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
帝王对皇后动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奇事儿。
皇后和二皇子因惊愣失语。
肖祺的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靴面,呼吸微缓,仿佛此间没这个人一般。
近半盏茶工夫后,吴莹回过神来,她伸手抚摸被玉佩砸中的脸颊,美眸中有恨意一点点地涌出。
“宋青梧,你打我?”
吴莹愤怒开口,这一刻,她的理智全无。不过随着帝王对她动手,她是否理智也无关紧要了。
帝王已经认定今日之事同她有关。
日后定是会对她和云澜更是防备和不喜。
“宋青梧?”
帝王重复着她对他的称呼,话末处是轻慢的笑,“吴莹,你对孤王不满很久了吧?”
吴莹有一种赴死前的坦诚:“是啊。”
“我对你不满很久了。”
“陛下是不是忘记了,您是如何坐上高位君临天下的。”
那会儿,宋青梧在几位皇子中算不上出挑。
若不是娶她为妻,有个手握重权的老丈人仰仗,帝王心怎么会偏向他?
如今,他身居高位过久了,怕是早就忘记了从前。她的父亲还在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命,他已经开始动手羞辱她了。
帝王最是厌憎吴莹提起这茬。
若他忘记了,早在她毒死阿颜时,他就将她处理了。
何至于忍她到今天。
“吴莹,你在这内廷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孤都睁一眼闭一眼忍了。但你如今,竟将心思动到了黛黛身上。”
“她是季与京的未婚妻。”
提到这茬,吴莹的怒气烧得越发猛了,“我缘何会将心思动到黛黛身上?这和陛下脱不了干系。”
“云澜那般喜欢黛黛,你为什么不看看他?”
“他哪里不好了?”
话到这里,二皇子突然跪地,额心贴地,极度臣服的姿态。
“父皇,儿臣是真的心悦黛黛。”
帝王看着这母子俩,轻鄙地笑了声,“喜欢黛黛?你们还这般对她?”
“你们都知道覆红妆的配方,当知晓这玩意儿对女子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黛黛从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么乖顺良善,你们怎么忍心的?”
“今儿,她明明占尽了道理,还在用迂回的方式保有了你们和皇家最后的体面。”
“你们和黛黛一比,简直就是毒物。”
帝王说了很多,
可是除了挑动吴莹的怒气,没有任何作用。
她的眼中不满猩红,以及难以消弭的恨意。
“说到底,你就是怕季与京。可你有没有想过,季与京这只猛虎是你一手养出来的。”
“是你!”
吴莹将藏于心底的怨恨全然宣泄,她自是知晓这般失控下场不会太好。然而她忍了他太多年了,一朝尝到了辱骂他的甜蜜滋味,她便再也止不住了。
“怕?”帝王竟也没有被激怒,语气较之先前还更和缓了些。
“孤谁也不怕,包括你的仰仗吴庭善。”
“肖祺。”
“奴才在。”
“传孤旨意,将昭和郡主许与二皇子为正妃,月内择吉日完婚。在婚礼举行之前,没有孤的允许,皇后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帝王金口玉言,一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二皇子一再地朝帝王磕头,面露慌张,“求父皇收回成命。”
“求父皇收回成命。”
“宋青梧,这是你的嫡子,你让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为妻?”
吴莹被气得手都在颤。
然而帝王只是淡淡地睨她,“嫡子?”
“很快就不是了。”
话落,帝王起身。
二皇子跪着追出去,几步后,被禁卫拦截。
银光尖锐,他再往前,只得一个死字。
“父皇。”
二皇子悲凄高喊,罕见地带了哭腔。
然而,不曾留住帝王决然离去的脚步。
二皇子身后,吴莹因那句“很快就不是了”怔住,丧气正一点点地从她的骨子里往外渗。
*
翌日早朝,林言森罕见地来得最早。
他从来就是个温吞性子,信奉的是流水不争先当争滔滔不绝。他早朝第一个到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大稀奇事儿。
周章平那批富贵闲人今儿来得也出奇的早,就像是为了见证林侯爷那罕见的早到。
一瞧见林言森,还隔了段距离,调侃声就似浪漫开。
“哎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周兄,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呢。”
“……”
“哈哈哈哈哈。”
吵嚷得很,但总归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片刻之后,周章平来到了林言森身旁,那胳膊肘子撞了下他,“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林言森闷声道:“睡不着。”
周章平本想回说:你都混这么好了怎么还睡不好啊?你这样还让不让其他人活啊?
结果话没出口,他就想起之前林言森在朝堂上失声痛哭的事儿,不由改了口,“因为黛黛还是雾雾啊?”
林言森:“都不是。”
周章平顿时来劲儿了,黑眸晶晶亮:“那是为什么呀?”
林言森:“我等着看畜生被收拾。若没人收拾,本侯来。”
周章平被林侯爷罕见的“气势汹汹”震慑,一时失了言语。
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帝王现身朝堂,喧嚣一瞬消尽。许是昨夜闹得太过不愉快,这会儿他的脸冷过寻常许多。朝堂上个个都是千年老狐狸成的精,观帝王面色,当即决定今儿能不奏的事情就不奏,低调保平安。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肖祺一声喊,早朝帷幕拉开。时不时有朝中肱骨出列,奏报其管辖的事务。
耗时小半个时辰,一切告一段落。
帝王唤了肖祺宣旨,将二皇子即将迎娶昭和郡主一事广而告之。
二皇子当众接旨,然而他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喜悦,甚至可以说是悲伤的。
朝堂众臣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但细想,也能理解。
帝后唯一的孩子,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甚至有可能是未来储君。他心悦林家二小姐多时,空着正妃之位,结果却突然杀出个季与京。
“情”之一事上,他是再无法如愿了。
再加之这昭和郡主虽然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实则来路不明,没有一点仰仗。未来,对二皇子注定是一点助益都没有。
众人心绪如潮跌宕,面上却是一点没显露。
就在这时,林言森突兀出列,面朝二皇子,周正抱拳:“恭喜二皇子,祝愿二皇子和昭和郡主婚后和美。”
他这么一说,朝中众臣纷纷开始贺二皇子。
宋云澜心中恨极伤极,可碍于帝王在早朝还未散,只能强颜欢笑。
然而一切还远未结束,待到朝堂中恭贺声淡去,帝王唤了声,“章将军。”
章将军,名唤章全宁,位至兵部主官。
诸多战功在身,在朝堂上是极有分量之人。
章全宁闻声出列,朝着帝王躬身行礼,“臣在。”
帝王的声音低而清晰:“传孤旨意,封西部守将吴庭善长子吴文麒为嘉州州主,一个月后赴任;二子吴文乾封宁州州主,亦是一个月内赴任。”
帝王的言语未停,朝堂重臣心间已起巨澜,根本无法抑制。
浔国四十八州,吴家一家占了俩。
再加上皇后和二皇子。
可谓满门荣耀,一眼看过去强横过任何一个世家。
可若细细思量,发现并不是。
嘉州位于极北之地,和西南之间隔了群山。
高耸,绵延,想越过何其艰难。
宁州,乃岭东十二州之一,那里有季与京镇着。
去了这两州,吴家二子未来的上限已经确定。
往难听了说,若有朝一日,吴家出事,二子归家之路凶险丛丛。
再加上先前猝不及防砸向二皇子的那道圣旨,帝王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夺嫡之战,原本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最先出局?
帝王话落,章全宁沉声应下。
吴家未来,已成定局。
离开朝堂之前,帝王朝着林言森喊了句,“老林,跟孤去御书房。”
林言森对某些人的报应满意极了,帝王一唤,他便欢天喜地地应了。
跟着帝王的脚步去了议事殿。
空落的御书房因忽然间进了三个人,静谧瞬间散了干净。
帝王径直绕到书案后坐下,同时唤了肖祺为林言森赐座。
林言森连忙道,“陛下,微臣站着就好。”
帝王也没和他掰扯这茬,嫌蠢。
他取了个卷轴,铺开时,目光落于上,话却是朝着林言森去的,“今儿这番处理,你可满意?”
林言森:“满意。”
“多谢陛下。”
“昨儿黛黛定是受了惊吓,夜里舒明陪着她,都是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早上起来,又说发烧了。”
“臣甚是担心,这才恼了二皇子。若有失仪之处,请陛下宽恕。”
林言森的话坐实了黛黛昨夜经历良多,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怕?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仍选择用迂回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保有皇家颜面。
帝王听完,不由喟叹:“老林啊,有时候孤都很羡慕你。”
林言森慌了,赶忙跪地。
“陛下折煞言森了。”
“若没有陛下,臣断不可能过得这般顺遂。您还记得吗?舒明,就是陛下送到言森身边的。”
这些话,乃由衷之言,帝王也感受到了林言森的真心实意,嘴角轻轻扯动了下。
这世上,总归是有人懂得感恩的不是吗?
在这个顷刻,一个问题从他脑海掠过,他选择了道出:“若有朝一日,季与京和孤对上了,你站哪边?”
猝不及防的一句,直白,带了刀锋。
割向林言森,他的身体瞬息凉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有凉意往外冒。
“陛下。”
林言森的声音在颤,他从
未如此紧张。
帝王淡声道:“直说无妨。林言森,你要撒谎孤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
林言森朝着帝王猛嗑了几个头,嗑到额头出现红肿才停,
“陛下,臣以项上人头保证:若真有那么一天,臣会带着林家隐世,谁也不帮。”
“一头是陛下,一边是女儿,臣也是真的不知道帮谁。”
这答案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可又是情理之中。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怎么样抉择都是错,心里更是难受。
既是这般,不如避世,什么都不管。
“陛下,大话微臣不敢说。但只要臣在一天,谁若想对您不敬,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季与京来了也是?”
“那当然。”
话到这里,林言森忽然嬉皮笑脸,那略显压抑的气氛因他轻松了些许,
“他怎么都是我的女婿,是吧?”
“能不给我几分面子?”
“惹毛了我,我就把黛黛从岭东接回来。”
帝王听完,嫌弃骂道:“尽胡扯。”
“十句话里,也就一两句能听的。”
“回吧,好好照顾黛黛。”
林言森又嗑了个头,随后站起身,折腰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晨早裹了凉雾的风拂过林言森,他躁动的情绪渐渐回归冷静。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沉静,寻不到一丝常见的散漫。
帝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叫人说话。
今儿也不例外。
会有今日这么一出,定是有人勾起了他对季与京的忌惮。
这也意味着林家被卷入了王权争斗。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卷进了就是卷进了。
未来会如何,林言森并不知道。但他之前的话,是真的。
无论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在他这里,他是很重要的。一路走来,予他无数偏爱,又是自幼的情谊。
倘若未来形势恶化,他会尽力护住陛下。
身死也不惜。
……
辰时刚过,整个帝都还蒙着一层温柔的灰。
季与京独自出现在了得月楼。
这里他是听绍宁说的。
绍宁的原话是:帝都一绝,皇城根下的贵女和世家子弟最是喜欢来这里喝茶。
既是贵女和贵公子的挚爱,定是昂贵的,季与京不愿负担的。然而在需要同人约地方见面时,“得月楼”三个字没有任何预兆地蹦入他的脑海中。
他回过神来,话已经出了口。
“客官,这么早就来喝茶啊?”
季与京一进门,在柜台后忙活的掌柜便迎了上来。
“嗯,想挑个僻静的位置。”
“需要雅间吗?”
“不必了。”
“行。”
掌柜很是热情,并未因季与京的衣着朴素心生怠慢。他将季与京带到了三楼临街的位置。
坐定后,侧目,便能看尽这帝都繁华。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利索地将食单摆在季与京面前,掌柜笑着说道。
季与京感受到他的友善,细微地勾了勾唇,“什么?”
掌柜:“客官听说过帝都四大世家吧?”
“略有耳闻。”
“四大世家居首者,乃柏杨林家。”
“嗯。”
“林家的两位小姐是我们店的常客,她们每回来,都会要求坐这里。”
季与京闻言怔了怔,回过神,“有什么讲究?”
掌柜笑了笑,“二小姐喜欢。她说从这里看帝都,最是有趣。”
“不瞒你说,我听到这话后专门来这坐了好几次,没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季与京脑补了下林青黛说这些话的样子,不由低低笑了声。
“那我也来瞧瞧,看看能瞧出些什么。”
“好啊。有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难得遇到个能聊得来的,今儿送你两道点心。你先看看喝什么茶?”
季与京的目光落在了食单之上,片刻后,他凝眸看向掌柜,“林二姑娘每回来喝什么茶?”
掌柜没思忖便答了,“荷花普洱。”
“林二姑娘最是爱荷花了。”
季与京:“那就这个。”
掌柜:“好叻。那客官先坐一坐。”
掌柜离开忙活去了,季与京侧眸看向街区。时间尚早,街道上没什么人。对面街有几间食肆,离午市还远,店面的门已经开了。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店小二在里面忙碌。
他们说话全靠吼,时不时还有笑声传来。
“林青黛,你看到的也是这些吗?”
帝国最繁盛处,最打动人的依旧是人间烟火。
季与京的思绪,是被慕清槐打断的。
这位在北地几乎家喻户晓的慕家家主有门不走,偏要从窗户里飞进来。
稀奇得很。
“在北地你也这样?”
“你媳妇儿不嫌弃你?”
慕清槐一坐定,季与京便开口道。
不冷不热的语调,寡淡如水。
慕清槐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有媳妇儿?我还没成亲呢。”
季与京:“北地声名最盛的天骄,难免会让人好奇的。”
这话,慕清槐是赞同的。
就像季与京的消息,也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哎,昨夜你在找什么?”
“那你又在找什么?”
“我先问你的。”
季与京再不吭声。
知晓不会有答案了,慕清槐没有再纠缠。
“什么时候给我三仙花?”
季与京回说,“等我回到岭东,我会放几株在静宁城的慕家商行,你派人取即可。”
“你这人还怪大方的啊?”
“那一株好了。”
“哎,季……”
原是想唤季与京的,但开了口就觉得不妥了。
季与京当即接上,“季辞。”
“季~辞,这名儿不错。”
“说好了几株就几株。”
“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今儿这顿茶我请客。”
正事儿很快谈完。
没多时,掌柜端着茶和点心上来了。一看多了个人,他仍旧淡定。
走到桌旁,稳妥地放下了托盘。
他和善问道,“多了个人,是否要加几样点心?”
慕清槐看了眼被掌柜摆上桌的两道点心,随后凝眸看向季与京,
“你怎能这么抠门?”
“太抠门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季与京和他对视片刻,以一种特别正经的口气说道,“不劳你费心。”
慕清槐还没来得及应了,他又说,
“我有媳妇儿。”
“我媳妇儿比你有钱。”
言外之意,慕清槐说的话,根本不足以采信。
慕清槐终于记起了某人的未婚妻是谁了,在有钱这茬上,无论以什么标准排列,都绕不开林家。
“……”
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到季与京了呢?
若季林两家的联姻顺利进行,季与京唯一的短板“穷”会被弥补,他和岭东就更难应付了。
思绪微悸,慕清槐也没忘记自己的点心,他看向仍杵在桌旁的掌柜,
“再给我上个六七八碟点心,拣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上。”
掌柜:“好叻。那两位客官慢慢喝着,我这就去张罗。”
慕清槐:“劳烦掌柜了。”
掌柜离开,此间归于静谧。
慕清槐的目光回到了季与京身上,“林二姑娘还不知道你来了?”
季与京:“不知道,她也没必要知道。”
“嘶。”
“那你喜欢她吗?不喜欢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我听说林二姑娘在家中很是受宠,她独自嫁到岭东,肯定是孤独寂寞冷,你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可不能天天冷着个脸,一年到头练兵打仗看不见人。搓磨美人心,还是像林青黛这样绝色佳人的心,会遭雷劈的。”
季与京:“……”
又是一个碎嘴的。
吵到季与京一个不信神佛的,在这个顷刻都生出了是不是该去寺庙里拜拜的念头了。
“慕清槐,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热心肠了?”
这一句是季与京由衷发问,不带一丝讥讽。
慕清槐理直气壮,“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两套标准。”
季与京不语,静静地等他的后续。
慕清槐:“对待恶人,比他们更恶;对待好人,要温柔一点。”
季与京迟了数息才回应,“你媳妇儿说的?”
慕清槐:“是啊。”
“你媳妇儿还说什么了?”
“这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验证一下你离妻奴还有多远。”
“如果是这样,那不用验证了。”
“我就是妻奴,妻宝,有妻大过天。”
季与京:“……”
今早这个茶也不是非喝不可?
过了会儿,掌柜又拿了几碟点心上桌。
品赏间,季与京忽而唤了声慕清槐。
慕清槐看向他,“怎么?”
季与京淡声道:“想跟你聊聊合作。”
听到“合作”二字,慕清槐眼中有异光一掠而过,“说说看。”
季与京:“现阶段只是问问你的意愿。倘若岭东的一些草药和海产销往北地,你愿意加入成为中间商吗?”
或者不仅仅是草药和海产。
以林家二姑娘的本事,她能以这些东西为原料,幻化出无数的商品。
慕清槐:“你为什么挑中我?”
在北地,慕家商行并不是最有实力的,“慕清槐”这三个名字也是劣迹斑斑。
以季与京的能力,他的选择有很多。
季与京笑了声。
慕清槐问他笑甚。
季与京:“一个妻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觉得你能行。”
慕清槐闻言,气而反笑。
“我这算不算又沾了媳妇儿的光啊?”
“也可以这么说。”
“看你这么有眼光,这波我肯定参与。它日若需商讨后续细节,往静宁城的慕家商行送封书信即可,我会尽快到。”
又坐了近一炷香工夫,两人离开了得月楼。
分离之前,慕清槐建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媳妇儿买点礼物啊?”
“季辞,对待媳妇儿真的不能太抠门。”
季与京:“……不了,我穷。”
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清槐盯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抠门精,我等着看你遭雷劈。”
嗤完,转身,朝着和季与京相反的方向而去。
季与京往绍宁家的方向而去,其间,总是不由地想起慕清槐先前说的话。
不能对媳妇儿太抠门。
可是林青黛,她缺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都是当世最好的。
他费尽心机挑的东西,可能都入不了她的眼。
想到这些,季与京不禁有些烦躁。
当这股子微弱且陌生的情绪为他所知时,他刻意地将其摒除。
加快脚步,朝着绍家而去。
途经那日发生过冲突的祝家,一家三口刚好从小院出来。
这一回,他们的脸上虽还是没有喜色,但也不像上回见到时那样狼狈了。
季与京停下脚步,沉默地看他们关了门,转过身朝着他这边而来。
都是很纯善的人,看到他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人,也会微微颔首致意。
很快,他们与季与京擦身而过。
按照既定计划,季与京这个时候应该要回绍家。
收拾妥帖,回岭东了。
然而在他看到祝氏一家后,双腿似灌了铅石,一步都迈不动了。
第22章 第22章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
在祝氏一家三口走远之前,季与京转身,阔步赶了上去。
“祝哥。”
季与京唤了声。
喊到第二声时,祝安才停下脚步回头看。
“少侠可是在喊我?”
季与京停在他们面前才应:“是,三位莫慌。我朋友住在这附近,派粥那日遇见过你们。”
祝安笑,“那天很狼狈吧?”
季与京:“那不是你们的错。”
是世道不公,贪官污吏蛮横无理之徒横行,没人收拾。
话落时,季与京又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可是去帝都府衙?”
祝安:“是啊。林家二姑娘给我们请的状师特别厉害,帮我们收集了很多证据,这场官司说不定能赢。”
“那林二姑娘今天会到吗?”
