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光同梦》 1、第 1 章 “小姐。” “小姐,不得了了。” 戌时刚过,帝都林家府邸之中。 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婢子步履慌乱地进了一座小院,人才进拱门,便急切地叫嚷开来,她手里的荷花灯晃荡得越发的厉害了。 这婢子名唤明浅,是林家二姑娘林青黛的贴身婢子,自小伴在她身边,情谊颇为深厚。 也正因为如此,进了院明浅就仿佛换了个芯,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先前在外面的克制谨慎。 终于她进了屋,一阵兜转,掀起了一片珠帘,被珠帘遮掩的一切陡然间映入眼帘。 正值妙龄的娇人儿刚洗漱完,这会儿仅仅着了件水绿色的里衣。衣料柔软、单薄,順和地贴着她的肌肤,窈窕曲线若隐若现。她的样貌生得极好,眉目精致,乌发雪肤。经昏黄灯影一淬,莲荷一般的清艳姝丽。 娇娇儿便是林府二姑娘林青黛,此刻她正倚在茶榻旁翻话本,意态慵懒。不用细问明浅也知道自家小姐读的是《浔国群侠传》。 她家小姐爱读书这事儿,在帝都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可鲜少有人知晓,除了那些晦涩难啃的文史典籍,她还爱读话本,《浔国群侠传》是她的最爱。 “小……” “缓缓再说。” 盯着自家小姐瞧了数息,明浅正要说话,守在林青黛身边伺候的明月忽而道。 简单的一句,柔和却笃定,于明浅耳侧凝实,她没有任何犹豫地闭嘴了。 明月不是她亲姐姐,却胜似亲姐。 是她捡到了她,将她带在身边。在没进林府的日子里,一碗白粥,她只喝粥水,混有糙米粒的留给她。 房内顿时陷入静寂,林青黛的视线凝于话本,嘴角微微翘起。 缓了半晌,明浅再度开口,这会儿气息稳了,声音也归于常态。 “小姐,明浅有事儿要说。” 林青黛抬头瞧她,目光柔和:“说吧。” 明浅如实道来,“大小姐和苏四公子这会儿都搁祠堂跪着呢。” 区别在于,一个在祠堂里跪着,一个在祠堂外。 林青黛怔了怔,回过神,眉目间忽而涌出几分焦急,“这是怎的了?” 明浅回说:“奴婢详细问了,说是大小姐不愿嫁到岭东,她其实早就有了心仪之人,那人便是苏家四公子。” “听在祠堂附近做事的家丁说,老爷子不仅让大小姐和苏四公子跪着,还当众骂了侯爷。” 明浅口中的“侯爷”,乃林家长子林言森,声名赫赫的一品王侯。他与帝都另一大世家乐屿卓家的大小姐成婚后,诞下一子两女。 长子林青毓 长女林青雾 次女林青黛 生活一派和美。 林家老爷子出了名的好脾气,这回不仅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骂了长子,还让自家嫡小姐跪祠堂,怒气之强盛,由此可见一斑。 事关家人,林青黛再坐不住。 “明月,更衣。” “诺。” 明月应完,阔步朝着衣柜而去。然而才踏出数步,就被明浅的一句话给绊住。 她说:老爷子说了,谁也不准为他们求情,还特别地点了小姐的名字。 林青黛不由蹙起眉。 犹豫过后,她还是决定走一趟。 林青黛换上了一袭白色锦袍,以寥寥几件珠玉缀之,清简得紧,却也没能削淡她一身艳色。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林青黛来到了祠堂前,明浅明月二婢伴在她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没人敢拦她。 帝都几乎无人不知,柏阳世家的二小姐不仅仅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还是二皇子宋云澜的心尖月。 二皇子生母乃当今皇后娘娘,眼下虽说太子迟迟未立,但他一直是呼声最高的那位。如此一来,这林家二小姐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太子妃。朝堂坊间亦有传:皇后娘娘对林二小姐恩宠有加,一直当作儿媳在宠。 “二小姐。”林青黛一现身,负责祠堂这边守卫的陈擎便阔步而来,躬身朝她行礼,姿态恭敬。 他身后不远处,苏四公子还跪在地上。墨色之中,素色锦袍是否染了灰是瞧不清了,可经由他挺得笔直的背脊,可知他风度未折,心意坚决。 林青黛默默地看了他须臾,视线回撤,落于陈擎。 她轻柔开口:“不必多礼,我姐姐呢?” 陈擎低冷回道:“祠堂里。” 林青黛:“我想进去和她说说话。” 陈擎:“林公交代过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小姐。” 林青黛闻言,忽而轻笑。若是认真计较,这一笑,恍若雨后云雾清润柔和。可里面也藏了万千宠爱养出的骄矜笃定,“我现在就进去,若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陈擎,不要再拦。” 话落,她迈开步子,径直往前。 陈擎被她逼得倒退了几步,终是让开来。 踏着夜色走了一程,林青黛越过了苏裕。在即将越过他的顷刻,她的步履减缓了些,仿佛是要停下来同他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她并未停下,也不曾说任何。 倒是苏裕,后知后觉地知晓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是林青黛,尖锐的情绪窜出,轻易地划破了他一身木然,“小妹。” 他从前,也都是这么唤林青黛的。 苏林两家皆为帝都鼎盛的世家,长辈交往甚深,新一代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亲厚。 林青黛停下脚步,沉默了十数息,转身看向了他,“裕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 苏裕略微颔首,“劳烦小妹告诉你姐姐:别怕,我定不会妥协。就是拼得一死,我也要同她在一起。” 话音末处,矜持碎了干净,激烈的情绪彻底迸发。 在林青黛的记忆里,苏裕一直是矜贵的柔和的,几时也没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失态。 怔怔片刻,林青黛朝他点了点头,极其细微的幅度。但苏裕瞧见了,他的眼底有光涌出。 时下已是春末,气候转暖,可这祠堂深处仍是寒意沁骨。走入其中,林青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姐姐。” 林青黛娇柔地唤了声,林青雾随即扭过头看她,“黛黛,你怎的来了?” 应答间,林青黛持续踱近她,末了,不甚讲究地跪坐于她身旁。 林青雾气得拿手指戳她的额心,“胡闹。” 随后,又略显焦急地催促她,“快起来,受了寒又要遭罪了。” 也不怪林青雾如此焦虑。 林青黛是早产儿,用各种珍稀名贵药材补了多年,这身子骨较之家中其他人仍娇弱得离谱,不好好养着根本不行。 然而娇娇儿不仅没起来,还反过来数落起姐姐, “现在是计较这些小事儿的时候吗?阿爷这回肯定是气狠了,他都下令不准任何人来为你和裕哥哥求情。” “还有你和裕哥哥,藏得够深的啊?以往,我怎么没瞧出你们互相恋慕呢?先前我进来时,裕哥哥还托我给你带话了。” 絮絮叨叨,吵得不能行,可林青雾不曾出声制止,直到妹妹提到了苏裕。 “他说什么了?” “他说……” 林青黛一字不落地重复了,她甚至模仿出苏裕的跪姿和说话时的抑扬顿挫。 林青雾听完,忽而勾唇。 林青黛的目光落在她微微上翘的嘴角,须臾之后,轻柔开口。 这回娇人儿显得冷静又理智,是要谈正事儿的意态。 “姐姐打算如何收尾?” 林青雾不禁去思忖,过了会儿,柔声答道,“黛黛,姐姐不如你聪颖,甚至可以说是蠢笨。实话实说,直到这一刻为止,我都想不到该如何收尾?” 刚刚思忖时,她甚至在想或许破局之法根本不存在。和她联姻的那个人是季与京,岭东之王,盖世的枭雄。这样的男子,他怎么可能容得下未婚妻心悦他人,还将这桩情事闹到了明面上?他大概率会以此为由朝林家发难,向皇族撒火。 可即便如此,“我仍想忠于自己。黛黛,我想嫁与自己心悦的郎君,而不是听从祖辈之令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男子。” 话至此处,林青雾伸手握住林青黛的,眼底有泪光在闪烁,“姐姐是不是很自私?为了小情小爱,置家族和大局不顾。” 林青黛将姐姐的惶然和自责看在眼里,心中酸涩。片刻后,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你,你都是黛黛心中最好的姐姐。” “若姐姐实在不愿,就不要嫁,后续黛黛会帮你处理。” 看着明明还小了自己两岁,却聪颖冷静让人不由依赖的妹妹,林青雾再控不住情绪。 她猛地将林青黛抱入怀中,小脸埋在她的肩头,不停地哭嚷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青黛放任她宣泄,直到她肩胛那片衣料湿透、祠堂外有异动传来。 她这才将林青雾推离,随后从袖袋中掏出一方丝帕递了过去,“姐姐,莫要再哭了。” “你且等等,说不定会有两全之法。” 林青雾还来不及细思这话中深意,侯夫人卓舒明已经进了祠堂,瞧着两乖宝都跪在地上狼狈得不能行,不禁悲从心中来。当即步履凌乱地奔向二人,到了近处,双臂大张将两人同时抱住,“就没一个省心的。” 话里满是嫌弃,可从眼角涌落的泪将她真实的心情泄露得彻底。 她心疼女儿,即便是知晓偌大浔国高门贵女的婚事大都身不由己。 一盏茶的工夫后,卓舒明带着林青黛出了祠堂。依循林老爷子的意思,将她带离即可。 盛怒之下,林老爷子仍记挂着自家乖宝那娇弱的身子骨,生怕她受寒染病。 起初,林青黛乖顺地跟着母亲,一路无声。卓舒明只当她是为姐姐难过,再加之自个儿心情也不好就没多问。沉默兜转,两人近了主楼。若要回林青黛的小院,当左拐。然而娇娇儿并未,她忽而停下了脚步,裙摆处,荡出一圈柔美涟漪。 卓舒明又往前走了段才发现自家乖宝没跟上来,转过身寻她,“黛黛,站那做甚?夜了,赶紧回去休息。” 言语间,开始往回走,很快于林青黛面前站定。 林青黛朝她行礼,周正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娘亲先回房歇息,女儿去寻祖父说说话。” 女儿自个儿生的,她想去干什么卓舒明一清二楚,但她并不赞同。老爷子虽然疼爱小辈,但这种疼爱从来是囿于分寸之间的。 就拿这回的事儿来说,倘若青雾未来夫君是其他世家抑或某个皇亲国戚,她不想嫁,都尚有转圜的余地。他老人家就是不理解,也会尽力为小女郎筹谋。可这回,婚约的另一端牵扯的是偌大岭东,是手握十万精兵甚至更多的季与京。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朝堂外群雄并起,明晃晃地各据一方。如此情势下,所谓的和谐不过是一张单薄脆弱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时局如何,看明白的人众多,然谁也不愿意成为第一个捅破“和谐”的人。 老爷子也没能成为例外。 他或许能够容许林家百年清誉蒙尘,却永远无法接受林家在他手中的覆灭。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 思绪如溪泉潺潺,细微跌宕,归于平顺时,卓舒明伸出手,抚上了女儿纤柔的手臂。 隔了一层衣料,仍有冷意刺向了她的指腹,她不由蹙眉,“黛黛……” 这是卓舒明要发火的前兆,然而怒火还没来得及宣泄,就被林青黛毫无铺垫地亲昵拥抱给碾灭了。下一瞬,娇柔话音响起,“娘亲莫要担忧,黛黛就是去和祖父说说话,保证不做让他恼火的事儿。” “他老人家恼得那般狠了,不去宽慰一番怎么行?万一……” “万一”具体是什么,卓舒明没给林青黛诉诸口的机会,嫌晦气。 须臾思忖,她终是松了口:“去吧,乖一些。” 林青黛乖顺应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百年前,浔国受灾。 帝都各大世家豪绅纷纷解囊赈灾,皆是大手笔,而林家是其中最慷慨的,几乎散了一半以上的家财。灾后,当时在位者钦云帝念及世家功绩,诸多封赏之外,还在朝堂上提及了“帝都四大世家”。这四大世家分别是:柏阳林家,恒禹周家,裕林苏家,乐屿卓家。 破天荒第一次,然帝王金口玉言,说了便是真理。自此,帝都皇城根上有了四大世家,富极一方,声名显赫。 其中,柏阳世家林家居首。 历经百年,时局一变再变,林家仍是公认的世家高标,这天下独一份的显赫。为了不让这份显赫在自己手中消亡,林家历代家主无不殚精竭虑,细致筹谋。 林振伟这位现任家主自然不会例外。 对于上任家主林棋为,也就是他的父亲留下的那纸婚约最初他是不满意的。 诚然季家先祖季晏卓舍命救过林棋为,但报恩方式很多,并不一定要联姻。那会儿季家只是一个普通农户,囿于岭东都属名不见经传,将家中嫡女嫁到这样的地方等于送过去受罪,林家众人也免不了被戳脊梁骨。 林棋为在世时,林振伟没少反对这事儿,结果不曾改变。 后来季与京在岭东强势崛起,成了各方忌惮的存在,如何处理这纸婚约再不是林家说了就能算数的了。 林振伟歇了废掉这纸婚约的心思,甚至是隐隐期待两家能顺利联姻。 强强联合,以抗乱局。 岂料,天不遂人愿…… “哎。”书案后,林振伟忽而叹息,声音溢出的那一瞬,他才惊觉。 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老管家肖鸣察觉,不禁温声宽慰:“老爷,早些歇着吧。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应对这一切是不是?” 林振伟:“哪里睡得着?我一想到即将要面对季与京,还是在理亏的情形下,脑壳就发麻。” 季与京是如何从一个卑微的贫农之子成长为实质意义上的岭东之王的,种种细节,浔国境内早已尽人皆知。他手中的那十万兵士,不小的一部分是各地发配到岭东的囚犯。成功控住这一部分恶凶之辈,他可以说从头到尾都在违律,若帝王较真,摘了他的脑袋都是师出有名。 可此子太擅权术了。 数年前,趁着东韶国举兵侵压东部边境线朝中派驻的驻边军屡屡吃败仗之时,他率队夜袭东韶国驻军粮草,一举得手,而当时队伍的主力就是这些经他秘训过的恶徒。 将功补过。 再加之强横的东韶国多年来对边界线虎视眈眈,而朝廷驻军很明显难堪大任,皇家需要季与京和这支队伍。 于是顺水推舟,默许了它的存在。 之后种种,不过是季与京战绩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强。他上位的每一步都和规矩不沾边,踩着既定法则行走,或许惊险重重,但他还活着。 现如今,已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和这样的一个人对上,饶是林振书居上位多年,心中都没有底。 听到这话,老管家也不知该如何劝了。 季与京凶名在外,连帝都的小娃儿都听过,凶悍程度由此可窥见一斑。和他对上,老爷会发愁,情理之中。 书房内再度归于冷寂,维持了近半茶的工夫,忽有脚步声传来。 肖鸣循声看了过去,原是想训人,岂料来的是林青黛,他不由怔在当场,直到小姑娘笑着道了句:鸣爷,黛黛能和爷爷单独说说话吗? 肖鸣回过神来,失笑道,“行,怎么不行呢?” 话落的下一瞬,他径直出了书房,问都没问林振伟。 他走后,林青黛慢步踱近书案,朝着林振伟盈盈行礼,姿仪万千。 林振伟让她坐。 待娇娇儿坐定,浅睨着她道,“为你姐姐求情而来?” 话中情绪很淡,很难经由这些辨出他真实的情绪。 林青黛清浅笑笑,“黛黛若说不是,祖父可信?” 林振伟:“不信。” 话音落定,他笑开来,至于为什么笑,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林青黛凝着祖父脸上笑出的细微褶皱,沉寂片刻,才又开口, “祖父,黛黛知您心忧林家未来,此番前来,只为同您商量破解之法。” 闻言,林振伟脸上的笑意淡去,“破解?谈何容易啊。” 林青黛:“容易的,只是祖父太过疼爱黛黛,根本没往那处想。” 林振伟几乎是瞬间悟到了她的意思,脸上笑意全然散去,冷意迸出,“胡闹!” “阿翁。”林青黛软下嗓音,换了个方式唤他。幼年时,林青黛的身子骨比现在还要差,时不时染病。一生病,自是无法出去玩,每每这时林振伟都会来探望她,陪她读话本,抑或抱着她在院子里转转。临走时,还悄悄地往她手心塞糖。 这些糖,病中注定是无法食用的,病惯了的人儿比谁都清楚。可这些并不妨碍她欢喜。 她喜欢糖,喜欢祖父的疼爱。 那会儿,最常出现在她口边的词便是“阿翁”。 林振伟明显被这一声“阿翁”触动,怔怔片刻不得语。 林青黛没再言语,直到林振伟的神色重归清明,“阿翁,林家不只姐姐一个嫡女,那纸婚约上落的也不是姐姐的名字。黛黛自小受家人疼爱,如今家里遭了事儿,于情于理都不该置身事外。” 话落,稍顿:“黛黛愿代姐姐嫁往岭东。” 正如林青黛先前所说,即使急上头,林振伟都没想过让林青黛替林青雾嫁往岭东。 一次都不曾。 如今林青黛猝不及防提及,他不由得去思忖…… 岭东又穷又荒,气候寒凉,无霜期短。娇娇儿身子骨那般差,若是没好好养着,她或许真的会死在岭东。 而那季与京乖戾难驯,行事手法又偏激,依约娶了位世家贵女,没有半点情分,他怎么可能好好待她? 盘面清晰地显现于林振伟眼前。 片刻后,他明言拒绝了林青黛的提议,态度坚决,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林青黛:“阿翁。” 林振伟:“夜了,回去歇着吧。” “肖……” 正想喊肖鸣送她回去时,林青黛又说话了,“阿翁,黛黛愿去岭东还有另一个缘由。” 林振伟默了默,“你说,说完了就回去歇息。” 若是能选择,林青黛实不想同任何人提及“另一个缘由”,是少女情怯,也是她想永久私藏的秘密。可形势不允,若不说,阿翁怎么都不会松口。只能硬着头皮,任由着羞窘化成火星烧红了她的耳蜗,“阿翁,黛黛心悦季与京。” 话音落下,是沉默的开始。 一个失了往下说的勇气,一个是自家娇娇说的话抡蒙了。但沉默归沉默,林青黛的目光并未闪避。当林振伟回过神来,便能经由她的眼眸观她的心。 他知道,她并未说谎, “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振伟抑不住诧异,若他的记忆没有错乱,黛黛同季与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如此这般,谈何心悦? 林青黛全然读懂了林振伟,她暗自长舒了口气,主动平复情绪。随后,柔柔开口,“阿翁,我见过季与京的……” 多年前,春夏交替之时,林青黛不慎感染风寒,又病倒了。养了好些天,精神才好了些。当她被允准出院门的那日,她径直去见了林振伟,软软求道,“阿翁,黛黛想去探望外祖,黛黛想吃石榴了。” “阿翁,黛黛有一棵石榴树,这会儿肯定结满了果实……” 娇娇儿说这些话时,眼眸之中柔光流淌,每一寸都藏着她的期待。 她想出门,而去外祖家是唯一有可能成行的因由。 那一瞬,林振伟的鼻腔酸了。 随后伸出手,戳了戳小姑娘的额心,“小贪吃鬼。” 林青黛:“黛黛不会吃独食。黛黛回来时,会给阿翁带很多的石榴。” “只给阿翁带吗?” “不是,但给阿翁的定是最大最甜的。” 林振伟当时就唤了林言森夫妇来见,五日后,卓舒明带着两个女儿去往南部。 乐屿卓家的根基原是在帝都,位列帝都四大世家。虽然这位置总在末段,可这是和声势最强横的那拨比,最末那也是荣耀与肯定。然而卓家人志不在此,家中从老到小全部醉心文史学术,更是在嫡女卓舒明同林家长子林言森成婚后举家搬到了南部。 南部乃浔国文人墨客向往之地,气候温润,一家老小都能照顾到。 慢行近十来日,一行人顺利抵达卓家。路程遥远,娇娇竟是扛住了,没有生病。 卓家主知晓后,十分欢喜,翌日便给南部最具盛名的三座佛寺捐赠香火,求神明多护佑他们家娇娇。 就此住下。 安和地过了几天,卓家主忽而带了几个少年来到了林青黛面前。彼时,林青黛正在卓家的湖滨别院中躲热喂鱼,身旁只有两个丫鬟伴着。 瞧见外祖,她连忙过来行礼。之后,目光从众少年身上轻掠而过,奇道:“外祖这是要做甚?” 卓明勋走过去,轻揽娇娇儿的肩膀,与她一道面对众少年,“外祖觉得你该习点武艺,强身健体。这几个少年,不是师出名门就是天赋异禀,外祖专门招揽他们过来教授你。” “你挑个合眼缘的。” 林青黛不想学。 六月天,气候本就炎热,稍微动动便是满身臭汗。再习武,不用细思,林青黛都知道结果同淑雅精致不沾边。 她原是想拒绝的,最后却败给了外祖殷切的目光。 她应了好。 话末处,目光再度从一众少年身上掠过。 须臾后,右手一抬,轻纱晃动间,纤白指尖指向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衣衫老旧,皮肤黝黑,一眼看过去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需要劳作的。另一方面,他的模样又生得极好,气质冷而干净。 林青黛猜测他可能是需要银钱才应下外祖邀约的,若真是如此,她选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儿。 “就这个哥哥吧。”林青黛明晰地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话毕,众多目光聚于少年一身,有嫌弃,也有艳羡。 这姑娘可是林卓两大权贵世家娇养出来的小小姐啊,她的一声哥哥,这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穷小子怎么受得起?也不怕折寿。 然而少年纹丝不动,仿佛娇娇儿并未点到他,处于众人视线中心的人也不是他。他从头到尾都是个局外人,冷淡地对待所有人所有事。 卓明勋瞥了少年一眼,觉得这孩子性子太过冷了,于是向林青黛建议:“要不黛黛重新挑一个?” 林青黛朝他摇摇头,幅度虽小,但态度异常坚决:“不,我就要他。” 事儿就这么定了,卓明勋差侍卫送其他少年出府。按照之前谈好的,即使没被选上他们每个人也能获得白银二十两,如何看都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卓明勋挨个叮嘱了林青黛和留下的少年,也离去了。 湖旁小亭,喧热散尽,重归静谧。沉默对视片刻,娇娇儿意识到她若不开口,局面会继续僵着,于是主动开口,“哥哥可是不会说话?” 少年:“……” 其实他不太想回答,可眼前这小姑娘,算是他的主子了,至少在一个月是这样。 她问话,他该答她,“会。” 林青黛又问:哥哥可是急需要钱才接下这份让你嫌弃的活计? 少年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自他进卓府第一次。小姑娘看着天真纯稚,其实敏感又聪颖,他什么都没说,她就看透了一切。 思绪跌宕,少年未能即刻给出回应。 林青黛也不需要,她朝着他笑笑,兀自道明自己的想法:“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我现在就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应当互帮互助。” 少年家贫,为了给母亲寻名医从偏寂岭东来到繁盛江南,也曾独自远行到那极北苦寒地,他也曾见过一些世家贵女,可从来没有一人像她,自比蚂蚱。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声音漫开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笑了,骤然敛去。 林青黛自是瞧见了,但是她并未点出。 父亲时常对她说,“让人保有自己,是一种大善。” 她只是道,“哥哥,可以吗?” 声音柔和,恍若微风拂水,抹去少年的不自然,他归于清冷常态。 “若小姐不介意,自然是可以的,但请以后不要再唤我哥哥。” 浔国尊卑分明,帝都四大世家又是这“尊”中翘楚,是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他也无意有牵扯。从先前众人目光就能知晓,她对他过度和善,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最后都会幻化成刀扑向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青黛倒也没继续坚持,“可以,那我该如何唤你?” 少年忽而抱拳,认真说起来,动作幅度并不大,可在那个顷刻,周遭的风似乎疾冷了些。 林青黛下意识地看向侧边,湖水生波,一层接一层荡开,清晰,不知尽头在何时。 她的注意力被绊住,与此同时,少年话音再度响起,“岭东,季与京。”【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那是林青黛第一次听到“季与京”这个名字。