整个东京。


    在拿到铃木财团发来的合同样本时,东条寿三郎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就在合约正式签署完毕的下一个月,《暴力团对策法》和《破坏活动防止法》的颁布彻底限制了横滨以外黑手党团体的发展。这些制衡条约不仅针对组织内的成员,还包括成员的家人,从社会福利到个人档案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对于已经被定性为租界城市的横滨,这两项法令虽然不会被严格执行,但也意味着那些组织们会在横滨以外的地方步履维艰。


    事到如今,唯一的破局方法只剩下异能特务科颁发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这一条难于登天的道路将异能特务科的重要性不断拔高,隐隐成了横滨地区官方势力中占据主导权的存在。


    以上便验证了童磨透露给东条的第四个推论——战后的政府会逐步清算导致社会动荡的源头之一,也就是分布各地的暴力团体。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动用武力镇压,但是可以从法律的角度进行制约,将局限性从团体成员扩大到成员家属,这样便算是捏住了暴力团体的一大命门。


    对于已经将生意扩大到东京的东条来说,他算是险险避开了条例的限制范围,让获得税金的官方机构不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认了东条组的洗白成果。


    东条寿三郎如愿带着妻子和还在哺乳期的女儿离开横滨,在更安全的东京市区定居,并且将横滨地区的会社业务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酒井。


    童磨也收获了自己的回报,此后的每一年都可以拿到一笔巨额分红。


    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自己也没闲着。


    靠着东条寿三郎在洗白初期提供的一整套电子设备,童磨在网络上创建了只有自己和中原中也两个人的空壳组织。


    组织名为“万世极乐教”,照搬了童磨的异能力名称,简单又粗暴,还沾了一点宗教信仰的红利,将自己包装得更有来头。


    隔着网线,童磨成功忽悠了不少的冤大头,以“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的借口吸引了一大批有钱有闲的客户,几分钟内就将那些人的烦恼和困境扒得干干净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韭菜们割了一茬又一茬。


    被骗的韭菜们满脸热泪地高呼教主大人英明,教主大人神机妙算,末了还心甘情愿地给童磨介绍了更多的潜在客户。


    唯二知道详情的只有中原中也和三花猫。每一次看到童磨对着电脑屏幕忽悠人,夏目漱石都忍不住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


    如果能够顺着ip地址一一查找核对,不难发现,这些韭菜们真实身份着实有趣:


    某高官,某高官的妻子,某高官的情人;某社长,某社长的妻子,某社长的情人……


    这个圈子并不算小,甚至有些混乱,但成员们都有一个非常良好的品质,那就是守口如瓶。以至于童磨的“生意”在网络上越做越大,却根本没有被任何官方机构盯上。


    虽然这个“万世极乐教”还没有具体的地址,但只要童磨愿意,下一秒就会有一大波冤大头收到消息,主动为她奉上一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童磨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擂钵街上——是时候拿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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