这回回他的是祝安的夫人钱氏:“她说她有空的话就一定会到。”
季与京:“那我也去瞧瞧。”
“希望你们能讨回公道。”
祝安:“那就一起去吧。”
不紧不慢地走了近两盏茶的工夫,季与京四人来到了帝都府衙。
四人正沿着层层阶梯而上。
刚到门口,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出了府衙,朝着他们而来。
“来了啊。”
“看着康复得不错?”
这头发花白的老者便是祝安口中的厉害大状师,名唤周盛。
他其实早就没做状师了,这回若不是林家二小姐开口了,他断不会接这个案子。
倒也不是嫌案子小,没钱赚。
纯粹因为闲散太久,懒得动弹。
但周盛这人有点好,一旦接了案子就会认真对待,亲善又专业。
所作所为,即使以最严苛的标准都是担得起一个领域大能之名的。
祝安加快脚步到他面前,笑容由衷,“多谢先生惦记,这些时日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周盛拍了下他的胳膊,“没事儿。这个案子过后,你们就能安稳地生活了。”
话落,周盛的目光转向季与京:“这位是?”
其实他早就看到这个年青人了,第一眼便是笃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即便此刻,他穿着一身廉价的灰布衣袍。
只因站在帝都的府衙前,他太过镇定了。
一双黑眸仿佛无风造访的蓝湖,平静无波。
季与京抱拳行礼,“先生可唤我阿辞。”
周盛:“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祝安替他答了:街坊来着。关心这件案子,想过来瞧瞧。
周盛闻言笑了笑,“倒是个热心肠。”
周盛没有怀疑祝安的话。
因为做状师多年,见过的妖魔鬼怪多不胜数,看人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
别的他不敢说,但这唤作阿辞的青年人,绝对不是坏人。
周盛领着季与京四人进了府衙,在原告那一侧坐定。
周盛叮嘱了祝氏一家三口一些事儿,不知不觉,一盏茶的工夫过。
“李大人到。”
“威武……威武……”
大堂内,衙役手中的长棍不断点地,撞出了阵阵声响,压迫感随之散开。
帝都府衙主官李复从后堂出来,于案几后坐定。
周盛几人同时起身,朝着他躬身行礼。
“李大人。”
李复微微颔首,“坐吧。”
随后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身后的文官,“被告来了没有?”
文官:“涉事的三名壮汉和安乾商行的二老板都来了。”
安乾商行二老板?
那不就是齐妃的弟弟,三皇子的舅舅赵均?
李复长睫一闪,其间,眼中有情绪一掠而过。
叫这位前来,不就是无声向府衙施压吗?
而周盛,又是林二小姐亲自请来的。
说不定等会儿林二小姐也会来
哎!
这帝都,皇亲国戚太多,主官不好做啊。
李复的思绪无声悸动,面上则是郎声道,“叫他们上堂。”
“诺。”
“宣被告安乾商行一干人等上堂。”
官员话落,安乾商行众人相偕进入到公堂,为首的那位蓝衣男子便是赵均。
赵均,顶着国舅爷的身份,近十年来在皇城根下混得颇为不错。
单论安乾商行,他便占了四成。
什么都不用做,每年都有大量的银子流向他。
过往,有着和祝家相似遭遇的人很多,可他们并没有他家的好运气,只能忍。
“李大人每日为金阙城劳心费力,辛苦了。”
在堂中站定,赵均热络地同李复说话。
李复:“本官职责在身,不敢言辛苦。赵老板,请坐。”
在浔国,案结了方能定罪。
在那之前,除非是杀/
人放火等恶性重罪,其他时候嫌疑人和原告权益相同,不会特别限制。
赵均扯了扯唇角,“多谢大人。”
“那我们”
李复刚准备宣布庭审开始,不料有衙役来报,“林家大公子和四皇子到了,他们说想来听听庭审。”
李复:“林二小姐呢?”
衙役回说:“大公子说二小姐病了,不便前来。”
这些话,清晰地落在了季与京耳畔,心间陡然生波。
昨夜不还好好的吗?
是受到了惊吓?还是那覆红妆侵扰到她?
林家二姑娘的身体状况,帝都几乎无人不知。
出生时早产,体质虚弱,抗病能力差得可怜。生病对于她来说,那真是常事儿。
“请他们进来吧。”
李复如是回道,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从浔国初建至今,非重大案件,百姓若申请旁听是应当允准的。
片刻后,宋云彦和林青毓进了大堂。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位的季与京,心里多少生出了些波澜,然而面上皆是未显,热络有礼地和李复寒暄了几句。
随后,李复对两人说,“请四皇子和林大公子随意找位置坐吧。”
说话间,他手一抬,指了指原告席后面的两排桌凳。
宋云彦和林青毓皆笑道,“多谢大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季与京身后。
一坐定,宋云彦的脸便凑向季与京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季与京仍是笔直正坐,“我来旁听,瞧瞧帝都的大官是如何审案的。”
话落,也不等宋云彦应,便反问道,“阿辞竟不知阿宋就是四皇子。”
“失敬失敬。”
宋云彦总觉得他“失敬”这句里藏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不禁失笑。
“出行要低调,莫怪莫怪啊。”
话落,伸手拍了下季与京的肩膀,“以后放心在帝都行走,我罩着你。”
季与京细微地勾了勾唇,“多谢四殿下。”
一个小插曲,随着林青毓和四皇子坐定宣告终结。
李复正式宣布壮汉当街伤人一案进入庭审阶段。
“原告方可以开始诉说案情,上呈证据。”
祝安起身,来到大堂中央,面朝李复。
他照着周盛之前叮嘱的,将之前发生的种种全部说了一遍。
话落时,李复问他,“你说是安乾商行毁损了你的农作物,可有证据?”
周盛适时开口,“大人,接下来交给我好吗?”
规则之内,李复予以允准。
周盛来到了堂前,他先是对李复鞠了个躬,有礼松弛的意态。
“请大人允准我传召本案相关证人。”
“准。”
在府衙偏厅等待的第一批证人现身了。
出乎众人意料,竟有二三十名之多。
李复:“怎会如此之多?他们能证明什么?”
周盛:“大人,这些大都是居住在宝善街的乡民,都曾因低息钱向安乾商行借过钱,最后又无一例外地还不起。”
李复:“这么多人,一个都还不起?”
周盛笑,“大人,远不止这些。单单我能联系上的,还有数十家。”
那没能联系上的,还有多少呢?
多年来,受害者恐怕多不胜数。
周盛没等李复询问,主动搬了两大卷宗摆上了公堂中央的长案几。
“大人,这是我和府衙负责收录证据的钱大人,以及非利害关系第三方祁安书院的李兴德李夫子一道录的证词。”
“这些证词都指向了一点:无论乡民用借来的钱从事什么行业,只要出现能够还钱的可能性,该事业都会被彻底毁损。”
“他们的妻女,甚至漂亮的小郎君都会被拉去抵债。”
话至此处,赵均忽然冷笑了一声。
看着那些乡民的目光透着嫌弃,“欠债还钱,还不起当然要拿东西抵?”
宋云彦看不得他那贱样,虽说两个人也算有点牵连。
正想说话,被林青毓拉了下。
“……”想骂林青毓的,但眼下在公堂之上,明显不合适。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万分冷艳地将火给压了回去。
李复不知暗涌,专注案情。
他又问周盛,“如果只是这些,是存在巧合可能性的。”
周盛:“大人明鉴,确实如此。”
“那加上这些呢?”
周盛又呈上了新证据。
证据数量依旧惊人。
涵盖的种类杂得很,乍一看毫无关联。
周盛先是拿出了一张厚纸片,“脚”的形状。
“大人请看,这是那日安乾商行的一名壮汉脚踢祝安时留下的脚印。那一脚真的重,留了印,能够清晰地勾勒出。”
话到这里,周盛看着赵均和三名壮汉笑了笑,“不必怀疑我这份证据的真假,经过认证的。”
赵均被激怒,“你这个……”
眼见他就要失控骂人了,李复开腔制止。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决断。”
赵均只能闭嘴。
周盛见状,嘴角的笑痕越发深了。
他展示了更多的证据,皆和这鞋印有关。
后面更是抬出了一张被刀削了脚的桌子,证明施暴者拿的刀是城北的一间刀行出的。
在浔国,买刀都是要登记的。
帝都更是严格,连家住哪儿都要详细标明。
“大人,没事买刀耍的人真不多啊,太容易查了。”
这一查不得了。
“十个有七个来自安乾商行,以及赵均的其他产业群。”
“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对比一下被暴徒削掉脚的桌,和我在刀行寻同款削出的切件?”
周盛越战越勇,整个公堂之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赵均都恨死他了。
宋云彦的嘴角却在不断地抽着,那是他快压不住爆笑的预兆。
案件,也在渐渐地靠近真相。
李复走到堂中,对比了残缺的桌角以及切件。
纹路,不说一模一样,也差不离了。
“有这种刀的人,整个帝都不少,但同被害者有关的,只有安乾商行。”
“求大人为百姓做主。”
“严惩无良奸商。”
李复当即看向赵均,“赵老板,你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赵均的脸色算不得好。
他没想到短短数日,周盛这老东西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证据,还细节至此。
但直到此刻,他仍没觉得这个案子棘手。
面对李复质问,他仅仅是怔了十数息,旋即笑道,“我只是派人去督促一番,从未想过破坏他们的经营。”
“我请的这些人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读过几天书的,各项能力都算不得好。他们可能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又可能是他们力气实在太大了,即使收敛过了破坏力还是比常人大些。”
“武夫吗?可以理解的。”
“再说,不也没死人吗?”
今次安乾商行为被告方,财大气粗却没有请壮师。
追根溯源,不过是赵均觉得今次小事儿一件,他能处理。
眼下他滔滔不绝,每一个字都在印证这一点。
“如果督促期间,有些度没把握好,我们可以适当赔偿。但赔多少,很难定量吧?”
“到时候,可要劳烦李大人了。”
宋云彦耐着性子听完,当众呸了声。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轻轻扯唇。“不好意思,嗓子痒。”
“你们继续,继续。”
周盛闻言,继续道,
“赔偿的事确实难以定量,一时半会儿很难有答案,那不如我们先说说另外一个问题?”
李复:“说。”
周盛:“基于本案受害者的遭遇,我有理由相信安乾商行同青楼有牵连,逼民女为
娼。”
闻言,赵均顿时变了脸,冲着周盛嘶吼,“你有证据吗?断案不是靠你猜的。”
“祝家女现在不是好好地在公堂上坐着吗?”
周盛不理他,朝着李复深鞠躬。
“李大人,金阙城乃浔国帝都,大国核心。若在这片天下都有逼良为娼的黑色产业链,大国声威何在,天下万民又如何想?”
“大人,金阙城大大小小千家青楼,这里面有多少被迫进去的女子夜夜垂泪?活着痛苦,想死又舍不得家人好友,贪恋这春日里的柔和明光。”
“大人,周盛以九级状师之名,连同帝都其他十九位高阶状师和受害者祝家三人,向府衙申请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依据浔国法例,由二十位顶级状师牵头,过万民众留名。
无论是什么案子,必须由最高级别的部门介入调查审理。
法例一直存在,可是浔国立国后,这项计划从未被启动过。
□□阶的顶级状师在整个浔国都不算多,个个都是有地位不差钱心高气傲的主儿,想他们一起联名,难度堪比登天。
这个条件满足不了,都到不了民众那个阶段。
“大人,这是计划启动的建议书,末尾是我、粟明、华宪和许三浔等二十个□□级状师的签名和手印。”
周盛从案几上拿起了一份文件,双手,万分虔诚地递到了李复面前。
单薄的几张纸,即将开启浔国从未经历的大事。
而周盛提及的那些名字,李复再熟悉不过了。
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像周盛现在这般,“闹”翻公堂让他们的对立面面如死灰。
稍怔,李复接过了文件,目光凝于封面的那排字。
须臾之后,他回到了坐位,细致查看了后面的签名和手印。
乖乖,还真集齐了二十名顶级状师,占了帝都的一大半。
至此,如何做,都是有法条规定的。
陛下不出面制止,谁也不能掺和。
“赵均以及他参与经营的安乾商行涉及逼良为娼和破坏正常的营商环境等恶性罪名,现又牵扯到民众议政计划,从即日起,安乾商行贴封暂停经营。
所有涉事人等,不得离开所居地。”
“师爷。”
“下官在。”
“即刻准备通告以及签名册,通知范围尽量最大化。”
“诺。”
安排好一切,李复敲动惊堂木。
“今次庭审到此结束,后续另行通知。”
“退堂。”
李复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公堂。
有衙役走到了赵均和三名壮汉面前,“四位,请。”
赵均:“爷不会走吗?要你请?”
衙役冷着脸:“从这一刻开始,赵老板你只能在自家宅邸活动。从府衙回家的这一程,必须由府衙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
怕他跑了。
赵均心火旺盛,但眼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冷哼一声,随后恶狠狠地剜了周盛等几人一眼,拂袖而去。
这一幕可太解气了。
坏种走开,公堂内的空气都充裕洁净了许多。
众人涌向还在案几旁的周盛,祝家三人的眼中泪雾氤氲。
“多谢周老先生。”
“要感谢,就感谢林二小姐吧。”
宋云彦笑着接话,“黛黛要谢,您也要谢。若不是您谁能想到这么高明的招数,还够胆付诸实践。”
民众议政计划,他听老师说过。
在浔国法典里,只有短短几行字,还是在法典最后一页,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想着去用,牵扯太大了。
但周盛做到了,无论最后成不成,这都是能够载入浔国历史的大事件了。
哪知周盛却说:“这事儿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林二小姐建议的。”
“你们敢信,粟明那孤僻老鬼都被她请出山了。”
粟明其人,打过的官司其实很少,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吧?
就这,他都能位列九阶状师。
他并非浔国境内第一位九阶状师,但他的名字在官方记录中永远排第一。
案件含金量由此可见一斑。
宋云彦听完,不由看向林青毓,“你到底哪门子哥哥,黛黛做了这么多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青毓:“……”
几息后,笑开来,“说句实话,你们以为的棘手事和黛黛认为的棘手事儿不是一回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请动粟明老前辈我们觉得很难,于黛黛而言,可能就是几罐茶和几句话的事儿。”
“天才少女,老太傅亲口认证过的。”
提到宝贝妹妹,林青毓的话多得不能行,言语间全是骄傲。
季与京一直很安静,直到“天才少女”几个字在他耳边凝实,嘴角微微上翘。
真是令人惊艳的一战。
对方还在习惯性和稀泥,她已经在借民众之力肃清扰民欺民的势力。
甚至不用现身。
在这个顷刻,他开始相信裕永老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若林家嫡女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她无疑是个威胁,可他对她生不出半点防备。
是因为她即将是他的妻子,还是她的眼中装着的是星辰大海,不染一丝杂垢?
都有吧?
季与京想。
说了会儿话,一行人相偕出了府衙。
林青毓朝着季与京抱拳,“告辞。”
季与京微微颔首。
宋云彦和林青毓一道离开的,吵着嚷着要去林府看望黛黛。
后面两人越走越远,聊了什么季与京听不清了。
又或许,是他没有认真听。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林青黛染病,苍白虚弱的样子。
心间生出了烦躁,一丝一丝,缠上他的心。
在心被彻底捆缚之前,他催动轻功,赶上了林青毓两人。
林青毓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季兄,还有事儿?”
季与京:“能和我说说林姑娘的症状吗?我们家乡有一些老方子,说不定有适合的。”
林青毓静滞了数息,略带歉意地回道,“季兄,很感激你对黛黛的关怀,但黛黛用药的流程很复杂……”
送到黛黛面前药,需要几个大夫集体签名。
有一人否决,她都见不着那药。
“我就是拿着药方回去,最后也未必能用得上,怕浪费了你的一番善意。”
季与京:“没用上也没关系,总归是心意到了。你们去寻草药那日,我在土楼外遇到点麻烦,心情差极,林姑娘曾赠了糖果给我。”
听完,宋云彦不由赞叹,“我们小黛黛,真是人美心善,她是仙女转世吧。”
夸完,他看向林青毓,“万一大夫们同意用药了呢?”
“黛黛能少遭点罪呀。”
林青毓想想也是,再加之季与京自己也说不在意是否能用得上了,他再坚持有点儿固执不识变通了。
他将林青黛的情况大概说了遍。
季与京听完,说了个方子给林青毓。
出乎意料的简单,林青毓重复两次便默背了下来。
事了,三人分道扬镳。
林青毓和宋云彦继续朝着林宅而去。
路途中,林青毓略显沉闷。
宋云彦发觉,低而短促地啧了声。
待到林青毓循声看过来,他又说,“想什么呢?像个呆子。”
林青毓:“你觉不觉得季辞对黛黛有种不同寻常的关心?哪有人会主动招惹旁人病症的事儿啊?吃力不讨好。”
他话方落,宋云彦就答了。
“不觉得。”
“像我们黛黛这样漂亮又善良又乖巧又聪明又……”
宋云彦把他知道的美好词语全部往林青黛身上套。
林青毓被逗笑,但他不曾阻止宋云彦。
等他夸完,自个儿将话茬带回正题。
“是个人,都舍不得她生病遭罪。你信不信就是换了周老,他若懂医药,也会这么干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
林青毓被说服。
然而一旁,宋云彦的话音还未停。
“昨儿我听我娘说,父皇预备派人赴岭东宣赐婚圣旨了,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黛黛是季与京的媳妇儿。”
“谁还敢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不要命拉?”
林青毓的注意力被带偏,“娘娘真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说了吗?青雾和苏四的也一起吗?”
前段时日,陛下在朝堂上为苏四和青雾赐婚,说圣旨稍晚会到。但等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动静。
“一起的,就这几天吧。”
“但具体哪天,我娘也没说。”
“嗯嗯,有点消息总比没有好。走吧,看黛黛去。”
*
时间回到麓花节前两日,挂有林府匾牌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名唤【悦酒】的
老宅前,这里便是九阶状师粟明的住所。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了,前两次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都没能见到粟明的面。
车停稳,林青黛从车上下了来。
这日她穿了件白色的裹胸长裙,褙子如霜雪覆在了瘦削的肩头。
清冷,不染一丝尘埃。
这回在门口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家丁过来请她进屋。
林青黛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她知道,自己离成功不远了。
林青黛随着家丁兜兜转转,终是在宅子后院的小花园见到了粟明。
那会儿老者正在给自己种植的树花除草。
听到动静,也没停下手间的动作打招呼。
他背对着林青黛,“林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让你非见到老夫不可?”
起初,粟明没打算见她。
让她吃闭门羹,也算明确的表态了。
哪知道这姑娘一再到访。
每回来都会站足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粟明知道自己遇见倔骨头了。
今儿不敢不见,怕她累着病了,林家老头冲来骂他。
林青黛笔直地站在粟明身后,“想借先生之名,做一件浔国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粟明手间的动作终于被干扰到,短暂地停了几息。
待到林青黛话落,粟明丢下了手中的小铲子,站起身来。
面对林青黛时,他重复她的话,“浔国从未发生的事儿?”
又需要他这样懂律法的老东西,答案呼之欲出,粟明有些不敢置信,
“你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和聪明的人谈事情,是真的轻松。
林青黛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下,“是啊。”
“我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为何?”
“老先生可知金阙城有多少青楼?”
“具体不知,但总归是不少的。”
“那老先生又知不知有多少女子被迫进了这些青楼?”