自那天起,季与京成了林青黛的武艺教习,在卓府住下了。 翌日辰时,二表哥卓鑫拿了张单子过来寻林青黛。这单子是季与京给的,里面详细列明了林青黛一日的必学必练。 娇娇儿看完直皱眉。 这也太多了? 这季与京是想将她训练成武林高手,过些年好去竞夺武林盟主? 卓舒明本在一旁悠闲喝茶,瞧着自家乖宝那比喝药还要愁苦的表情,轻笑出声,“鑫儿,将那单子拿过来给姑姑瞧瞧。” 卓鑫欢喜得有点不厚道,“诺。” 卓舒明拿到单子,仔细瞧了,她不由喟叹,“这教习的字倒写得不错。” 随后,看向卓鑫,“听说是岭东来的?” 卓鑫略微颔首:“是,祖上几代都是农户,家贫得很。如此还能练出这样一手字,武艺又十分的精湛,真心叫人佩服。” “人也孝顺……” 卓鑫对季与京的好感根本掩不住,一提到他,话多得不能行。 卓舒明听完:“事了后多付些银钱给他。” 卓鑫当即应下:“回去我就同爹爹说。” 看着娘亲和表哥旁若无人地聊着,对那严苛的教习好似满意得很,林青黛不禁有些恼了。 她面朝卓舒明和卓鑫的方向,“日日这么练,你们也不怕黛黛累倒?” 卓鑫不知如何回话,干脆闭了嘴。 卓舒明则是眉眼盈笑,“我瞧着这季教习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照着他的来,说不定就将我们风一吹就倒的娇娇练成铜皮铁骨了呢?” 林青黛:“……” 娘亲变了。 卓鑫看着妹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兀自生闷气的娇气样儿,不由笑出声来。 心中还在暗忖:妹妹能不能练成铜皮铁骨暂时还不知,但被季与京这么一激,她明显有精神了许多。 如此,甚好。 家里人在让林青黛习武强身健体这一事上意见高度统一,拗不过,就只能照着季教习的单子执行了。 从这一日开始,林青黛跟着季与京习武。 早晚各一次,每次半个时辰。 最开始他只是带着她跑步,慢慢地,他会教她打拳,教她如何防身。 他会对她说: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郎,学习能力很强。 他亦会在她累了不肯再跑时停下来等她,有些时候,等待的时间是很漫长的,可她从未在他脸上瞧见不耐。 林青黛觉得,季教习其实是个极好的人,但这一句小小的人儿始终未诉诸口,只因知晓少年生性别扭,赞他是好人,他说不定还恼了。 如此,还是少说一句好。 日子充实易过,不知不觉,近一个月过去了。这一日早晨,林青黛像往常一样起身就换上了裤装。用完早膳,稍作休息,她就要去习武了。 然而她并未等到季与京。 卓鑫慌忙而来,对卓舒明和妹妹说道:“季与京的母亲情况不太好,这几日他就不来了。” “一是担心母亲,二是怕自己身染病气冲撞了黛黛。” 半个月后,季与京才再度现身卓府。 他是来辞行的,最先见的那个人是林青黛。在初见的那个湖边凉亭中,两人面对面而立。 这回,是季与京先开的口,“对不起,立了约却没能好好教你。” 认真说起来,他该感谢眼前这位小女郎的。若不是她选中了他,他凑不够为母亲请名医的银子。那日病急,母亲说不定就去了。 林青黛费力地挤出一丝笑,“没事的,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爱习武。” 她没说谎,可在她即将解脱的这一刻,她鼻酸眼热,根本抑不住。 季与京将小女郎的低落看在眼里,心蓦地一软。停顿须臾,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包东西。 用牛皮纸封住的,瞧不清里面装的什么,他将这包东西递到了林青黛的面前,“给你的。” “云辛馆的糖球。” 云辛馆售卖的东西,价格贵到离谱。就拿他手中的这一小包糖来说,所花的银钱都够他和母亲吃喝一个月了。但他还是买了,答谢,也是致歉。 “愿小姐往后余生甘甜如糖。” 云辛馆,林青黛再熟悉不过了,她的零嘴除了府中厨子做的,大都来自那里。它的价格,她比谁都清楚。对于季与京而言,无疑是奢侈品。可他还是买了,递到了她的面前。 林青黛忽然又有点开心了,眼前种种让她觉得,如此结局也算圆满。 她接过了那包糖,随后将自己身上的一块玉饰拽了下来,径直递到了季与京面前,“这是我的回礼,愿哥哥未来平安顺遂。” 话落,像是怕他拒绝,她没有任何拖怠地补充了一句,“不许推拒。你我也算师徒一场,这是你该得的。” 季与京收下这份“谢师礼”,随后离开了卓府。他的步子又大又快,也再未回头看。之于他,南部只是他不得已要来的地方。而这卓府,以及他曾教授过的小女郎都只是这段行程中的小插曲。待到他离开南部,全部都会成为过去,或忘却,或尘封。 那时候,林青黛也觉得这一别就是两人缘分的尽头。八月底,她同娘亲姐姐回到了帝都,日子照常过,她想起季与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 她生辰那日,阿翁可算是允准她出门玩儿了。她欢喜得不能行,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吃吃喝喝,试试买买,脸上的笑容不曾淡去过。回家之前,她听从了明浅的建议,进了一家书铺,在那里,买下了一套话本《浔国群侠传》。 虽然未完结,却是一点没影响它的人气,听书铺老板说火了两三年,年年都是帝都最畅销的话本。回家翻看,她在书页中瞧见了熟悉的名字,季与京。 话本上是这样评价他的:一身野骨,神力盖世,只手控岭东。 那个夜里,林青黛看到很晚,明浅催了好几遍才愿意去睡。之后种种,不过是季与京在岭东翻云覆雨,而她对他越来越了解。 当时,她以为她急切地想要拥有最新一卷的《浔国群侠传》是对一个熟人的在意,可是随着她及笄,母亲和老嬷嬷开始教授她男女之事,她终于知道她的以为是错的。她那急迫的在意是少女的初心动,迷蒙脆弱,但它是真实存在的。 陈年旧事经由林青黛重见天日。 这般清晰,有始有终,林振伟再无怀疑的余地。他的态度开始松动,可是…… “黛黛,阿翁不是不愿意成全你。只是这岭东,它和南部是不同的。偏寂寒冷就不说了,它紧靠东韶国,战乱不断。我怕……” 后话,止于一声沉沉叹息。 林青黛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绕过书案来到林振伟身旁,拉起他的一只手握在手中。 “阿翁,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护住林家的世家之名。” 明珠渐渐长成,暗光浮动。光线所过之处,沉霾淡去。 林振伟突然觉得轻松了些,漫长的沉寂过后,他终于往后退了步,“容阿翁再想想。” 当夜,林青雾就被放出了祠堂。只是她仍未被允准和苏裕见面,两人在祠堂前匆匆对了眼,便又分开了。卓舒明一直陪伴在大女儿身边,直到她睡去老嬷嬷劝了又劝,她才回到自己房中。那会儿,林言森也才从林振伟那里回来,坐在桌旁休憩,等情绪恢复。 瞧着夫人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青雾可好些了?” 卓舒明这眉头都拧了一整天了,到这会儿才算舒展了些,“都这样了,能好吗?” “哎哟,你说她和苏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我怎么就一点都没瞧出来呢?” 关于这一点,林言森无疑是有答案的。 因为你神经粗呗,当年我都明示暗示多少遍了,旁人都瞧出怎么回事了,你还在同人说我和森哥单纯着呢。 但这些话,明面上林言森是一个字不敢说:“谁知道呢?都那般喜欢了也不同父母说道一起想办法,非要闹到无法收场才甘心。” “没一个省心的。” “今儿下午弘方也来了,拉着我净说对不住了。” 林言森口中的“弘方”乃裕林苏家现任家主苏弘书,他的夫人秦沁,是卓舒明的手帕交。 闲聊间,两人相偕来到了小桌旁。 坐定,林言森给卓舒明倒了杯水,递过去时,还给吹了吹,多少年如一日的细致。 卓舒明也习惯了,拿起就喝,连句谢都没想着说。 等喉间润了些,她才又开口,“这么看来,就我们黛黛最是省心。” 林言森:“……” 忍了忍,有些话还是没忍住:“你家黛黛也没多省心。” 卓舒明顿滞十数息才确定自己先前听到了什么,“黛黛怎么就不省心了?你是不是觉得她身子骨不好难养啊?可那是因为早产啊,是她想的吗?说来说去,都是你我的错,是我们……” 眼见着卓舒明越来越激动,再放任下去说不定还要动手,林言森赶忙出言制止,“别瞎扯了,我说黛黛不省心不是因为这茬。” 卓舒明目光锁死林言森:“那是为什么?” 林言森:“……要不是夫人你再喝几口水,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说?” 卓舒明:“我很冷静。” 林言森其实没看出来自家夫人哪里冷静了,但铺垫至此,有些话再难都要说了。 “那先说好,无论等会儿听到什么,都不许……” 斟酌了两三息,“激动”一词才从林言森嘴里溢出。 卓舒明同意了,他才继续说道,“父亲轻易地放青雾出祠堂你不觉得奇怪吗?” 卓舒明认真思忖,“确实有点奇怪,他老人家如何……” 一句话没说完,卓舒明自个儿停了下来,早前的记忆如潮浪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可是黛黛同父亲说了什么?” 林言森点点头,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黛黛对父亲说,她愿替姐姐嫁到岭东。” 她说:那一纸婚约上并未言明谁去,只说林家嫡女; 她说:她心悦季与京,亦能在偏寂且局势动荡的岭东保全自己。 话落下,满室静寂,亦透着虽淡却无法消弭的伤感。这种境况持续了近半盏茶的工夫,终止于卓舒明忽而起身的动静。 她往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拔珠钗。 林言森问她要做甚。 她回说:休息。 重要的一句她没说: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后续种种。 经此一事,卓舒明突然意识到她的两个女儿都好勇敢。一个为了爱,坚决抗争。或许冲动,可她才十八岁,要她事事周到是否太苛刻了些。 一个遇事冷静,行事果决,妄图以纤柔病弱之躯护佑姐姐和家族。 她为人母亲,怎能不竭尽全力为她们斗上一斗?【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翌日,卯辰相交之时。 卓舒明亲自拎了个三层食篮来到了林青黛的房里。时候尚早,娇娇儿刚起身,虽说已洗漱完毕,可脸上的困意还未完全散去。她原是在小圆桌旁坐着醒困,瞧见母亲,那双眸子就仿佛忽然落了星,于眼底凝出一缕柔光。 她欲起身。 卓舒明却对她说,“歇着吧,一副没睡醒的懒猫样儿。” 林青黛歇了起身去迎的心思,看着母亲走过来,于她面前坐定。 “娘亲可是为昨儿黛黛去找阿翁的事儿而来?” 娇娇儿直接得很,声音却很软,叫人忍不住想要疼惜她。 卓舒明手一挥,屋内所有的家仆都退了出去,包括两人的贴身丫鬟。 卓舒明随后掀开了食篮,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 红豆粥,腌制的黄瓜皮,花生包,几片酱肉……量都少得很,很明显是为林青黛一人备的。 林青黛不由语带关切地问道,“这样早,母亲就吃过了?” 卓舒明:“母亲这会儿没胃口,缓缓再吃。” 话落,递了双银筷给林青黛。 林青黛接过,却是迟迟未开动。刚开始,卓舒明也由着她,久了怕粥凉,出声催促道, “多少吃点儿,吃完了和娘亲说说话。” 林青黛乖顺地点了点头,开始用膳。她饭量向来少,不够一盏茶的工夫她便放下了筷子。 卓舒明带来的食物还剩了些。 卓舒明瞥了餐盘一眼,随后又看向女儿,“就你这样儿,要如何在岭东生存?季与京可不会像府里人这般哄着你,事无巨细地照顾你。” 林青黛:“娘亲不在时,我就不这样了。再说那季与京,他好歹是声名赫赫的一方枭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敢虐待我不成?”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林家地位搁那摆着,又同季家有旧,这季与京就是不喜黛黛也顶多是冷落她。苛待,不至于。 须臾思忖,卓舒明跳过了这茬,话锋直指她最在意的一点,“你是何时心悦于那季与京的?可是为了成事,哄骗于你阿翁?” 听到这些话,饶是林青黛静惯了,都没能全然收住情绪, “娘亲。” 卓舒明:“回答,别想着撒娇卖乖跳过这茬。” 林青黛无法,只能将昨儿对阿翁说过的话原模原样重复了一遍。 区别在于,这回话末她多添了两句:娘亲,您还夸过他的。当年那个教黛黛习武的季教习您还记得吗? 卓舒明听完,因过度错愕而沉默。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短暂地教授娇娇武艺的季教习,就是如今声势中天的岭东之王季与京。当时或许有人和她说过这季教习的名字,但很明显她并未记住。 为了能安抚卓舒明的心,在她怔怔不语时,林青黛忽而起身,踱到了自己的床榻旁。那里立着一个雕花小柜,她拉开柜门,从里面搬出了一摞话本。其中一些已经有些年头了,林青黛翻看得也勤,但因她从来就是个爱惜书的,这一摞话本成色很新。 回到母亲身边,林青黛随意抽出一册,一次便精准地翻到了和季与京有关的那一页。这意味着什么,已无需林青黛逐字言明了。若不是时常翻看,她哪儿能记得那般清楚? 卓舒明开始相信女儿是真的心悦季与京。 可当下,她被各种复杂的情绪控住,心绪乱得很,没能响应女儿半句。 林青黛理解母亲,她自个儿也觉得这事儿玄妙得很。 早两年她就知道林季两家之间存在一纸婚约,在适宜的时间姐姐会嫁去岭东。她不想争什么,悄然将情意藏起。 岂料,情势急变,她触到了再见季与京的机会。 “娘亲,黛黛此番并未受委屈,黛黛只是想为自己的喜欢搏一次。若是失败了,我便同他和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她的话音和柔,清润,像源于深山幽涧的溪水不疾不徐地流淌,所过之处,喧热躁动荡然无存。 卓舒明被抚慰,须臾后,轻笑一声。那一声短促,藏了复杂情绪,但总归是释然了。 黛黛,说得不错。 若她真能掳获季与京的心,得偿所愿,那自然是好。未能够也无甚紧要,合离回家便是。 她家黛黛还愁没人喜欢? 林青黛问她笑什么。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鬓,所过之处皆是丝滑柔腻,如抚丝绸。 “娘亲是因为骄傲才笑的,娘亲的黛黛长大了。” “想去便去吧,莫要给自己留遗憾。” 出了林青黛的小院,卓舒明径直前往皇宫。 她去见了岑贵妃,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两日后的早朝,政务的处理进入尾声,泰宁帝忽而唤了林言森。 林言森连忙走出队列,恭谨朝帝王行礼。 泰宁帝:“平身。” 林言森依令站直,帝王浅浅睇他,眉眼含笑,心情不错的模样:“前两日,舒明进宫见了静汐。她托静汐带话,说想向孤求个恩典为苏四和青雾赐婚。这事儿,你可知情?” 林言森听完,略显慌张地跪了下来,双手贴地,额心抵于上,绝对臣服的姿态。 “臣不知晓,但这事儿是臣没处理好,臣该死。” 泰宁帝的目光在他颤颤地官帽上停了数息,“和舒明闹了?” 林言森微不可闻地应了声。 帝王又问,“可是因为林季两家的那纸婚约?” 林言森又应了声,这回总算是能听到声儿了。 几息顿滞后,他像是再控不住情绪,抬头看向了泰宁帝,声线起伏,激动明晃晃显现:“陛下,此婚约乃林家先祖立下的偿还的是救命之恩,臣想守信履约何错之有?” 泰宁帝听完啧了声,“孤不止一次说过你就是个木榆脑袋,固执,不知变通。这回看来,是一点没冤枉你。” 话落,林言森的头再次磕到砖石上,力度不轻,撞出的声响近处都能听到。 泰宁帝像是心软了,没再继续埋汰他,“苏四和青雾皆出自帝都鼎盛世家,门当户对,又从小一起长大,互生情愫再正常不过了。” “你当年求孤为你和舒明赐婚之时,若是孤王不允,令舒明另嫁他人,你可愿意?” 林言森不吭声。 泰宁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而短促地笑了声。这笑意味着什么,圣心难测,无人敢猜。 笑过,他一锤定音:“孤现在就为苏四和青雾赐婚,圣旨迟些会送至林苏二府。” “曹闲。” “臣在。” “为林苏联姻择一吉时,日子就近择取。” “臣遵旨。” 泰宁帝又连着下了几道指令,皆是为林苏联姻铺排,对林家的着重明晰地显于人前。 朝堂众臣见怪不怪了,他们这位林侯爷就是个命好的,性子温吞,也无过人的才华。可他是林家嫡长,后又娶了同出于帝都四大世家卓家的嫡女,声威浩大,在这权贵云集的帝都,也鲜少有人比得上他。 这还不算什么,他自小就是帝王伴读,像影子一般跟前跟后。经年累月,感情自是深厚。他们这位陛下,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的暴躁易怒。但他从未将尖锐的情绪刺向林言森。当然,林言森也未滥用这份在意,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这回算是他第一次丢了克制,将自己的家事放到御前来讲。 “那岭东……” 然而无上恩宠并未让林言森的脸色好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更恶劣了。 泰宁帝看他这般,怒色第一次现于面,“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有两个女儿?黛黛嫁过去,还能辱没了那季与京不成?” 帝王愤怒源于他瞧不起季与京,不过是一个出身草莽,遇事只识剑走偏锋的蛮子罢了。若不是他大度,以过往季与京的所作所为,他的脑袋都被摘好几次了。 林言森:“臣没这个意思,臣就是……” 泰宁帝从未如此烦他,“就这么说了,再废话,孤王就摘了你的脑袋。” “你也无须东想西想,若那季与京因此事针对林家,你就同他说这是孤的意思。” 话落,泰宁帝起身,阔步离开了议事殿。 龙袍摆荡,帝威盛大。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众人视线的盲点,“温吞”的林侯爷嘴角微微上翘。 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还算满意,对结果就更满意了。 他的两个乖宝皆能得偿所愿,林家声誉也丝毫未损。至于那季与京,帝王金口玉言在先,他行事总会掂量。 不远处,二皇子宋云澜仿佛周身覆雪,寒意萦绕。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青筋爆出,无声地宣泄着他极力按捺都没能彻底压制住的暴戾。 “林兄,你可真是命好啊!” 林言森情绪缓和,正欲起身,和他同为一品王侯兼任礼部右侍郎的周章平已踱至他的跟前,热切地朝他伸出手。他身后还跟了几人,世家那一派的,本事没多少,但朝中高位没少占。 林言森借着他的力道站起。 站稳,面对面而立。 “多谢周兄。” 肩上的重担卸去,林言森又变回了那个温吞,却也风度翩翩的林侯爷。 周章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客气什么。” 话落,停歇了数息,“你这运势,真心叫人羡慕。” 林言森佯装不明:“此话怎讲?” 周章平:“一个早上,多了两女婿。” 一个出自四大世家的苏家,样貌才华皆上乘,还不用管家。一个虽出身寒苦,却是手握重兵,岭东说一不二的人物。若两桩婚事顺利完成,林家声望必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就不是帝都第一世家了,连南部那些掌握了盐和漕运的都不及它。 后面这些话周章平并未诉诸口,但在场的个个都是千年老狐狸,如此浅显的情势哪里会看不懂?周章平话方落,他们的脑海中局势盘面开始剧变。 只是没想到,林言森并未欢喜。不仅如此,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周章平怔了一瞬,脸上显出急色,“怎的还哭上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林言森哭得越发地凶了,眼底打转的泪水凝成了珠,接连着滚落。堂堂一品王侯,在议事殿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娃儿。 “怎的就不能哭了?” “一个早上,我的两个女儿都没了。我很想她们嫁人吗?我不想!一直留在家里,我林家也是养得起的。” “什么世家子弟,什么岭东战神,都配不上我的女儿。” …… 议事殿中发生的种种很快为帝王所知,彼时他正在御书房批改奏章,为他汇报这一切的是当朝左相聂航。 泰宁帝听完笑笑,“在老林眼里,两个女儿比他一等王侯的面子还重要。” 聂航却面带忧虑之色。 泰宁帝瞥见,眼睫颤了下,那幅度同往日稍有不同,“聂卿可是有话要说?” 聂卿闻言,合掌行礼:“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泰宁帝:“说罢。” 聂卿:“陛下,这季与京在岭东本就如日中天,如今又将林家嫡女嫁过去。这么一来,财与势季与京都齐了。” 而且他的“势”是硬的,他手里握着骁勇善战恍若死士的十万精兵。 “您就不担心……” 后面的话聂卿一再斟酌,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干脆略了去。他相信帝王能明白,结果一如他所想。 他的话音停歇后没多久,泰宁帝便漫不经心开腔,“妄想孤王这把龙椅的人多的是,他季与京在其中,可谓平平无奇。” “再则,今时今日动了同岭东联姻的世家门阀不在少数,黛黛不去,就会是其他人。” 既是这般,他不如顺水推舟,择亲皇家之人前去。 还有一个因由,泰宁帝并未道出。二皇子宋云澜心悦黛黛的事儿,帝都尽人皆知,但他从未想过给他们赐婚。 因为他恨极了皇后。 她毒死了他养在青柳别苑的美人,让他痛失所爱,那她的孩子凭什么能拥有所爱?他就该像她一样,以为得到了一切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开在神坛上的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衰败,无声没入尘埃? 当年,泰宁帝巡视南方之时带回了一位美人,这位美人名唤颜青柳,模样身段皆惊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帝王极尽偏爱,自然是动过封妃的心思。可颜青柳不喜宫中局促,婉言回绝,皇后也是一再厉声反对,封妃一事儿就此搁浅。 泰宁帝将颜青柳安置在了帝都的一所别苑,离皇宫算不得太远,他闲暇时就可前往。 喧热归于平静,温香软玉仍在,帝王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生活。岂料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结,皇长子三岁时,颜青柳死在了以她的名字为名的别苑。 凶手是谁?迹象隐秘,却全都指向了皇后。 时间回到当下,泰宁帝话落,聂航稍为斟酌,终是将最想说的那句“若林家倒戈,陛下当如何?”吞了回去,改口道,“陛下英明,是臣多虑了。” 泰宁帝:“有你在,孤王甚是心安。” 停顿了十数息后,他又说,“或许,孤王该更谨慎些。” 聂航:“陛下此话何意?” 泰宁帝:“黛黛出嫁,孤王总是要为她添些嫁妆的。” 比如珍贵的珠玉与衣料,又比如功夫高强的护卫和极擅医术的医女。【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章西镇,如星点落于群山之中,近乎微无的渺小。若不是江湖传言武器大师裕永先生偶尔会在此现身,此地可以说是无人在意。 “京哥,你说古往今来的大能怎么都喜欢住山里呢?多寂寞啊。” “等找到裕永老先生你问问他?” 林间静谧,被两个年轻人打破。他们催动轻功,朝前急掠,但观那情态听那话音,无急无躁。特别是那脸上有疤,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却也淡漠,仿佛在远山浓雾中浸了几日。 “我不敢,你替我问。” “我就不该答应姨母带你出来。” “我怎么着你了?” “吵死了。” “……”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衣着朴实无华在密林中疾驰斗嘴的青年竟是岭东守护神季与京,和他那轻功顶尖话也多得不能行的表弟叶霄。 他们来章西,也是为了寻隐世的兵器大师裕永老人。 在山间兜兜转转近两盏茶的工夫,两人停在了一座三层土楼前。粗犷而神秘,同里面住的人风格如出一辙。 “裕永先生,岭东季辞求见。”季与京隐了真名。可当他蕴了内力的声音传开,没多一会儿,土楼的正门开了。 一名高瘦的少年从土楼中走出,“师父让我问季先生,您来此求什么?” 这高瘦少年乃裕永先生的小徒弟,名唤年三。他还有两位师兄,分别唤作年一和年二。 季与京:“求岭东和天下安平。” 年三:“师父第二问:以枭狼之身斗恶龙,季先生觉得胜率有几成?” 这回,季与京沉默了片刻才答:“季辞不知胜率几何,亦不愿去思忖。” 对于一件必做不可的事,思考胜率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他有太多的事要去筹谋,实没精力顾及这些无意义的事。 “我只能说,落败之日就是季辞命殒之时。” 说话间,季与京的目光越过少年,落在了他身后的门楣上。寻常人家门楣上悬匾,家族声威无论是低微或是显赫都是明晃晃显露。 然而裕永老人的住处,门楣上无匾。他将自己大半生的荣耀和一身绝技藏在了褪色的土楼下。 是心灰意冷,还是为了保全自己? 答案几何,这个顷刻季与京无从得知。 可当他话落,他如愿了。 高瘦的少年忽而侧过身,朝他和叶霄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叶霄见状,俊脸上有笑意迸发。 他不禁望向兄长,朝他翘起了大拇指。 季与京没有任何回应,但经由他稍松的脸部线条可窥见他的心情。无论最后能否请动裕永老人出山,能和他见一面都是极好的。 兄弟两人在高瘦少年的引领下进了土楼。 走出狭长幽冷的走廊,三人重回日光下,土楼内的景致映入季与京和叶霄的眼底。楼高三层,每一层都有数间大小不一的房间。初看朴实无华,再看有雅溢出。 高瘦的少年这时开腔,“师父说只见一人,季先生要自己上去。” “二楼,怀德房。” 闻言,叶霄立即开口道:“哥你赶紧去吧,我在底下和小兄弟喝茶。” 话落,长臂一伸,沉沉地落在了高瘦少年的肩上。那股热络劲儿,仿佛他和他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高瘦的少年竟也没推开他。 季与京面朝两人,嘴角细微地勾动了一下,随后径直上了二楼。 他很快地寻到了怀德房,房门紧阖。 季与京没急着敲门,目光于门匾上的“怀德”二字上流连。他自小练字,至今仍保有这个习惯,自是知道这幅字的分量。谁书写的虽未留名,但他确定出自极北萧家,名副其实的一字千金。 看过,朝着房门抱拳,腰身微躬:“岭东季与京,求见裕永先生。” 话落,他隐约听见屋内有人笑了声,“进。” 季与京推门而入,出乎意料,这间房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冰冷。 屋中两侧,是两面书墙,墙顶齐梁。靠近右边书墙,置有一张茶榻。不似寻常茶塌,它是弧状,横面又宽。更新奇的是,弧旁有井,需水可及时取。 榻面有一整套茶具,是色调偏冷的瓷。 还有些半成的兵器和一沓沓的图纸。 温润茶烟萦绕,氛围妙极。 “不愧是裕永先生。”四目相对时,季与京笑着道。 裕永先生:“过来坐。” 季与京:“多谢先生。” 说话间,他阔步走向茶榻,片刻后于裕永先生身旁坐定。 裕永老人随即递了杯热茶过来,他眉眼含笑,意态慈爱柔和,仿佛只是个寻常老者,见到了同村的少年。 “我竟不知你叫季辞。” 季与京笑答,“辞是我的表字。您不识季辞,为何轻易地允我进来?” 裕永先生:“我虽不识季辞,但在岭东以天下安平为志向又有能力找到这里的,唯季与京一人。” 季与京可以有千万种名字,但他就是他,了解他的人永远不会错认。 赞誉点到为止:“尝尝我的茶,来自极北。老萧托人给我带过来的,说它有个极诗意的名字,唤雪。” 季与京拿起杯,朝着裕永老人扬了扬,“怀德二字也出自萧老的手吧。” 裕永老人闻言,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这都让你瞧出来了?你倒是同传说中不一样。” 季与京饮了两口茶,将茶杯虚松拢于手心。 他手的颜色呈古铜色,肌肤粗糙,一眼便知他是不避劳苦亲力亲为的主。 “如何不同?” 裕永瞥了眼他的手,随后目光上扬,落在了他脸上突兀的长疤上。 “传说中你行事邪乎跋扈,摸不准,控不住。” 传说中,岭东之主季与京一身蛮力,胸无点墨。如今一见,发现并不是。 若换上精致的衣袍,撕去他脸上的刀疤伪装,无论气度模样还是行为举止,季与京都担得起“翩翩公子”四个字。他甚至能凭字道出书写之人,在这书写之人早已避世的情形下。 听完,季与京低冷地笑了声,“若传说能信,如今这世道不该如此。” 气氛一瞬冷到极点。 过了好一会儿,裕永才开口破了这冷滞,他直言,“你有大志亦有破局的能力,老头子我很是佩服,但你所求我不能允。” 季与京为何而来,裕永老人比谁都清楚,过往也经历良多。 “先生身怀绝技,又心怀万民,当真甘心一直窝于偏寂处?” 裕永老人听完只是淡淡一笑,笑音中隐约透着悲凉,“季与京,或许再过过等你离皇权更近些,你会明白时局似洪流,某一个人的不甘心恍若微尘,根本不值一提。” 多年前,他也曾像季与京一般满心豪情壮志,最大念想是家主霍唯江能冲出西南,提及天下诸雄,必定有他的名字。 结果霍家与世家联姻,成了西南之主。 而他,因心灰想要离开西南另折明主,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季与京,争天下的主儿有几个心不狠?” “我经历过一次,付出了足以令我悔恨几辈子的代价。现如今,我不信任何人。” “除非你杀了林青黛。” “林青黛”三个字令得季与京失语。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季家同帝都四大世家林家有一桩婚约这事儿早几年为他所知。 而林家有二女,长女林青雾,小女儿名唤林青黛。 也就是说如果婚约顺利履行,林青黛会是他的小姨子。但他对这个名字的认知并不完全来于此,更多数是来自不能尽信的传说。 传说她是二皇子宋云澜的心尖月,皇家预定的太子妃。 传说她仙姿玉色,若她自认是浔国第二美人,再无人敢跳出来说自己第一。 传说她聪颖至极,读书阅过即能诵背,琴棋书画和医药,无一不通。 以一句概括之,这姑娘就是神女临世,无一处不完美,是这片江山最艳丽的一抹色彩。 季与京自是不信的,至少不全信,但这并未妨碍他记牢这个名字。 须臾后回神,他问裕永老人,“您为什么要杀她?一个闺阁小姐,断不可能与您结怨。” 裕永老人闻言,低低笑出声来,影影绰绰透着几分悲凄的味道:“这世道,难道只有与人结怨才会招致杀身之祸吗?” “非也。” “多数时候,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 “我恨极了那霍唯江,在我眼中,天下枭雄和皇家同他没什么大分别,除非你有种狙杀林青黛。” 杀了林青黛,才能证明他的孤勇决绝,敢于站在世家和皇家的对立面,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考虑再度出山。 多年前发生了什么,季与京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注定无法窥探全貌,但借由传言推衍出霍唯江的心思却是不难。倘若裕永先生不能为他所用,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了。如今大局未定,存了夺取天下野心的势力都不可能任他为旁人所用。 他能活到现在,命硬,手段也硬。 他厌憎时局,恨野心人实属常理,但, “我不会杀林青黛。” “控住江山的这一程,季某绝不会踩着女子的尸骨。” 裕永先生的嘴角细微地勾动,“既是如此,喝完这杯茶,你走吧。” 季与京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往下道,语调未因被拒生出波澜,神色清浅,“有些人您诛不了,我可以。” 四目相对,季与京明晰地瞧见了裕永老人眼中的惊诧,薄唇若有似无地动了下,“若您愿意助季某一臂之力,季某替您诛尽霍家嫡系。” “血债当血还。” 随着季与京话落,偌大怀德房陷入沉默。 持续了好一会儿,裕永老人忽而笑出声来,短促的一声过后,是连绵的一串,声声颤。 距离家族覆灭已经二十多年,他从壮年到头发花白,终于等到一人,以笃定到强硬的姿态对他说,“我能替你诛霍家嫡系,血债当血还。” 盘踞西南的一座大山,他分毫无惧。 “若您还不放心,我赠三分之一的宁东军的虎符与您。您出山之日,便是您拥有制约季与京能力之时。” 明明有更简易的方式,季与京却不屑。 同那十万精兵一般,他想要什么,靠自己挣,哪怕步步舔血。 “季与京,你走吧。” 又是漫长的沉寂,裕永老人再度开口,声音低哑,仿佛被砂砾磨砺过。 同一日近午,帝王在明湖殿用午膳。 宫殿面朝明湖,坐于厅内,湖景清幽曼妙,可尽收眼底。如今春末,不冷不热,湖边绿意葱郁,百花于和风中摇曳,无声争艳美不胜收。临湖用膳,可谓妙事儿一桩。 起初,帝王心情无疑是好的,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三朝元老李家靖突兀求见,众所周知,李家靖是西部守将吴庭善的旧部,感情深厚。 泰宁帝闻言,不禁冷哼了声,随后道,“宣。” “肖祺,撤膳上茶。” 一直守在帝王身侧的内侍总管肖祺恭順应下。 一阵利落忙活,待到李家靖现身明湖殿,膳桌上只有一壶茶一只茶盏。 殿内置了两雕花小香炉,炉内烧的是干桂花制成的香料,青烟袅袅,淡淡桂花香气无声氤氲开来。 李家靖进殿,朝着帝王躬身行礼。 泰宁帝眉眼含笑:“李卿平身。” 也仅此而已。 帝王并未赐座,知两朝重臣要来,桌上仍只有一只杯。什么意思很明显了,这次见面令帝王不喜。 李家靖直起身,目光在瓷杯上停了停,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来。如今的陛下只想牢牢地控住江山控住王座,他猜疑所有人,厌憎所有觊觎王座的人。 眼下,朝中坊间对二皇子赞誉有加,明里暗里说他是太子最合适的人选。这是对二皇子实力的认可,可对于迟迟不愿立太子的帝王来说,这就是压迫。常年居于高位早已习惯被顺从的帝王哪里受得了这个,他不喜二皇子再正常不过了。 如此情势下,替他说话就等于找陛下的不痛快,想讨到好简直天方夜谭。然而吴将军于他有恩,皇后又求到他头上了,这一趟他免不了。 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陛下,关于今日林季联姻之事儿,老臣有几句话想说。” 泰宁帝:“今儿早朝你怎么不说?” 李家靖:“有些话在朝堂上不好说。” 泰宁帝没再为难他,“那你说罢。” 李家靖:“季与京如今声势正强又是乖戾难控的性子,这时候季林联姻,等同于给恶虎添翼,日后怕是……” 后面的话,泰宁帝没给他机会说完。 他问他:“那依着李卿,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李家靖将事前想好的说辞搬出来:“微臣觉得林家可以有第三个嫡女。”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从末流世家或者低品级官员中挑出一名失了父母又到了婚嫁年龄的姑娘,由林言森夫妇收养,之后代替林青黛嫁往岭东。 “林二姑娘身子弱,又在千娇百宠中长大,还是养在帝都家族眼皮子底下妥帖些。” 随着他话落,明湖殿陷入静默。 静得有些诡异,春风拂过也不觉暖。 李家靖的背脊在隐秘处无声地渗着冷汗。过了好一会儿,静默才被帝王造出的动静打破,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茶水都漫过了杯子都未停止。没人敢出声劝阻他,好在没多时,他收手了。 帝王忽而很嫌弃地看着那杯满得漫出的茶以及被茶水浸湿的桌面,“肖祺。” 肖祺给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们连忙过去,合力将那张桌子挪开。期间,气都不敢大声喘。碍眼的东西消失了,帝王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他也开始回应李家靖:“拿草芥替牡丹,你当季与京是什么?” 帝王的声音轻极,语速慢极,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开了锋,笔直地拂向李家靖。压迫力太强了,饶是李家靖经无数战事磨砺心性刚强,身体也抑不住地颤了颤。 “是臣思虑不周,臣有罪。” 泰宁帝像是没听到他的请罪,目光虽一直在他身上却又未凝实,仿佛是在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人。 “你能想到的,林家会想不到?你猜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李家靖一声不吭。 泰宁帝也不在意,他兀自说着:“他们没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知道激怒季与京对浔国对皇家对世家没有任何好处,是因为他们还要脸。倘若一个家族,连先祖遗命都不去遵循,背信忘义,那它离颓败也就不远了。” 越到后面,帝王的音量越大,如浪击石,一浪高过一浪。 李家靖扛不住冷冽圣威,他略显仓皇地跪了下来,脸面朝地:“陛下,是老臣糊涂。” 漫长的沉默后,泰宁帝才又开口,声线意外的柔和,“自知糊涂就回家养老吧,银盾军孤自有安排。” “去吧。” “谢陛下宽宏。”李家靖面如死灰地退了出去。此前,无论是他还是皇后都没料到陛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半生功勋,草率落幕。也好,算是还了吴家恩情,从此轻松。 李家靖离开后,肖祺赶忙叫人将桌子重新放到帝王面前,茶也换了新的。 他给泰宁帝斟了杯茶,动作快而稳妥。 妥帖后,温声道,“陛下,千万别恼,身体要紧呐。” 泰宁帝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又主动问他,“依你看,哪个末流世家抑或低品级官员家的嫡女适合做二皇子妃?” 肖祺:“……”皇子的婚事,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吗?就是帝王问及,他也不敢呐。 思及此,肖祺一秒未耽搁地跪了下来。 “陛下,您就饶了奴才吧。” 泰宁帝深睨他片刻,到底没再继续为难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稍晚,帝王在明湖殿的种种传至中宫和岑贵妃处。 皇后吴莹愤怒至极,专挑着帝王送过来的物件砸,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是以砸了许多,越砸越憋屈。 李家靖出面,等同于东宫有求于陛下;二皇子和林家联姻,对皇家来说可谓百利而无一害。然而陛下还是拒绝了。不仅如此,手法尖锐,几近明晃晃地羞辱中宫。 吴莹出自显赫将门,千娇百宠长大,后又入宫为后,几时也不曾这般憋屈过。 “宋青梧。” 皇后竟当着一室仆从的面儿,唤出了帝王的全名。其间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撕碎饮血啖骨。见状,伴于皇后身侧半辈子的嬷嬷李方婷沉眸道了句,“出去!谁敢胡言乱语,仗毙。” “诺。”仆从们头颅低垂,退出殿外。胆儿小的,身体恍若飓风中的枝条,急剧地颤着。 待到声响尽消,确定再无闲杂人等,李方婷赶忙到皇后身侧,扶着她绕过狼藉,寻了张椅子坐下。而后又张罗了一盏温茶置于她手侧,这时才温声劝慰道,“娘娘,消消气。” 皇后:“你叫本宫如何消气?都这般了,本宫恨不得……” 在这个顷刻,皇后想要帝王死。这个念头为她所知时,她的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心跳开始躁动。 她没能再言语,怔怔失神的意态。 李方婷以为她这是激动过后的颓然,给了她些时间缓和才又哄道:“奴婢知娘娘心里有气,但眼下这节骨眼可不能再与陛下生出嫌隙啊。” 吴莹默不作声,良久后,待到惊惧平复她才开口,这会儿情绪和缓了许多。 “本宫知道了。” 在李方婷的服侍下喝了几口茶,她再度开口,“这下该如何是好?” 宋云澜心悦林家那丫头多时,让他歇了娶她的心思何其艰难。可陛下金口玉言,又强势惯了,他根本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决定。 李方婷沉默思忖片刻,低下头,红唇贴在吴莹的耳侧,“和陛下硬来肯定是不行的,但我们可以……” 麓花节将至,内廷和民间都有不少庆祝活动,施为的空间大着呢。 岑贵妃寝宫,安麓宫 岑静汐倚在一方茶榻旁看书,手边置了盏茶。 今日饮的这茶,名唤“不知春”,茶汤清亮澄澈,茶香却是厚重浓郁。知它名儿的人甚少,也因过于小众不曾被列入贡品。卓舒明和岑静汐私交甚笃,老早就知道她爱茶,得了好的就往宫里送,多年来不曾断过,这“不知春”便是前段时间她送进宫的。 茶榻不远处,有一太监,正微弓着身子和她说道明湖殿发生的种种。 他说完,岑静汐唤女官赏了他,继而将人送出了安麓宫。正殿内,只剩岑静汐和她的贴身嬷嬷秦默如,静谧一片,落针可闻。 “呵……”忽而,岑静汐轻笑出声,破了安谧。 秦默如柔声问询:“娘娘笑甚?” 岑静汐:“笑我们这位皇后娘娘多少年如一日地搞不清状况。” 多年前,她毒杀帝王心爱的女子;如今又遣两朝老臣去“压迫”帝王,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第一次帝王权衡利弊忍了,但他不会再忍第二回,第三回。帝王强权,他能容得下多少忤逆? “李家靖,可惜了。” 秦默如斟酌后回道:“皇后此番施为,也在意料之中。撇开二皇子的心意不说,林卓两家声势强盛,娶了黛黛便等同于同时拥有了两大靠山,哪股有野心的势力不心动。” 岑静汐:“是啊。” 这也就注定了她不能嫁入皇家。一旦林卓两大世家入局,内廷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帝王不会允,有皇子的后妃也容不下其他宫占了此等好处。她虽没存夺嫡的心,可皇后和二皇子向来看不惯他们安麓宫。倘若未来二皇子成功上位,她和宋云彦的结局是可以预见的。是以当卓舒明求到她面前,她应了下来,一瞬都不曾犹豫。 “黛黛出嫁,本宫怎么样都是要给她添些嫁妆的。嬷嬷,这事儿你亲自办。” 停顿两息,她又多叮嘱了一句,“按宫中的最高规格,把我的那支白玉点翠碧玺发簪放进去。” 这支白玉点翠碧玺发簪乃珍稀贡品,帝王亲赐,分量惊天。 然而秦默如一个字没劝,林家嫡女未来季夫人,同她打好关系,各方权贵都绕不过。更遑论,娘娘同林夫人私交甚笃。 正事聊完,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四皇子宋云彦身上。 帝王四子,宋云彦是最野的那个,说他是匹烈马,算不得埋汰他。他还未成家,如今尚住在宫里,然而想在宫里见着他极难。连岑贵妃这个做母亲的,都要细致询问才能确定他身在何处。 当下亦如此。 秦默如回她说:“今儿天没亮就出宫了,说要和林家大郎一块去章西寻隐世的兵器大师。” 岑静汐:“……” 须臾后,轻而短促地笑了声,“不知道何时才能长进些呢?” 秦默如:“如此或许更好?” 帝王专横多疑,离王座越远越安全。 岑静汐闻言怔怔数息,旋即笑道,“嬷嬷说的是,希望我们彦儿能一直这么肆意快乐地生活下去。” 时间回到一两个时辰前,宋云彦在四名侍卫的陪伴下来到林府外。若依着他的性子,他定是不会带侍卫的。但秦嬷嬷说了,若是不带侍卫就别想出宫门。 别看秦嬷嬷面容柔和,笑起来还有酒窝,但其实她手段了得,心也硬。说出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要达成的。她也有这个能力,贵妃娘娘身前的红人,谁见着不给几分面子啊? 他这个贵妃亲生子,也没能拗过她。 当然了,这没拗过的因由里,多少藏了几分尊敬。她陪伴娘亲多年,尽心照顾他长大,对于他和娘亲来说,秦嬷嬷是亲人。 侍卫上前敲了门,宋云彦顺利地进了林府,见着了老友林青毓。那会儿他正在膳堂用早膳,两个妹妹亦在旁。 “雾雾。” “黛黛。” 膳堂这会儿没长辈在,宋云彦意态轻松,嚷嚷着向林家两姐妹而去。片刻后,于林青黛身旁的空位坐定。 “雾雾,你心情好点儿了吗?” 林青雾微笑地看他,“好多了,多谢四殿下关心。” 宋云彦:“哎呀,这里没外人,喊四哥。” 接话的是林青毓:“你是不是在宫里没人喊你哥哥,积郁成疾,想来我家体味一次做人阿兄的感觉?” 宋云彦循声睨他,目光透着嫌弃,“怎么说话呢?我这是着重雾雾和黛黛。” 数落完,还给自己找了个帮手,“是不是,黛黛?” 林青黛轻柔笑了声,“四哥说得对。” 帝王四子,林青黛最喜欢的就是宋云彦。 一是接触最多,情分最深;二是宋云彦明亮仗义,又会玩,谁遇到他,最后都是会融在他的热情中。 闻言,宋云彦眉眼染笑,“林青毓,和黛黛多学学。” “大家都是人,黛黛会说话,你却只会狗吠。” “宋云彦,你……” 眼见着两个哥哥又要吵起来了,林青雾赶忙对宋云彦说,“四哥用早膳了吗?一道用点吧,今儿有你最是喜爱的肉丸豆腐汤。” 这肉丸豆腐汤,在民间都算不得矜贵,可宋云彦喜欢,特别是林府厨子做的,他总觉得林家这豆腐同旁处不同。 宋云彦看在两个妹妹的份上,决定退一步,不与林青毓计较了。 他回了好。 林府侍女反应甚快,他应了没一会儿,一套干净考究的餐具就置于他的面前。 饭毕,林青毓睇着两个妹妹道,“哥走了,回的时候给你们带章西土特产尝尝鲜。” 章西离帝都其实也就小半日路程,但那里地势偏僻,除了险峻山脉和密林,也无甚出挑的景致,帝都的达官贵人鲜少有人会专程去那里耍。 宋云彦:“那四哥给你们买珠钗和胭脂。” 林青毓心道:荒山野岭的,哪儿有珠钗和胭脂? 但面上,并未拿话刺他。 四皇子嘛,怎么样都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林青黛眉眼盈笑:“那便多谢哥哥们。” 聊完,林青毓和宋云彦没再耽搁,转身欲走。 “哥。”一道细柔的女声这时传出,是林青雾在唤他们。 林青毓回头看她,“怎么了?” 林青雾小脸泛红,略显羞涩。 延迟了几息,她终是开了口,“哥哥,我听说章西有座花溪寺……” 她想去给妹妹求道平安府,顺便请大师瞧瞧她和裕哥的这桩姻缘还会不会有波澜。说到底,是被前几日的动荡吓着了。 林青毓看着妹妹,暗自犹豫。 若只论感情,他肯定二话不说应了。前几日的一顿闹,她心情定是受了影响,出去散散心极好的。 只是章西地处偏僻,沿途路况都不是太好,其中危险他不得不防。 思忖过后,他欲拒绝,岂料宋云彦忽而挥手,敲了他的胳膊。 林青毓睨他,“你又干什么?” 宋云彦:“带两个妹妹一块去。你我都在,再加林府和我从宫中带出的侍卫,还怕护不住两个妹妹?” 林青毓眉头微蹙:“黛黛没说要去。” 宋云彦淡淡应了声:“哦。” 应完,看向林青黛,“黛黛,你想去吗?” 林青黛被宋云彦反应逗笑,她亦想成全姐姐的念想,“想呀,我听说章西珍稀草药众多,想去见识见识。” 话末,面朝林青毓,笑容明润:“哥哥,可以吗?” 林青毓败给了这一句。 随着陛下那日在朝堂上为青雾和苏四赐婚,黛黛远嫁岭东已成定局且很快会被提上日程,她留在家里的时日不多了。 岭东和帝都距离遥远,她身子又弱,往后归家的机会注定不多。如此,怎么舍得不多宠她一些。 禀过父母之后,林青毓四人出了家门。 肖管家备了马车,外表低调内里敞亮,零嘴话本等解乏之物分门别类安置。顾及安全的同时,不舍让自家娇娇遭一点罪。 扶着两个妹妹上马车时,宋云彦往车内瞧了眼,“啧,还有新一册的《浔国群侠传》?” “林青毓,我也想坐马车。” 两姐妹闻言扑哧笑出声。 林青毓又一次嫌弃地睨着宋云彦,“这马车小,容不下您这位当朝四皇子。” “这一册我已经看过了,路上我给你讲。” 胡乱闹了一通,一行四人启程朝着章西镇而去。 林青毓,宋云彦和一众护卫策马而行,林青雾和林青黛两姐妹安坐车内。各倚一侧,中间隔了一方小桌。桌面上放着的都是她们喜爱并且习惯了的小玩意儿。 须臾沉寂,被愧疚搓磨了几日的林青雾轻柔开口:“黛黛,这回是姐姐对不住你。” 岭东,乃浔国至贫之地。又因东韶国的存在,从浔国立国至今战乱就没断过。如何看,那里都不是能让黛黛安稳过活的地方。 还有那季与京,二十几岁便手握重兵独立于当地军/政之外,实质意义上的“岭东之王”。他上位的这一程,是从一无所有至巅峰,他的强悍与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他是如何看待林季联姻又会如何待妹妹,她根本猜不到。 姐妹一场,林青黛如何不懂林青雾的心思,心间微暖。 纤白素手探出,轻柔地握住了林青雾的手,目光柔和地睇着她,“姐姐莫要担忧,黛黛此番,心甘情愿。” 林青雾不信这话。 