粟明沉默了会儿才回说,“你想为她们拓出一条回家的路。”
也避免,未来有更多的女子受到伤害。
“老先生,黛黛深知一人之力难抗趋势,但我看见了知道了便不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我想试一试,即使败了又如何。”
“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过这件事了。”
话到这里,娇娇合手行礼,腰身朝前微折。
动作间轻纱摆荡,风姿绰约,有种冷雾般的清冷感。
“黛黛请先生出面助我一臂之力,为万千受苦的女子,为您曾为之战斗过的公道。”
沉寂良久,粟明才开口:
“过万民众的响应,可比二十个顶级状师联名困难多了。”
“民众势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观念已经刻在了大多数人的骨子里了。”
林青黛笑了笑,“凡事,试过了才知道不是吗?”
“万一成了,老先生将会成为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好一个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抑制不住地,粟明笑出声来,一声接一声,
“林家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啊。”
“你尚年少,就有如此魄力和胆识。我这个长辈,躲着不出面如何说得过去?”
“一起吧,为了公道二字。”
若入土之前,能看见那只存在于法典中的民众议政计划实现甚至参与其中,这辈子也算值了。
“多谢前辈。”
林青黛欢喜现于面,明晃晃。
她的腰身折得更低了些,那是由衷地感激和尊敬。
她生活的这片天下,存在着很多像裕永和粟明周盛这样的长辈,他们拥有过硬的专业技术,让人信服的名望和慈悲心。
重大事务推进,永远需要他们镇着。
他们的存在,让人安心。
“这么高兴?”
“求人有你这么求的吗?没给老夫带点礼?”
林青黛顿时直起身,“黛黛可不是那么无理的人。我给您带来了六坛珍稀好酒,都是从我阿翁那里搬的。”
少女娇俏灵动,如春阳般惊艳。
粟明看着她,仿佛看见了自家小孙女,再不复前几日将她拒之门外的冷漠。
“你阿翁知道吗?”
“不知道。”
“……你呀。”
第23章 第23章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林青毓和宋云彦回到了林府。
一到,便径直去见了林青黛。
那会儿小姑娘好些了,坐在院内晒太阳呢,手里捧着盏茶。
说是茶,其实用某种干花泡的,什么花两位少爷不懂,但那香味真的好闻。
一进到院子,宋云彦就嚷道,“这味道好香啊。”
许是发烧了,林青黛的嗓音较之平时低哑了些,“揽草,安神的。”
“要带些回宫给贵妃娘娘吗?”
她的周遭放着三张矮凳。
很明显,有人刚刚走。
林青毓和宋云彦各自挑了张凳坐下。
“要的。”
“你都不知道她多喜欢你整的那些花呀蜜的。”
林青黛笑了声,随后唤了明月着手准备。
转过头,又问两人。
“这么快就回了?”
“结果如何?”
提到这茬,宋云彦对林青黛佩服至极。
“你都筹谋到这个地步,能不成吗?”
“黛黛,你老实告诉四哥,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林青黛:“?”
林青毓笑得合不拢嘴,“夸你聪明的意思。”
林青黛听完,面露笑意,“一般般吧。”
“一般般?我们黛黛可不一般。当然,四哥我也很不一般。”
“哈哈哈哈哈。”
“宋云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人?”
“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本殿名字。”
“……”
“哈哈哈哈。”
吵吵嚷嚷间,林青黛觉得自己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笑闹声停歇时,宋云彦记起季辞说的药方。
“林青毓,快把药方写下来啊,待会儿忘记了怎么办?”
“对对对。”
应着,林青毓已从矮凳上跳起,往屋里冲去。
在黛黛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纸笔了。
迅速找了纸笔,循着记忆写下了药方。
写完后,又回到了林青黛身边。
坐定后,他将药方递向了林青黛,“还记得在裕永老先生见到的季辞吗?”
林青黛心跳忽然漏了半拍,面上佯装镇定,“记得。”
“这是他给的药方,是他们岭东的土方子。”
意外的发展让林青黛怔在当场,没能即刻接过药方。
过了会儿,她才找回声音,“今儿碰到他了?”
宋云彦:“是啊,在公堂之上。”
林青黛:“……”季与京,指着他走寻常路是不可能了。
她终于接过了药方,细致地看了。
宋云彦的好奇写在了脸上:“怎么样?他瞎掰的,还是真是秘方?”
林青黛:“秘方。”
宋云彦:“没看出来,他竟还懂医药。”
林青黛这时又开口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这药方里有一味药,帝都买不到。”
“哪个?我看看。”
“天星草根。”
“岭东才有,而季与京不知道因为什么控制了它和其他几味药出岭东。”
宋云彦:“……”
忍了又忍,有些话还是没忍住,“季与京,让媳妇儿遭罪,小心天打雷劈。”
他扯着嗓子喊的,一副要让这一声响彻岭东的气势。
林青黛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
但这回,她当真也不好为季与京说些什么。
这人写药单时,难道就没考虑过取材的问题吗?
又或是他觉得以林家的本事,什么样的稀罕药材都有办法弄到?
季与京如何想的,这个顷刻林青黛注定是无法得到答案了。
但这些在她看来都无甚紧要了,季与京能主动给她这份药单,她已经很是欢喜了。
等宋云彦的话音在此间消尽时,林青毓将单子抽走。
“既是有用,让大夫慢慢寻着药材。”
林青黛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又说起那个民众议政计划。
宋云彦问黛黛,“真的有那么多的女子受到残害?”
林青黛:“四哥,只会多不会少。”
宋云彦被贵妃保护得很好,他见到的都是过滤后的美好。
“经由祝家往下查,越查越惊心,后面干脆就不查了。”
“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
林青黛说这话时,声音很软,面色很平静。
可透出的那股劲儿,却是坚韧的有棱角的。
她想和安乾商行背后的人斗上一斗。
她想解救的不仅仅是祝家姑娘。
宋云彦一如既往地支持她,无条件的,“四哥会帮你,我早就看那个狗仗人势的赵均不爽了。”
林青毓奇道,“你打算如何帮?事儿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只差民众参与了。”
宋云彦:“……”
林氏一门,属林青毓最不讨喜。
埋汰完,他淡淡地瞥了林青毓一眼,“万人民众参与,其中必有我。”
林青毓闻言失笑,朝着宋云彦翘起了大拇指。
真是好大的帮助。
近午时分,【民众议政计划】被启动的消息就被帝王所知,左相聂航亲自去呈报的。
御书房宽大的案几后,帝王面色沉静,喜怒难辨,
“二十位高阶状师……幕后是谁?”
聂航迟疑了数息才禀道,“是林二姑娘。”
帝王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
话落后,沉寂了须臾,帝王又笑道,
“可惜了。”
“若黛黛是男儿身,那必是能进朝堂议事的存在。”
聂航观帝王神色,见他并未恼怒。
“陛下,要放任下去吗?”
在聂航看来,不该放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必定会有人有样学样。
终有一天,这柄尖刃会指向朝堂中的某一位,甚至是陛下。
几乎都未思忖,帝王便说,“这事,孤不能出面。法典中这最后一条,本就是太/祖用来约束后人的。”
“孤若是叫停,等同于忤逆太/祖遗训,此乃不孝。”
聂航:“但是陛下,安乾商行牵扯太宽泛了,说不定齐妃和三皇子……”
有些话,饶是聂航贵为重臣之首也是不敢明说了。
帝王也不需要了,先前聂航一说安乾商行,他便知晓同赵均有关,
他冷笑道:“携孤之势,毁损孤的江山社稷,罪大恶极,孤还要给他们留颜面不成?”
“就孤说,黛黛做得极好。”
“不敲打敲打,他们还以为这江山是他们的,能够为所欲为。”
对话到此,【民众议政计划】启动已成定局。
陛下对赵均等人早有不满,可碍于种种因由,一直没动他们。如今林青黛忽然来了这么一招,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再晚些,事情传到了齐妃宫中,三皇子宋云华亲自过来说的。
齐妃听完,怒气上头,数落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好一会儿。可再如何数落,赵均都是她的弟弟,家中嫡子。不到山穷水尽时,都不可能将其舍弃。
稍稍敛了心神,齐妃看向宋云华:“云华,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宋云华也不想舅父出事。
除了血脉亲情,很少有人知晓安乾商行也有他的份。
每一季,都会给他不菲的分红。
只是他的这一份,明面上是挂在舅父赵均名下的。
有了这些钱,他施为的空间被拓宽了许多。
在来时的路上,他便想了许多。
“事到如今,便只能拿钱消灾了。”
齐妃:“如何做?”
宋云华勾唇,极其细微的弧度:“用钱,让民众放弃参与这事儿。”
对于贫苦的民众而言,得到一些钱可比为他人挪去身上的大石重要多了。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赶在大势起来之前买通这些人,【民众议政计划】就无法启动。
祝家状告安乾商行一案,便只能依循常态审理。
如此,无论是安乾商行还是舅父,大概率都能全身而退。
从齐妃寝宫出宫,会经过几座大殿,其中一座名唤“有乐”。这日三皇子像平时一样从有乐殿前走过。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与此同时,帝王正在这座大殿的最高处喝茶。
对面空落。
待到三皇子走远,他忽然唤了声肖祺。
肖祺躬身应道:“奴才在。”
出乎意料,帝王并未下令,只是问他。
“你觉得老三这会儿来找他的母妃,所为何事?”
肖祺闻言苦笑:“陛下,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帝王瞥了他一眼,嫌弃地骂了句,但到底是没再继续为难他。
“唤赵辛阔来见。”
很快,赵辛阔来到帝王面前。
“坐。”
“谢陛下。”
赵辛阔坐到了帝王对面的位置。
肖祺适时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妥帖后,又退到了一旁。
“尝尝,青梨普洱。”
赵辛阔当即拿起杯,轻抿了两口。
茶汤微甜,甜过泛苦。
一杯茶,将甜和苦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交织在一起,并且毫无违和感。
“好茶,臣很喜欢这个味道。”
放下茶盏时,赵辛阔笑着对帝王说道。
帝王:“既是喜欢,就带些走吧。”
赵辛阔:“谢陛下。”
闲聊过后,终进正题,是赵辛阔推进的。
“陛下召臣来见,可是为了养和殿那事儿。”
“暂时还没有进展。”
迷药成分和解法太医院在分析,昏迷的禁卫至今未醒。
但他们的身体肌能并没减退,倒像是中了咒语沉睡了一般。
帝王:“这事儿到此为止。”
随着吴莹被限制行动二皇子被赐婚,这事儿再无深究的必要。
赵辛阔不是很理解这个决定,为将多年铁血惯了也让他不怕说真话。
“陛下,若不揪出这使用迷药的势力,您的安全……”
帝王闻言笑了声,“辛阔啊。”
“在这座皇城里,再远些,放眼整个浔国,想孤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杀不绝的。”
帝王的言语勾勒出的画面无疑是伤凄的,荒唐的。
可他整个人很松弛,仿佛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不是他。
“陛下,您别这么想。”
“不管别人如何,臣还有言森,心会一直向着您的。”
帝王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戏谑:“你和言森已经没法好好聊天了,随意说两句,你们就当真了。”
赵辛阔不由脑补了下林言森当真的样子,怂得要死,可又莫名的有趣。
他不由笑开来。
当一盏青梨普洱半空时,帝王终于道明了他召赵辛阔来的真实用意。
“民众议政计划即将启动,你带些人出宫维/稳,只要没有明面上的骚乱,就由着他们。”
赵辛阔才听到这事儿,诧异不已,
“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帝王笑,“你的世侄女。”
赵辛阔下意识地应:“黛黛?”
帝王默认了。
赵辛阔:“倒是和老林不同。”
帝王:“是啊。事情演变到此,孤都生出了些好奇心。”
想瞧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到底能走到哪个地步。
“其间,老三做什么都不要管他,默默记录在案即可。”
此话一出,赵辛阔便知此事的另一方牵扯到了三皇子,脸上笑容一瞬敛尽,
“陛下,莫要伤怀。”
先是二皇子,现在又是三皇子,短短两三日,麓花节的节日气氛还未散去,帝王心就落入
了冰窟。
帝王右手微抬,小幅度挥了挥,“去吧。”
赵辛阔起身,躬身行礼后,阔步离开。
那一日晚间,帝都府衙已将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告示贴遍了全城。
单单宝善街,就贴了三四张。
季与京三人过去看时,告示牌前已经簇了不少人。
乡民抑不住地议论。
“民众议政计划?今天之前我听都没听过。”
“没听过是正常的,书总共就没读过几本,更别说律法书了。”
“怎么民众还能参与议政吗?参与了会遭报复吗?这次对手可是安乾商行啊。”
“是啊。我们可以帮人,但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再看看吧。”
“对,谨慎点好。”
“别看了,回家等派钱。”
“什么钱?”
“我姐一家住雁三街,一两个时辰前有贵人去他们那里派钱,只要不参与这个民众议政计划就行。她专门跑回家和爹娘说的。”
“只要不参与就有钱?”
“嗯。”
“那很简单啊。走走走,回家去。”
一如粟明和宋云华所料想的那样,对于民众议政计划很多乡民都觉得不参与为好。
他们自身都难保,如何管别人?
别人家的闺女惨,他们就不惨吗?他们也很惨。
再加上安乾商行暗中派钱,这已闹得满城皆知的民众议政计划看起来成面并不高。
岂料酉时初,宝善街外,忽然多了个高台。
从无到有,仅仅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
先前,乡民不是在吃晚饭就是在告示牌前凑热闹,注意这边的人不多。直到不断的有华丽的马车停在附近,着装精致的公子哥和贵女从车上下来。
“那边搭台唱戏吗?”
“好多贵人过来了啊!”
“走走走,过去看看。”
有人挑了个头,不断地有人朝着高台涌去,季与京三人也随着人潮前行。
叶霄最是喜欢凑热闹,眉眼写着兴奋,“帝都真好玩,天天都有新鲜事儿。”
“哥,你觉得今天这出是什么戏?”
季与京:“普法。”
叶霄没听懂:“什么?”
季与京再不理他,但此刻他眉舒目展,明显心情不错。
人群聚集,引起了赵辛阔的注意,他带兵守在了附近。
银盾军也对这忽然架起的高台充满了好奇,“将军,您觉得这是在干什么?真唱戏啊?”
赵辛阔嘴角微微上扬,“是唱戏吧,但这唱戏的人,定是不简单的。”
一语成谶。
当人群够多时,浔国境内最传奇的九阶状师粟明站到了这高台之上。
他刚站上去,没几个人认识他。
可当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人人都知道他。
场面一瞬喧热。
粟明对着台下的乡民笑笑,再度将喇叭凑到唇边,“今儿我站在这里,是想和大家说说什么是民众议政计划,乡民又为什么要积极地参与进来。”
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民众议政计划和其存在的必要性,粟明又对乡民说,
“是,今日受到残害的是别人家的女儿。可你们谁敢保证日后这般倾轧不会落到你们自己的头上?”
“谁敢?”
没人吱声,因为没有人能。
粟明等了又等,等足了整整六十息。
再开口,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原也不关我的事。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再管闲事了。可是有个病弱的小姑娘,连着找了我三天。前两次被我拒于门外,她就站在屋外,整整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也不关她的事儿,就是这片天烂穿了,她也能活得很好。可她执意要管这个烂事儿,她对我说,就是败了也没有关系,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了这件事。”
她说:您当是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新的事物出现,总会让人担忧惧怕的,但是没关系,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对吗?”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为自己斗,那还能指望谁?”
“我敢拿我九阶状师的荣耀打赌,若这次输了,再无下次。”
民,只有被辱的份。
乡民淳朴的善意和热血被勾动,可……
有人喊出了担忧,“真的不会被报复吗?”
金阙城父母官李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台旁,“参与民众议政计划是乡民的权利,无人能限制。若有人以此为由打击报复,可随时报官。”
他话落,周盛紧接着喊话:“我和粟老已联合六十名状师,为乡民做免费的官司咨询。”
他之后,一名公子哥扯着嗓子喊了句,“打官司的钱,我们哥姐几个给你们凑。”
“需要时,联合状师申请就成。”
“我出五百两。”
大小姐周净娴:“那我跟个五百两,支持小黛黛惩奸除恶。”
苏家四郎和林青雾:“两千两。”
林青毓:“跟个两千两。”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捐赠中来,乡民的顾虑一点点被打消。
有勇敢的人走出了人群,“我来。”
“我来。”
“我来。”
一道道声音,有老有年轻,有男有女。
起初,断断续续,在静谧为基调的空间里显得突兀。
渐渐地,连成了一片。
“我来。”
苏裕站了出来。
再然后是粟明是周盛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张姚,是嚣张霸道的大小姐周净娴……
离万人,还差很远。
但希望的星火已经燃起,那是民意。
是太/祖明知很难实现,仍执意留在法典最后一页的寥寥几行。
当绍宁提步走向高台旁的那张长桌,意欲留下自己的名字时。
季与京似感应到了什么,他忽而抬头看向了高台斜对面的一间简陋茶馆。
林青黛倚在窗边而坐,今儿的风很大,不停地刮起她的长发。再加上那张挑不出瑕疵的小脸,灰霾夜色中,她美得有些不真实。
可季与京,笃定她在这人间。
她就是这片天下最艳丽的那抹色彩。
走向她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他也这样做了。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无论她想不想嫁,她都是他的。
也必须是他的。
当季与京穿窗入了茶楼,堂而皇之地坐在林青黛的面前,她很是淡定。
仿佛他的举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季少侠,多谢你的药方。”
她甚至主动开了口,语气热络。
“要喝茶吗?我从家里带来的,荷花普洱。”
季与京进来时,就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气了。
“林姑娘这么喜欢荷花?”
林青黛:“挺喜欢的,怎么?”
应答间,她亲手为季与京斟了茶。本是寻常动作,经她做来仿佛云雾在流动,尽态极妍。
“岭东没有荷花,但那里有很多其他的花。”
“你……会试着喜欢吗?”
一句话,季与京要反复斟酌才能道出口。
这之于他,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林青黛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会的。”
季与京,你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喜欢它们,和喜欢你一样简单。
你不用担心。
温柔的暗忖未息,林青黛便看见季与京笑了。
“你笑什么?”
季与京:“明早我就要离开帝都了,我们……”
有缘再见。
听到这句,林青黛也笑了,认真道别:“季辞,有缘再见。”
道完别,季与京便起身离开。
这一回,他是从楼梯走下去的。
他的步子又大又快,很快,就要消失在林青黛的视线里。
她以为,这是
他们又一段际遇的终结。
岂料在他彻底消失在这片空间之前,他的右手忽而一扬,划出了一道潇洒凌锐的弧度。
片刻后,一包糖球精准地落在了林青黛的茶桌上。
看那包装,是德月楼的。
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可她没立刻拿起那包糖球,反而是抬起手指戳着它的包装,一下又一下。
仿佛戳的不是糖球,而是季与京的脸。
“把我当小孩儿哄吗?季与京。”
第24章 第24章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
夜深人静时,有人进了宋云彦的和宁宫,赫然是不愿放弃挣扎的宋云华。他还是中午入宫时的那身衣裳,干净未染尘埃。可他的神色冷沉,一眼便能瞧出心里装着事。
兄弟二人,谈不上亲近,但也不是仇人。
见了面,也能拉扯几句。
是以侍卫过来说三皇子求见,宋云彦并未回绝。
宋云彦的宫殿又大又空,但许是燃了暖调的香,倒也不觉得冷清。
两人倚着茶榻而坐,内侍给上了茶。
“三哥是有口福的,这可是才从黛黛那儿拿回来的好茶。”
“就这一点,其余的全给我娘了。到了她手中,想再抠出一点就难了。”
宋云彦一提到林青黛和娘亲,话就多得不能行。
宋云华笑容和善,“那我定要尝尝了。”
话落,宋云华端起茶盏,太烫,吹了吹。
热息漫开时,他轻抿了两口。
“一种花儿?”