帝都翩翩少年郎那样多,倾慕黛黛者众,其中甚至有二皇子。若是有选择,妹妹怎么可能会想去岭东? 思绪混乱,每一缕都在绞杀林青雾的心,令她无法言语。 林青黛轻而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手:“姐姐,其实我很厌憎被关在家里。” 这是林青雾第一次从妹妹那里听到“厌憎”一词。黛黛性子柔和,自小又被照顾得极为妥帖,能近她身的无一不是她心爱之物。 除了那没完没了的汤药。 没人会喜欢汤药,她想黛黛也不例外。可小姑娘很乖的,吃药从不让人操心,也从未显露对它的不喜。 是以眼下她认真说“厌憎”实属稀罕,林青雾不由怔住。 林青黛看姐姐这般,柔润眼眸泛出笑意。 “很多次,我坐在花厅透过半开的窗扇看碧天映艳阳,心里想的都是……” 如果可以,她想用双脚丈量浔国,看尽民俗,享尽美食和各类漂亮衣裙,在这大好河山的惊艳处留下自己的印记。然而她的愿望,受制于很多因素注定无法全然实现。走出帝都去往岭东,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对自己的成全。 她藏起了对季与京的恋慕,在这个顷刻。 林青雾静静地打量她,仿佛是在确定妹妹所言的虚实。 辨过,她确定妹妹不是做戏。 至少在现阶段,她是真的想走出帝都,去外面的世界瞧瞧。 林青雾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对林青黛道:“黛黛,岭东……” 林青黛笑容柔和,仿佛春至,帝都的第一缕风:“姐姐,你不是总是夸黛黛聪颖吗?你怎么就不相信黛黛能保全自己?” 林青雾怔后,纤白的手指探出,轻轻戳了下林青雾的额心, 看着那处泛出微弱的红,“你就是再聪颖,远离家乡,爹娘和兄姐都是会担心你的。” “黛黛,你不仅是爹娘的珍宝,也是姐姐的。姐姐此番……” 对妹妹的担忧,碾碎了林青雾一身矜高优雅,眼中明润被水雾掩盖。 “正因为姐姐视黛黛为珍宝,黛黛亦想姐姐嫁与心爱的郎君,一世顺遂。” “岭东和季与京黛黛都不怕,不仅如此,黛黛还要化荒芜为繁盛。等那边安定了,黛黛定邀姐姐和裕哥哥到岭东一游。” 林青雾可太爱这般有精神的小妹了,她忍不住笑了声,随后戏谑道,“我们黛黛,志向竟如此远大。” “你打算如何化荒芜为繁盛?” 多年来,季与京都没能做到的事儿,谈何容易。 闻言,林青黛纤白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刮动着袖口的花纹,矜贵又慵懒的意态,“我有季与京没有的东西。” “哦?什么,说来给阿姐听听。” “我有钱有珍稀的种子有经商的头脑。” 林家富足百年,一直站在浔国之巅,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或许是“仁爱柔和”之名太过深入人心,林家人的手腕总是被民众忽略。 至此,林青雾心中愧疚几乎散了干净。 “想做就去做,钱不够,姐姐给你凑。” “多谢阿姐。” 林青雾的注意力这才转到他处,她从小桌上拿起了最新一册的《浔国英雄传》。 “进度到哪儿了?” 林青雾一直知道妹妹喜欢看这套话本,但直到这一刻她都没往妹妹的这份喜欢是因季与京而生这个方向想。林青黛闻言,搁在袖口的手微微蜷动了下,“讲到了昭顺三十二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最让林青黛印象深刻的是季与京在静宁城外对上了东韶国太子玄知。两大绝世天骄于众目睽睽之下亮兵器对战,手段尽出。疾风起,卷起的灰土如帘迷人眼。 那一日,季与京着了灰衣。那灰衣林青黛不曾见过触摸过,但经由话本中的那一帧帧,她猜来自东南一隅,兴庆镇。 在那里生活的都是老弱病残,未必都是本地人。 只要符合“老弱病残”四字之一并通过查验便能在此定居,为季与京的宁东军工作。有稳定活计赚得一日三餐,有屋可居,对于这些贫微的人来说已是天大的幸福。 季与京在用他的方式守护岭东,和岭东的老百姓。 “季与京。” 思绪起伏,林青黛无声唤了他的名字,竟同过往咬碎他送的糖球一般,一瞬唇齿皆甜。【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被拒绝,季与京没有恼,也未如裕永老人所愿即刻离开。 他对裕永老人说想在土楼住两日,周围逛逛。 季与京赫赫声名在外,当世公认的天骄,他开了口,能力范围内无人想回绝。裕永老人也不例外,“那就两日。” 中午,季与京和叶霄留在了土楼吃饭。 菜色简单,寡淡,一点没有待客的样儿。但季与京和叶霄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如今又是自个儿要强留,闷声干饭,一点不好的情绪都未显于外。 饭后,裕永老人摆棋,邀请季与京同他下一把。 哪知才开了个头,房外有声儿传来, “师父,帝都林家的大少爷林青毓求见。随之而来的还有林府的两位小姐,以及他的朋友阿宋。” 巧得不能行。 不止裕永老人,季与京也是怔了数息才回过神,他起身,动作间衣袍摆荡,荡出的弧度凌锐流畅。他面朝裕永老人,恭敬地行了抱拳礼,“先生有客,季辞先行离开,等您闲下来再来。” “呵。”短促笑过,裕永老人开口道:“自古英雄爱美人,你就不想瞧瞧林青黛是个什么模样?” 这会儿老者又恢复到初见季与京时的模样,悲伤和尖锐全部褪了干净。 话毕,也不等季与京应,便朝着屋外喊了声,“请他们进来。” “诺。” 年三疾步从门口退离,季与京想离开的心未消, “季辞不想,也不便。” 他阔步往前,丈余只在一瞬间。 “帝王已当着朝中肱骨为苏家四郎和林家嫡长女赐婚了。那一日,陛下还定下了另一桩婚事。” “你知道是谁和谁的吗?” 季与京的脚步被绊住,但他没回头也未应一个字。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外奔波,收到消息的速度慢过平时许多。 老人的嘴角上扬,继续往下说着:“是你和林青黛。只要你点头,高台明月就是你的了。” “你真不想看看你的妻子,岭东未来主母?你脸上的这道‘疤’又深又长,又鲜少在帝都露面,没人能认出你。” “老东西。”季与京终是折返,来到裕永老人近处时,他低冷地骂了句。 裕永老人听了也不恼,不仅如此还因在和季与京的对峙中占了上风生出愉悦,笑容明晃晃。 “先前求我出山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季与京没再回应,裕永老人见好就收。他还没蠢到无底线地挑衅岭东之主,这可是凶悍的枭狼。 近一盏茶的工夫后,房门再度被敲响:“师父,林家人到了。” “进来。” 年三推开了门,“请。” “多谢。” 林青毓一行四人踏过门槛进入房内,华服在身气度高洁。瞬息之间,这间屋的底色仿佛都亮了几个度。 季与京一眼就认出了林青黛。 少女五官精致,特别是那双眼,仿佛被雨后冰冷的山泉洗淬过一般,明润清亮。 今儿她着了件淡粉裹胸长裙,外嵌粉蓝色的褙子。行走间轻纱摆荡,荡出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当季与京的视线被这圈圈波纹勾缠,他对娇柔端丽这类同他没什么关系的字眼有了认识。 第一次,即为深刻。 淡淡一瞥过后,季与京垂下眸子。身在房内,状似局外人。 一阵寒暄,裕永老人邀了林青毓一行四人坐定。 裕永老人睇着林青毓问道,语气称得上和善:“不知林家大少来深山老林中寻我这个老头子所为何事?” 林青毓落落大方回应,世家气度明晃晃显出:“我和朋友阿宋久仰先生大名,今儿唐突前来,是想向老先生求件兵器。” “价格不是问题,抑或先生有别的要求,都可以提。” 裕永老人没接这话,兀自笑道,“你们几人之中,谁的棋下得最好?陪老头子我下一局?” “瞧瞧,棋盘都摆好了。” 众人怔怔后失笑。 笑声中,阿宋的目光落在了林青黛身上,亲昵道,“黛黛,你来吧。” “哥哥们能不能拿到神兵就靠你了。” 来前,林青毓和宋云彦就知道神兵没那么容易取到,他们已然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心理准备。 换句话说,今儿能顺利见到裕永老人,已经算得上圆满了。 林青黛也没推迟,她对着裕永老人笑道,“老先生若是不嫌弃,黛黛陪您下一局。” 裕永的目光洒了娇娇人儿一身,话锋却是朝着林青毓和阿宋去的:“你们想好了吗?这局若是输了,你们这趟算白来了。” 他话方落,宋云彦便大声叫嚷道,“我对黛黛的棋艺有信心。” “倒是您,输了可别恼啊。” 林青黛:“……”这四哥,惯会添乱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待会儿要是输了不知该如何下台了,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吗? 林青雾瞧着妹妹无奈的小模样,不禁轻笑一声,随后拽了下宋云彦的衣袖,“这可是名扬天下最擅布局的裕永老先生,你可别乱撂狠话了。” 宋云彦看了林青黛一眼,宠溺道,“雾雾说得是,不能让黛黛下不了台。” “我这就闭嘴。” “一老一小”面对面而坐。 林青黛笑眯眯地望着裕永老人,素手轻抬:“您是长辈,您先来。” 其实今儿是裕永老人第一次见林青黛,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小女娃生出好感。 端丽精致,行事周全,笑起来双眸恍若盈了水,折出柔光……即便以最苛刻的标准看她,她都担得起帝国明月这一名头。 “行,老头子先来。” 随着“一老一小”沉浸棋局,众人的注意力被“局面”牵绊,怀德房沦为沉默之境。 季与京的目光再度落在林青黛身上。 她思忖,谨慎落棋。 时不时探出的那一抹纤白,盈润得挤出水来。 她的眼睫半垂,他无法瞧见星眸之中的水光冷雾;两片仿佛蜻蜓羽翼一般的长睫颤着,轻轻地,以一种不规律的频率。 看久了,他的心跳似乎都和她同步了。 出乎裕永老人意料,林青黛娇娇柔柔的一姑娘,棋风颇为强悍,极善强攻。 同时,后防布局稳健。 在稍显沉闷缓慢的开局过后,节奏开始加快。 三盏茶的工夫后,她连狙他三子,尖锐地破其底线。 裕永老人垂眸看盘,片刻后抬眸,凝着林青黛,笑容由衷:“小姑娘,你赢了。” 普天之下,能在棋盘上赢裕永的人不多,林青黛是其中之一。 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会儿她才刚及笄。以少女之姿斗声名赫赫的长者,从始至终,她未显露出一丝怯弱之色。 “林家将自家姑娘养得很好呐。” 这一句夸赞,裕永万分由衷。 林青黛柔和笑笑,“先生承让了。” “黛黛并不觉得自己的棋艺高过老先生,若有下一局,胜负难说。” 阿宋和宋青毓对望,眼眸含笑,星点笑意里藏了骄傲,也有即将得偿所愿的兴奋。 “老先生,既是胜了,我们可以谈后续了吗?”说话的是宋云彦。 裕永微微颔首:“老夫听闻林家二小姐极善医理。这广袤山林中,当是存了不少珍稀药材。” 林青毓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老先生想做甚?” 裕永老人:“若是可以,劳烦林二姑娘为老头子烹制一桌药膳。老头子满意了,可赠两位少侠兵器一件。” 认真说起来,算不得苛刻的任务。 然而林青毓和阿宋脸上未见欢喜,目光齐齐倾落林青黛的身上, 林青毓关切道:“会不会太累?累的话,黛黛就为哥哥写下药膳配方,哥哥和阿宋来料理药膳。” 阿宋频频点头,仿佛小鸡啄米。 “四哥手艺不错的。” 裕永老人:“……老头子要的是药膳,不是夺命膳。” 阿宋闻言看向裕永老人,眼里满是不赞同,“小瞧我们哥俩?” 裕永老人:“那倒也不是,只是这人呐有更好的选择时,谁乐意退而求其次?” 是夸林青黛的意思,成功将林青毓和阿宋说服。 “黛黛,可以吗?” “哥哥们找药做杂物,你负责烹饪。” 林青黛:“没问题,但你们要为我额外找三种草药。” 林青毓:“那有什么问题。” 林青黛望向裕永,“向老先生借纸笔一用。” “年三。” “姑娘,这边请。” “劳烦小哥了。” 林青黛欲起身,同一个顷刻,宋云彦的手已经伸至她的面前。 “多谢四哥。” 言笑晏晏间,纤白素手探出落在了阿宋的手腕之上,借着他的支撑起身。行动间,轻纱摆荡,如云似雾,仙气缥缈。 站稳后,朝着裕永颔首之际,她忽而注意到了老者身后的青年男子。 季与京? 她有些不确定,可那青年的眉眼,分明与她记忆里的季教习有七八分相似。 那道疤? 若是她能离他近些,她定是能确定那疤的真假。 林青黛的思绪仿佛挂在热炉上烧,剧烈波动,久久不息。 然而面上,仅仅是滞了数息她便转身,随着年三去往书桌旁。 林青毓三人紧随其后。 这一片,顿时只剩裕永和季与京。 “方才小女娃儿看你了,目光还停留了数息,你说这是为什么?”裕永老人慢条斯理地收棋,他还在回味先前的那一局。 林家姑娘真是不简单呐。 看着谦和柔弱,下起棋来却不是这般,招数凌厉,敢打敢拼。 季与京没接话,但他也没再提离去。 等待了季与京十数息,见他还未有回应,裕永老人又道,“你可知那位叫作阿宋的少年是谁吗?” 这回,季与京倒没让他多等待,一息都不曾:“四皇子,宋云彦。” 裕永轻而短促地笑了声,“不愧是季与京呐。” “帝王四子,也就这位有点意思。” 提到宋云彦,季与京不由想起他和林青黛自然而亲昵的互动,“他喜欢林青黛?” 裕永闻言微怔,过了会儿,扭头瞥了季与京一眼,“怎么,吃味阿?” 季与京:“了解一下未来妻子,有问题?” 裕永被这个理由说服:“你倒是接受得快。” “四皇子母妃岑贵妃和林青黛的母亲乃手帕交,这回林家嫡女能顺利与心上人定亲,岑贵妃出了不少力,但此举势必会激怒皇后和二皇子。” “麓花节在即,宫宴少不了,你那位仙女一般的未婚妻会遭遇什么谁说得准呢?” 季与京深知裕永说得没错。 古往今来,多少野心家为了上位使出下作阴诡的手段。人,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个符号,是可以随意被抹杀,牺牲的。 “偌大一个林家,还护不住一个林青黛?” 季与京如是问道,这是他在意的开始,而他并未意识到。 但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没能逃过裕永的感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若是明枪明箭,林家当然护得住,但你觉得皇后和二皇子会将恶意放到明面吗?” “你忘记了大皇子的母妃是如何死的?若是逼急了这两人,林青黛死在内廷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早在几年前,季与京就将目光放到了那高耸的王座之上,皇城之中有不少他的暗钉。 裕永老人说的这些,他是知晓并且赞同的。 须臾沉默后,季与京低冷地道了句,“我会处理。” 裕永听完笑了一声,季与京问他笑什么。 他回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家乡的一句老话。” “什么?” “善待妻子,财矣,势矣。” 季与京:“……”一个当世大能,嘴巴怎么能碎到这般地步?【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拿到了药膳所需食材清单,林青毓和宋云彦相偕入了密林寻草药,侍卫们全部留下来守护两个妹妹。 林青黛姐妹俩坐在土楼前的空地晒太阳烤果子、翻看向裕永老人借来的古籍,说不出的悠闲快意。 时间随风拂动,林青雾忽而记起自己跟来章西的目的。 她侧眸,看向席地坐在不远处啃果子的年三,柔柔笑道:“年三小兄弟,我问你个事儿。” 年三对林青雾一行人很有好感,愿意回话,言辞也客气,“小姐只管问。” 林青雾:“你们这土楼离花溪寺可远?” 年三:“不远,距离我们土楼大概就一二十里路。就是那花溪寺荒凉得紧,没什么人去。” 林青雾听完,杏眸亮了亮,“没人去才好呢,清静。” 话落,目光转向妹妹,“黛黛,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等可以吗?” “四哥的侍卫留给你。” 裕永先生又是声名在外的大能,断做不出阴诡下作之事儿。 林青黛:“当然可以。姐姐莫要担心,黛黛能照顾好自己。” “快去快回,也能吃些药膳补补,我瞧着姐姐最近瘦了不少。” 最后这一句,戏谑根本藏不住。 林青雾失笑,眼中却满是宠溺:“淘气。” 在离去之前,林青雾去见了裕永老人。 她对裕永说:“可否请老先生帮忙照看我妹妹?我要去趟花溪寺。” 裕永老人很是干脆:“去吧。我这土楼看着老旧,但安全性还是高的。” 有句话裕永没说出口:如今这土楼里还有位绝顶高手,单挑东韶太子玄知和他的千人铁骑,也不曾落下风。 林青雾笑意盈面:“普天之下,或许很难找到比这土楼更安全的地方了,毕竟它的主人是兵器之王。” 话毕,微微朝着裕永老人躬身,“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林青雾安心离去。 当房门闭阖时,书墙竟有一片动了,季与京和叶霄从中走出。 叶霄当即道,“林家小辈怪和睦的啊,这在世家大族可不多见。” 别说帝都了,就是在他们那穷得响叮当的岭东,大户人家的量级比起林家差远了,可他们的后人却是斗来斗去。 裕永瞥向浑小子,“无论哪朝哪代,能在帝国之巅伫立百年的世家,都是不同寻常的。” “季辞。” 季与京看向忽然又唤他的老东西,心知他又要瞎使唤他了。 然他面上未显,只是低闷地应了声。 “嗯?” “帮我照看一下林青黛可好?” 像是怕季与京拒绝,话方落,他又补充道,“年一年二出门了,年三一个人忙不过来。” 季与京神色微凉:“她那么大个人了,需要特别照看?” 话方落,裕永什么都来不及应,叶霄便咋咋呼呼嚷开了,“你不去我去。” “多漂亮的小美人呐,我去和她唠唠嗑。” “哎呀,我要是能讨到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以后我在家肯定能横着走。就是不能横着走,我娘也会看着仙女儿媳妇的份上,少骂我几句。” 叶霄越说越激动,也不等兄长应了,直接阔步朝门口去,一副慢了仙女就会飞走的急切姿态。 岂料才走开丈余,季与京的话音从他身后而来,“站住。” 短促的一句,凉飕飕的,那是他心情不愉的预兆。 叶霄无疑是了解季与京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季与京,“怎么了,哥?” 季与京淡淡看他,“你不用去了。” 叶霄扯着嗓子,“为什么?”他想和小美人说话,想法非常迫切。 季与京:“那是你未来嫂子,注定成不了你媳妇儿了。” 叶霄:“!” 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太过吃惊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霄才勉强找回声音,颤颤开口,“哥,你刚说什么?” 季与京看他那傻样儿,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他重复道,“我说林青黛是你未来嫂子。” “我去陪她。” 话罢踱步,须臾后,同痴儿一般的叶霄错身而过。 叶霄身后的门开了又阖上,哐当声将他砸醒。 他难以置信地睇着裕永老人,“我哥瞎掰的吧?” “他很少来帝都,怎么和林家扯上关系的?先前两个人看着不还生疏得很吗?怎么忽然就……” 裕永老人笑着骂了声,“傻蛋。” 叶霄闻言大怒,疾步来到裕永老人身旁坐定。 “您说谁傻蛋?” 裕永:“除了你还有谁?” 叶霄:“您……” “哎,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叶霄有预感,眼前的老者知晓其中兜转。 裕永也没瞒他。 帝王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过不了多久,季林两家即将联姻的事儿就会被广泛传开。 等叶霄得知一切,他不禁愤愤道,“为什么我阿爷不给我留纸婚约。” “我也想娶个像林家二小姐那样的大美人为妻。” 裕永老人忍不住埋汰他,“肤浅,娶妻岂能单看外貌。” 叶霄听完,冷冷地嗤了声,“那我哥不肤浅吗?” 裕永:“……”看季与京那样子,也是肤浅的,但他不敢说。 叶霄沉浸在“愤恨”之中,未能察觉裕永的过分安静,他兀自输出,每个字都夹带着情绪, “若您说我这是肤浅,那我哥就是大大的肤浅。从小到大,他沉迷武艺和练兵,见到女子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的。” “有一回那东韶国想收买我哥,送了几个异域美人过来,美艳绝伦,衣料少到离谱。普通男人若是见着了,定是鼻子流血呼吸加速,说不定还会猝死,但我哥不是。” “您猜他怎么着?” “怎么着?” 裕永老人的兴致被勾起。 “我哥他瞥了那几个异域美人一眼,说:这寒意料峭的,看着你们这么穿,季某眼凉心也凉。” “滚。”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季与京不和脑子有坑洞的人谈交易。” 叶霄复述间,还模仿了季与京那时的意态,惟妙惟肖。 裕永老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房内一派和乐。 楼外,季与京来到了林青黛近处。他刻意地放轻了脚步,以他如今的轻功,若他存了不让旁人察觉到动静的心思他能轻易地做到。 在走向林青黛的这一程,他在细细打量她。小姑娘坐在宽而矮的竹椅中,膝盖摊了一本古籍。 她挑书时,他在场。 她挑得极为认真,似乎对医药和农作相关的书籍更感兴趣。最后,她挑了一本名唤《奇花》的草药书。 此刻周遭无人,她的坐姿依旧端正。 因为要看书,她那白皙漂亮的天鹅颈微微前折,眉目低垂。他看不清她的脸,但经由最初那惊鸿一瞥,她的模样已然刻在他的心板之上,怕是再难忘记了。 牡丹名贵,即使不动声色,也能美得摄人心魄。 而她,意外地成了他的未婚妻。 情绪跌宕起伏后归于沉寂,不过瞬息之间。 季与京坐到林青黛对面时,他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包括内心最微末处。 林青黛这才察觉到异动,她抬眸望去,沉静,不见一丝惊惧。 当看到来人是那个神似少年季与京的男子,她微微怔住。 季与京将少女呆愣的样子纳入眼底,他敢说林青黛过去鲜少这般,这一点经由她和裕永先生对弈松弛的意态可窥见一斑。她的家族富足百年,父亲乃一品王侯,偌大朝堂林家站前列,再加之少有人敌的聪颖,淬养出惊天才华…… 她虽年少,但她对自己很笃定,遇到当世的大能亦如此。 等他觉得够了,他低冷地唤了她,道明自己的来意,“林姑娘,你阿姐请裕永先生帮忙照看你片刻,老先生让我过来陪你。” 林青黛于话音中回过神,不由暗自埋汰了自己几句。 居然盯着一个男子发呆? 林青黛,你是真经不住事儿。 心跳也在这个顷刻悄然失了常序。 然而面上,她还是镇定自若模样,“劳烦少侠了。” 之后停顿两息,不多也不少,“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季与京:“季辞。” 季吗? 林青黛的嘴角细微地翘动了一下,季与京没有错过:“姑娘在笑什么?” 林青黛闻言,心一惊。 与此同时,故作镇定地压平了嘴角的弧度。 “少侠可是岭东人?”林青黛不答反问。 季辞:“姑娘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林青黛一脸天真烂漫:“胡乱猜的,少侠莫怪。” “少侠姓季,让我联想到岭东之王季与京,有些话未经思忖便出口了。” 当“季与京”三个字从林青黛口中迸出,季与京的眸色黯了黯。在那一瞬,他甚至生出了林青黛可能已经知晓他的身份的念头。但细想,又觉得不可能。 在林家长女和苏家四郎的情/事爆出之前,即便她知晓季林两家之间的那一纸婚约,他也是以她未来姐夫的身份存在的,她大概率不会越界去探知他的消息。 “岭东之王?”季与京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心湖涟漪,低冷咬字,“这也是姑娘瞎扯的?” 林青黛笑看他,目光清润,不闪不避:“不是,我在话本上看的。季少侠喜欢看话本吗?” “……不常。” “在帝都,一套叫作《浔国群侠传》的话本颇为流行。那套书里,季与京被称为岭东之王。” “少侠想看吗?我的马车里有最新的几本。” 季与京:“……没兴趣。” 林青黛略带可惜地叹了声,“那算了。” 之后,两人再无话。 各怀心思,面容皆是冷清自若。 近一盏茶的工夫后,土楼外有尖锐异动传来。 强壮的马匹在嘶吼,马蹄凌乱地冲撞着地面,听那声儿,数量还不少。 林青黛忍不住侧眸望去。 她忘了此时此刻土楼的大门是关闭的,什么都瞧不见。 在季与京的角度,他刚好能看到她的侧脸,盈盈春水一般的柔美。 “林姑娘觉得门外是敌是友?” 林青黛循声看他,不假思索:“是敌。” 季与京闻言,眼中有微弱笑意一闪而过,“那你觉得是因谁而来?” 林青黛嘴上说,“裕永老先生吧?