宋云彦现学现卖,“揽草,安神的,夜里喝极好。”
宋云华:“黛黛说的?”
宋云彦:“是啊,黛黛可能是花仙转世,她总能发掘出奇奇怪怪花草的妙用。”
太香了。
宋云彦自己也没忍住,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喝完,总算记起问宋云华找他的因由。
宋云华:“四弟,三哥想求你帮个忙。”
他想见林青黛,只有她有可能叫停民众议政计划。
亲兄弟,说“求”太重了。
宋云彦顿时正经起来,“三哥,你先说说看,我尽量帮。若是不能,你也别怪我。”
“可是安乾商行那事儿?”
宋云华微微颔首,“是。”
宋云彦拧着眉,“这事儿我不能帮。”
“哥,你可知安乾商行牵扯的是什么事儿?”
“是逼良为娼!今次闹到这个地步,若不严惩,以后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
“长此以往,民心丧失民愤疯涨,这损的是江山根基啊。”
“就是赵均是你的舅……”
话没说完,宋云彦自个儿停住了。
他看着宋云华的目光变了,难以置信中裹了失望。
“安乾商行的事,不会也有你的份吧?”
宋云华不吱声。
在宋云彦看来,这就是默认。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瞬间面红耳赤,“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钱?”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宋云华的精气神像是被诡秘的力量抽走了大半,冰冷木然。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声音,很轻,如雪落下。
“云彦,我和你不同。贵妃娘娘多年来盛宠不衰,岑家在南部是有名字的富豪,你生来就有仰仗。”
“再加上未来林家家主和未来季夫人的支持和爱护,种种因素使然,未来你就算不是太子,也能安稳地做个富贵闲王。”
“我不行的。”
“你也是皇子,你怎的不行?”
宋云华听到弟弟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宋云彦也未再说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
他从宋云华的眼中读到了悲凄,这种悲凄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根本做不得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子,仍会有这种能刺穿骨头的悲凄。
时间一寸寸掠过,宋云华破开了兄弟间的沉寂,
“云彦,你不知道吧?”
“在我十三岁之前,我娘每隔几天就会被叫去中宫为皇后洗贴身衣物,给她烧水沏茶,清扫中宫的落花和残叶。”
“这……”
皇后是不是有病啊?
宋云彦下意识地想咒骂,然而才开了个头,他就清醒了。
骂声骤停。
宋云华得以继续,“洗了晾干,下次再去时又当着她的面烧掉。”
“我娘递到她手边的茶,十杯要砸八杯,剩下的两杯也都是放凉,一口都不会碰。”
只因她曾是这宫中品级低微的婢女,她就不配得到幸福是吗?
……
情绪找到了出口,如潮浪向外涌,太过猛烈了,宋云华不知该如何停。
什么都说了,可音量却是越来越低了。
近乎微无时,他停止了回忆,对着宋云彦笑了笑:“四弟,这就是你心中温馨和美的皇家。”
“我要是能选,我是一息都不想待在这肮脏恶毒的地方。”
“可我逃不开,那我便只能斗。”
“只要我够强了,娘亲便不会再受委屈。”
宋云彦听完:“那你也不能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啊?”
“你这样,和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齐妃娘娘知道该多伤心啊?”
宋云华眼中悔意一闪而过。
“可惜我……没有回头路了,民众议政计划启动了,最高层面介入,迟早会查到我这里。”
宋云彦急得抱头。
他现在都恨死皇后那毒妇了,害这个欺负那个,哪儿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沉寂持续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宋云彦忽地抬头,一脸认真,
“三哥,我们去找父皇,将过去种种道明再诚心认错。”
“有多少罪孽背多少,我们姓宋的,不带怕的。”
“哥,别怕,我陪你。”
当夜亥时中,两位皇子跪在了帝宫门口。
肖祺听到消息,赶忙出来瞧。瞧完,眉一拧,脚步加快。
到了两皇子近处时,急道,“两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宋云华对着帝宫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
“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宋云彦这时嚷开了,“这事儿和父皇脱不了干系,三哥该罚,父皇也要罚。”
大逆不道的话险些把肖祺吓晕过去了,
“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宋云彦:“我说的都是实话,父皇就是站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肖祺:“……”
这浑小子,怕是只有陛下和贵妃娘娘能收拾了。
没法子,只能返回宫中禀报陛下。
临走前,冲着两人沉沉叹了声。
肖祺走后,宋云华直起身来,他终于敢确定弟弟是真心在帮他。
但他没有道谢,只是笑道,“这么勇猛的吗?”
宋云彦:“一般般。”
“比起黛黛,我这算不得什么。但是三哥,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别人我不敢说,你能找我商量,我虽能力有限,但我有人。”
“天大的事儿,都能给你抹平了。”
在这一刻,宋云华觉得这个家,也不至于烂透了。
至少,他还有个弟弟。
“呵……”
帝王听到肖祺的禀报,气而反笑。
“叫那两个逆子进来。”
半晌后,宋云彦和宋云华来到了帝王寝殿。
一进来,就麻溜地跪好了。
帝王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须臾后,停在了宋云彦身上。
“刚不是叫嚣得很大声,这会儿没声儿了?”
“一个成了年的皇子,犯了事儿爹都要背?”
这话让宋云华明白,帝王已经知道安乾商行他也有份参与的事儿了。
他不由双手伏地,脸贴于上。
宋云彦侧眸看了哥哥一眼,又对上了帝王的目光,“三哥做错事,三哥该罚。可您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这样吗?”
“有谁按着他的脑袋去贪吗?”
“有的。”
在这个顷刻,宋云彦一贯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一个家,父母
孩子各有权利义务。孩子该努力向上该孝顺父母,父母有义务维护家庭和美。”
“可您没能做到。”
“您对皇后娘娘的放任,助长了她的霸道,让她不断地欺辱没有仰仗的齐妃娘娘。”
“就我说三哥已经很好了,换了我,我能将这皇城闹得天翻地覆。”
帝王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说,都受了哪些委屈?”
宋云华没能即刻回应,他尝试过,可嗓子眼像是被砂石堵住了,每一次尝试,都能磨出钻心的疼。
帝王没再催他。
宋云彦也舍不得催。
待到他的情绪和缓,将先前对宋云彦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儿臣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帝王像是没瞧见他的激动,冷漠道,
“这些年,你们可曾想过同孤说道此事?”
没有。
人人都在揣度他的想法,自以为是地预判他的决定。
没苦硬吃,到头来又觉得委屈了。
只有宋云彦这匹野马,莽撞归莽撞,但总归是将他视作父亲。
思绪悸动时,帝王看向宋云彦,“换了你你说不说?”
宋云彦背脊挺得笔直,“换我,我能拎刀砍她。”
帝王嫌弃地摇了摇头。
“来人,将这两个逆子拖到正信门,各打三十大板。”
“谁敢留情,孤摘了他的脑袋。”
二个皇子被带走后,帝宫重归平静。
帝王深夜又召了一人,银盾军三桐。
帝王对三桐下了一道指令:“你去见赵均,告诉他:靠着孤享了这么多年福,该还了。”
言外之意:安乾商行之事,到他那便是终点。”
两日后,礼部主官和肖祺带着两道圣旨到了林家,林家两个姑娘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这时候,民众议政计划已号召了近六千名民众签名支持。
成面大增。
波澜过来,一切向好。
林言森亲自给来宣旨的人儿送了赠礼。
是一些金器,大小不一,但精致程度都是一样的。
临走前,肖祺对林言森说,“陛下想单独见见二姑娘。”
顾及林言森的情绪,他多说了一句,“别担心,就是说说话。”
“很快黛黛就要出发去岭东了,陛下也舍不得。”
林言森的心这才安了些,“多谢公公提点。”
翌日清晨,日光柔和,色调偏冷。
可撒在人身上,久了,也会生出躁意。
林青黛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从正信门到御书房,不短的一程,林青黛走得是小脸泛红,背脊隐隐冒出汗来。
给她带路的宫人是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人也活跃和善。
到了地方,看她小脸透着红,关切问道,“姑娘累了吧?”
林青黛回以轻笑:“有点儿,不过没事,权当锻炼了。”
小太监:“那姑娘进去吧,愿姑娘诸事顺利。”
林青黛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随即进了御书房。
门口禁卫布防,却不曾有人拦她。
“陛下……”
林青黛瞧见帝王,便准备行跪礼。
还没来得及,便听帝王说,“黛黛,免礼。”
柔和慈爱的语气,仿佛他不是帝王,只是家中的一位长辈。
“肖祺,赐座。”
话还没落全,肖祺便搬了张凳子放在了帝王书案面前。
林青黛躬身:“多谢陛下。”
随后又看向了肖祺,“多谢公公。”
肖祺朝她笑笑,“这是奴才该做的,姑娘请坐。”
林青黛按住裙摆,优雅坐定。
帝王凝着她,笑容依旧亲和,“黛黛可知孤今儿为什么会召你进宫?”
林青黛:“黛黛愚钝,猜不着陛下的用意。”
“是吗?”
“那黛黛是如何想到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
还带着帝都的世家子弟去造势。
起先,他虽说放任了计划的推进,但他同样也没阻止三皇子等人。
针尖对麦芒,胜负对半开。
却是没想到林青黛又出奇招,安乾商行一系连一夜都没顶住。
林青黛闻言,脸上的笑容一瞬淡去。
沉默了片刻,她柔声回说:“这次,是黛黛过激了。”
“但黛黛绝无私心,只是想为同自己一般大的小女郎谋个安稳人生。”
话到这里,林青黛忽而站起身,向帝王叩拜,“黛黛知错了,求陛下责罚。”
帝王这次没阻止她跪拜。
她话落,又晾了她片刻。
什么意思,帝王没说,但林青黛一清二楚。
帝王是在告诉她,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就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起来吧。”
“谢陛下宽宏。”
林青黛重新坐定。
帝王随后将话题带到了她和季与京的婚事上。
“黛黛,你远嫁岭东人生地不熟,多些自己人总归是好的。”
“孤准备派几个利索处事经验也丰富的老嬷嬷和婢女随你一道前往岭东,你觉得如何?”
同时去的,还有一队银盾军。
数量取了个吉利数,88。
林青黛闻言,心绪悸动。
她心知这份恍若偏爱的恩赐其实是监视。
帝王终究忌惮季与京,担心这场联姻之于他是“如虎添翼”。
面上,她却只是轻柔笑笑:“多谢陛下着重。”
还来不及说其他,帝王又开口了,“那就带着吧,总归是有用处的。”
林青黛明白帝王是铁了心要她带着这些人前往岭东了,只能应下,以一种乖顺的姿态。
帝王看她这般,脸上终有笑意浮出。
可这些,仍不能让他全然满意。
他试探询问,“黛黛,岭东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未来你和季与京若是有了孩子,将长子送回帝都教养可好?”
又是询问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存在商量的余地。
可林青黛清楚,没有的。
倘若她和季与京有了孩子,长子定是要送入宫中的。
再不然,就是养在林府,囿于帝王触手可及之处。
极短的时间里,林青黛的心,凉透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无上王权带来的压迫感。
不动声色间,便能将人压死。
她出身浔国最强盛的世家,父亲乃一品王侯,都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那其他人呢?
强行地敛了心神,林青黛清浅笑笑,“陛下,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再则就是有了孩儿也不是黛黛一个人的,黛黛需和夫君商量。”
柔和话音在御书房内漫开,剥不出一丝怒意和反抗的意味。
林青黛给人一种感觉,她在讲道理,仅此而已。
而这些道理,都是人之常情。
帝王越过了,都有仗势欺人之嫌。这个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黛黛。
今儿这般,足够了吧?
帝王定定地看了林青黛一会儿,终于牵唇笑了。
“黛黛说得对,现在说这些太早。时候到了,再说吧。”
聊完这茬,帝王似意尽了。
他对林青黛说,“都进宫了,就去贵妃那里走走吧,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林青黛站起身来,朝着帝王躬身:“那黛黛去了,多谢陛下今儿的赏赐。”
帝王大手一挥,林青黛微折着腰身,倒退着走了几步。
离书案远了,才转过身来,阔步离去。
肖祺跟着她出去了。
踏出御书房的门槛,阳光迎面拂来。
暖意馥郁,却也没能消融林青黛心间的冷意半分。
肖祺将她过于沉闷的意态看在眼里,不由笑了声,“姑娘别往心里去。”
“陛下他只是……”
林青黛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将话说出来。
在这座皇城之中,话越少越好。
最好,能够摈除情感。
“公公,有缘再见。”
她笑着,由衷而柔和。
她虽惊于帝王权术,却也能理解。
倘
若这偌大江山是她的,诸雄和皇子皆觊觎。
她日日沉浸在江山会被夺走的惊惧防备中,久而久之,她也会疯魔不再相信任何人。
“有缘,再会。”
林青黛依循圣意,随着宫人去往贵妃寝宫。
不紧不慢一盏茶的工夫,终是抵达。
在门外,就听到贵妃娘娘的声音。
她的声线较之寻常响亮了许多,透着嫌弃:“这就是你所谓的认真读书了?几门课程,就只有一门合格的。给你合格的这位老师还是皇宫学堂公认的老好人,他在宫里教书近四十载,就没给过谁不合格。”
“成绩都这样,还好意思到你父皇跟前闹,瞧瞧被打成什么猪样了?”
“宋云彦,我每日给你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要是读不进书也可以,赶紧成亲生子,那我也算你进了孝。结果你连媳妇儿也找不到?
生你何用?”
随后,宋云彦辩驳的话音传来:“娘,你仔细看看这成绩单好吗?考核分数都是很高的,我就是老爱逃课。”
“哎哟喂,你还知道自己老爱逃课啊?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吧,经常逃课也能通过中期考核?
他一开口,娘娘好像越发生气了,又是一顿尖锐输出。
再激一番,就要动手的阵仗。
林青黛决定救救四哥,她请身后的宫人代为通传。
当那小太监踏入殿内,一如她想的那样,内里的声浪消停了。
“黛黛,你怎的来了?什么时候进宫的?”
宋云彦亲自出来迎的,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他眉眼盈笑,整个人呈很纯粹的暖调。很明显,先前那激烈的责骂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陛下召我入宫,给了我好些赏赐呢。”林青黛避重就轻地说道,轻松自然的意态,以至于宋云彦以为是真的。
他引着林青黛往殿内而去,同时好奇地问道:
“都是些什么好东西,说给四哥听听。”
林青黛一本正经:“那不能告诉你。”
随后反问他:“听说你被陛下打板子了?犯了什么事儿?”
宋云彦:“那不能告诉你。”
这话出口,两个小的齐齐笑出声来。
两人相携进了殿,只见岑贵妃倚着一张小圆桌而坐,慵懒又优雅的意态。
李嬷嬷在张罗泡茶,热水滚过茶叶,一股清幽茶香氤氲开来。
“黛黛,过来坐。”
“多谢娘娘。突然前来,可有打扰到娘娘?”
说话间,林青黛和宋云彦已经来到了小桌旁,各占了一方。
区别在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屁/股还疼呢,根本坐不了。
岑贵妃笑着对林青黛说:“说什么胡话呢?黛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打扰这一说。”
宋云彦夸张哇哇叫:“这一对比,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林青黛觉得这话荒唐得紧,哑然失笑。
岑贵妃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嫌弃:“你要是能有黛黛一半省心,我能对你好到天上有人间无。
宋云彦:……心道,那还是像现在这样吧,反正也习惯了。
面上,沉默是金。
岑贵妃也烦他了,“走吧,本宫想单独和黛黛说说话。”
宋云彦:“我也想听,我不能听?”
岑贵妃:“是,你不能听。”
“李嬷嬷,带他去太医那瞧瞧。”
“诺。”
又是一阵闹腾,但狗崽子哪里拗得过贵妃娘娘?
他只能随着李嬷嬷去太医院。
他们走后,岑贵妃又屏退了左右,偌大空间里只剩她和林青黛二人。
“今儿,不顺利吧?”
一片静谧中,岑贵妃先开了口。
林青黛:“嗯,但能理解。”
岑贵妃伸手摸了摸林青黛的发鬓,慈爱明晃晃显出:“黛黛,理解并不意味着要接受。听静姨一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要想生小孩的事儿。”
“你不会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个宋云华或是宋云眠的。”
“一定要记在心里。”
“知道了静姨。”
岑贵妃笑了,妖娆风情悄悄浮现,“不要信母凭子贵那一套,事实一再证明,母强子女才有机会上桌。”
“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
林青黛以前觉得岑贵妃是这皇宫内苑最艳丽的花,当然现在也是,但又不仅仅是。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强大。
在皇后重压之下,她护住了自己让宋云彦安稳快乐长大让家族有了护佑。困于深宫多年后,她仍能说出“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这样的话。
“娘娘,您可曾想过另外一种人生?”
“权力场中,有您的位置?”
岑贵妃:“没有。”
话落,她停歇了数息,“以我的能力,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黛黛,你不同。”
麓花节刚过,浔国西南主城孤云城还残留着节庆余韵。
街头各色彩带随风摆荡,街尾食肆小档还在卖麓花糍和蜜糖,民众徜徉其中,无不笑意盈面。
总而言之,是极为松弛愉悦的氛围。
然而位于孤云城最繁盛处的霍家宅邸却不是这样。
那些在土楼前被季与京屠戮的死士回到了霍宅。
仓冷被诛,属下仓勋和仓鹤顶上,来向霍家大少霍延瀚复命。
一进议事厅,仓勋和仓鹤便折腿跪了下来,双手贴地,脸亦是。
“我等办事不力,请大少责罚。”
霍延瀚出奇的冷静,“仓冷呢?死了?”
“你等乃我霍家拔尖的高手,出动近百人,竟无法带回李永灿那个老东西?”
仓勋:“我们……”
我们甚至连裕永老人的面都没见到。
这话,仓勋想说又不敢说。
犹豫过后他选择了略过这茬,直接道,“我们遇到了绝顶高手。”
霍延瀚闻言嗤了声,“谁?”
“这世上还存在以一敌百之人?”
这百人,还不是普通兵士。
是经过严密训练,苛刻选拔的死士。
仓勋:“我等不知,但那人离开前让我们带话给家主。”
霍延瀚:“什么话?”
仓勋:“他说很快会来找家主。”
公然向他孤云城宣战,又有以一敌百的战力。
张祺远,玄知,慕清槐,吴庭善,刘同安,季与京。
一个个名字从霍延瀚脑海中划过。
若是遇到他们其中之一,倒也不能怪仓勋等人。
恶修罗,谁撞见都得不到好。
“起来吧。”
仓勋和仓鹤循令站起身来。
霍延瀚持续下令,“厚葬仓冷等人,有家人者,给予适当的安抚。”
“谢大少。”
“出府之前,去找煌师傅绘制那人的画像。”
“诺。”
两盏茶的工夫后,煌师傅去见了霍延瀚,手里拿了一卷画像。
彼时,小厮才送了盏茶到霍延瀚的面前。
不用掀开茶盖,裹了茶香的热息都是不停地通过孔隙往外冒。
是西南名产,绿琉璃。
隔着带香的茶息,霍延瀚看向了煌师傅,第一句话是,“是谁?”
煌师傅走近了些,朝着霍延瀚,“大概率是季与京。”
“他以刀疤伪装,明面上又很少出岭东,仓鹤等人不认识太正常了。”
季与京?
霍延瀚无声咬字,末处,意味莫名地笑了声。
“杀我霍家这么多的亲卫,让他拿什么抵好呢?”
停顿须臾,他又说,话音透着森冷:“不如就拿林二姑娘的命抵吧?”
第25章 第25章林青黛,你是我的了。……
数日后,季与京和叶霄回到了岭东。
不短的一程,他们从繁盛走进贫寂。有了对比,他们对“贫”之一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要改变的心越发的强盛。
在回军营之前,季与京回了趟家。
当他将从帝都带回的珠钗放在程芝面前时,她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儿,随即笑了。
“怎么想到买这个?花了不少钱吧?”
季与京闻言,又将珠钗拿回到手中,反复转着。
珠钗上悬着的珠玉荡啊荡,折出光,也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娘,我现在只能给您买这个。但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会给您更好的。”
程芝从季与京手中抽走了那支珠钗,越发细致地打量着它:“你有这个心,娘就很开心了。这支珠钗,虽素但雅,娘亲很喜欢。”
“京儿的眼光,一直很好。”
话落时,她摸索着将珠钗插进了发髻间。
季与京看娘亲是真的喜欢这支珠钗,嘴角细微地翘了翘。
“这次出门,顺利吗?”
插妥了珠钗,程芝给季与京倒了杯热茶。往他面前推时,语带关切地问道。
季与京:“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有了这句话,程芝的心便安了不少。
细节,她也不准备问了。
今天的季与京,已经走到了季程两家几代人想象都缺乏素材的高处。他做的事儿,他们没法给他意见。安静地待着,别给他添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但有一事……
程芝这段时间被催得紧,到了今儿,不得不和季与京谈了。
“京儿,娘亲有件事儿想和你聊一聊。”
季与京:“娘亲想聊什么?”
程芝:“这两年来,你祖父时不时会提及季家和帝都林家的那张婚约。”
“过了这个秋,你就二十四了,也该成亲了。”
“你对这桩婚事,怎么想的?”
说到这茬,程芝不由面露愁色,“也不知道林家如何想的。那样富贵的家族,真的会舍得将女儿嫁到岭东?”
季与京等程芝说完,才伸出手,握住母亲的。
“娘,这次出门我见到了林家人,还有我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几个字迅猛地攫取了程芝的注意力,黑眸圆睁,布满惊诧。
“怎么样?”
季与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富极天下,但是一点没有嫌贫爱富。”
“您未来儿媳妇很漂亮,很聪明,很柔和。她读过很多的书,虽然一直待在闺阁大院之中,可她心里装了古今和三千尘世间。”
她还会做各种药膳,各种点心,各种酱呀酒呀……
时间太短,他没可能发现所有。但是没关系,她会来到他的身边,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最后这一句,季与京说得很笃定。
可程芝在意的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季与京竟一次性说了这样多的话,还全部用来赞美一个女孩儿。
儿子自己生的,程芝无疑是了解的。
他自小聪颖,虽然家贫,也没能阻碍他一路向上。
这样的他,无论外人怎么定义他,都是心高气傲的。
如今他却对一个女子极尽赞美之词。
“京儿喜欢她?”程芝问得很直接。
季与京怔在片刻,“何为喜欢?”
程芝:“看不见她会想念,看见她嘴角会抑不住上扬;她明明过得很好,你还要担心她饿着冻着;想带她看山间和海边的日出,想将岭东最美的那枝花送到她的面前……”
程芝耐心地同季与京说道,这何尝不是她在回忆从前,季郎已经不在,那些有他的记忆都能支撑她走完余生。
母亲口中的喜欢,温暖但细碎,季与京不曾想到这么细。但他觉得如果那个人是林青黛,他愿意试试。
到了最后,季与京也没回答程芝的问题。
程芝也不是很在意。
感情嘛,可以培养的。看京儿这反应,对林家姑娘肯定是有好感的。
现阶段,他不排斥娶媳妇儿就好了。
想到即将有个漂亮乖巧的儿媳妇,程芝脸上满是喜色,
“那你去见见你祖父吧。”
“既然不排斥,就尽快将婚事落实。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金饰,都是留给儿媳妇的。”
“你说她一个帝都的大小姐,会不会嫌弃我准备的这些?”
有关这一点,程芝很难不担心。
别说林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了,她见过的岭东富豪,每次出街带的金饰都能抵她多年攒的一半了。
季与京因母亲的话失笑。
程芝看向他:“你笑什么?”
话少,事儿大。
这狗崽子要是找不出个好理由,她今儿就揍他。
季与京:“不会的。”
程芝:“你说了不算。”
季与京:“那是我媳妇儿,我说了怎么不算?”
程芝:“……”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娘,你要是不信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未来您将金饰给林家姑娘时她的反应。”
“她嫌弃的话,您赢;她若是抱紧您给的匣子朝您弯眼笑,甜甜说谢谢娘亲,我赢。”
程芝脑补了下季与京的后半句话,
当下就觉得,这赌局,可以参与一下。
横竖,她都不会输。
“输了的话,下次回家,一家人的饭由你负责。”
“行。娘亲要是输了,要如何?”
“娘要是输了,未来在你忙的时候,帮你陪你媳妇儿。”
季与京:“……”
这是惩罚吗?
这分明是奖赏。
不过是亲娘,就不计较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季与京在季家老宅寻到了祖父季桐川,彼时他正在和老友钱三下棋。
棋桌旁,摆了张老旧的茶榻。
榻面摆了茶,很明显才摆上去的,热气缭绕。
看到季与京过来,棋局终止。
钱三离去,宅前空敞,只剩爷孙俩。
两个人隔着茶榻而坐。
季与京亲手给祖父斟了茶,滚烫茶烟漫开时,季桐川沉声道:“你母亲叫你来的?”
季与京手间动作未停:“母亲不说,今儿孙儿也会来一趟。”
“为何?”
“孙儿想要和林家的那纸婚约。”
主动要?
季桐川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为何突然想要了?”
季与京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纸婚约的存在,过去每次提到,他的反应都是淡淡。
就是那种这门亲事成也行,不成他也行。
帝都没动静,他也不急,明显的不上心,不然也拖不到今天了。
如今,竟是主动来找他索要那纸婚约。
“要来做甚?”
季与京:“这纸婚约不是给我的吗?还是阿爷您还有个孙儿去和林家联姻?”
季桐川抬手就是一嗑,很用了几分力,在季与京的额心敲出了响声。
季与京预判了他的动作,也没拦。
被打了还朝着季桐川咧嘴笑,“阿爷,我见到你孙媳妇儿了。”
“再过几天,赐婚圣旨就要到岭东了。”
季桐川闻言,神色忽然一沉,“你打算如何?”
“如今你声名在外,再加一个林家嫡女,恐引来针对。”
可若不联姻,他死了都不好意思去见季家先辈。
林家和嫡女的声名也会被拖累。
他们是无辜的。
可以说是进退两难,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季桐川不曾真正催促季与京去落实这纸婚约。
拖,拖,拖。
到如今,孩子已经快二十四了,寻常人家的儿郎这个年纪早就成婚生子了。
季与京:“没有林家嫡女,就不会被针对了吗?”
答案是会的,各方只是在等待时机。
“既是这般,不如迎林家嫡女入岭东,强强联合。”
季桐川沉默良久,对他说,“既是决定了,就好好待她。那样富贵的人儿,孤身入岭东,这纸婚约中最委屈的人就是她。”
季与京:“孙儿听阿爷的。”
“那你跟我来。”
爷孙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走进老宅。
在家中祠堂,季桐川取出了一方黑色木匣。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材,匣面的漆都掉了不少,透着一股子时光磨砺过的沧桑感。
可匣子是干净的,明显被精心打理着。
季桐川下意识地抚了抚匣面,随后将其递给了季与京。
“是福是祸,阿爷也无法确定。但阿爷相信万事总有缘法,既使存在了,总归有它的道理。”
“你能走到今天,已是季家荣耀;未来,阿爷只想
你平安欢喜。”
季桐川道明了自己的想法,罕见的多言。
可他知道,季与京志不在此。今儿的这番话,对他的作用并不大。
季与京双手接过,那盒子,意外的有分量。
指尖沉沉的那个顷刻,一抹娇柔的身影在他的识海掠过。
“林青黛,你是我的了。”
未来如何,他无法确定。
他选的这条路,想平安和欢喜何其艰难。
本不该沾染高台明月的,还是那样体弱多病的人儿,需要花费诸多心力养护。
可他,意外地在婚前见到了她。
视线被惊艳,心绪被牵绊……将她让与其他男子,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既是如此,只能将她锁在身边。
携手,看未来几何。
季桐川不知季与京心间兜转,将匣子交给他后,便问了下聘的事儿。
两地隔那么远,做什么都是不容易的。
季与京:“阿爷放心吧,我会安排。”
季桐川相信他做事的能力,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可以让你安排,但一定要慎重,不能让人姑娘还没进门就开始受委屈。”
季与京应是。
心里还在暗忖,“让林二姑娘受委屈?我也不敢啊。惹恼了她,说不定她就不愿意来了。”
几次近距离接触,季与京将娇娇人儿的性格几乎摸透。
说她娇,那是她的外表给人带去的错觉。
实则是个倔骨头,凡事有主见。
在她那里,可以穷,但心意不可以少。
“那就赶快去办吧。”
“那孙儿先去了。”
“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一定要说。”
“知道了,阿爷。”
季与京带着黑匣子,阔步出了季宅。
他的下一站,宁东军军营。
从季家老宅往军营去,会经过一条叫作“清茗”的老街。
每回季与京从这里过,在街尾玩耍的小孩儿都会停下来,面向他,又跳又嚷。
今儿也没有例外。
“小季叔叔。”
“小季叔叔,现在我可以参军打东韶国了吗?”
“小季叔叔,霄哥哥刚过去,他还给我们带了饼。”
叽叽喳喳,生怕自己说少了。
季与京来到他们身旁,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最近过得好吗?”
小孩儿异口同声,“很好。”
明明过得很苦,一日三餐勉强温饱,可他们仍觉得自己过得好,黑眸中有光。
每每看到这样的他们,季与京就觉得过往苦累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
“好好长大,军营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要注意锻炼哦。”
小孩哥闻言,纷纷开始掀袖子,想给季与京看看他们的肌肉。
“肌肉,厉害不厉害?”
季与京忍笑,“厉害。”
胡乱地聊了一通,季与京同他们道别。
小孩儿们虽然舍不得却也知季与京很忙,不该再耽误他,都非常懂事地和他说,“小季叔叔,下次见。”
季与京认真回说,“下次见。”
话落,他提步,继续向前。
岂料丈余后,他又停下脚步,折回小孩儿身边。
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从上衣内袋中掏出了一枚精致丝袋。
赫然是那日在裕永老人的土楼,林青黛送他的。里面装的是糖果,说不定还是她亲手做的。
“伸手。”
小孩哥纷纷伸出手,没有任何犹豫。
季与京从袋里取了糖果,一人发了一颗。
发到最后,他的袋里还剩一颗。他将其拢在手心,鼻翼间又是那熟悉的甜香。
小孩子也闻到了香味,惊喜地看着掌心的那粒糖,
“好漂亮啊,我从未看过这么漂亮的糖果。”
“好香啊,好像橘子的味道,肯定很好吃。”
“小季叔叔,你给我们带了糖果。”
季与京笑道:“不是我带的。”
小孩儿诧异,“那是哪里来的?”
季与京朝着他们笑,“仙女姐姐给的。”
“等她来岭东,肯定会给你们带好吃的。”
“仙女吗?住在九重天上的?”
“是吧。”
“走了。”
季与京再未耽搁,催促轻功,朝前掠去。
不过瞬息,就从小孩儿们的视线消失。
这一回,小孩子心中没有不舍,他们的注意力全都给手心的糖果绊住了。
“你的什么口味?”
“我的好像是桃子,我喜欢桃子。”
“我的是桑果。”
“桑果也很好。”
第26章 第26章她是这天底下顶顶聪颖心……
回到军中住处,季与京将黑色匣子妥帖安放,便径直去了议事厅。
一盏茶的工夫后,宁东军高层全部聚于议事厅内。
除季与京外,还有六人。
分别是宁东军智囊宁洛吉和华文怀。
以及四大猛将陈斯良,从新,许胜桐和徐羡。
偌大议事厅,季与京居上位。
其余六人,分坐在他的左右两侧。
等兵士上了茶,退出议事厅,徐羡便忍不住嚷嚷开了。
“京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给喻州主烦死了。”
知道他近期经历了什么的五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季与京看着他,眼底浮笑:“怎么了?”
徐羡详细道来:“你出岭东没几天他就派人过来寻你了。”
“嗯,什么事?”
“他说西南陈家的嫡长子陈晔求见,问你见不见。”
这陈家在西南可是颇有名望的家族。
在霍家靠着不断联姻声势越发强横之前,陈家也是可以和他们一拼的。
“我说不见。”
“当时他也没强求,哪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的每一天,每日巳时三刻,喻州主都会派人过来送各方拜帖。
有时候,一天都有三四张之多。
“昨儿,他甚至亲至军中,指着名要见你。”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拦他了,只能将怀叔请来应对。”
“啊!”
徐羡口中的怀叔乃宁东军智库执掌华文怀。
天下顶顶出名的谋士,扇动轻笑间,可定战局胜负。
此间,因徐羡的“失控”笑成一团,连季与京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在时,好像也没这么热闹?”
华文怀笑道:“将军就不好奇为何近期这么多的拜帖?这一波还都是离岭东较近的世家门阀。”
“后续,拜帖只会越来越多。”
季与京闻言,笑容半敛:“这回,我还真不清楚。”
“请怀叔明示。”
华文怀:“我逐一查阅了这些拜帖,有的明示有的暗示,目的都只有一个。”
“哦?”
季与京起了几分兴致,“他们想干什么?”
华文怀:“他们都想将家中嫡女嫁来岭东,为妾室。”
为妾室?
众人一听这话,什么都明白了。
帝王为林季两家赐婚的事儿,消息灵通的世家门阀已然收到风。女儿成为岭东主母的想法泡汤,又开始谋求妾室之位了。
毕竟在那些人的认知里,有争夺天下能力的一方枭主后宅多几个人实属寻常。
若未来季与京入主皇城,这些女子便是帝妃,至少能护家族数十载。
如此想法,确实人之常情,可惜……
季与京无心沾染这些。
从前是,现在更是。
他不认为林青黛这般聪颖有想法的女子能容得下夫君身旁有其他女子;他甚至觉得,他但凡生出了一点这种心思都是对她的辱没。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季与京的嘴角微微上扬。
林青黛,你这还没嫁过来,我就已经在被你约束了。
还是自愿的,半点怨不得旁人。
徐羡眼尖,隔了段距离,都发觉季与京笑了。
这笑容,和寻常可不一样。
他曾在军中的小兵士身上看到过相似的笑容,那会儿小兵士在说他的心上人。
老天爷!
京哥不会出门一趟,有心
上人了吧?
思及此,徐羡黑眸发亮,仿佛有火星坠入,
“京哥。”
季与京循声看向他,嘴角那细微的弧度已经消失,“何事?”
他突然这么正经,真心话,徐羡有点不好意思问了。
宁洛吉见状,只觉好笑。
须臾之后,难得地发了善心替他问了:“徐将军是想问将军您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季与京:“……”
“最近操练任务太轻了?”
徐羡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很多了很多了。”
他的语速快极,就像是在怕说慢了季与京会亲自上阵操练他们。
就算他万分崇敬季与京,他也必须要说季与京的训练方法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猛兽和仙人来才行。
操练的威压强横,徐羡再不敢揪着这茬问了。
季与京在这时对众人说:“以后再有类似的拜帖,你们直接回绝即可。”
话落,他将话题带到了边境线上。
“东韶国最近可有异动?”
回答他的是才巡边回来的许胜桐,“再过半个月就是东韶国皇后诞辰,这段时间安分得很。”
往年其实也是。
但东韶国诡计多端,最是爱突袭,不得不防。
季与京也是这么想的:“巡视不能停,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
花了近半个时辰,将公务过了一遍。
季与京才对众人说道,“这几日,帝都会有圣旨来。”
“可是为林季联姻而来?”
季与京点了点头:“我在帝都见过林家人了,满门温良,乐善好施。倘若定要成亲,林家是极好的选择。”
“我更有意同林家合作,将岭东的物产带到全国各地甚至是邻国,以破岭东穷困。”
随着他话落,此间陷入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话。
那人是宁洛吉:“将军成亲,之于岭东是大好事,我等都盼了好些年头了。林家也确实是美名在外,但有一点将军不得不防啊。”
“此话怎讲?”
宁洛吉继续道:“过去百年里林家长盛不衰因由诸多,但几代来有一个因由始终存在。”
那就是,林家是亲皇家的。
到了林言森这代,牵绊越发的深了。
林言森和泰宁帝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何,都不用花心思猜。
“我敢说,大婚时入岭东的绝不止林家小姐和林家侍从。”
还有数量不菲的帝王暗钉随着林家小姐进入岭东,名正言顺地待在季与京身边。
会做什么?几时下手?
根本防不胜防。
在宁洛吉看来,这桩婚事对季与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到不可替代的益处。
“如今是帝王赐婚,已无逆转可能。所以属下建议林家小姐入岭东后,拓造别苑居之。其随行人员,需严密监视。”
“至于商业合作,可另择人选。”
宁洛吉分析得很透彻,也是全然站在季与京的立场。
但他漏了一件事:季与京的心弦被一个叫林青黛的姑娘拨动,亦相信她会愿意和他一起解决难题,并且有这个能力。
一如那日在皇宫,她以柔弱身姿对上了当朝二皇子。
她骂他恶心,她说如此恶心的人如何担得起浔国储君之位。
她会站在一众皇亲贵胄面前,冷着小脸呵斥他们不该伤驻边将士的心;
她甚至为了解救万千少女,挑动了“民众议政计划”。
成功与否,他暂时不知,但那种胆识和魄力,这尘世间鲜少有人能敌,无论男女。
在帝都的时间其实算不得久,却足以叫季与京信服一个女子,这种信服和家世无关。
只因她是林青黛,她有这个本事。
基于这种信服,面对属下的建议,季与京只是淡淡一笑,
“吉叔说得极是,但并不是无解。一切等林二姑娘入岭东,我同她商量后再做定夺。”
有些话,稍微犹豫,季与京还是说出口,
“在章平镇,裕永老先生曾同我说过一句话,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在帝都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信了。”
深信不疑。
宁洛吉问他什么话。
季与京笑了声,回说,“倘若林家嫡女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嘶。”
“林家姑娘这么强的吗?”
徐羡忍不住惊叹。
裕永老人那可是真天才真大能,能让他这么夸的人,放眼当世都不多。
季与京:“很强。但我不欲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们,等她入岭东,你们自行了解。”
“今儿就到这。”
“吉叔和怀叔留下。”
四大将军相偕离去。
一出议事厅,徐羡就瞧见叶霄在不远处撒欢,当即阔步朝他而去。
其他三位将军对视一眼,跟上去凑热闹了。
徐羡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之间闪至叶霄近处,铁拳挥出。这一下,狠且迅猛,带起了疾劲的风。
结果还是扑了空。
叶霄对避打这事儿太擅长了,那可是经季与京的铁拳磨炼出来的。
立于丈远外,叶霄对着徐羡叫嚷,“你有病啊?我刚回来就打我?等着,迟早把你这将军头衔拿下。”
徐羡:“别迟早了,就现在。你要是胜了我,我这骁勇将军的头衔给你。”
叶霄听了,黑眸被赫赫战意点亮。
他当即望向了陈斯良等三位将军:“烦请三位将军做个证,这回可是徐羡挑的事儿啊。”
从新抱胸点头,漂亮的丹凤眼中氤氲笑意,
“没问题。”
“强者为将,咱们宁东军老传统了。你要是够强,把京爷的主将头衔打下来放自己头上都行。”
叶霄手臂一横,指尖朝着从新的方向点了点。
“就喜欢你们这样爽快能打的将军。”
从新几个快给这少年郎笑死了。
被京爷揍了多少回了,还这么跳窜。扛打能力,宁东军中绝对的头部。
徐羡嫌他磨叽,开始骂骂咧咧,
“就剩一张嘴了。”
“到底打不打?”