身怀异能,难免遭人惦记。” 心里想的却是:是因你而来吧,季与京。 将他放在心里多年,一朝得见,还没能安稳地待上一会儿,巨浪就朝着他们袭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怕吗?” 季与京没有任何铺垫地开口。 话出口的那一瞬,他心惊,根本无法抑制。自他决定入局,“怕”这种情绪就被他舍去。王权斗争,从古至今就没有不残忍的。他身在残忍的局中,竟然还在关心一个娇娇儿的情绪。 荒唐又矫情。 林青黛不知季与京心中兜转,怔了几息才有应答,“不怕。” 这是实话。 她不认为外面那般量级的人马有能力冲破裕永老人的土楼,更遑论今儿土楼里还有一个岭东战神季与京。 季与京颔首,若有若无。 或许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裕永老人听到异响走出了房间,叶霄跟在他的身后。 裕永凭栏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季与京,“出去瞧瞧。” 季与京慢条斯理地起身,明显没将外面的阵仗当回事。 “我去瞧瞧。” “嗯。” 林青黛其实想跟去瞧瞧的,当话本中的争斗幻化成现实在她眼前发生,她的心脏嘣咚嘣咚乱跳。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怕,是兴奋,但她选择了隐藏。 她不喜欢给任何人添乱,哪怕那人是季与京是世人眼中盖世的英雄,今儿这样的阵仗之于他算不得什么。 结果却出乎意料。 季与京踱步,即将远离她时,忽而垂眸看她,“想不想一道去瞧瞧?” “啊?”林青黛下意识地应了声,又懵又软的意态。 季与京将她的娇态看在眼里,几息犹疑,他重复了之前的话:“想不想一道去瞧瞧。” 这回,他的心绪清明,他确定自己想林青黛出去瞧瞧。 那是他生活的世界,想要什么都要靠一双铁拳去打。 输了,轻则一世没有出头之地;重则丧命,满门被屠戮。 林青黛:“……”还能是她方才显露了真实想法?不可能呀。就是有也是微弱的程度,季与京不可能看出来。 思及此,林青黛的心顿时安定不少。 “我……”她原是想说不想去,然而才开了个头她就说不下去了。 谁能拗得过自己的心呢。 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季与京许是看出了些什么,眼中有微弱笑意一闪而逝,“你怎么?” “到底去不去?” 林青黛心一横,“既然少侠诚心相邀,黛黛便也去瞧瞧。” 季与京心道,不愧是帝都世家养出的大小姐,包袱恁重了。 一对璧人相偕朝土楼外而去。 一灰一蓝粉,冷寂撞上了柔美暖调,原不是一个世界,却分外和谐。 叶霄看完先前的一幕幕,已然惊呆了。直到耳边传来裕永老人的笑声,他才醒转。 “我哥,是不是被鬼上身啊?这附近有寺庙吗?我得去请个高僧过来为他驱鬼。” 裕永侧过身,面对着聒噪孩子,“你不觉得你哥这样子有趣多了吗?” 从前的季与京,心中只有王侯霸业。 他习武他练兵,他于静宁城下扛下东韶国一次又一次的强袭…… 他几乎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岭东,心也被战场鲜血磨砺得冷硬。长此以往,他必定会沦为情绪稀寥的杀神。 到那时,他居上位手握重权,却容不得一丝忤逆。 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宋青梧? 不,他的杀伤力会比宋青梧更强。 鉴于此,有个病弱却又比谁都热爱生活的姑娘在他身边是极好的。 需要他守护,又能带给他无尽新奇乐趣,他会长久铭记战场之下是“生活”,这也是他不断杀伐的“初心”。 “这一身野骨若无人可控,天下当如何?” 叶霄:“……您说小美人有本事控住我哥?” “不可能。”瞧瞧这单薄的小身板,京哥只用两分力就能将她折断了? 裕永老人:“怎么不可能?林家二姑娘,样貌才情性子都是这世间最出挑的,我觉得她有这个能力。不仅有,说不定未来某日是你哥求着闹着妄图侵占明月的全部。” 叶霄觉得裕永这老东西越说越离谱,“您就胡扯吧。” “不信啊?那不如我们打个赌?” 叶霄少年心性,听到裕永说要打赌,黑眸骤亮,“赌什么?怎么赌?” 裕永:“倘若他日你哥深爱林二小姐万事以她为先,我胜。你得来我这里,打杂三个月。” “行啊。”叶霄应得飞快,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输。 他哥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的心在宁东军在岭东万民在天下,根本无心风花雪月。 刚那反常,大概率是存了目的的。 说不定是为了让林二小姐看到他暴戾的一面,以后避着他走。 “那您要是输了呢?” 裕永老人:“我若是输了,这土楼地底下藏的兵器由你选,数量也由你定。” 大手笔啊! 饶是叶霄乃季与京的表弟跟着他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了,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可是您说的啊。” “我说的。” “要不是咱们去立个契约吧。” 裕永睨着失了淡定的少年郎,笑道,“信不过我啊?” 叶霄:“不,是您给得太多了,我有点不敢信。” 高耸凭栏前,喧嚣宕动,又全然散去。 季与京和林青黛来到门口,宋云彦留下的几个内廷禁卫一直跟着。 在季与京的手指触及门闩之前,林青黛轻柔道,“我还是不去了。” 季与京伸出的手无着无落地悬于半空中,定定地看了她十数息, “怕?” “不怕,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季与京见过的权贵,从来不曾去考虑贫贱之人的心情。 他们甚至会认为,能给贫贱之人服务他们的机会,这是一种天大的恩赐。 林青黛,自出生就立于钱权巅峰的姑娘,她有种与身份不匹配的谦和柔软。 一些成见被她打破,季与京也因此怔了数息。 回过神,他低冷道:“不会添麻烦。” “你不是还带了侍卫吗?他们不行?” 内廷禁卫:“……”你才不行。 林青黛仿佛是听见了他们的暗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她的眉眼浸着笑,明艳不可方物。 最后的犹疑也随着这笑意散了去。 土楼的门高耸而沉重,季与京轻飘飘地拉开。 林青黛静静地看他施为,嘴角无声上翘。 季与京,果然如话本中所说,神力盖世。 两人在土楼内耽搁了会儿,出来时,造出异动的那队人马已冲至季与京和林青黛的视野内,每一次马蹄点地,都在叫嚣“来者不善”。 再近一些,林青黛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他们的着装统一,袖口和领口内侧的五彩线纹时不时显露于外。 她望向季与京,柔声道:“这些人,来自西南。再往深了讲,来自霍家。” “他们为裕永老先生而来?” 敌还未至,敌的底牌已经被女孩子掀开了。 “霍唯江杀老先生的心未死?” 姑娘的语调轻而舒缓,仿佛冷泉撞玉声声天籁,拥有让人沉陷的魔力。 然而季与京的心思不在此,他惊诧于她的敏锐和博学,以及冷静。 他终于相信她是真的不害怕。 缓了数息,季与京冷静开口:“你怎知他们来自西南?” 林青黛:“我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季与京:“……” 不愧是林家姑娘,一点亏都不肯吃。 “什么都可以,你想好了同我说道即可。” 林青黛觉得这人怪有诚意的,遂如实道来,“他们的袖口和衣领内侧有五彩线痕,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五彩金线绣的是彩蟒。” “西南的一些族群,有在袖口和衣领绣彩蟒的习惯。” 季与京静静听着,嘴角若有若无翘了翘。 也仅限于此,一道沉猛男声碾碎了两人之间的和谧,“李永灿,速归孤云城。不归,就地诛杀。” 李永灿,裕永老人真名,来自西南一平民家庭。 真正的寒门天骄。 而孤云城,西南主城,百年来,一直奉霍家为主。 霍家如今不断地同世家联姻,财势惊天,强横霸道藏都不带藏的。 季与京闻言,低低笑了声。 这一声明显被他注入了内力,音量不算大,却能清晰地停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侧。 笑声未歇,不善的目光已将他牢牢捆缚,马蹄声在一阵嚣乱后渐渐消散。 对峙,始。 “你笑什么?” 骏马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季与京,言语冷戾,透着轻视。 一如林青黛所猜测的,此人来自西南霍家。 他名唤仓冷,是霍家养的亲卫,受命于霍家大少霍廷翰,为诛裕永老人而来。 季与京笔直对上他的目光,不见一丝闪避:“笑你不自量力。” 如何“不自量力”,他不嫌费事地细说了, “癞蛤蟆也妄图诛鲲鹏?” 林青黛:“……” 话本子还是不够全面,不然怎么没向世人提及岭东战神“毒舌”的特质? 仓冷没有悬念地被激怒,抽刀,刀尖泛出冷光,明晃晃地指向季与京,“想死?” 季与京:“今天会有人死,但不是我。” “给诸位三十息,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仓冷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年轻,不由嗤笑出声, “来来来,让我见识下你的不客气。” 季与京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稍稍挑高了音量,“你们主将说了什么,你们可都听见了啊。” “他在为你们讨打。” 话落,仓冷那边声浪更盛,骂骂咧咧,笔直地冲着季与京而来。 季与京仿佛没听见,神色淡淡。一瞬,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六名宫廷禁卫,“守好她即可。” 禁卫首领微微颔首。 季与京的目光随后一转,撞进了一片澄澈蓝湖之中。 最终他什么都没同林青黛说,便径直冲向了仓冷等人。 以一对百,他仍旧强横猛冲。 急掠间,他手中惊现短匕,原是筷子一般的长度,一再抽拉,短匕化长剑。 当沉冷剑风拂来时,仓冷惊怒高喊,“杀了他。” 一场激烈的厮杀拉开了序幕。 一如话本中绘出的那般,一旦上了战场季与京就是杀神。他没有因为林青黛在身后看着收敛任何,剑风扫过之处,哀号阵阵鲜血四溢。 他给过这些人生机了,但他们不屑要。 既是如此,便死吧。 他答应过裕永老人,替他诛杀霍家嫡系。 今儿,算是付定了。 至于林青黛,若为他妻,注定是避不开这些的。 若是他日她知季辞就是季与京,惧怕他想要远离他,林家总会想出办法的。 到那时,他会放她自由。 “小姐,我们进去吧。” 当拂过的风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时,禁卫首领来到了林青黛身旁,低声建议道。江湖乱杀,血腥是惯态,但这不是林青黛能够负荷的。 林青黛静静地看着深入敌群下手越来越狠的季与京,终是点了点头。 她折回土楼,动静和前方的激烈搏斗比起来,近乎微无。 可是还是没能逃过季与京的感知。 然而仅仅是一滞,他又归于常态。【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回到土楼,林青黛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椅子旁。 拾起书,坐定。裙摆散地,一褶一褶,仿佛片片散落的花瓣将她围住。 娇柔,绝美。 神女临尘不过如此。 她的神色沉静,目光亦是。 一眼看过去同出门前无异,可她知晓自己远不如看起来的那般镇定。 她的手指是凉的,背脊也是。 怕吗?林青黛。 她问自己,还没能细细思忖,就察觉到有人坐在了季与京先前的位置上。她凝眸看去,竟是裕永老人。 “小姑娘,你敢嫁这样的季与京吗?” 他说的不是季辞,是季与京。 一瞬间,惊诧盖过了林青黛的惊惧。 她凝眸看着裕永老人,“老先生此话何意?” 裕永:“林二姑娘已然知道季辞就是季与京,是也不是?” 林青黛默了十数息,“是。” 裕永:“那你又知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我的这座破旧土楼里?” 林青黛:“不难猜。” 如今群雄并起,各个都存了夺取至高王座的心思。 区别只在于有人贪婪,有人是心系贫苦万民。 裕永老人闻言,低低笑了声,透着几分家中长者对小辈才有的宠溺。 小姑娘漂亮有礼又聪颖,让人很难不喜欢。 “那你还想嫁吗?” “季与京最憎恶的就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世世代代,天然高贵。若有朝一日,他出岭东剑指皇城和世家,你当如何?” 这些话,让林青黛的心绪蒙了灰。 沉默良久,她回说,“我能如何?今日季与京知我身份,仍以最尖锐残忍的一面示我不曾有一丝收敛。我虽未经历过男女情/事,也知我在他那里没有一点分量。” “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作用寥寥。” 裕永看着情绪蒙了灰的小姑娘,不禁有些后悔。 任林青黛再聪颖都好,毕竟年少又被过度保护,先前的话题之于她太过沉重。 他想换个话题,岂料还没开口,林青黛的话音再度传来。 这一次颓伤褪尽,明媚如拥日月在怀:“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力护住家人和亲友。” “季与京是强,但我也不弱。” “只要我有底牌,我就能上桌同他谈。” 裕永闻言怔怔十数息,随即失笑, “好一个上桌同他谈。” 她倒是一点都不惧怕季与京。 “老先生觉得我做不到?” 裕永的目光越发柔和,话音亦是,“林家嫡女,当然能上桌。” “但始终不下桌,何其艰难。” “你做得到吗?再难,都不下桌?” 林青黛因这一句沉默良久,“先生,您……” 起初,她以为裕永是偏向季与京的,先前同她说道那些不过是觉得她非季与京良配,想借她的手毁掉林季两家的婚约。 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老先生他…… 裕永似乎读懂了林青黛的想法,嘴角徐徐上扬, “野蛮乱斗,迎不来太平盛世。” “但倘若桌上一直有知书明理之人,结果可能会不一样。” 林青黛怔后,朝他展露笑颜,以开玩笑的语气:“也许有一天,浔国群侠传中会有林青黛这个名字。” 聊了会儿,裕永老人起身离开。 在他走远之前,林青黛看着他的背影,“老先生,您可知外面的人为杀您而来?” 裕永的脚步被绊住,但他并未回头,“都这个岁数了,死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或者更应该说,几十年前他就该死了。 没死,不过是在等一个微渺的希望。 他要为父母家族诛尽霍家嫡系,血债血偿。 如今,好像等到了? 终于,他回过了头。那一瞬,林青黛在他眼中看到了晶莹水光。 “死之前,再斗一把吧。” 明明是句激昂的话,林青黛却是抑不住地鼻酸眼热,“愿老先生得偿所愿。” * 土楼外,一片狼藉。 仓冷已被诛杀,百名兵士死伤大半。 霍唯江怎么也想不到,精锐过百,甚至经不起季与京认真一战。 季与京走之前,凝着众兵士,“告诉霍唯江,很快,我会去找他。” 沉寂片刻,终于有兵士颤颤开口,“你是谁?” 季与京没回他,径直转身进了土楼。 他走后,众兵士带着死去和受伤的同伴离开。 慢慢地,土楼外归于静谧。 彻底无人时,有两名清瘦的少年从隐秘处走出。 他们在染满鲜血的空地上依循着某种规律重重踏了几步,之后迅速飞离。 地面无声翻转,染满血污的那一面被藏起。 风吹过,有沙起,杀戮无痕。 土楼外是个什么情形,大门紧闭,林青黛瞧不见。但她知道季与京从她身旁走过时,一袭灰衣染了灰霾,刺眼的红一片片的混在其中。 他的周身透着血腥气。再观他的眼他的脸,早不若先前和她说话时的柔和,阴冷至极,抽不出一丝情绪。 林青黛心里清楚,这大抵就是古籍中记载的“兵火失心”。 当人们遭遇激烈战斗,亲眼看见死伤,更甚者自己动手杀了人,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平静有没有受伤,心境总是起了巨澜,平复是需要时间的。 林青黛本不想理他,毕竟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认出他来。 那在他眼里,她若待他热情,就是在对一个陌生男子示好。 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呢? 可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 在他彻底远离她之前,林青黛暗暗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舍不得。 她轻轻地唤了声,“季辞。” 娇人儿还没站起来,季与京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在最冷硬嗜杀的状态下,他被温柔絮语绊住。 “林姑娘有事?” 她起身走近他,他转过身来。 两个人面对面而立,眼底映出对方的身影。 林青黛闻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你刚带我去见了世面,我送你个东西当谢礼。” 季与京:“……” 从残酷到鲜活温暖,从未如此轻易,轻易到季与京觉得有些荒唐。 他莫名地想笑。 但这个当下,他并未笑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青黛,一言不发。 林青黛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回温,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好东西来着,错过了是你的损失。” “要还是不要?” 温言软语将戾气一点点洗去,季与京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 他也是真的想瞧瞧大小姐的“好东西”是什么。 于是,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和林青黛的完全不一样,大,略带侵略感的古铜色,粗糙,甚至沾染了血污…… 林青黛的目光落于上,数息后抬眸,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丝质小袋。 “送你。” 话音间,柔软的丝料暖了季与京的掌心。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是有分量的。 “是什么?” 季与京终于开口,声音仿佛经砂石磨砺过,低哑得不像话。 林青黛:“礼物的话,要自己拆才有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走吧。” 大小姐素手一挥,开始赶人了。 原是个寻常的动作,经她做来,多了几分骄矜高贵的意味。 季与京被气笑,“你赶我?” “嫌弃我脏?” 林青黛:“……” 直白得叫人不知道该如何接? 但他这么多话,林青黛的心倒是安了不少。 她不由朝他笑,春阳不及的明媚,“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儿。” 季与京回到了裕永老人身旁,彼时俊脸柔和,和寻常无异。 裕永老人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笑道,“经历如此激烈的战斗还和没事人一样,岭东战神果然厉害。” 季与京懒得和他掰扯这些虚的,直白问道, “霍唯江一直在追杀你?” “你明知他在追杀你,为何还高调地居于此?” 虽说裕永并未主动说他在章西土楼,可两个月前江湖上就在传他于多年后重归章西,以后说不定会长居。 这也就是为什么仅仅今日,就有三拨人找上门来。 一瞬间,裕永老人脸上的笑容敛尽了。沉默良久,他才出声,“季与京,若你的家族因你覆灭,你当如何?” 季与京:“往后余生都用以诛杀仇敌。” 裕永:“若你能力不够你当如何?” 季与京:“借力打力。” 当“借力打力”四个字一出,裕永暴露自己行踪的因由为季与京所知。 “你故意引我们这些人来此的?” 裕永笑了,“是啊,我是故意的。” 停顿几息他又说,“我预计你会是第一个到来的,但我没想到林家大少和四皇子也来得这般快。” “他们甚至带来了林青黛。” “这是你和她的缘分,不是吗?” 季与京没接这茬,他问裕永,“你想引势力互杀?” 裕永也没隐瞒:“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季与京,你先前说的话算数吗?” “我出山助你一臂之力,你帮我诛尽霍家嫡系。” 多少年了,裕永终于看见了为家人报仇雪恨的希望。 “这土楼底下的兵器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话末处,近乎无声。 季与京知道,这是悲伤透骨。 他厌憎被人算计,但在这个顷刻,他一个难听的字眼都说不出口。若他的境遇同裕永相似,他未见得有他做得好。 漫长的沉默后,季与京朝着裕永伸出手,“下一程能和先生同行,是季辞的荣幸。” 裕永怔怔看他,醒过神,黑眸有笑意氤氲开来。 当两个手掌相撞,声响漫开时,他才说话,“但愿入土前,能见证盛世来临。” 季与京出怀德房已是一盏茶后的事儿了,年三将他带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沐浴更衣。 “季少侠,水已备好。” “衣服都是新的,您放心穿。” 离开前,年□□复叮嘱,万分周全。 季与京:“多谢。” “怎么没看见叶霄?” 闻言,年三忍不住笑了。 季与京:“怎的了?” 年三:“师父给了他一本神兵图谱,他视如珍宝,窝在怀德房中的书阁看了好一会儿了。” 季与京微微颔首。 年三随即退出房内。 季与京绕到内室,浴桶摆在那儿,热气萦绕。 季与京的手触及腰带时,忽而记起林青黛给他的丝袋。 取出,拿到手中。 细细看了会儿,拉开了束口。同一瞬,甜腻果香朝他袭来。 “……” 林家二姑娘竟给了他一包水果糖。 各种口味的,用牛皮纸裹成了花状。 “把我当小孩哄吗,林青黛?” 季与京对抗着甜腻果香,眉头微蹙。 须臾后,他将丝袋拉拢,精准抛到了一方小圆桌上。 随后除衣,整个人没入浴桶,一瞬间,热息疯狂荡漾。 有水溢漫,地面湿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小美人你好呀,我能坐在这里吗?” 林青黛循声看去,一少年站在不远处。 明朗,干净,即便言辞不怎么正经,也没让林青黛生出不适的感觉。 那少年,赫然是对读书失去耐性出来闲逛的叶霄。 林青黛朝他微微笑,“当然,这里原也不是我的地儿。” 叶霄听完十分高兴,未有犹豫地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棋的?技术恁好了。” 叶霄刚坐定便打开了话匣子,热络得仿佛他和林青黛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林青黛略一思忖:“四五岁吧。” 叶霄:“……” 伤害不大,羞辱性极强。 “你怎么了?” 林青黛看他神色微变,轻声问道。 叶霄笑了笑,如实答说,“四五岁,我还在岭东玩泥巴,隔断时日就哭着嚷着让表哥带我去打东韶国。” 林青黛延迟了数息才接话,“东韶国真的如话本中那么凶悍吗?” 叶霄好奇问道:“话本上怎么说的?” 林青黛:“说他们诡计多端,性格暴躁,若有浔国兵士落入他们之手,绝无好下场。” 叶霄:“这些是事实。” “我哥,就是脸上有疤的那个。” 林青黛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他怎么了?” 心跳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失了常序,很突然的,她无法控制。 “我哥以前,虽也想过参军保家卫国,但那种想法并不迫切,和寻常人家有血性的小郎君没什么两样。直到有一次东韶国突袭岭东的三溪镇,虐杀了大量的平民。这些人里面,有我哥的同窗好友廖海平。” “岭东不比帝都,穷得很,愿意送孩子去念书习字的极少数了。” 廖家便是这极少数之一,他们对廖海平寄予了厚望。 可他们没能等到廖海平出人头地的那天。 不仅如此,一家人连个全尸都没有。 “对不起。” 林青黛由衷致歉,她不是故意戳人伤疤。 叶霄从回忆中抽身,随后朝她笑笑,“造孽的又不是你,你这么愧疚做什么?” “总而言之,我们岭东和这东韶国有血海深仇。最后只有一个结果,要么他们死绝,要么我们化成烟灰。” 林青黛:“岭东必胜。” 少女柔声絮语,偏袒却是明晃晃。 叶霄被逗笑,“岭东必胜。” 怎想话音刚落,听二楼有咳嗽声传来。音量不算大,但叶霄和林青黛皆是第一时间看了过去,因为他们都认出了是季与京的声音。 “哥。” 叶霄朝他咧嘴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季与京冷着脸,语气也是低冷,“上来。” 压迫力很强了,但叶霄没太当回事儿。 他太过了解季与京了,在战场上走一遭,他都是会“冷”上几天的。这种时候,惹天惹地莫惹京爷。 “順从”保平安。 “好嘞,这就来。” 话落,人飞快站起,向林青黛道别:“我去了啊。药膳多整点,我很能吃的。” 林青黛被他逗笑,“好。” 叶霄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季与京身旁,彼时他又回到了先前沐浴的房间,倚着小圆桌而坐。 叶霄坐在他身边,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哥,我先前是想出去帮你的,但老爷子不让。他还威胁我,不要脸。” “再则,我听那……” 叶霄竭尽全力为自己正名,季与京却没让他如愿,很快将其截停, “刚在底下和林青黛说什么了?” 叶霄:“我可没爆你身份啊。” 季与京心知他没说谎,叶霄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进退有度。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有数。 但面上,季与京未有言语。 叶霄见状,不禁有些急了, “你不信?” “我敢对天发誓我只是读书乏了去和小美人聊聊天。” 一说到先前那场颇为愉悦的闲聊,叶霄的神色不由亮了几分。 “这林家二姑娘和我印象里的世家贵女大不一样,我和她说了咱们岭东和东韶国之间的血海深仇,你猜她怎么着?” “嗯?” 叶霄瞧着季与京终于给了些许反应,越发的带劲儿了。 “她先是跟我说对不住,后来又说岭东必胜。” “真是个心善又有礼貌的小美人。” 季与京:“你没事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叶霄:“……” 他记不清了? 聊着聊着就到这里了? 但这话怎么都是不能和表哥说的,显得他这人特别傻。 略一思忖,他决定以进为退:“那你没事带着小美人去看杀人,你怎么想的?” 季与京:“……” 叶霄见情势不对,火速起身,朝门口退去。他的轻功是真好,掠至门口也就一瞬的事儿。 “林家少爷和他那朋友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小美人,不是,嫂嫂一个人料理药膳肯定很累。” 话落,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出去后,还万分贴心地替季与京将门掩实了。 季与京看着这荒唐境况,气而生笑。 须臾之后,那柔软的丝袋又回到他的掌心。 手指覆于上,细细摩挲。 甜腻的果香再度氤氲开来,他嫌弃的味道,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安。 …… “姑娘,我们到了。” “嗯。” 兜兜转转,林青雾终抵花溪寺。 一如年三同她说道的,这里人烟稀少,清静得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林青雾一下车就瞧见花溪寺前停了一辆马车,华丽考究,一眼看过去便知是富贵人家的。 起初,林青雾并未多想。 这地儿她知道,其他人也会知晓,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花溪寺虽然偏寂,但占地广袤,建筑也颇为考究。 又未有沾染一丝尘世的污浊嚣热,行走其中,心旷神怡。 很顺利地,林青雾来到了正殿。 那会儿,主持大师正在同一着了白色锦袍的公子解签。 两人隔着一张长案言笑晏晏,氛围极为和谧。 仅仅一眼,林青雾便确定那白衣公子是二皇子宋云澜。 他为何会在这里? 巧合,还是专门过来等她? 瞬息之间,林青雾已经想了很多。 待到大师和二皇子看过来,她的惊疑已经敛了干净。 “这么巧?” 她主动开口,与此同时,提步进了大殿。 步履间,轻纱飘荡,仙气缥缈。 宋云澜笑道,“确实巧。” 他的表现很自然,仿佛今儿这碰面真的只是巧合。 “青雾妹妹也来求姻缘签?” 林青雾:“是啊。” “二殿下的签如何?” 接话的是老主持,“上签。” “怎么说?” “或有波澜,但终获幸福圆满。” 林青雾笑容得体:“那恭喜殿下了。” 宋云澜笑纳了这祝福,随后退离大殿,干脆得叫林青雾不太敢信。 但她面上未显分毫,恭谨地福了福身,“青雾送殿下。” 等他走远,林青雾才向大师道明来意,顺利求签。 竟也是支上签。 大师看过,凝着林青雾道,“你放弃的也许是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不后悔?” 林青雾怔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柔和而笃定, “不悔。” 岭东之王的妻子,自是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可她不喜欢季与京。 在看过父母纯粹而甜蜜的爱情后,她也容不下将就。 再则,这份尊贵并未旁落。 它仍属于林家。 属于她的妹妹。 明明病弱还妄想守护她的黛黛。 “只要不悔,施主便是幸福的,此签可称上上签。” “我还想给我的妹妹求一支。” 大师却笑着说,“不必了。一签两段姻缘,你不悔她便心安百安。” “去吧。” 林青雾让侍卫留下了不少香油钱,随即带着签纸离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在怀中,提着的心终于归于原处。 她会幸福。 黛黛也会。 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 林青雾走远后,一直安坐眉眼柔和的大师忽然沉沉叹了口气。 殿内的小和尚问他,“师父缘何叹气?” 大师沉默了片刻才回说,“将变。” 二皇子,未来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 他的签面凶极。 有妻无后,不得善终。 林青雾和侍卫沿着原路返回,心情美妙。 岂料这份美妙并没能持续太久,在窄长花廊的尽头,又遇宋云澜。 “青雾妹妹,我们单独聊聊。” 林青雾知他性格,霸道惯了,根本容不下悖逆。 所以放弃了和他争,素手一扬,袖摆波纹未停,侍卫们已退离。 她慢步走到宋云澜身边,柔声道,“二哥,我知你舍不得黛黛,但你心里清楚即便是我嫁去了岭东,陛下他……” 也不会将黛黛许配给他。 若是陛下想,他早就赐婚了。 然而后话,她没能诉诸口,没于宋云澜的一声“住口”。 这一声裹挟着刺人戾气,让林青雾心惊。 一时间,她失了言语。 宋云澜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手指轻蜷,将怒气一点点敛去。再开口,他的神色和音量都和缓了许多, “青雾妹妹,刚是二哥不好。” “二哥只是心有不甘,你懂吗?” 林青雾:“二哥,我懂。” 难听的话,林青雾是一个字都没敢再讲,她还想安然无恙地回到妹妹身边吃滋补药膳呢。 “二哥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儿要同我说道?” 宋云澜:“是。” 林青雾:“二哥请说。” 宋云澜当即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玉佩,迎光的那一面,镌刻的是一株荷。 荷叶青绿,荷花却是至柔粉色。 一块玉佩两种颜色,浑然天成,世间难得。 而荷,又是黛黛最钟爱的花儿。 “给黛黛的?”林青雾虽在询问,心里其实很笃定了。 宋云澜点了点头,“这是二哥送给黛黛的麓花节礼。” 林青雾觉得不妥:“二哥还是亲手交给黛黛比较好?” 宋云澜苦笑:“青雾妹妹,如此敏感的时刻,二哥想见黛黛一面难度堪比登天呐。” “你只消将玉佩带过去给黛黛,若她不喜欢,麓花节那晚她带回还我便是。” 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 再加之林青雾是真不想再和宋云澜多待了。 在她的认知里,帝王四子,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眼前这位了。每回同他见面,她的背脊就抑不住地发凉,那种感觉就好比在阴森森的洞内被一条数丈长的花斑蛇缠上了。 多亏陛下没赐婚,不然她的黛黛要遭罪了。 心思漫动,林青雾终于伸出手,将玉佩拢入掌心。 “若是没有别的事儿,青雾先走一步。” 宋云澜微笑颔首。 林青雾回到土楼时,林青毓和宋云彦已经回了。 敞亮的空地,阳光倾洒,几个俊逸的少年熠熠生辉。他们在整理草药,有的取尖儿,有的削根备用。 “回得挺及时,去厨房帮帮黛黛吧。” “你们怎的不去?” “她嫌弃我们笨手笨脚,碍她事儿。人都说我们黛黛是这帝都最娇艳的花儿,可他们不知道,这花儿有刺会扎人的。” 一瞧见林青雾,宋云彦就和她聊上了。在说心伤,实则全是对林青黛的宠溺和偏袒。 林青毓听到这里,忍不住搭话,“扎一扎你怎么了?多的是人想被扎都没机会。” “再说了黛黛也没说错呀,你就是笨手笨脚,帝都有名儿的。” “林青毓,你差不多行了啊?你别以为有黛黛和青雾护着我就不敢打你了。” 闹腾得不能行,林青雾失笑摇头,随即朝着厨房而去。 她走后,此间又只剩季与京四个了。 叶霄挑拣草药的动作未停,抬眸看向宋云彦,“在帝都,喜欢小美人的公子哥很多吧。” 宋云彦循声看他:“你说黛黛?” 叶霄:“嗯。” 宋云彦:“那必须的啊。若不是林家的门槛太高,让他们望而生畏,林家估计每日都是门庭若市,热闹得不能行。” “就连我二哥……算了,不提他了。” 叶霄笑笑,话题就此打住。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季与京黑眸晦暗,在想什么无人得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药膳终于上桌。 当然也不仅仅是药膳,宋云彦和林青毓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吵着嚷着要在裕永老人这个旷世大能面前露一手,亲手做了两个大菜。 一个酸笋焖鸡,一个酸笋烧鱼。 两道菜都用了酸笋,起初是因为土楼内食材有限。出了锅,众人尝过,意外味美。 “今儿这么热闹,没酒怎么行?” “老爷子,压箱底的好东西来点儿?” 叶霄冲着裕永嚷嚷道,话至“压箱底的好东西”时,他的眼睛就跟抽了筋似的夸张眨动。 季与京的筷子当时就横了过来。 叶霄稍微躲慢点,筷子就抽他头上了。 逗趣的一幕幕逗得林青毓几个笑出声。 裕永看着那为避打逃离餐桌的叶霄,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压箱底的好东西?” 叶霄正想回,岂料被林青黛抢了个先: “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旷世大能秘宝无数,几樽好酒算什么?” 言下之意,在她心中裕永就是旷世大能。 许是先前在厨房待的时间有点久,小姑娘的脸透着红,看着又暖又软。 这会儿冷艳同她无关,却依然美好得叫人挪不开眼。 “对对对,旷世大能,总要有点好东西吧?” 有人帮忙,叶霄叫嚷得越发的带劲儿了。 裕永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拿出点好东西对不住林二姑娘盛赞了。” “年三,去地窖拿酒。” 年三应了,随即离去。 临走前,还把叶霄和宋云彦叫上了。 再回来,三人一人拎了两坛酒。 往桌上一摆,裕永老人往酒坛上的标签一瞟,顿时脸都黑了。 望向了年三,“你这兔崽子,吃里爬外。” 这六坛酒存了快二十年了,年限倒也没什么,它是用祺山的百年红参萃取精华和回宁高粱一起酿造而成的。 回宁高粱还好说,这祺山百年红参可是稀罕东西。 市面上很少见,有钱都买不到。 年三笑呵呵,他知道师父并不是真正的恼。他看重季少侠,自是不吝于拿出好酒相待的。 叶霄此刻道:“别那么小气嘛?等您以后去咱们岭东耍,我也偷我爹的好酒来招待您。我爹的您要是看不上,我去偷岭东喻州主的。” 荒唐的言语逗得众人直发笑。 宋云彦摇晃着手中酒坛:“就这个酒了,过两天我让人送几坛更好地给老先生。” 裕永老人目光嫌弃,“咋咋呼呼,吵死了。” “开酒吧。” “好叻。” 酒坛开,红参药香和酒香交织在一起,以酒坛为轴心四漫。 众人举杯,一敬前辈,二敬新朋友,三敬为这桌美食劳心费力的娇娇。 觥筹交错间,楼前空地渐渐热闹起来。 席间的每个人都是意态松弛。这个顷刻,没有尊卑之分,复杂时局也被他们暂时地抛在了脑后。 吃完,已是傍晚时分,远天有银星现。 裕永老人欲留林青毓一行人留宿。 林青毓看了眼宋云彦,低低笑了声。 裕永问他笑甚。 他回说:“有人有门禁。” 话落时,所有人都知道阿宋这么大个人还有门禁了。 宋云彦面子挂不住,又冲着林青毓哇哇大叫。 林青黛走过去,“让你坐马车,给点稀奇玩意儿你瞧瞧。” 宋云彦仅仅是犹豫了一瞬,“行。” 季与京静静地看着这亲昵的一幕幕,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食指轻轻蜷动了下。 林青毓等人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他们一走,土楼之中就只剩叶霄一个能闹腾的,顿时安静了大半。 还是土楼前,还是那张桌。 碗碟全部撤走,换了热茶。 季与京和裕永老人各占一边,松弛饮茶。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是裕永老人,他是真的好奇这一点。事到如今,问一句也算不得唐突。 季与京滞了十数息,其间,目光一直凝于茶水漾起的细微波纹。 “老先生可知浔国秘宝?” 经过多年的努力,十万东宁军已有平定天下的战力,可诸势力和皇家也不是吃素的,想铲除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儿。 他需要军费,极其庞大的。 只要寻到秘宝,宁东军就能出岭东了。 裕永:“听是听过。但百年来皇家不断找寻,都集不齐秘宝舆图。想找到它,谈何容易。” 季与京:“人活于世,有什么是真正容易的吗?” 眼下这个世道,出生定生死,寒门上升的路被彻底堵死。 裕永道,“是,但你要知道,世家中也存在有良知惊才绝艳的人儿。” 比如宋云彦,又比如林青黛。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自是有他们本事的。” “倘若你找不到藏宝图,你不妨试试第二条路,将岭东交予林二姑娘。” 季与京:“她能做什么?” 裕永重复他的话,“她能做什么?” 片刻后,他给出了答案:“她若有心,林家嫡女入局,浔国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闻言,季与京低低笑声。 裕永问他笑甚。 季与京:“那我便等林家二姑娘入岭东。” 回到家中,夜色融了墨,暗得发沉。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身体早已疲乏至极。简单洗漱过后,林青黛准备直接歇下。然而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她都没能睡去。 明浅觉得好笑,她搬了张小马扎,坐到了林青黛的床榻前,双手捧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娇娇人儿看。 起初,林青黛是背对着她的,过了会儿她翻过身,两人的目光撞上了。 “……” 林青黛怔后失笑,“越来越没规矩了。” “明月,你说该如何罚这丫头?” 明月坐在不远处整理着近期各方送来的礼品,循声看过来,笑着道,“奴婢听小姐的。” 林青黛闻言,竟真的细细地思忖起来,“那……麓花节的宫宴,我们就不带她去了。” 话落,明月都来不及反应,明浅就咋咋呼呼嚷开了,“那不行。” “小姐欺负人。” “奴婢方才就是觉得小姐翻来覆去的样子绝美之中又藏了几分可爱,这才搬着凳子坐近细看。” “多看一眼,都是赚呐。” “想这天下有多少英雄豪杰想看我们家小姐一眼,都没机会。” 麓花节宫宴,去过的人就再难忘记。 美食琼浆是基底,夜间,宫廷却被各式花灯照得如同白昼。麓花在明光下盛放,娇艳无匹,香气馥郁。 美艳舞姬绕花轻舞,戏伶对月吟唱。 位高权重的肱骨大臣,风度翩翩的三甲进士,尊贵万分的皇亲国戚……众人皆是华服在身,扬杯对饮间,眉眼有笑,意气风发。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明浅最惦记的。 麓花节宫宴,她最爱的就是馅儿是麓花浆和豆泥的透花糍。虽说坊间有不少糕饼店也做这个,但无一处能和宫中御厨比较。 又是一年一度,机会实在难得,怎么着她都是不能错过的。 如此,便只能“胡搅蛮缠”了。 林青黛和明月被她逗笑。 “我觉着我们明浅若是去茶楼说书,也能很好谋生。” “谁说不是呢?” “小姐,那麓花节宫宴能带奴婢去了吗?” “不可以。” “小姐。” 当浓郁霾色牢牢控住内廷,有黑衣人自偏寂处掠出,神不知鬼不觉。 亥时过,他停在了帝都最是繁盛处多乐坊。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第六层,也是这多乐坊的最高处,轻轻重重连敲六下,有清朗男声从房内传出。 “进。” 黑衣人进入,随后将门掩实落栓。 “京哥。” 走近宽沉的黑色案几,他朝着案几后的年轻男人躬身行礼,面罩和帽子未除,恭敬之意已是明晃晃显出。 案几后的男人竟是季与京,他和叶霄甚至先于林青黛一行人抵达皇城根下。 “不必多礼,坐。” 黑衣人寻了位置坐下,叶霄在他的对面。四目相对时,黝黑却不失俊逸的少年咧嘴朝他笑。 黑衣人勾了下唇,同时摘下了面罩和帽子:“霄少,近来过得可好?” 叶霄:“若不用随着某人奔波,那就好极。” 黑衣人低低笑了声,也仅限于此,叶霄这话他不敢接也不知该如何接。 笑过,他望向季与京,“不知京哥急召,所为何事?” 他十四岁入宫,如今二十有二。八年过去,他早就在司礼监站稳了脚跟。可送他和诸子入宫的季与京仿佛忘却了当年约定,他从未主动寻过他们。 今次,是第一次。 这让他免不了去想,蓄势多年后,岭东将发? 黑衣人的心境起了波澜。 在帝国权势最盛的人身边晃荡,他所见都是寻常人瞧不见的。他比谁都清楚帝王权术有多残忍,后不成后,诸妃觊觎那总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白玉凤印。 江山未倾,核心已烂透。 他虽无家人,却仍想护住岭东,那是他的家乡。 季与京:“季林两家联姻在即,我想林青黛毫发无伤地走出帝都。” 如今季与京现身帝都,他知晓什么隐秘消息,黑衣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京哥不怪林家?” 别说季与京这样的一方霸主了,换个寻常男子,估计也容不下未婚妻子喜欢别的男子。 还闹到了帝王面前,借帝王之势压下这桩荒唐事。 季与京没直接回应他的话,反问道:“你觉得林二姑娘如何?” 黑衣人愣了会儿才禀道,“林家二姑娘,在宫中风评极好,连级别最微末的丫鬟都喜欢她。” “她每回入宫,都会悄悄地给这些丫鬟带她自己做的香囊,唇脂和花茶。” “起初丫鬟们不敢收,怕被主子责罚。林二小姐许是看出了他们的顾忌,在一次宫宴中,亲自向陛下了求了句恩典。” “说是想让人试用自己制作的东西得些建议,可居高位者哪个不是人精,她真实所想根本无从遁形,但她就是能得偿所愿。” “陛下纵着,贵妃护着,四皇子坚定地站在她那边。连心思深沉难测的二皇子面对她,都会心甘情愿让三分。” 黑衣人认真回忆,他和季与京之间隔了段距离,没能瞧见当他提到二皇子时,男人慵懒搭在了案几上的手,食指轻微蜷动了下。 他兀自往下说着,说了很多,最后给出结论:“除了身子骨太弱,林二小姐什么都好。若能嫁去岭东,乃岭东万民之福。” 叶霄听黑衣人这般说,心里又开始冒酸气了。 凭什么?他也想要人美心善的媳妇儿。 正想说些什么,岂料季与京先他一步开口,“既是如此,我能怨林家什么?” “我该谢谢他们才是。” 黑衣人想想也是,主动将话题带回正轨:“京哥先前的话,可是担心二皇子在林二小姐出帝都前生出事端?” 季与京:“是。” “若她在宫中行走,你定要派人守护她。” 黑衣人点头应下。 这一茬算是揭过,紧接着,黑衣人从贴身处取出了折好的纸张:“京哥,这是你要的内廷舆图。” “点水即现。” 叶霄当即起身,取了图纸送到了季与京面前。 “京哥想做甚?可需我等相助?” 季与京:“不用。你等保护好自己和林青黛即可。”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黑衣人离开了多乐坊。 叶霄凑到了季与京身旁,看着他手指沾水,于纸面上点了几处。神妙的事情发生了,线条一寸寸显现,最后凝成了舆图。 叶霄忍不住惊叹:“宫内花样就是多。” 话方落,紧接着又问,“哥,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呀?” 季与京:“找皇家借点东西。” 叶霄:“……” 这借,用得那是相当的有灵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翌日,天还未亮彻,卓舒明便进了林青黛的小院。 “夫人。” “夫人日安。” 明浅和明月起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正在清扫院内的树叶和落花。见主母过来,连忙行礼。 “你们忙你们的,我自个儿进去。” 卓舒明径直进了林青黛的卧房。 来到床边,撩开纱帘往弯钩上一锁,随后坐到床沿,细细地看了软乎乎的小女儿好一会儿。 她的乖宝,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身子骨也渐渐强健起来。 结果…… 一想到乖宝即将嫁去岭东,卓舒明就忍不住叹气。 静默片刻,情绪缓和了些,她才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刚从屋外进来,手指冰凉。 往娇娇儿小脸上一贴,她陡然惊醒。看到是母亲,直接怔在当场,明显有点搞不清状况。 卓舒明被女儿懵软的呆样儿逗笑,宠溺地揪了揪她的脸颊。 “小懒猫儿,该起身了。今儿商行派粥,你得去给娘亲帮帮手。” 林青黛于话音中醒转,但她仍赖在床上:“之前没听母亲说过这事?” 小姑娘嗓音轻轻软软,困意未消。 卓舒明:“半月前就决定了。最近突发的事儿多了,娘亲疲于应对,险些都把这茬忘了。” “快起来。” “要娘亲给你穿衣服吗?像小时候那样。” “哎呀,乖宝若是嫁去岭东,娘可怎么办呐?” 不知不觉又想到女儿要远嫁这茬,卓舒明心情一瞬蒙了灰,根本抑不住。 林青黛瞧着母亲神色不对,赶忙坐起,双臂大张将她抱住,纤白的手随后落在了她的背脊,由上至下轻轻抚着,“等黛黛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接娘亲过去住。” “谁也别想和我抢娘亲,” 胡乱瞎扯,没点世家贵女的样子,却将卓舒明心中的酸涩驱走了大半, 她推开女儿,伸手点她的额心,“每天被丈母娘盯着,季与京能同意嘛。” 林青黛:“我管他同不同意,我堂堂一品王侯嫡女,还要看他脸色过活不成?” 娇娇儿这番霸道言语逗乐了卓舒明,“说得好。” 心里最后一丁点酸涩也没了。 林青黛却在这时,低头蹭了蹭卓舒明的肩膀,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低微音量道,“娘亲,女儿昨儿见到季与京了。” 卓舒明闻言,背脊陡然紧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 她双手扶住女儿的胳膊,定定地盯着她,“你可确定?” 林青黛:“确定。” 卓舒明:“真是胆大妄为,他现在也算一方主将了,怎能如此的任性?” “这若是给陛下知道了,运气不好擅离职守的重罪砸下来,他脑袋就没了。” “他来帝都做什么了?” 林青黛:“具体不知,但黛黛想他可能是想招揽裕永先生为他所用。” “就是你哥上回提及的兵器之王?” 卓舒明大半辈子都待在高门大院之中,对兵器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了儿子手中的佩剑以及家中护卫的刀棍上。