叶霄:“打!不想做将军的岭东儿郎不是好儿郎。”
话落,他手臂一挥。
身上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舞动,凌锐气息氤氲开来。
徐羡亦做出邀请姿态。
礼数后,两人像两头猛兽一般冲向对方,贴身狠搏,拳拳到肉。两个人轻功皆属上乘,却都选择了正面强打。只因他们都笃定宁东军内“投机取巧”不可能存在。
想往上走,就必须拥有过硬的能力。
谁,都可以。
砰砰砰,刺耳的钝响持续轰鸣。
数十拳后,叶霄的双臂开始发麻,有一瞬注意力被麻感控住。徐羡抓住机会,一拳击向了徐羡的肚子。
叶霄被打退几步。
胜负已分。
输了,叶霄也不恼,
他朝着徐羡抱拳,“不愧是骁勇将军,叶霄败了。”
徐羡还来不及回应呢,他又说话了,
“不过你别得意啊。我这些时日在外奔波体力消耗过度,等我养几天,到时候我们再战。”
众人大笑。
倒也不是嘲笑叶霄,而是觉得少年心性莽撞狂妄却也鲜活有趣,总能给沉闷的军营生活带来趣儿。
徐羡:“行行行,我等你休息几天。”
说话间走近叶霄,铁臂一伸,松垮地搭在他的肩上。
“哎,你在帝都见过你未来嫂子了吗?”
叶霄有一搭没一搭揉着自己的手臂,“见过了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徐羡:“我瞧着你哥有点不对劲。”
叶霄来劲了,斜眼睨他,“怎么不对劲?”
徐羡给他大概说了议事厅里面发生的事儿:“你哥对林家姑娘很是偏袒。”
随后又问:“林二姑娘,真的有传言中那样美?”
叶霄:“可美了,我真没过她那么美的姑娘。”
随着叶霄说起贵女之名早已名扬天下的林二姑娘,四散的三位将军和兵士都朝他聚拢。
这可是来自亲身经历者的信
息,可信度极高。
叶霄对小美人,评价那是相当高。
“她不仅貌美,还会做药膳,棋艺可战裕永老先生。”
“你们知道民众议政计划吗?”
只有陈斯年一人点头,“我隐约记得由一定数量的顶级状师牵头,十万民众实名参与,所求之事当地最高权责部门无条件受理。”
叶霄听完,朝着他翘起大拇指。
陈斯年:“但据说自浔国立国,这个计划就没出现过。”
叶霄:“现在有了。”
徐羡听出了一些端倪:“林二姑娘的手笔?”
叶霄:“是啊。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比我聪明那么多?”
众人被逗笑。
陈斯年没忍住,伸手摸了下叶霄的脑袋,“我们霄儿也很聪明的。”
叶霄喜欢听这话,咧嘴笑,露出一口眩目的白牙,
“不仅如此,她一点都不嫌弃我们岭东。我和她说起岭东和东韶国的仇恨,她无条件力挺我们。”
“她那样聪明又擅经商,等她来到我们岭东,肯定能带着乡民脱贫致富。”
叶霄滔滔不绝,一副没人拦他他能说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这回,还真没拦他。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兵士朝他们而来。
林二姑娘未到,宁东军内就开始流传她的事迹。
将士们都隐隐期待着她的到来。
这位声名响彻浔国的高台明月,会不会真的如叶霄所想为岭东带来希望?
……
议事厅内,季与京拿出了从皇宫带回的藏宝图,将其交给了华文怀。
华文怀摊开,细致地查看,和记忆里的那半截能衔接上,眼眸中有笑意浮出,“第二块,有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等会儿去取第一块,实物再比对一番。”
季与京闻言,短促地舒了口气。
“还差两张。”
宁洛吉:“一张在孤云城,另一张百年来从未现世。”
“到底在哪里呢?”
华文怀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将孤云城的那张拿到手。”
提到孤云城,季与京不由想起裕永老先生地库的那些兵器,
他对宁洛吉说,“让斯年他们派些人前往章西镇裕永老先生的土楼,将地库的兵器运回岭东。”
宁洛吉喜色盈面,“立刻安排。老先生愿意来岭东吗?”
季与京点了点头:“在路上了。他说想体会下沿途风土人情,会慢些。”
“好啊,好啊。”
“兵器之王的加入,我宁东军战力必定更上一层楼。”
正事聊完,季与京携华宁二人走出了议事厅。
先前他就听到外面的异动了,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吵是肯定的。
不用猜,也知是叶霄和徐羡两个刺头挑起的。
出来一瞧。
一众将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圈中人不用真正看到,季与京也知道是谁了。
“很闲?”
季与京低冷的音调控住这片空间,全员一瞬列队。
叶霄和徐羡两个刺头站在了最前头,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冷冽,这会儿倒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模样。
“很闲?”
季与京冷冷地睇着众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连问两遍,不能不答了。
叶霄硬着头皮上,“不闲。”
季与京:“不闲,那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
叶霄:“……”
停顿的数息,他在努力思忖。
“我是在给他们讲嫂嫂的事迹。她即将到岭东,让大家多了解一下她不好吗?”
“她可不是一般的贵女。”
“她是这天底下顶顶聪颖心善的小女郎。”
叶霄说这些话时,声音响亮,目光坚定。
他是认真的,众人笃定。
他话落,此间陷入沉寂。
片刻后,季与京低低笑了声:“你觉得,搬出林青黛就不用被罚了吗?”
叶霄的背脊挺得更直了:“是。”
徐羡等人的嘴角开始抽,根本压不住。
季与京:“那你想错了,今儿就是林青黛站在这里,你们也逃不过一顿罚。”
“徐羡。”
“属下在。”
“操练场速跑,五十圈。”
叶霄:“……”天塌了啊。
嫂嫂,你快点来啊。
制住我哥这样的野蛮人,需要您的智慧。
第27章 第27章(二更)一方枭主承诺永……
数日后,季与京随军晨练回来。
华文怀匆匆赶至他的居所,眉心有汗。
季与京脱掉了上衣,优越的肌肉线条明晃晃地显露于空气中。
他拎着衣裳往后院走去,那里有一口古井,每日训练完,他就从古井中取水冲洗。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怀叔,怎的如此着急?”
华文怀紧跟他的脚步,“将军动作快些吧,帝都来人了,现在正往季家老宅去。”
“州主也已经出发。”
季与京的脚步被绊住,他转身看向华文怀,
“来的是谁?”
“礼部侍郎陈建,还有四皇子和林家大郎。”
季与京:“……”
这还真是大阵仗啊。
“你准备一下,一盏茶的工夫后,我们出发。”
“诺。”
“带上叶霄。”
闻言,华文怀笑了。
这对表兄弟,打得多是真的,感情深也是真的。
重要时刻,总是不希望对方缺席的。
巳时两刻,季家人、帝都来人、季与京一行人和州主府的人,四方齐聚季家老宅。空敞的大院,罕见地显得拥挤。
“人齐了,我们开始好吗?”礼部侍郎陈建笑道。他本就是偏柔和的性子,如今笑起来更显亲和。
季桐川见帝都高官这般客气,不由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惧怕他们,而是办喜事总还是盼着和顺些的。这回办的还是季家长嫡的婚事,季家人更是谨慎。
“劳烦大人了。”
陈健笑,从随行的内侍那里取过圣旨,当众展开,
“宁东军主将季与京接旨……”
季与京和众人皆跪。
陈建朗声宣读圣意,季林联姻终成定局。
五月二十六,大吉,银盾军亲护林家嫡女入岭东。
“谢陛下隆恩。”
季与京接旨。
陈建笑道:“都起来吧。”
话落时,他转向喻州主,“陛下有旨,要在静宁城为黛黛修一座府邸,比照公主规格,所需资费皆从陛下的私库出。”
“虽然有专人负责此事,但他们对岭东并不熟悉。必要时,可否劳烦喻州主给予些协助?”
喻州主连忙道:“陈大人有需要只管说,下官定是鼎力相助。”
“好啊。”
季桐川脸上笑容明晃晃:“诸位远道而来,我准备了岭东风味的酒筵为大家接风洗尘,还望诸君莫要嫌弃。”
回答他的是林青毓:“早就想来岭东大吃一顿了。”
“是吧,四殿下?”
宋云彦眉眼明朗,心情明显不错,“是啊。”
两人亲和松弛的意态,让叶霄找到了一众小辈聚在裕永老人的土楼时的那种感觉。他也不想端着了,主动走近林青毓和宋云彦,双臂大张,分别搭在了两人的肩上。
“我去给你们偷酒。”
“我哥的。”
季与京冷飕飕开口:“叶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将军,自觉拎好酒上桌,不然回去就跟黛黛揭发你。”
揭发什么呢?
无非是说他以刀疤做伪装,明明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仍在伪装身份。
季与京一点无惧。
但在这个顷刻,他并未驳斥。
只因他觉得,帝都来人愿意尊重岭东尊重他的亲人,也让他和林青黛的婚事在和谐和欢喜中开启,那他被戏谑几句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几坛酒就更不用说了。
“叶霄,取酒去。”
叶霄:“哇,好好好。四殿下,你要和我一起吗?”
“大舅哥你呢?”
林青毓不甚认真地纠正他:“我是你哥的大舅哥。”
叶霄:“我哥的大舅哥就是
我的大舅哥。”
百无禁忌的熊孩子,逗笑了众人,也成功将亲娘程灵激怒,
“叶霄,你是不是想当众挨抽?”
叶霄顿时消停了,为了表示诚意,还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热热闹闹吃完,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陈大人在喻大人的引领下,在静宁城闲逛了,林青毓等人转移到大院之中。
坐定,华文怀送了茶和杯盏过来,
刚吃饱喝足,大伙儿也没急着饮茶。
季与京看着林青毓和宋云彦,问道,“你和四殿下怎么来了?”
林青毓:“这个问题问得好。”
季与京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下。
林青毓又开口了,这回是很认真的意态。
“我爹让我来的。”
“他说两家隔着远,下聘迎亲都不是很方便,让我们碰个头商量一下,定出让两家都认可的方案。”
季与京听完,由衷道:“多谢侯爷体谅。”
这时,宋云彦说话了,“你准备了什么聘礼?太差了我可不答应。”
“黛黛可是被我们护在掌心长大的明珠,委屈这玩意儿,她吃不了一点。”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季家清贫,贵重的聘礼是没有了。”
这是实话。
以林卓两家的富贵的程度,他倾家荡产备的聘礼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但季与京仍想尽力,不愿让吾妻受委屈。”
他先是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了一只玉镯。
他身后,华文怀适时地放了两个信封上桌。
军中用的,粗糙的牛皮纸。
季与京看着林青毓,目光澄澈坚定,
“这玉,是祖上传下来之物。未必有多贵重,却经季家历代主母代代相传到今天。”
话落,他的手指落在了一个信封上,
“这是我的手书,我向林家和黛黛承诺,永不纳妾。”
一方枭主承诺永不纳妾,并愿意落纸为证。季与京的诚意,已无需旁的佐证。
宋云彦很是满意,他不禁拍了拍季与京的肩,
“这个可以。”
“你这般有诚意,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的。”
季与京忍着笑,“谢四殿下。”
宋云彦收回手,目光瞥向另外一个信封,
“那这个是什么?”
季与京:“这个是一张落了我姓名的空白信,他日林家可凭此信要求我做一件事。”
“能力所及,义不容辞。”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给林青黛留的退路。
倘若有一天,她在岭东过得不开心了,她可以选择离去。
她若是幸福了,这封空白信便是林卓两家的保命符。
“这些是现阶段季某能给到的极限了。”
林青毓将这三样“聘礼”小心翼翼收妥,随后笑着对季与京说:“作为大舅哥,我是满意了。”
“至于爹娘和黛黛如何想,要等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帝都。”
“明白,辛苦大哥了。”
林青毓:“你还怪识做的。以后要好好照顾黛黛,若她过得不好,我定是要找你的。”
季与京:“应当的。”
“哎,季与京。”宋云彦忽然叫唤开来。
季与京侧眸看他,“四皇子,何事?”
宋云彦:“我也是黛黛的哥哥,帝都尽人皆知,你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舅哥?”
季与京:“……”
这个瞬间,他不由想起了裕永老人说过的话。
帝王四子,也就四皇子有点意思。
这何止是有点意思。
一身疯劲儿,和叶霄徐羡有得一拼。
叶霄看戏不怕事儿大,“我觉得有理。”
闻言,林青毓和华文怀齐齐失笑。
季与京目光泛冷,扫向两人。
“等婚事办妥再说。”
“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没有的话,我带你们去军营瞧瞧。”
“想去吗?”
宋云彦的注意力果不其然被带偏,“当然想,现在就去。”
开玩笑,宁东军可是号称浔国最强悍的军队,不去见识一番,等于白来岭东。
“能不能和你的高级将领过几招?”
“殿下若是不怕打,自是可以的。”
“那快点。”
林青毓瞧着宋云彦那急迫的狗模样,不由嗤了声。
林青毓等人同季桐川和家里其他长辈打过招呼后,一齐离开了季家老宅。
他们走后,程芝看向季桐川,眉眼盈笑,“父亲,这林家当真是亲和又大度啊。”
“哎哟,我这心总算是安了。”
季桐川也没想到这般顺利,“这可能就是百年世家的风度。”
照理说,谈聘礼都是两家长辈见面谈。
像今儿这般两个小辈谈,实属少见。
但一如林青毓说的,林季两家隔得太远了,流程能简则简。
林青毓和季与京虽是小辈,但一个是林家嫡长子未来家主一个是一方枭主,分量惊天。
由他们代替两家长辈们谈,也不算失礼。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谈法,如此直接,大开大合。
“芝芝啊,等着喝媳妇儿茶吧。”
程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馥,“金饰和红袋我都准备好了,只等儿媳妇进门了。”
看着姐姐这般欢喜,程灵不禁有些羡慕,
“我的那傻儿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有个儿媳妇啊?”
一众长辈,纷纷笑开来。
之后,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晚上又一齐用了饭,总是空敞的院内,笑音久久未消。
在岭东待足了两日,林青毓和宋云彦携侍卫踏上回程。
临走前一晚,季与京邀了林青毓上了静宁城最高处喝酒。
夜风习习,透着纯粹的凉意,沁人心脾。
“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林青毓目光梭巡,不由赞叹。
季与京开了坛酒,递给了他。
酒香随风漫开时,他说,“有空常来。”
林青毓看向他,将酒接过,“你倒是和传说中不一样。”
季与京滞了一瞬,“如何不一样?”
林青毓:“我感觉你这个人,底色是暖的。”
但在传说中,你是个野心家。
乖戾难驯,视规则和律法于无物。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你就不怕看走眼,没了妹妹。”
林青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及黛黛处理危机的能力。”
“她只是娇,并不是弱。”
“来,喝酒。”
林青毓主动提坛,朝着季与京摇了摇。
季与京又开了坛,提高,同他地碰了碰。
喝了口,林青毓又问他,“说吧,找我来什么事儿?”
“季与京的大舅哥,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季与京被这话逗笑。
同时也觉得,林家人个个都带着幽默感。
林侯爷是这样,林青黛也是。
笑过,季与京对林青毓说:“来岭东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青毓瞬间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你担心有人会在路上对黛黛动手?”
季与京:“不是担心,是一定会。”
且不止一方。
林青毓细想,觉得季与京的忧虑不无道理。
林季两家联姻,对声势本就锐不可当的季与京助益太大了。
黛黛会带多少嫁妆入岭东先不说,她身为林卓两家护在手心长大的乖宝,可以调动的资源可太多了,再加之聪慧灵秀之名在浔国早已是尽人皆知……
“你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去接?”
季与京:“特殊时候,东韶国不得不防,最近他们静得有些诡异。”
林青毓被轻易说服,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放心,到时候我会再跑一趟。”
“辛苦了,大舅哥。”
“不及你啊,季将军。”
林青毓是由衷地敬佩季与京。
没有他,今儿的东边境不会如此安稳。
更甚者他控制的那十万宁东军,是他一手打造出的。
“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这林家大公子别的没有,钱很多。”
季与京忍不住笑了,“那我在这里,先谢谢大舅哥了。”
第28章 第28章动她,你想怎么死?……
一路狂奔,林青毓和宋云彦以最快
的速度回到帝都。
一到家,林青毓便去见了爷爷林振伟,彼时林言森和林言州也在。林言州这些年都在南部做生意,这次回家只为送黛黛出嫁。
“爷爷。”
“爹,二叔。”
挨个打了招呼,林青毓将季与京的三样聘礼放在了桌上,随后把季与京同他说过的话详尽地重复了一遍。
“阿爷,我在岭东逛了两天。穷确实是穷,但民风淳朴热情,治安也好。”
“季家老爷子和季与京母都是本分良善之人,居所也是敞亮干净,院内花花草草打理得极好,能看出很热爱生活。”
林言州拿起了那封空白信细瞧:“这季与京,倒是挺有诚意。”
请季与京办事,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更遑论,空白信可填任何事儿。
林言森则拿起了另外一封。
他不需要季与京为他做什么,他只想他的黛黛不受委屈。
不纳妾,很好。
在这个顷刻,林言森对季与京这个女婿又高看了两分。
林振伟亦看到了季与京的诚意,不由松了口气。
“空白信留下,其他两件送去给黛黛吧。”
“那孙儿告退。”
“辛苦毓儿了,去吧。”
同长辈们道了别,林青毓拿了东西离开。
哪知才走几步,他又退回到父亲身旁,嘴角噙着笑,以极其低微的音量,
“爹。”
林言森觉得这孩子神神叨叨的,嫌弃睨他:“什么事儿?”
林青毓:“你之前不是说在麓秀街撞见一个岭东来的脸上有长疤的绝顶高手?”
对这个事儿,林言森印象深刻:“是啊,我还请他和他的朋友喝了茶。”
林青毓:“他是你女婿。”
林言森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那高手是谁?”
林青毓:“你女婿。”
林言森:“……”
林青毓强忍着笑,随即退离书房。
他小跑着到了林青黛的小院,小姑娘正坐在院内的树荫上读书,读的还是兵书。
林青毓在她身旁坐定,将两样东西放在了小桌上。
哐当声响起,林青黛惊喜地望向他,“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青毓:“不久前。
随后忍不住戏谑:“看兵书,准备跟着季与京打仗啊?”
林青黛笑:“随便看看。”
“哥哥一路辛苦了。”
多贴心的人儿啊,明明很想了解岭东的情况,却还是先关心哥哥。
心知哥哥是为了自己,才会遭累的。
林青毓心顿时一软:“不辛苦。等你出发那日,哥哥再陪你走一趟。”
林青黛下意识想拒绝,“哥……”
岂料没道出,便被林青毓阻止了。
“非去不可。”
林青黛从哥哥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讯息,
“可是怕在路上遇到危险?”
林青毓朝她翘起了大拇指:“你们这对夫妻,是真不给其他势力留活路啊。”
听到这话,林青黛小脸微微发烫,
“哥。”
林青毓几时也扛不住妹妹这般,“好好好,不说了。”
“瞧瞧季与京的聘礼,看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的话,等你见到他再找他闹。”
“还有一份,暂且由阿爷保存。”
这“闹”字让林青黛笑了起来。
“如何闹?”
“这下聘看的是诚意,我去闹来的有何意思?”
林青毓特别喜欢妹妹的这股子骄矜劲儿,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由衷道,“哥哥觉得季与京,很珍惜这桩婚事。”
“黛黛会幸福的。”
“即使不,也没关系,哥哥会去将你接回。”
林青黛乖巧地笑道:“知道了,哥哥。”
“快去歇息吧。”
“嗯。”
林青毓走后,林青黛先是拿起了玉镯看,不是什么顶级的材质但也不差。
上面有不少细微的痕迹,想来是有人佩戴过。
季家传家宝吗?
不用问,林青黛也是精准地猜出了这玉镯的来历。
她试戴了一下,稍稍有些大。
不过不用紧,等合适的时候再戴。
妥帖地将玉镯放下,她又拿起了那个信封,取信细读。
几行字罢了,一眼扫过去便能读完。
可林青黛愣是将这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耗费了许多时间。
她想,季与京是懂她的。
他也愿意予她欢喜与安全感。
五月二十六日
巳时刚过,林青黛在家人含了泪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而嫁妆,已提前三日出发,由几乎不曾显山露水的林家暗卫护送。
分开走,是为了分散压力。
避免危险来临,两头都要顾。
是以,林青黛这一行只有四辆马车。
一辆林青黛坐,一辆装着她的日常用度,去往岭东的路,慢慢走得好几日呢。不装多些东西备着,家里哪个心都不安稳。
该说的话,临走前说尽了。
大家约好,分别时不要哭,把这当成黛黛的一场远行。等到年节,她就会回家了。可是当马车启动林青黛推开马车的花窗,却还是看见爹娘和姐姐哭成了泪人儿。
连阿翁那样冷静惯了的人,眼底都有莫名的晶莹在闪烁。
只一眼,林青黛便是鼻酸眼热,可她还是弯着眉眼朝着他们笑。
“黛黛出去游玩了,很快回家。”
“阿翁,要保重。”
林振伟大手一挥,眼睛被泪水刺痛:“去吧,记住你是有家的。”
人都说小女郎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是何其荒谬的话。
就是旁的家里如此,林家不会这般。
她永远有家。
家是她的仰仗,也是她归处。
话到这里,林青黛的眼泪再也绷不出,如断了线的珠一颗颗滚落。她不想叫家人看到她脆弱难过的样子,点了点头就阖上了花窗。
可关掉花窗,并不能完全隔绝掉声音。
她听到爹爹失声痛哭,仿佛一个丢了珍宝的孩子;
她听到娘亲在叫她的名字,对她说要常送信回家;等一切稳定下来,她就去岭东看她。
她听到姐姐……
随着马车远离林家老宅,林青黛的耳边归于安静,但她的哭声未止。
明浅和明月心疼得不能行,可谁也没有劝。不是不想,是心知劝不动。
小姐万千娇宠长大,过去十数年她得到了多少爱,离开家人时她就有多难过。
一盏茶的工夫后,有人敲动了花窗。
明月将窗打开,林青毓策马的英挺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黛黛。”
哥哥的唤声让林青黛抬起头来,凝眸看向他。但哥哥的样子她看得不是很清楚,视线被水雾氤氲。
“哥。”
“给你。”
说话间,林青毓抛了包糖给林青黛,精准地落在了她面前的小桌上:“娘亲给你做的,难过时就吃一颗吧。”
“保准吃过就不难过了。”
“因为太难吃了。”
林青黛被哥哥的荒唐话逗笑。
笑过,伤心竟淡去了些,她取了颗娘亲做的糖放进嘴里。
很甜,还有她喜欢的荷花香!
哥哥说得不对,分明很好吃。
这时,林青毓又说话了:“黛黛,知道徊宁州吗?”
林青黛点了点头。
林青毓:“哥哥和你赛一场。”
林青黛咬着糖说话,黏黏糊糊,“如何赛?”
林青毓:“以徊宁州为界限,看谁能拓出更多的林家商行。”
他话落,徊宁州两边的舆图就在林青黛的脑海中浮现。
“哥哥,你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
“我在岭东开荒,你在中部享繁华。”
林青毓笑,春阳一般的肆意明朗,
“黛黛,你
这话就不对了。”
“如何不对?”
“开荒定是难的,但从各大世家口中抢肉也不是容易的事。”
林青黛细想,觉得哥哥说得不无道理。
“那可以。”
“赌什么?”
林青毓想了想:“哥哥要是输了,去岭东给你做三个月的饭。”
林青黛喜欢这个赌注,笑开来。
这会儿,笑容终于恢复到平日的轻盈明媚。
“可以。”
“你的呢?”
“我啊。”
娇娇认真思忖,须臾之后,“我要是输了,我让季与京给你做七天饭。”
林青毓脑补了一番季与京做饭和洗碗的样子,觉得这赌注能行。
到时候他还能叫上宋云彦一起。
“你使唤得动他吗?”
林青黛一本正经点头:“必须能。”
五日过后,林青黛一行人抵徊宁州。
穿过,便是岭东。
可林青毓不敢放松,这一路顺畅得他有点不敢信。
夜里,宿客栈。
他住在林青黛隔壁的雅间都不敢入眠。
林青黛许是感受到了哥哥的紧张,深夜,敲开了他的房门。
林青毓看到妹妹,“……怎么还不睡?”
林青黛:“那哥哥为什么还不睡?”
林青毓:“不把你安稳地送到季与京身边,我这心很难安定。”
林青黛这时忽然一句:“都是季与京害的。”
若不是他声名太盛仇敌太多,哥哥断不会这么紧张。
林青毓怔后,失笑,“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
林青黛:“怎的不能说?”
林青毓:“他是想来接你的,但隔壁不得不防。”
“媳妇儿理所当然排所有事儿后面就对了。”
“……林青黛,睡觉去。”
说话间,大手一挥,赶人的意思。
“睡就睡,谁要是睡不着就是猪头。”
林青毓:“……”
担心妹妹还要被妹妹骂?
但不得不说,经林青黛这么一闹,林青毓的心情真的松弛不少。
这一夜依旧无事发生。
翌日早起,一行人继续朝岭东而去,若是顺利的话,今晚能进季与京的势力范围。
可最后这一段,也是最危险的。
路沿着群山开,从这里经过,不仅要防山匪,还要防各方势力的埋伏。
“车里的美人留下。”
果不其然,当林青毓等人进入了路中段进难退也难时,突兀的粗鄙的男声从林中传来。
“其他人若是愿意为我舔鞋,我可饶他不死。”
猖狂的言语,污染了风,也让银盾军首领闵裕安冷笑出声,
“你不如想想你想怎么死?”
不加掩饰的狂妄,没有任何悬念地将隐于山中的人激怒。
他们结伴从隐秘中奔出,个个人高马大,肌肉鼓张。
最后集结了近百人,数量上远超林青毓等一行人。
林青毓看着为首的壮汉,俊脸平静:“我等为一桩喜事而来,实不愿意见血。你们若是即刻退去,我可以不计较先前的言语冒犯。”
那壮汉笑得极为张狂:“就你们这小身板?想让我们见血?”
他身后有人以很猥琐的目光打量着林青毓和闵裕安,“老大,这两个人等会儿给我吧。”
给他干什么?
经由他的眼神,林青毓和闵裕安门儿清。
林青毓在笑,目光却泛了冷。
他的右手抬起,食指轻轻蜷动了下。
下一瞬,马上的闵裕安动了。
他腾空掠向了那猥琐男子,啪啪狠抽他的脸。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退回到马上。
山匪这才意识到这群人凶悍不好惹。
但这种叫他们退,以后还怎么在徊宁州混?
“杀!”
“美人留下。”
闹到这个份上,山匪首领仍惦记着车里的大美人。
只因昨日有人告诉他,有仙女将从他的山头经过。
俘获,这一辈子富贵和美人都有了。
众山匪提刀冲向了林青毓等人。
林青毓的脸终于沉了下来,“杀。”
闵裕安亲自领队,杀向山匪。
总共带了三十余人,送亲队伍的三分之一。
林青毓留在了妹妹的身边。
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在闵裕安等人激战正酣时,隐秘处又有一队人杀出。
蒙着面,手中提着长短一致的棍。他们没有出声,径直朝着林青毓等人而来。
棍算不得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可他们的目光冷冽,为杀人而来。
这回,都不用林青毓指示了,陈擘带着人迎上。
因对方泄露了杀气,从对上的开始,就在拼命。
至此,留在林青黛身边的人只剩不到五十人。
“还有谁,一道出来吧。”
林青毓的话音被注入磅礴内力,朝着四方涌去。
这一声是表态,也是挑衅。
敢狙林家人的,个个都不是弱岔。既然都不弱,自是经不起挑衅。
一时间,有杀手从天而降有冷铁剑矢从各方飞出,目标都是林青黛所在的马车。
他们想她死。
银盾军二度被分割。
林青毓抽出佩剑,退到妹妹的车旁。
“明月明浅,保护好黛黛。”
“诺。”
“哥哥小心。”
“别怕,黛黛,哥哥一定会安稳地将你送到静宁城。”
话未落,又有剑矢冲他而来。
他挥剑,狠戾地将其打落。
随后冲进激战圈,林家大少的剑术,第一次明晃晃地显于人前。
一出现,便是在拼命。
林青毓走开不久,有磅礴的内力从天际轰向林青黛的马车。明浅和明月敏锐感知,带着林青黛破车而出。
马车于轰隆中碎成了一片片,有些地方甚至都碎成了粉末,颓靡地飘散在空气里。
明浅冷着小脸抽剑,同时对明月说:“带小姐走。
明月颔首,护着林青黛往前,意图突破激战圈。
黑衣人望着冷脸的少女,轻鄙地笑了声:“就凭你,想拦我?”
明浅亮剑:“我拦所有想伤害我们小姐的人。”
“神佛不论。”
黑衣人:“倒是忠心,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些。”
话落,两人齐齐动手。
对招间,黑衣人才知这少女先前并不是随口叫嚣,
她很强。
她的剑术,尖锐却出尘,能隐约看出一个人的剑风。
早已隐世的剑仙,慕璟。
出自寒门的绝世天骄,让武林有了女子的名字。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可多了,你问哪个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这话,小姑娘剑风变了。
冷酷,强横,每一次出剑都是为了取人性命。
这样,又像另一个人了。
“有意思。”
蒙面的黑衣人嘴角轻扬,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他开始认真应对。这种认真之于他是罕见的,是一种对对手的认可和尊重。
激战正酣,明浅的耳尖儿忽然颤了下。
有剑矢陡然朝着她而来,劈出的风声猛烈得让她心惊。
太快了,她好像来不及避了。
“小姐。”
“月姐姐。”
明浅默默地念着,眼神涌出赴死的孤勇狠劲。
“一起死吧。”
就在她想缠着黑衣人一起被剑矢刺穿时,忽有黑影挡在了她的前面,提剑劈开了剑矢。
许是用力过度,她听到那人夸张地嘶了声。
这还不算完,有另外两人出现在她的周围。
和她一起,合围了那黑衣人。
“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这像话吗?”
“要打,我哥俩和你打。”
“妹妹,你很强。但是打这么久很累了吧,退一边歇会儿。“
明浅哪儿敢歇,她还要去找小姐呢。
她什么想法,来人似乎看出来了。
另一男子笑着对她说:“放心,你们小姐那边也有援兵。”
还不是一般的援兵呐。
一如明浅担心的那样,明月没能顺利突破激战圈。
对方像是预判了他们的对敌方案,派来截击明月和林青黛的人个个都是轻功超群,
明月要分心照顾林青黛,没有绝对的优势。
急掠数十丈便被包夹。
很被动的形势,可林青黛表现得很轻松。
她甚至朝着面前的黑衣人笑了,“山匪为色,你们为什么?”
黑衣人许是觉得此番情境很有趣,黑眸中有笑意漾出。
“林二姑娘好胆色。处于如此弱势,情绪还如此的稳定。”
低冷的音质,很是好听。
林青黛从中没有剥出杀意,至少不明显,但她不会天真地认为眼前的男子是友非敌。
“我阿翁从小就教我,不要向对你存有恶意的人示弱。”
“因为示弱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是吗?”
“是。”
“那林二小姐现在是在干什么?”
林青黛:“做死前最后的挣扎?和你谈笔生意。”
“有意思,说说看。”
“我这条命若是拿来换钱,应该能换不少?但若是我死了,今儿有份参与这件事的一个都活不了。或者更应该说今日参与截杀我的人的三族以内,都不可能有活口。”
黑衣人笑,“谁有这个本事?帝王,林家,还是季与京?”
林青黛:“若你真的好奇,杀吧。”
淡定说生死,她像是真的不怕死。
“林二姑娘不怕死?”
“不怕,但怕疼。劳烦少侠下手快些,让我能少些痛苦。”
黑衣人看着仙姿艳逸又有趣得紧的姑娘,忽然不想杀她了。
这样的妙人儿,留在岭东可惜了,死了更可惜。
他忽然动手,意欲抢夺娇人儿。
明月自是不允,同他缠打起来。
另外几名黑衣人径直冲向了林青黛。
“小姐。”
明月急到声音现出哭意。
然而她担心的事儿并未发生,有人在脏手碰到林青黛的裙纱前扣住她的腰将其带开。
“张祺远,动她,你想怎么死?”
低冷的声音漫开时,熟悉清冽气息氲至林青黛的鼻翼间。
她不由长舒了口气,心道,
“还算有点良心。”
第29章 第29章她的小脸乖顺地贴在他的……
短时间内,二出岭东。
身为一方主将,季与京深知自己此番是失了智的行为。
然而自他上马,径直朝着林青黛而来,他不曾有一刻后悔。
如今,安稳地将她护在怀中,鼻翼间淡香无声氤氲,他只觉此番失智是神明护佑。
他不敢想若他没来或是来晚了,结果会是如何。
季与京思绪悸动间,被他点到名的张祺远笑了声,“包成这样你都看得出来?”
说完,也不等季与京应答,又说,
“林家二姑娘我很喜欢,你若不喜欢,让给我?”
又痞又浪,一派胡言。
季与京倒也没恼,眸冷脸也冷:“谁说我不喜欢?”
“今天这笔账,你想如何了结?”
张祺远:“想杀我?你还差点。”
季与京:“或许是吧,那废掉你一只手呢?”
话落,季与京松开了林青黛,看着她,声音低柔:“等我一下。”
林青黛点了点头,心绪越发安定。
季与京随即抽剑,冲向了张祺远。
他的同伴想护他,被季与京带来的人一一挡住。
“你的对手是我。”
“你的对手是我。”
当世两大高手,竭尽全力对战,破坏力是极强的。
树摇狂风起,砂石被卷起,疯狂呼啸。
稍远处,各区片的战斗因强悍援军介入先后进入尾声。随着徐羡的一串强拳,先前与明浅对战的黑衣人顺势往后退去、撤离。
“哎,怎么就走了啊?小爷还没上场呢?”
刚用蛮力打开箭矢手麻得不行一直没上场的叶霄冲着黑衣人的背影夸张嚷嚷。
明浅被他逗笑。
他循声看她,“你笑什么?”
明浅敛了笑,但话很不好听,“笑你傻。”
叶霄:“……”
还在想着怎么回应,徐羡的大掌落在了他的肩头,让他看远方。
“你哥,这是来真的啊?”
看这出剑的速度和力度,季与京这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张祺远。
若今儿的对手不是张祺远,战斗一早结束了。
叶霄一副见怪不怪的冷静模样,“那不正常吗?有人抢你心尖儿你也会和他拼命。”
徐羡想想也是。
“走了。”
被分割的众人再度聚拢,朝着林青黛而去。
以徐羡为首的宁东军,不约而同地朝着林青黛躬身行礼,“夫人好。”
声音响亮整齐,惊了林中鸟,不断地扑翅飞出。
林青毓险些被笑死,“小点声儿,别吓到我妹妹。”
林青黛:“……”
这还没进岭东便如此的刺激,以后还指不定会怎么呢。
面上,对着一众将士轻浅笑笑。
“多谢各位援救,黛黛感激不尽。等到了岭东,我请各位用膳。”
柔美,和善,知礼。
帝都来的大小姐当真如叶霄说的那样,这让一众兵士欣喜不已。
徐羡故意活跃气氛:“有酒吗?”
林青黛循声看他,“酒管够,前提是季将军允各位饮酒。”
林青毓闻言,伸手拍了下徐羡的肩膀:“搞定季与京。”
徐羡:“……”
“那还是喝茶吧。”
“哈哈哈哈哈。”
“铁拳将军也有惧怕的人。”
留了些人善后,林青毓等人护着林青黛穿过了徊宁州,安稳地进入岭东。
丛林深处,季与京和张祺远的对战还在继续。
“要不要这般凶?我没想杀林青黛。”
再一次避开季与京的剑尖时,张祺远痞笑道。
季与京根本不搭理他。
他又说:“真喜欢她啊?不过喜欢也正常,我瞧着也很……”
季与京截杀了“喜欢”二字,剑尖刺中了张祺远的胸膛。
“嘶。”
这一下深得很,痛感一出现便是尖锐。
张祺远冷下眸子,徒手握剑,意欲控住季与京。
空出的一只手,强横挥拳。
季与京直接迎上,强势对轰。
两个人齐齐后退,三步和五六步的分别,胜负已分。
季与京冷冷地看着黑布蒙面的张祺远,“再把心思动到她身上,我和你不死不休。”
话落,季与京飞身离去。
张祺远落在了一棵古树的枝桠上,摸了下被剑刺中的地方,咬着后槽牙笑了声。
“一年未见,季与京你武艺又长进不少啊。”
连夜赶路,翌日近午,林青黛一行人终抵静安城。
先前没到岭东,情绪一直绷着,林青黛精神还挺好的。季与京到后,许是觉得安定了,后面这一程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沉得很,时间又久,明浅不禁有些担忧。时不时把手指送到林青黛的鼻翼间,试探她的呼吸。
起初明月没说什么,次数多了,忍不住骂了明浅,“发什么疯?让小姐好好睡。”
明浅顿时收回了手。后面就是再担心,也不敢去试了。
月姐姐好凶嘤嘤。
到了目的地、林家在岭东新购置的宅邸,车马终是安稳地停妥。
明浅和明月从车上下来,对林青毓说:“大少,小姐还在睡。”
“睡得太沉了,奴婢没舍得叫醒她。”
林青毓:“让她睡吧,我去……”
“抱她下来”几个字林青毓没能说出口,只因他忽然想起这里似乎有更适合的人选。
他当即看向了季与京,笑意盈面:“你媳妇儿还在睡,你打算如何?”
季与京:“……”
周遭目光,也因林青毓的这一句话齐刷刷落在了季与京身上。
季与京感受到,冷眼扫过去。
众人目光火速挪开,速度快得哟,仿佛慢了就会被某人的铁拳狂揍。
季与京这才满意,径直走向了马车。
抵达,掀帘进去了。
一整套动作利落顺畅,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林青毓看在眼里,心道:忽然多了个妻子,季与京倒是适应良好。
车厢很大,多了季与京,也不显拥挤。
他来到林青黛身边,细致地看她,前所未有的近。可即便如此,他也没从她的小脸上看出什么瑕疵。
皮肤是偏冷调的白,遇光能折出光。
五官也仿佛是经仙人神笔描绘,寸寸精致,淡妆浓抹皆宜。
他的指腹忽然发痒,他想抚摸她的脸。
他也伸出了手,可就在手指即将触及她的脸颊时,手指忽然往回蜷了下。
他的手太脏了,还是不要碰她了。
花了数息,季与京敛了旖旎的心思,将娇人儿抱下了马车。
虽然他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在落地时惊扰了林青黛,她不
由拧了眉,软声抱怨,
“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季与京:“嗯。不吵了,继续睡。”
林青黛仿佛听到了他的回应,小脑袋挨着他的胸膛,又继续睡了。
林青毓看着这一幕,决定为妹妹说句话,
“黛黛是太累了才……”
结果话没完,就被季与京截停了。
他低而短促地嗯了声。
林青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嗯。
嗯什么?
面上,万分亲和地朝着妹夫笑笑,“那就劳烦妹夫把黛黛抱进屋。”
话落,走在前面带路。
走了一段,他望向陈擘,“安排一下,晚上请喻州主和陈侍郎吃饭。”
“叶霄徐羡,你们也来。”
叶霄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你太客气了,大舅哥。”
林青毓:“没事就少说两句,你哥要打你,这浔国没人拦得了。”
叶霄顿时消停了,乡间野地的鹌鹑都比他有志气。
徐羡看他那怂样儿,笑声再忍不住。
林家的这处宅子,是林青毓上次过来时购置的。用他的话说,林家的姑娘不能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出嫁。
而且非新房不买,日照不佳的不买,风水不好的不买。
挑剔得紧。
但耐不住林家有钱,名望也在那摆着,再难伺候都有人愿意配合。
林青毓离开岭东时宅子的事儿已经办妥,再请人收拾收拾,等林青黛入岭东,便有自己的地儿落脚了。
今次,是季与京第一次到访这处宅子。
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花花草草茂密却不乱,明显是经过精细打理的。
入目皆是洁净,清雅。
然而季与京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全部被怀中的人儿勾缠。
她的小脸乖顺地贴在他的胸膛,呼吸细微却温暖。许是喝过了揽草水,随着她呼吸,一缕缕微淡的草药香就往他鼻翼飘。
她的重量,很轻很轻。
可他就像负重到极致速跑,短短的一程,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林青毓对季与京的心绪悸动一无所知,在拐过一个走廊时,笑着对他说:“成婚后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黛黛一块住这吧。”
“把季夫人也接过来。”
季与京:“嗯。”
林青毓:“其实这些年黛黛的身子骨好了不少,不需要特别照顾,就是换季的时候要注意一下。”
季与京:“嗯。”
林青毓:“饮食你也不用担心,这回我从家里带了两个厨师过来。”
季与京:“嗯。”
连着三个“嗯”后,林青毓总算是发现不对劲了。
他慢下脚步,望向季与京,“怎么?心里有事儿?”
季与京回过神来,“……”
“没事。”
林青毓:“那先前说的事儿,可需我再重复一遍?”
季与京:“……不用。”
林青毓:“行。”
一路兜转,季与京终于将林青黛送到她的床榻上。双手重归空落的那一瞬,他明晰地感受到了变化。
“明月明浅,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
“知道了,大少。”
彻底安心。
林青毓手臂一横,轻松地搭在了季与京的肩上。
“喝茶去?”
“不了,我回趟军营。”
“那晚上过来。”
“行。”
道完别,季与京径直出了林家宅邸。他出去时,徐羡等一众将士正在宅邸的会客室喝茶。
瞧见他,连忙起身。
“京哥。”
“回军营。”
“走了。”
往军营去的这一程,季与京显得有些沉闷。
徐羡看在眼里,抬起胳膊撞了下叶霄。
叶霄冷眼扫过来,眼底写着一排字:“干什么?”
徐羡的下巴一扬,示意他看季与京。
叶霄看了,懂了。
他加快脚步,来到了季与京身侧,“哥。”
季与京:“嗯?”
叶霄:“你有心事啊?”
季与京望向他,一眼,便将他看穿。
一句关心的话,关心是一点没有的,目的是满足他和某些人的好奇心。
“是啊。”
季与京如是回道,然后他就瞧见叶霄的眼神亮了亮,仿佛突然落了星。
“说来听听?没准儿我能帮你排解排解呢?”
季与京:“好啊。”
“我刚在思考要怎么揍你,才能让你闭嘴几天?”
叶霄:“……”
这么凶一男的,实在配不上温柔又有礼貌的小美人。
第30章 第30章哟,季将军来接黛黛?……
季与京回到军中,才冲澡换了身衣裳,华文怀便亲自来报。
张祺远人在军营外,想和季与京见上一面。
季与京觉得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但几年前张祺远曾借过他一笔钱,让宁东军扛住了东韶国的一波强打。
这也就是为何今日他并未对他下死手,在他已经动了杀心的情况下。
“可以进来,但要按规矩。”
什么规矩,华文怀门儿清。
外人想进军营,必须以黑色头套把脸整个套住,有人领着胡乱地转过方能去目的地。
“那我去问问。”
“我现在去议事厅,他若愿意,就直接带往那里。”
“诺。”
华文怀走后,季与京径直去了议事厅。翻茶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小罐上。确切一点说是落在了小罐标签上的小字上。
揽草
他不由想起了林青黛身上的香味,稍许静滞,他取出了那个罐子。
热水滚茶,淡淡的药草香在此间泛开。
季与京凝着热烫茶雾,嘴角细微地动了下。
一盏茶空,张祺远进了议事厅。
一进来便将那黑色头罩掀开,揽草药香沁入他的鼻翼间,他玩味笑笑,
“季将军,开始养生了?”
“怕自己不行?”
季与京淡淡看他,“没事就滚,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应酬你。”
张祺远径直走向季与京,大剌剌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杀林青黛?”
季与京不冷不热:“为什么?”
张祺远:“我欠孤云城一个人情,要还。”
言外之意,是孤云城要杀林青黛,而不是他。
季与京目光滞了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张祺远:“人情我还了,我和孤云城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既是没有关系,他何必管他们死活?
他巴不得季与京和孤云城斗个你死我活。
话落时,张祺远动手给自己斟茶,像是随口一问:“听说前段时间你出岭东了?”
“为了镇山河的藏宝图?”
季与京笑了声,“想做什么,直说吧。”
张祺远执杯喝了口茶,随即笑着说道,“爽快。”
“我对那宝藏也很有兴趣。”
“你想和我合作?”
“宁东军想出岭东,我可以帮你。”
无论对手是孤云城还是吴庭善。
季与京闻言轻笑。
张祺远问他笑什么。
他回说:“不需要。”
“两年内,宁东军必出岭东。”
申时,林青黛终于醒了过来。
初时,意识和视线都似蒙了薄雾模模糊糊的。缓了缓,才记起近日种种。
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安稳地抵达静宁城了吧?
这里,是哥哥说的新宅子?
林青黛抱着被子翻身,结果被一阵酸痛感击中,她不由嘶了声。
在她不远处休息的明月和明浅感知到,连忙起身往这边来,“小姐,你怎的了?”
林青黛:“没大事儿,许是马车坐久了,浑身酸疼。”
明月听完,不禁松了口气:“小姐,我去备些热水给你泡澡,放些有活络舒缓作用的花草。”
林青黛:“去吧。”
明月去忙了,明浅端来杯温水,扶起娇人儿喝了几口。
“小姐是起来,还是再躺会儿?”
才问完,明浅又说,“还是再躺会儿吧,待会儿直接进浴桶泡澡。”
林青黛笑了:“我们明浅,怪会安排的。”
“那必须的。”明浅应得相当干脆,透着一股子江湖儿女的飒气,与此形成鲜明对比
的是她扶着林青黛躺下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将她弄疼了。
林青黛躺好后,她又去端了张矮凳坐在床边打算陪她说说话。
林青黛看她动作,待到她坐定,柔声问她,“你可找大夫看过了?真的没有受伤?”
明浅:“真没有。若是单打独斗,我能拿剑劈死那男的。”
“哟,这么厉害的吗?”
“那当然,我可是当世几位剑术大师联手教出来的浅剑仙。”
林青黛忍不住笑,“那你现在不还没飞升吗?现在还是人,战斗过后给大夫瞧瞧是必要的。”
明浅再舍不得推拒自家小姐的关心,“好的,等会儿小姐泡澡的时候我就去。”
“行吧?”
“我看行。”
说完这话,明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唤了声,“小姐。”
话音漫开时,明浅腰一折,小脑袋凑到林青黛近处。
林青黛:“……”
“做什么,神神叨叨的。”
被埋汰了明浅也不在意,兀自说着自己的:“小姐,你知道是谁抱你进屋的吗?”
林青黛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略一思忖,回道,“你,还是我哥?”
总不可能是季与京吧?
岂料暗忖还未歇,她就瞧见明浅缓慢摇头晃脑,脸上的笑怎么看都有点瘆人。
林青黛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季与京?”
明浅开始点头,一下又一下。
“是季将军。”
“他抱着你就像抱着一只小兔子,轻松得很。”
怎会如此?
林青黛听完,耳根发热,根本无法抑制。
“我哥不在吗?”
明浅:“在呀,就是大少让季将军抱的。”
林青黛:“他不会拒绝吗?”
这还没正式成亲呢?
哥哥不懂事,他季与京也不懂事?
明浅:“很明显,他不会。”
“……”
“据我观察,他当时气息平顺目光柔和,是一点没想拒绝。”
“不过也正常,像我们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女的也想抱抱贴贴。”
这下,林青黛脸也开始热了:“粗俗。”
明浅撇嘴。
林青黛:“一刻钟内不许说话,不然就把你送军中历练。”
明浅顿时安静了。
当兵好累好累,还是安稳地待在小姐身边吃吃喝喝比较舒服。
在热水里泡了近两刻钟,林青黛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
出来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喝了碗甜汤,整个人都被润贴。
她泡澡时,明浅将她睡过的床单和被罩都给换了。
这会儿整个房间都是整洁干净的,为她所喜。
“小姐可要再休息会儿?大少今夜要宴请喻州主和季将军他们,定是会闹到很晚。”
林青黛摇了摇头,“睡不着了。”
沉默须臾,她问明月和明浅,“季家,离我们这里远吗?”
明浅答道:“不远。马车过去的话,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大少挑位置时,肯定想过这茬了。”
林青黛闻言,眉眼微弯。
“那你们去库房,将准备给季家老小的礼物装马车,我们等会儿就送过去。”
明浅:“不等季将军一起吗?”
林青黛:“一个个都那般不懂规矩,我能指着他们做什么?”
明月和明浅一听便知小姐还在气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季将军抱回屋子那事儿,不由掩嘴轻笑。
林青黛:“……笑什么?还不快去?”
“两个人都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明月和明浅离开后,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林青黛坐了会儿,随后起身在房间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她的那一套《浔国群侠传》。
很久没有新的面世了,她只能拿旧的出来翻。
随意地拿了一本,从头开始看,翻了十数页,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祺远。”
昨天季与京就是这么喊那个蒙面黑衣人的。
张祺远,广袤无际的西部,除了吴庭善便是他了。
但他和吴庭善本质上是不同的。
吴庭善是正规军,亲皇家的。
更甚者,泰宁帝当年就是经他手中的二十万大军托举成功上位的。
张祺远不同,他是世家,又养了兵。
若叫她说,放眼整个浔国,对季与京威胁最大的就是他。
可是据江湖传言,张祺远和季与京关系算不上差。
相邻而处,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那今次,张祺远为什么要来杀她?
林青黛陷入沉思,在明月明浅回来之前,再未翻动这本书。
一刻多钟后,林青黛带着明月和明浅往季家而去。一如明浅说的那样,路途顺畅,不够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季家出了个季与京,依旧清贫过活。
程芝住的宅子还是十几年前建造的,年龄比季与京小不了多少。
不过岭东地广人稀,每家每户的宅子都大得很。
就拿季家这座房子来说,两层小楼,每层三四间房,还带了个大院子。
程芝在院内种满了花花草草。
一如林青毓对林振伟等人说道的,打理得相当精细。
林青黛下了马车,慢步踱至院门口。
随后屈指敲动了木门:“请问,季夫人在吗?”
睡觉养足了精神,林青黛的嗓音也恢复清润。
等了会儿,没人应,她又敲了几下。
在里屋同妹妹说话的程芝终于听到了些许动静,出屋来看,妹妹程灵也跟了出来。
意外瞧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站在门口,两个人齐齐怔在当场。
给她们时间缓了缓,林青黛才开口,“季夫人,我是帝都林家的二姑娘林青黛。”
“今儿我刚到,住的地方离您这很近,就想着过来瞧瞧。”
“希望没打扰到您。”
程芝于柔软话音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走向林青黛,“怎么会打扰呢?都盼着你来呢。”
“快快快,进屋坐。”
“与京呢?他怎么也不陪着你来。”
程芝很快来到林青黛身旁,想牵着她又不是很敢。
生怕惹了帝都来的大小姐不高兴。
林青黛察觉到她的想法,主动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
“我自己想来的,他不知道。”
程芝看林青黛这般亲近她,又惊又喜。
“他不重要。以后,你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
“嗯,多谢季夫人。”
进了屋。
程芝为林青黛张罗了杯热茶水,才送到她面前,明月和明浅便端着大盒小盒进来了。
“这是干什么?”
林青黛笑着道,“这些是给您和灵姨的见面礼,都是黛黛自己选的。”
程灵一听自己还有份,不由道,“那怎么好意思?林二姑娘太客气了。”
程芝这时也开口了,“林二”
林青黛:“夫人唤我黛黛就好了。”
程芝:“这……”
林青黛撒娇道:“可以叫我黛黛吗?”
这谁扛得住呀。
程芝终是主动握住了林青黛的手,笑道:“当然可以。”
林青黛又问:“那可以收下见面礼吗?不是很贵重的,只是黛黛的一点小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芝哪里还舍得拒绝。
当下她就觉得自己儿媳妇是仙女下凡,无论是样貌还是心地都是这世间顶顶好的。
在季家坐了小半个时辰,林青黛告辞离开。
程芝送她到马车前,就这还舍不得松开她的手,“有空就来,芝姨给你做饭。”
林青黛乖顺应好。
程芝越看越喜欢,“哎哟,这婚礼为什么还要等三天。”
林青黛小脸一热,也不知道该如何应。
程灵见状,忍不住拍了姐姐一下,“收着点吧,别把黛黛吓着了。”
“好好好,不说了。回吧。”
“
那我先走了。”
直到马车走了老远,程芝和程灵才相偕往回头。
薄薄灰雾将静宁城笼罩时,季与京回了趟家,原是想同母亲说林青黛已经抵达静宁城,等她稍作休整就带她来家里看看。
结果一回到家,就看见了方桌上的那一件件礼盒。
木质精细,无声地泛着淡香。
来自哪里,季与京很容易猜到了,
“林青黛来过了?”
程芝凝眸看他,眼中笑意根本藏不住,“是啊。”
“上回的赌局,娘输了。”
季与京:“怎么?您的宝贝金饰也送出去了?”
程芝:“还没有,但我肯定黛黛会喜欢的。
黛黛?
季与京无声咬字,眼底有笑意氤氲开来,
“你们这是直接将我跳过了?”
程芝:“你那么忙,跳过了你不是更高兴?”
“放心忙,我会陪着黛黛的。”
一口一个黛黛,喜爱根本掩不住了。
季与京坐到了方桌的另一边,“这么喜欢吗?”
程芝:“嗯。”
“在岭东,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郎。”
“礼数又周全,为人和善,一点没有嫌贫爱富……”
这样要是都不喜欢,那肯定是不正常。
季与京被娘亲最后这句话逗笑。
程芝:“你笑什么?”
季与京:“笑我运气好,不用面对左右为难的婆媳关系了。”
程芝:“……”
不想接这茬,她挑了自己在意地说,“就是这些礼太贵重了,你看看如何处理?我们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黛黛。”
季与京:“你儿媳妇给你的见面礼,还能退回去?万一她以为你不喜欢她怎么办?”
程芝想想也是。
聊了半刻钟,季与京准备离开,这会儿程芝才终于记起问他这次回家做什么。
季与京:“这回我是白回来了。”
程芝:“?”
季与京:“我回来是想告诉您林青黛来了,结果你们已经见面了,还莫名和谐。”
程芝纠正他:“什么莫名?黛黛那么乖,是个人都能和她和谐相处。”
“是是是,您的儿媳妇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小女郎。”
“走了。”
“去吧。”
季与京出了家门,若依照原计划,他该直接去今晚酒宴的所在地徊岭酒楼,去和徐羡等人会合。
然而行至路口,他停下了脚步。
目光望向了左边,那里是去林宅的方向,林青黛就在那里。他只要过去,便能见到她了。
但这样过去……是不是有点不妥?
他们还没正式成婚,还是要避忌点好?
察觉到自己的犹豫,季与京笑了声,这一声里挟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被一个叫林青黛的女子控住,一点点的,不疾不徐的。他曾有多次机会剥离,可他全部放弃了。到如今他能不能开心,似乎全看她的心情。
末了,季与京还是朝林宅而去。
马车需要一盏茶工夫的路程,于他,只在顷刻之间。
在林府门口停住时,他抬手屈指,敲响了门。
是林青毓亲自来开的,那会儿他正在院内和陈擘等人说话。
一看是季与京,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哟,季将军来接黛黛?”
本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季与京却从中读出了戏谑,还不止一点。
面上,仍是冷淡自若模样,“是。”
“她好了吗?”
林青毓:“应该还没,你先坐坐。”
“陈擘,你去瞧瞧。”
“诺。”
短促的一声,透出几分笑。
为什么笑,季与京是一清二楚。
可直到这一刻,他也没后悔来到林宅,只因清楚林青黛很快会出现在他的视线。
陈擘领命后,直奔林青黛的小院。
很快抵达院外,冲着里头喊,“小姐可好了?季将军到了。”
彼时明月正在往林青黛发髻间插簪子,听见,手一顿。
“小姐,要不要换簪子?这一支太素了。”
林青黛:“……”
看娇娇儿不言语,明月又说:“女为悦己者容,自古如是。”
“奴婢瞧着,季将军定是着重小姐的。”
“从林宅到酒楼这么一小段路,都要亲自过来接。”
着重吗?
季与京,你还怪懂事的。
林青黛对镜弯眼笑,欢喜明晃晃显出。
“既是这般,就换吧。”
“衣裳也换了,要蓝粉配。”
折腾了一会儿,林青黛出了小院。
淡粉色的裹胸长裙,搭了件绣了荷花的褙子,层层叠叠,仙气飘逸。
行走间,发髻中的步摇轻轻晃着,荡出柔美细弧。
“走吧。”
一阵兜转,林青黛近了前院,季与京和林青毓的身影同时映入眼帘。两人坐在石桌旁,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林青黛忽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季与京侧眸看了过来。
视线相触时,林青黛心间泛出甜。
虽然细微,却也为她感知到。
她喜欢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来到她身边,也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她存在的季与京。
她不由朝他微笑,可也仅限于此。
在这个顷刻,她是一步也不想多往前走了。
林青毓循着季与京的目光看了过来,发现妹妹站在那儿,一副不打算再往前走的架势。
他忍不住笑了,“你觉得黛黛为什么不走了?”
季与京看向他,“中午你要是不多事,就没这些事儿了。”
林青毓啧了声,“怎么还成我的过错了?你媳妇儿你自己抱不是很正常?”
季与京懒得和他再扯这茬,“现在怎么办?”
林青毓:“我出的都是馊主意,你问我干什么?”
林家大少也是有脾气的人儿,他决定暂时不搭理季与京这个不识好歹的妹夫。
季与京服了这对倔种兄妹。
但是能怎么办呢?
以他对林青黛的了解,他若不了结这事儿,她能在那里站到酒宴开席。
在这个顷刻,季与京甚至觉得对付玄知和张祺远都算不得难的。
他终是站了起来,径直朝着林青黛而去。
“怎么不走了?”
林青黛看着他,“你说呢,季辞?”
季与京:“……”【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