若不是听林青毓提及,她都不知道浔国有兵器之王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经由林青毓崇拜的眼神,兵器之王的实力,她也能推演出大概。 “难道这季与京真存了……” 后续的话,卓舒明略去了。 是不敢说,也没那个必要了。 漫长的沉寂过后,她伸手轻抚女儿的面庞,“黛黛,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娘亲也没能力给你什么建议了。” “但只要娘亲还剩一口气,都会尽力守护你。” “起来,和娘亲去一个地方。” …… 卓舒明将林青黛带到了家中的储物阁。这座阁楼位于卓舒明和林言森居住的小院后面,被一汪人工湖环绕。 湖是浅蓝它是杏色,一眼望过去,仿佛湖心落了明珠,又美又雅。 随着母亲而来的林青黛,一路上再未言语。 娇娇儿仿佛感知到即将要说的事儿沉重,她甚至可能担不起。 母女两人停在了一扇窄门前,卓舒明取了钥匙开门。 走过幽深细长的走廊,她们来到大厅中。 厅内安置着不少奇珍异宝,有成箱的,也有零散地放在储物架上的。但无论是哪种形式,这些东西都被妥帖保存了,林青黛目光所及之处,纤尘不染。 “既然都来了,就仔细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母亲都将它们放进嫁妆的清单里。” 林青黛小脸微热,“娘亲。” 卓舒明瞧她这般,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自是舍不得再逗她了,“好了,我们说正事儿。” 话落,她走向墙面的一幅挂画前,稍稍掀开,咚咚咚敲了三下,有暗格缓缓而出。 她掀开了暗格的门,按下了藏在其中的键制。 骤然间,厅中格局大变,最让林青黛震惊的是有层层阶梯出现在她的眼前,绵延不绝,通向地底。 “走。” 林青黛搀着母亲,两人沿着层层阶梯而下,半晌后抵达地下室。 地底同厅内的构造没什么大不同,只是两侧立有书墙,卓舒明径直走到一面书墙前,抽出了一个黑色木盒。 娘俩寻了桌坐定,卓舒明将木盒推到了女儿面前,之后迎着她诧异的目光,笑着说道, “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 林青黛乖顺地拨开了木盒的锁扣,随后推开了盒盖。 木盒中的古书陡然映入她的眼底,同时而来的,还有一股纸张被时光磨砺后才有的腐朽味道。 她取出书,随意翻看。 一如她所想,书内藏有东西。她取出,摊开细看,是一张舆图的一部分。 “娘亲,这是什么?” 卓舒明默了默才开口,那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 “这是一张藏宝图的一部分。” “可是传说中的‘镇山河’?” 几乎是瞬间,林青黛精准猜中。 卓舒明眼底涌出诧异,“黛黛怎知?” 林青黛如实道明:“在一本叫作《张贤游四十八州》的游记里。” 书中有提到浔国境内藏有秘宝。 得它者,可得天下。 只是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张贤为吸人眼球杜撰出来的,没想到是真实存在的。 藏宝图的一部分还在她的家中。 自家娇娇读书的聪明劲儿卓舒明是了解的,她话方落,她眼中的诧异便尽数散了去。 重回正题。 “明帝当政时,就在找寻可镇山河的秘宝了。可藏宝图,他费尽心机也没能凑齐。” “卓家先祖曾经想过将家族的这一截献出,可后来想想,又放弃了。” “那会儿皇家只有藏宝图的四分之一,卓家就是给了,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不如藏起,观后续局势再做定夺。” 岂料,这一观就是百年。 明帝去了,他的后代曾经将浔国推向了强盛,可如今,好像又…… 想到混乱的时局,想到自家病弱的乖乖即将踏入这“波云诡谲”,卓舒明不禁又沉沉地叹了口气,“黛黛,今儿娘亲将这幅藏宝图交与你。” 林青黛听完,下意识地推拒,“那怎么行?” 这图太贵重了。 她怕自己护不住。 卓舒明读懂了她的心思,探出手,宠溺地抚弄了她的发鬓,“黛黛,这天下乱不乱最后会走向哪里,我们女子从来做不了主的。” “可我们有家有亲朋,总要做些什么对吗?” 在这个顷刻,卓舒明的声线前所未有的柔和,“黛黛,娘亲不若你聪颖冷静,将这幅藏宝图交由你保管娘亲很放心。” “娘亲所求不多,只希望黛黛未来能尽可能地护住自己以及亲朋,哪怕未来贫微,只要人齐齐整整,便是最大的幸运。” 林青黛安静地听着,待到卓舒明话落,素白的双手横过小桌,握紧了卓舒明的手,“娘亲,莫要思虑太多,对身子不好。” “您若是真觉得黛黛聪颖冷静,以后就莫要再管外面的事儿,一切交予黛黛。” “好吗?” 纤柔细软似柳条的娇娇儿,却妄图抹走压在母亲心头的浓重阴霾,任何人看来都是荒谬,注定无法实现的。然而,迎着女儿明润而笃定的目光,卓舒明心里的灰霾在一点点散去。 她并不是笃定女儿能完成她对她的期许,而是觉得有这么个女儿,即便是死了,她卓舒明这辈子也算值了。 “好。” 林青黛闻言,弯着眉眼笑开来,眼眸之中仿佛忽然有光坠入,亮得不可思议。 “那我们拉钩。” 她松开母亲的手,右手微抬,小拇指悬空勾呀勾。 一副活泼,傲娇的意态。 卓舒明被逗笑,“你呀。” 末了,她还是顺了女儿的心思,同她勾了勾手指。 意外的插曲过后,母女二人收妥了藏宝图,出了小楼。 简单用了早膳,唤上了青雾,母女三人携着一众家丁朝着位于皇城西北部的宝善街而去。 这宝善街,名儿富贵又美好,然而却是这皇城至贫处,住的大都是从外乡来帝都谋生的穷苦之人。 卓家富足百年,每月二十日,都会来这里派粥。 说是派粥,实则是粥和点心都有。小点每次三种,有些是在城中的食肆定做的,有些出自林家私厨或是林青黛之手。 总而言之,十分有诚意。 对于宝善街的贫苦民众来说,卓家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林家的两位小姐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女下凡。每月二十就是他们的年节,他们总会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去领食物,欢喜是一方面,同时也不想脏污冲撞了贵人。 季与京打了一整套拳,天色才亮透。 春日清晨,风冷雾清,寒意仍是尖锐。然而季与京的衣着颇为单薄,可就这,他还满身是汗。 衣料被浸湿,贴向了他的胸膛他的背脊,优越的肌肉线条明晃晃地显露。 “辞哥。” 忽而,一年轻男子来到他近处,熟络地唤着他,眉眼盈笑。 这年轻男子名唤昭宁,他和季与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岁时才随着父母搬迁来帝都。 他和季与京多年未见了,可两人之间的联系从未断过,是以季与京昨夜出现在他家门口时,他和父母仅仅是惊诧了十数息便归于常态,欢喜迎客。 “昭宁。” 季与京笑着走近好友,“今儿去哪儿用早膳?我请客。” 昭宁:“留着下次吧,今儿有人请客。” 季与京观其神色,只觉得他似过节般欢喜,不由生出了些好奇心,“谁啊?” 昭宁:“卓家。” “林家主母卓舒明,乃卓家的大小姐,帝都的卓家商行都是她在打理。” 闻言,一抹姝丽身影浮现于季与京的识海。 一旁,昭宁话音未停,“这卓家乃真善,百年来,一直在宝善街施粥。除非天气极度恶劣延期,每月二十的清晨,定是能在这宝善街见到卓家人。” “以前是卓老爷子,后来卓家举家迁至南部,就由林夫人负责张罗这事儿。”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见到林家两位小姐,个个都是仙女一般的大美人。” 昭宁想着季与京初来帝都,对这里的人和事儿都缺乏了解,因而说得格外仔细。 话落,停下歇了口气,又问他, “要去瞧瞧吗?见过你真实模样的人本就少,如今脸上有这么大块‘疤’,去瞧瞧也不妨事儿?” “实在不行,我去取回来给你尝尝,说不定有林小姐亲手做的糕饼呢。” 提及糕饼,季与京不由想起林青黛在裕永老人那儿做的那桌药膳。 各种新奇的搭配,滋味也是美妙,叫他一个在偏寂处长大的见惯且熟知各种草药用途的人都自叹不如。 思绪跌宕的末处,季与京细微地勾动了下嘴角。 昭宁敏感察觉,不由问道,“季兄笑甚?” 季与京回过神来:“笑我运气好,一来帝都就遇见这般盛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昭宁笑:“这么说来,还真是。” “那你去换件衣裳,我去唤叶霄起床。小时候爱睡懒觉,长大了还是这么爱睡。” 季与京心道:你难道就不是吗? 小时候啰唆,长大了还是这般多话。 一阵忙活,季与京三人出了昭家的小院落,朝着宝善街的方向而去。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了碗,不同在于叶霄的手中还多了个小竹簸箕,准备用来装点心的。 途中,不断地有人从他们身旁跑过,其中稚童居多,个个都是笑容满面,欢喜明晃晃。 “卓家这般,倒是撑得起他帝都四大世家之名。” 叶霄见状,不由赞叹了一句。 季与京没应,但经由他柔和的脸部线条可窥见他真实的心情,如淬过这薄冷春阳,柔和明暖。 三人转出街口之际,前方陡然间出现异动,破碎哭嚷朝着四周迸开。 “放开我,放开。” “爹爹,娘。救我。” “贵人,求你不要啊。” “欠的钱再宽容个几天,我定是会想办法还给您的,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 三人的脚步戛然而止。 周遭其他人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朝着那老旧的院子看去。 只见一布衣壮汉从院中拖出了一姑娘。 那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喊着,约莫是太用力了,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她的头发甚是凌乱,衣服领口也被扯散,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肤。 她的父母想追赶,却一直被另外两个壮汉拦着,无论怎么努力如何祈求都无法靠近女儿。 当女孩儿的父亲祝安喊出“再宽容几天”时,拦着他的那个壮汉忽然就恼了,抬腿,踢向了他的肚子。 “啊。” 这一下可以说是狠戾,祝安被踢倒在地。 那颓败的样子,仿佛秋末花束最后的一片花瓣,疾风过,唯有凋零这一个结局。 他的妻子钱氏怔了怔,随即慌忙地扑向他,颤颤地将他抱进怀里,“祝郎,你没事吧。” 祝安疼得无法说话,只有泪珠盈睫,根本不受控制。 双鬓染了霜白的女子情绪被这泪珠掀起,目光愤愤,扫向了那些施暴者,“你们为什么打他?” “若不是你们使诈,我们的地怎么可能颗粒无收?” 借钱去租地种果树,是他们的不对。 可他们明明就要成功了,旧年秋,瓜果挂满枝,蔬菜也是收成喜人。 若是像之前那样顺利采摘售卖,他们不仅能将欠下的债务还清,还能存下不少银子。 只可惜,仅仅一夜,他们的梦想便破碎了。 瓜果蔬菜全部碎在了地里。 被棒槌打得稀烂,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安乾商行】的这群恶魔,她想不到谁会干出这般残忍的事儿。 不是没想过去告,但如何告? 没钱,没证据,即使有,结局都未见得好。帝都谁人不知,这安乾商行后台硬。 硬到何种地步,经由那首《乾安颂》可窥见一斑。 乾与安,通富贵。 安与乾,通天神。 …… 浔国何来天神? 皇家,便是这浔国的天神。 如此强横的存在,哪是他们这等贫民能撼动的。只能怪自己生出贪心,妄想一朝翻盘过上好日子。 原是打算认命了,却没想到这安乾商行恶劣至此。 以“欠钱不还”为由,光天化日入室强抢民女。 钱氏不甘愤怒,在这个顷刻,她想放手一搏,大不了就是全家一起死。 眼下这种境况和死相比,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只是愤怒的话音向外拂去,只换来了壮汉的轻蔑一笑,“贱人,还不起钱就别找人借钱。” “你要是有证据,就去官府告我们安乾商行。” 话到这里,壮汉伸出手,狠狠地捏住了女人的下颚,他的力度仍旧大,女人的唇齿被捏开,“还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女儿生得如此好。” “等你女儿被玩死了,再来拉你去抵债。” 女人的目光发了狠,正想抬手抽他,却被那壮汉察觉,扣紧欲折。 发力时,一道冷厉男声扫进冲突圈,“住手。”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几名黑衣护卫护着一蓝衣少女慢步而来。 那少女脸覆面纱,瞧不清样貌。可经由她那考究的衣裳、若仙若灵的气度,以及今儿是卓家在宝善街派粥之日,眼前少女是谁,并不难猜。 壮汉犹豫了一瞬,松开了对女子的桎梏。 蓝衣少女正是林青黛,今儿因为晨早的那段插曲,她的心情算不得好。此时此刻又撞见这么一出,她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面纱下,小脸冷沉,前所未有的。 众人虽瞧不清她的神色,却也能感受到娇贵人儿心情不愉。一时之间,没人敢出声,包括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林青黛走近,淡淡地睨了那将少女扣得实紧的壮汉,“放开她。” 壮汉亦猜出她的身份,没多犹疑,松开了少女。 少女得了自由,便着急回到父母身边,只是她的视线早被泪雾模糊,前路她看不太清,颤颤巍巍,好生狼狈。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其间,林青黛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打了祝氏夫妇的壮汉,目光寡淡,挤不出一丝情绪,压迫力却是极强。 随着时间推移,那名壮汉顶不住了,主动开口求饶, “林小姐,您这般,我们几个下人回去不好交差啊?” 与此同时,心里还在暗忖:为了避开林家人,他们专门起了早,想在他们来这里之前解决此事。 没想到还是撞见了。 说来说去都怪那天香楼的老鸨,贪祝家这姑娘,一日催几遍。老板拗不过老相好,就遣他们过来了。 结果…… 事到如今,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说不定老板亲自来,都不能够了。 林青黛这才开口,声线含笑,只是这笑同愉快没什么关系:“我什么都还没做,就令你等为难了?” “这光天化日皇城脚下,你等对着普通百姓又是打又是污言秽语,我撞见了还能不过来瞧瞧?” “今儿全帝都的人都知道卓家要在这宝善街派粥,你等却来闹事,还闹得如此荒唐难看。这和公开扇林卓两家的脸面有何分别?” 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三名壮汉开始慌了,不约而同地朝着林青黛折腰,恭敬谦卑的姿态,先前的凶悍是一点都寻不着了。 “小民不敢。” 林青黛:“不敢?你们安乾商行有什么不敢的?” “向你们借钱时,你们态度好得很,管那些银钱叫发财钱幸运钱;借完了,你们倒成了祖宗,凭着那纸借据压着欠债人作威作福,发财钱成了索命钱。” 这安乾商行的恶行,林青黛知道不少。她自然是愤怒的,可她能做的稀寥。 没想到,他们竟主动送了个机会给她。 瞧瞧,天都站在她这边。 “姑娘,您可别乱……” 三个壮汉的头垂得更低了,言语却还在挣扎,结果话未完,就被林府的侍卫冷声喝止,“大胆,我们小姐是你能指摘的吗?” 三个壮汉顿时不敢说话了。 林青黛见状,嘴角细微地翘了翘。 接下来,她倒也没再数落安乾商行的不是,慢步踱向了祝氏一家。 “有上进心是好事儿,但在借钱之前,一定要好好考察商行的背景,切莫只看低息钱。” “多谢小姐提点,以后再不敢了。” 林青黛:“我来时,听见婶婶你说安乾商行使诈才令得你们没了收成的,这话可是真的?” 许是知道有了仰仗,钱氏眼中的恨意开始消散,泪雾不断地朝外涌。 她花了些时间道明了情况,“可我们没有证据,我们也请不起状师。” 林青黛:“倘若我替你们请状师,并派人协同状师收集证据,你们可敢向官府告发安乾商行?但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头,你们未必能赢,说不定事后还会遭到他们的报复。” “想清楚了再回答。” 姑娘娇娇柔柔,声音也柔和得很,可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分量,让人不由慎重思忖。 过了好一会儿,钱氏紧紧握住夫君的手,双眸却是定定地望着林青黛,目光透着孤勇,“我们夫妻,愿意。” “不到山穷水尽,我们绝不放弃。” 生命无疑是重要的,但若是要被人踩脸侮辱才能保有,那他们不要了。 林青黛:“陈擎。” 陈擎抱拳行礼,“小姐有何吩咐。” 林青黛:“你去请周盛老前辈来此助他们,告诉他:钱不是问题,我要赢。” 陈擎:“诺。” 领命后,陈擎飞掠而去,须臾之间,已不见踪影。 林青黛的目光再度转至三名壮汉身上,“很快,这一家三口欠你们安乾商行银钱的事儿就会进入到诉讼流程,是非曲直,官府自会判定。” “这里,用不着你们了。滚吧。” 三名壮汉不敢回去,但事儿闹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再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干预的了。 未多权衡,便朝着林青黛行礼,随后狼狈离去。 林青黛唤了明浅给这可怜的一家人留了银钱,亦转身离去。 众乡民目送她远去,先前被强行按耐的情绪再压不住了, “不愧是林家姑娘,这处事手法和气度,一般的家族可养不出来。” “这不废话吗?林卓两家的钱加一块儿,能将这黑心肝的安乾商行砸得稀巴烂。” “好在,林卓两大世家良善啊!去年冬,气候极冷,林侯爷亲自赶着马车出来给孤苦的老者们发棉服。我家老太太都分了件,乐呵地不能行,睡觉都不舍得脱。” “听到林小姐先前的话没,这安乾商行手段脏得很,就是再急,也不能找他们借钱。” “是的,看着利息低了些,结果还挨整,被迫卖女儿。” “多亏今儿这么一出,不然过几天我就去借了。” “别借了,命要紧。” “是啊。” 有些热心肠奔向祝氏一家三口,搀扶着他们进了屋子,一场喧嚣渐渐散去。 季与京三人这才朝祝家的小院而来。 持续往前的这一程,叶霄喋喋不休,仿佛一串点燃的炮仗,不燃尽誓不罢休。 “不愧是我未来嫂子,恁威风了。” “没想到天子脚下,也有恶霸。” “哥,你先前做什么拉住我?你要不拉着我,我肯定是先表嫂一步显威……” 他还未停,昭宁已经惊呆了。 等他话落,耳边彻底静了下来,他才勉强回过神来,“霄儿,你刚说谁是你未来嫂子?” 叶霄:“林二姑娘啊。” 昭宁自认是稳重的人儿,听到这一句都震惊得瞪大双眸,“真的假的?” “有些玩笑不能乱开的,会挨板子的。” 叶霄正想回应,不想被季与京抢了先,“林季两家确实有纸婚约,但现在万事未定,别听他瞎说。” 昭宁频频点头,随后又开始训叶霄,“稳重点儿,别给你哥添麻烦。” “这里是帝都,若想事儿少,低调少不了。” 季与京竟在这个当口点了下头,近乎微无的幅度,却没能逃过叶霄的眼。 他停止了输出,但心里免不了埋汰自家表哥, “低调?这个词同你有关系吗?” “你要是真低调,这会儿应该在岭东割猪草喂猪。”【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林青黛回到母亲和姐姐身边,彼时面纱已经被她自己掀开了。气狠了,再蒙个纱,呼吸都不顺畅了。 先前动静那么大,卓舒明和林青雾想不注意都难。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自家娇娇还是一副沉冷模样,不由失笑。 林青雾轻抚妹妹额前的碎发,好笑道:“冷着脸作甚?觉得先前没发挥好?手段应该再凌厉些?” 卓舒明:“差不多行了,这帝都最不缺的就是官,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操心百姓。” 娇娇儿难得驳嘴,“早前娘亲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青雾:“娘亲说了什么?” 林青黛:“娘亲说我们有家……” 话未完,卓舒明便冷冷地开口,“再说,明儿都别去荟宝行了。” 荟宝行,帝都贵女最是喜爱之地,店里的缎子和珠宝旁处难寻。 一听不让去了,姐妹两人顿时闭嘴了。 来领粥和点心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却并不显杂乱。百姓自主自发地排队,领了自己那份便即刻离开。 季与京三人跟着队伍之中,由远及近。进度很慢,但他的脸上不见一丝不耐烦。 他来自贫微处,知道这一餐对于贫苦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能饱餐一顿,是能省下全家一顿的饭钱,是能尝到顶级名厨甚至是林家二姑娘亲手做的糕饼,难得的奢侈一次。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走向这一餐时,无论是和他们一道领食物的还是派发食物的,给予他们的都是和煦善意。 在等待期间,他的目光几度飘向林青黛。 姑娘不知怎么摘下了面纱,白皙如玉铸般的小脸明晃晃地显露于外。 她会朝着乡亲微笑,往他们的篓子里狂塞点心。 林夫人偶尔会横她一眼,也仅限于此,她不曾认真阻止她。 过了近两盏茶的工夫,眼见着就要到季与京三人了。 忽有华贵的马车驶入宝善街。 那马车敞阔,车厢上镌以龙纹,矜贵深入在每一根线条里。只要不是眼盲,都能猜出这马车里坐的人和皇家有关。 议论声再起,只是这声儿克制压抑,百姓下意识为之。 “谁来了呀?过去派粥可没见过这阵仗。” “过去派粥,也没人敢在咱们宝善街打人,强抢民女啊。” “……还真是。” “定是宫里的某位皇子,四皇子不是同林家大郎交情甚深吗?” “再不就是景闲王?” 这景闲王名唤宋青淮,乃帝王同父同母的幼弟,年龄差了十几岁。帝王原是想封他为景王的,岂料宣旨那日宋青淮当众说:青淮想做景闲王,望皇兄允准。 这“闲”字他咬得格外重,什么意思,帝王知,朝中肱骨也知。宋青淮这是在告诉陛下,他无意皇位,且愿意将“闲”字挂在封号上,日日提醒自己。 宋青梧求之不得,作势骂了句“胡闹”便允了他。 从此,帝都有了新王。 身份尊贵,逍遥自在。 而这景闲王十分疼爱一众小辈,春猎秋狩,新一代都是他带队。各地游历得了新奇玩意儿,人都还没回帝都,礼物就送到了孩子们手中。 是以在百姓眼中,这马车之中坐着的皇亲国戚极大可能是他。 然而待到车停稳,车门开,从中走出的却是二皇子宋云澜。年过二十的青年着了一身白色锦袍,腰间挂冷玉,“高贵无瑕”四个字刻进了细枝末节之中。 与此同时,宫廷内侍尖细的声音传开,“二皇子到。” 民众怔过,纷纷躬身行礼。 昭宁也在其中,没躬身的季与京和叶霄,无疑是人群中最突兀的一抹。 二皇子站定后,瞥了眼两人的方向,之后望向民众,眉眼盈笑,“起身吧。” 春风晨光间,他柔和而高贵,仿佛神祇临世。 众人皆叹,浔国储君当如是。 卓舒明带着两个女儿迎了上去,但并未影响到派粥的进程。家仆众多,又都是经历过多次派粥熟手,无须她事事亲力亲为。 “殿下晨安。” 母女三人微微躬身,朝着宋云澜行礼。 宋云澜:“侯夫人不必多礼,今儿是云澜唐突了。” 卓舒明直起身,笑望宋云澜,“殿下言重了,殿下心中有百姓,是百姓之福。” 宋云澜:“侯夫人谬赞。” 话落,他停顿了数息,一副犹疑斟酌的意态。 卓舒明其实很不喜他的这番虚伪作态,但他是皇子此刻他们又处于百姓的视野之中,她再如何不喜都要客客气气的。 只能强行按捺了不喜,浅笑开口,“殿下有事儿但说无妨。” 宋云澜的目光在宝善街四周逡巡,“今儿是本殿第一次到这宝善街,想深入了解一番。日后若有机会可将此地情形详禀父皇,寻求改善之法。” 卓舒明:“殿下能有如此想法,是宝善街百姓之福。” 宋云澜对这话不置可否,兀自道明自己铺陈良久的主要目的,“不知可否请黛黛带本殿走走?” 闻言,卓舒明心中对宋云澜的不喜更甚,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明晰,真挚。 “黛黛,带二皇子四处走走。” 林青黛娇柔应道,“诺。” 应完,她凝眸看向二皇子,纤手微抬,“二皇子,这边请。” 姿仪落落大方,应对淡而有礼,她给周遭众人一种她在处理公务的严谨正气之感。 两人相偕走远。 叶霄看完戏才记起自己有个表哥,而那个陪二皇子闲逛的姑娘是他未来表嫂。 嘶,这下事儿大了? 他不由看向季与京,只见他目视前方眉眼冷淡,情绪很稳定的样子。 “哥,你真不介意啊?” “情敌这么强,你心慌不慌啊?” “这二皇子位高权重,长得又俊……” 叶霄的声音压得极低,是只有近处三人能听见的程度。 话说到一半,季与京冷飕飕的目光扫来。 “啰哩八嗦”戛然而止。 昭宁见状,不禁掩嘴笑。 林青黛将宋云澜带到了一座茶馆前,柔声道,“二殿下可想上去喝杯茶?这间茶馆的遇佛茶虽说知晓者甚少,但在黛黛看来,它也当得起帝都一绝。” 宋云澜求之不得,干脆应下:“听黛黛的。” 林青黛微微一笑,和宋云澜一道步入茶馆。此刻时间尚早,乡民又都去领粥点了,茶馆内客人寥寥。 在掌柜的引领下,两人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侧眸望过去,能见宝善街悠长巷道。寻常这里人来人往,有挑着各种蔬果家禽出去卖的,也有啃着烧饼从外面归来的。 今儿,亦是。 但多是由里向外,向卓家的派粥地而去的。 客人少,茶很快便上了桌。 热烟凶猛氤氲,茶香随之漫开。 宋云澜不禁叹道:“果然好茶。” 说罢,竟主动给林青黛斟茶。此番待遇,这天下没几个人能有。 林青黛静静地看他施为,待到他将粗粝的茶盏推到她的面前,她轻声道了句,“多谢殿下。” 停顿数息她又说,“今儿这样的事儿,黛黛希望以后莫要再有了。” 她的声线一贯的轻柔,仿佛一缕从深山而出的冷泉,以自己既定的节奏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然而语气笃定,她在表态,明确地表达自己的不喜。 宋云澜闻言怔了怔,随即笑道,“黛黛此话何意?” 林青黛:“那日陛下在朝堂上为我姐姐和苏裕哥哥赐婚时,殿下可在?” 宋云澜默认了。 林青黛确定他在,“既是在,想必也知晓了黛黛即将嫁往岭东这事儿了。” “如此,黛黛不该再同任何男子有不合时宜的牵绊。” 有些话,她没直说。 那就是这次会面在她看来,就属于不合时宜的牵绊。 事实上,也不必说了。 前面这番话已足够挑动宋云澜的情绪,碎尽他的冷静。 “黛黛,本殿对你如何你当真是不明?还是故意装傻?” “就算你对本殿没有一丝感情,留在帝都做王妃都比去冷僻的岭东举目无亲好吧?” “黛黛,本殿看你就是昏了头。” 长居上位者,渐渐地,就容不下忤逆了。 宋青梧是,宋云澜也是。 对峙间,哪怕在他们的定义里只是闲谈,若遇争执,他们的强势就会明晃晃地显露。 而他们自己,是察觉不到的。 面对宋云澜冒犯的言语,林青黛的神色未见波澜,语调也是, “黛黛清醒得很。” “黛黛从小身子骨就不好,阿翁和爹娘为了照顾我可以说是费尽心力。衣着用度就更不用说了,全是这浔国最好的,生怕我出门被谁比了下去受委屈。” “本就血脉相连,又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如今家族有难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这番话,宋云澜无从反驳。 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姑娘,遇事,她最先想到的永远是守护。 “黛黛,还有别的办法。你若是愿意,本殿能让你留在帝都,卓林两家亦能维持昔日荣光。” 他话落时,林青黛轻而短促地笑了声。 宋云澜问她笑甚。 她直言:“黛黛不愿。” 霎时间,宋云澜心海翻波,荡出的全是戾气,“为何?” 林青黛:“黛黛心悦季与京。” “我去岭东,一是为了解家族之困,二是为了自己。” 这答案是宋云澜没有想到的,他亦不愿相信,“你撒谎。” “季与京一个乡野莽夫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一身脏污不解风情,你喜欢他什么?” 金尊玉贵的皇子,伪装被愤怒击垮后,开始口不择言,了无风度。 林青黛看着他,眉目恬静。 识海中却不甚平静,一帧帧画面浮出,全都和季与京有关。 多年前,他就写得一手好字了,这一点,经由他写下的任务清单可窥见一斑。 他会在分离前,斥重金买糖球赠她。 久别重逢,他能发现她眼中的渴望主动问及:“要不要一道出去瞧瞧?” 当时土楼外凶险未知,邀她出去就和带着麻烦无甚分别,可他还是为她拓出了一场新奇际遇。 由此可见,季与京并不是不解风情之辈。 还有那日,她与他接触良多,都不曾嗅到一丝令人抗拒的气息。 反而有种植物天然的淡香,时不时侵入她的鼻翼间,催得她耳热,心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躁动。 …… 近乎轻易地,林青黛有了结论。 二皇子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只是这些,没必要同他一一辩驳了。 “要嫁给他的那个人是我,我知晓他的好足以。该说的黛黛已经说完了,希望殿下莫要再行让黛黛为难之事了。” “也愿殿下未来能得一知心人,携手到老。” 话至此,茶稍凉,能入口的程度。 林青黛双手捧起茶盏,朝着宋云澜的方向扬了扬,“这杯茶,黛黛先饮为敬。” 也不等宋云澜应,她便将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喝过,茶盏置于桌面,“黛黛急着去帮母亲和姐姐,想先走一步,还望殿下允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强留还有什么意思? 宋云澜的骄傲也不允,他颔首,若有若无。 林青黛随即翩然起身,“多谢二殿下。” 在茶楼门口瞧见了林青黛的身影,宋云澜的几位侍卫眼底有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林小姐一个人下来了,还这般地快,此番喝茶,过程怕是不怎么愉快了。 殿下的心情可想而知。 主子爷心情一不好,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自是不会好过的。然而无论怎么难,他们都是避不过的。 众侍卫的脚步动了,不料刚到二楼玄关忽有尖锐异响传来。源头,应该就是二皇子所处的位置。 他在砸东西,用尽了力道。 众侍卫停下脚步,为首的李圣右手一抬,示意不须再往上了。这种时候,他们还是不在场好。 又一盏茶的工夫后,宋云澜出现在茶楼大厅,彼时他一身戾气散了干净。 李圣率众侍卫迎了上去,“殿下。” 宋云澜:“楼上碎了些杯盏,留人处理一番。” 李圣:“诺。” “长亭,你留下。” 其他人,随着宋云澜离开了。 茶楼重归静谧之时,一记明晰的哈欠声从二楼一处横梁传出。 须臾之后,随风散去,仿佛不曾存在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宋云澜回到寝殿,才净手换了身干净衣裳,皇后身边的内侍就过来了。 皇后问他有无空闲,若是有,就上她那儿喝杯茶。 宋云澜没有不答应的。 也没什么要准备的,随着内侍一道,往中宫而去。 抵达,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入宫苑深处。 兜兜转转,一座青瓦六角亭映入眼帘,皇后吴莹在亭下。 她倚着圆形石桌而坐,桌面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茶有两壶。不用真正尝试,宋云澜就笃定一壶是扶风雪淬一壶是兰亭凝霜,皆是贵如金的冬茶。 皇后最是爱扶风雪淬,而宋云澜总有这兰亭凝霜相伴。 迎着精致器皿折出的光,宋云澜走近凉亭,恭顺地朝着吴莹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康宁。” 吴莹笑睨他,“坐吧。” 宋云澜坐定,“母亲今儿唤儿臣过来,不单单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说话间,他着手给自己斟了茶,随后又夹了块点心到自己盘子里。都是寻常动作,经他做来却是般般潇洒,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吴莹闻言,脸上的笑容开始淡去,“今早出宫了?” 宋云澜从未想过出宫之事儿能瞒得过母亲,是以被问及眼中也没见诧异,“是啊,去了趟宝善街。” 宝善街之名,吴莹久居深宫都知晓其名,“可见到黛黛了?” 一提到林青黛,宋云澜周身气息陡然转冷,亦没能逃过吴莹的眼,“怎的?受了气啊?” 宋云澜没细说,只道:“她爱去就去,本殿倒要瞧瞧她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吴莹并未将他的话当真,反而笑道,“你舍得啊?岭东那地方又湿又冷,物质贫乏。黛黛一个在蜜罐子养大的娇娇,身子骨又弱,哪里受得了这等恶劣环境。” 宋云澜默不作声。 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父皇明知他对黛黛有意,却那般轻易草率地将她许给了季与京。母亲派人去求他,他的反应更是决然冷酷。 林青黛同他一起长大,牵绊良多。 最后,他却比不过一个只识使用蛮力的泥腿子。 吴莹将他的落寞看在眼里,嘴角有笑意溢出,初看柔和实则凉薄,“澜儿,还记得娘亲和你说过的话吗?” 宋云澜回过神来,“母后指的是哪些?” 吴莹:“做大事者,最忌心软。一旦上了战场,至亲都是敌手,该狠则狠。” 宋云澜心间灰霾,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的神思清明,凝着吴莹的目光亦是,“母后有何想法?” 吴莹嘴角的笑痕明晰:“覆红妆。” 话音迸出的下一瞬,宋云澜双眸瞪大,极度错愕的意态。 生在内廷,他怎会不知“覆红妆”。 此乃宫廷禁药,女子服之,神志散乱,娇躯泛香,任人予取予求。 “这药不是被禁了几十年了吗?” 连宋云澜都是在宫中典籍中看到的,不曾见过,如何取得也是不知。 吴莹:“禁了又如何?这世间被禁的事儿那样多,还不是有人做?” “澜儿,你说是吗?” 宋云澜因这一问怔了许久,回过神他笑了,“母后说得是。” 吴莹又问他,“我给你的那枚玉佩交给黛黛了吗?” 宋云澜回道:“我已交给青雾代为转交了。” 话末处,宋云澜脑海忽然灵光一闪,“母后,那枚玉佩可是与覆红妆有关?” 吴莹眼眸中浮出些许赞许之色,“没错。” 世人都知“覆红妆”是禁药,可鲜少有人知道,它的主药是酸杏酒和褐果,再经粉玉香引才会催生出毒性。 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 只要不同时出现,它们都是珍稀玩意儿,惹人喜爱。 “如此兜转,谁想得到啊?又如何查啊?” 吴莹的语调开始变速,趋高趋快,根本不受控。 影影绰绰间,透着疯狂的意味。 “黛黛为陛下着重,若此番事成,他就是再不愿意都会将她许配给你为正妃。” “澜儿,你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是没关系。” “最终受益人,是你。” …… 是夜,林青雾去了林青黛的小院,手里拎了个小木箱。 珍稀冷木,天然带香。她走一路,香气漫了一路。 不短的一程,她都是自己拎着,不愿假人之手。 “姐姐,你怎么来了?” 当冷调的木香涌入林青黛的房内,浸入她的鼻翼间,她不由看向珠帘外。下个顷刻,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她赶忙下床迎了上去,衣衫单薄也是不管不顾。 与此同时,林青雾穿过珠帘来到房内,看到娇娇只穿了里衣,当即眉头一皱:“胡闹!回床上去。” “明月,给她添些衣服。” “诺。” 姐姐的话谁敢不听? 林青黛乖乖地回到床上,用软被将自己裹实了,只剩个小脑袋露外头。 林青雾这才满意,随即倚着小圆桌坐下,小木箱稳妥地落于桌面。 “姐姐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事儿?” 林青黛的目光落在了那小木箱上,“给我送礼?” 林青雾被妹妹的措辞逗笑,“还真是给你送礼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送礼的人不是我。” 姐妹俩说了两句,明月已经拿了件厚实的披风过来了。 妥帖裹实了,林青黛再度下了床,去到了姐姐身旁。 一坐定,林青雾就把小木箱推近她,“苏四公子送的。” 林青黛:“哦,姐夫呀?” 林青雾:“……” 这叫她如何接话? 不知该如何接,干脆跳过这茬,“打开看看,喜欢吗?” 林青黛开了箱,往箱里瞧了眼便笑出声来, “裕哥哥当真豪横。” 这话是一点不夸张,箱子里装的全是珍稀的珠宝和银票。 就这,林青雾还说,“你裕哥哥说:他在岭东买了些地,因没想到做什么一直荒在那儿。你去了那边,若是能用上只管用,不用再知会他了。” 林青黛能理解苏裕和姐姐的想法,可这些礼,太过贵重了。 更何况此次,她还藏了私心。 思绪悸动间,林青黛将木盒掩上,推还给林青雾。 “姐姐,你和裕哥哥并不欠黛黛的,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林青雾闻言,握住娇娇儿的手,“黛黛,姐姐和裕哥送这些,不是因为愧疚。” “你就当它们是姐姐和姐夫为你添的嫁妆。” “这是爱,就是你再富有再聪颖再如何,你远嫁,家里头的人都会担心你,想给你更多的东西傍身。” 林青黛听着这些话,不由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是会使唤裕哥哥打枣摘果,成色最好的,无一例外地先递向她。 心暖,再难抑制。 黑眸蒙上薄薄雾色时,她忽而低头,前额抵在了姐姐的肩头, “谢谢姐姐,黛黛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还有大家。” 林青雾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等娇娇儿腻够了坐直,才从袖袋里掏出宋云澜给的那块玉佩。 “这是二皇子赠你的麓花节礼。” 林青黛不禁有些诧异,“他何时给你的?” 林青雾:“我去花溪寺那日。” 林青黛接过了玉佩,细看,“他专门去那里等你的?” “定是如此,不然哪会儿那么巧呢。” “我就是有一事儿不明。” “何事?” “他既是知晓了我们的行踪,为何不直接去裕永老先生那里?” 直接去裕永老先生那里,他甚至能亲手将玉佩交与黛黛。 林青黛闻言轻轻笑出声来。 “黛黛笑甚?可是猜到了二皇子的意图?” 林青黛微微颔首。 “兵器之王,一人可抵千万军。倘若被陛下知晓二皇子去寻了他,猜疑少不了。” “二皇子不敢冒这个险。” 林青雾听完,心间迷雾顿时散尽,豁然开朗。 她不由赞叹:“为何同一个爹妈生的,黛黛就如此聪颖呢?” 林青黛被她逗笑,她忽而伸出手,戳了戳姐姐脸颊的小酒窝,“那为何同一个爹娘生的,姐姐有酒窝黛黛没有呢?” 林青雾佯怒,拍开了妹妹的手,“没规矩。” 然而落在她手背的重量却是轻柔,生怕将娇娇打疼了。 “时候不早了,睡吧。” “这玉就搁你这儿,麓花节那日见到二皇子还给他。” “知道了,姐姐也早些睡。” 林青雾离开,明月和明浅当即凑到了林青黛身旁,细致地打量着林青雾送过来的木盒。 “不愧是大小姐,一出手就能闪瞎我的眼。” “苏四公子和大小姐强强联合,势必拿下帝都首富之位。” “苏四公子地都买到岭东去了……” 两个姑娘跟在林青黛身边,好东西见多了。但在这个顷刻,仍被苏四公子和自家大小姐的“随手一给”惊到了。 林青黛任她们闹,笑闹声中,她的目光一直黏在玉石面上的粉色荷花上。 先前和姐姐分析二皇子的行径,她有一点没说。 这玉佩既是麓花节礼,二皇子完全可以等到节宴那晚她进宫找机会给她的。 就算被陛下知晓了,也能解释。 毕竟过往的麓花节宴,参与众人都会互赠礼物。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迂回曲折的方式。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三日后,麓花节至。 家家户户早起开炉蒸麓花糍,有手艺的,还能煎炸。再浇上清甜的麓花酱,送春,也能满心满嘴的甜。 这日,林青黛也起了大早。 她去了小厨房,和府中的大厨一道做麓花糍。 别人都是一粒一粒圆嘟嘟,她的可以是兔子是飞鸟是池鱼,花样多得很。 “还得是二小姐,做得真好看呐。” “花架子罢了,还是辜师傅的水平高。不过我这些呢,小孩儿肯定喜欢。您今儿回家,可以带些。” “你们也是。” “多谢二小姐。” 热密烟雾中,是欢声笑语。 每一个人都是松弛的,由衷愉悦。 趁着热乎,林青黛给祖父送了些过去。 幽静的书房,被春意淬亮熏暖。 又吃到了新鲜出炉的麓花糍,还是乖宝亲手做的。换作从前林振伟定是喜笑颜开,唤肖鸣取早早准备好的麓花节礼给她了。 但今日,未能够。 只因想到明年的麓花节,他是注定吃不到黛黛亲手做的麓花糍了。 麓花入口,甜的尽头竟是苦涩。 林青黛仿佛读尽了祖父的心绪,弯着眉眼对他说,“阿翁,黛黛和你保证: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每年的麓花节黛黛都会归家,为您做麓花糍。” “您觉得如何?” 林振伟心知这一句话说起来简单,付诸实践太难太难了。 可当下,他并未扫兴,朝着自家乖宝笑了笑,”祖父觉得甚好。” 哄好了阿翁,林青黛准备回房补觉。今儿起太早,晚上又要入宫赴宴,若不睡会儿她担心自己顶不住。不料半路上,被林侯爷叫住了,超大声那种: “黛黛。” 林青黛小跑着来到父亲身边,黑眸亮晶晶。 “爹爹,你今儿怎么起这般早啊?” 麓花节,乃浔国固定的休沐日。 而每逢休沐日,林侯爷都会比平时多睡上两个时辰。 雷打不动。 像今儿这种食时刚过他就已经起来的情形实属稀罕。 林言森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今儿不是要入宫参加麓花节宴?” “是啊,但那是晚上呀。” “你爹堂堂一品王侯,聪颖万分,能不知道麓花节宴在晚上?” 林青黛弯眼笑,“对对对,爹爹说得对。” 林言森将女儿爱娇的模样纳入眼底,心中酸涩不已,但他并未将情绪显于面, “爹爹早些时日给你和姐姐定制了几件金器,今儿刚好能拿了。你既然已经起来了,就和爹爹一块去取。” 林青黛:“什么样的金器?在哪里定制的?” 林言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青黛补觉的想法彻底泡汤了,但她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是欢喜。 她从小就喜欢出府玩,现在不仅能出去还有爹爹陪着,多好的事儿啊。 今儿麓花节,帝都从早上开始就很热闹了。 稍作收拾,林青黛随着林言森出了府。一路顺畅,马车近了帝都中心区的麓秀街。这条街各种店铺林立,品类众多,帝都贵女们钟爱的荟宝行也在此处。 “不愧是麓秀街,时间还这般早就这般热闹了。” “前面在干什么?准备比武招亲?” 马车停在了麓秀街的街口,林言森和林青黛下了车,陈擎和几个护卫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人慢步进了麓秀街,走走瞧瞧。 不期然间,林言森的注意力被十数丈外的高耸擂台吸引。此刻擂台还是空的,可擂台下方,人群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陈擎:“是。” “侯爷知道城北的邹家吗?在帝都有十几间成衣铺子的那家。” 林言森隐约有点印象,“听夫人提过,他家的衣服花纹独特。” 陈擎点点头,“就是这家,他家新一代只有一个姑娘,也就是邹大小姐邹云娴。今儿这擂台就是为她摆的,邹家招赘婿呢。” “是嘛?” 闷声不响十数息,“聪颖万分”的林侯爷忽然迸出一句话,“我林家可比邹家有钱多了,我能不能要求季与京和苏四上门做赘婿?” 陈擎:“……”这问题,他可不敢答。 陈擎不敢答,其他侍卫就更不敢了。 氛围一瞬凝滞,快出了诡异感。 林青黛见状,扑哧笑出声来。 林言森侧眸看她,她随即说道,“爹爹若是想,可以找裕哥哥聊聊,抑或修书一封给季与京。没准儿就成了呢?” “但那都是麓花节后的事儿,现在我们瞧瞧比武招亲吧。” “会不会有很多武林高手?” 林言森觉得女儿说得有理,暂时放下了这茬。 一行人朝着招亲擂台而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越近,擂台周围的情况越发的清晰。 擂台高约两丈有余,四个角立有长杆,长杆上挂了大红色的丝带和绣球,喜气明晃晃迸发。 “怎么还没开始啊?我都等得急死了。” “快了吧,我听说邹家定的是亥时一刻,大吉大利。” “这邹家也怪会选时间的。今儿麓花节,麓秀街人来人往的,说不定哪家公子和门派天骄刚好经过,一时兴起就上擂台了。” “你就瞎扯吧,那邹家大小姐就是美若天仙,世家公子和门派天骄也不会上去。要入赘的,几个男人受得了。” 一波波的议论声也证实了林言森的猜测。 他笑着对自家乖宝道,“黛黛不曾看过比武招亲吧?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林青黛:“爹爹看过吗?” 林言森:“没看过。” 林青黛和一众侍卫被他不假思索的回应逗笑。 “那就留下看看吧。” 人群的另一角,季与京竟也到了。 昨儿夜里,昭宁和他们闲聊,其间提及邹家的比武招亲,问他们想不想去凑凑热闹。 叶霄听完便开始瞎“闹腾”。 “宁哥,这样的好事儿你都不去参与一下?” “你和我哥一般大的,该娶媳妇儿了。” “我哥马上都要成亲了,你还不行动?” “别怕,明儿我们哥俩陪你去!为你呐喊助威!!” 能刺痛耳膜的输出,最后终止于季与京淡淡的一瞥。 昭宁则是笑道,“邹家也算这帝都的有钱人,哪是我等贫苦之人能肖想的?” 季与京望向他:“凡事,试了才知道不是吗?” 季与京的这一句,音调低冷平铺直叙,剥不出一丝同激昂有关的情绪。 可昭宁被触动了,激励了。 他答应去参与一下。 今儿一大早,又同父母请示了此事。 昭氏夫妇笑过,允了。 如此轻易,不过是笃定昭宁没有赢的可能性。 在家中简单用了早餐,三人离开了家。 亥时刚过,抵擂台旁。 “竟有这么多人?” 看着这人挤人的阵仗,叶霄不由惊叹出声。 昭宁笑道:“今儿麓花节。夜里还有烟火表演,那才是真的热闹。” “等会儿我带你们去逛逛,买点麓花糍回去吃。” 叶霄没有不答应的。 亥时一刻,邹府管家郝添寿出现在擂台上。他的衣衫质地上乘,精神抖擞,看着他便让人觉得邹府对今儿的比武招亲很是着重。 郝添寿面对人群,朗声笑道, “多谢乡亲父老的捧场,今儿的比武招亲无甚规则,凡武艺高强者皆可上擂台一战。结果取四强,从中择品行端正有才者为我家大小姐夫婿。” 简短明了地道明了一切,郝添寿问台下众人,“可还有疑问?” 不少人扯着嗓子道,“没有,快开始吧。” 郝添寿笑道,“那便开始吧,请上台竞技者点到为止。招亲是喜事儿,今儿又是麓花节,皆大欢喜才好啊。” 话罢,郝添寿退到了擂台边角处。 没多时,便有壮汉掠至擂台上,那人赫然是宣巍镖局的镖师冉三,出了名的凶悍。 开局便是恶战,意欲上台者不由掂量,气氛冷了数十息也没人上去。 之后,忽有白衣人飞上擂台。 此白衣人,身段瘦削,眉目阴柔。耳后还纹有不知名的花儿,色泽暗沉,藤枝四漫。 “异域人士?” 人群中,有人如此猜测道。 议论声四起,然而当下,谁也无法给出确定答案。 白衣人上了台,并未开口。 对着冉三比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出招。 一开始便是一阵强打,速度快极。 不懂武艺的乡民看到的不过一串残影,冉三猝不及防,一退再退。再往后一步,就要掉下擂台了。 冉三目光一冷,催动内力强行稳住脚步,合手扛下了这波猛打。 之后,急速对了几十招。 冉三还是被放倒。 他倒在了擂台边角,当众承认自己败了。 然而白衣人并未放过他,恍若疾风掠到他面前,拿出匕首,挑断了他的手筋。 “啊。” 速度太快了,众人听到冉三痛极的惊呼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危险,然而议论声未停, “这人为什么出手伤人?” “主家不是说了点到为止吗?太过分了。” “太阴狠了,冉镖师以后还能押镖吗?” “哎哟,看着都疼。” 郝添寿从惊诧中抽身,步履凌乱地奔至冉三身旁,先是关切地看了他,随后望向那白衣人,“不是说了点到为止?下手如此狠毒,邹家擂台不欢迎你。” “滚。” 皇城根下的富商大贾,多少都有些心气。 面临危急,邹家管家腰杆挺得笔直,言辞直接。 岂料这白衣人只是勾唇笑笑,嘴角掀起的弧线不甚明晰,但恶意明晃晃。 他甚至还说,“按照他们家乡的惯例,胜者有权挑了手下败将的手筋,荣誉将被永远留下。” 这下不止郝管家,人潮都仿佛被点燃了,愤怒蔓延。 “你是哪里人?如此的野蛮?” “这蛮子就是来搞事的?当我浔国没人是不是?” “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 …… 喧闹声中,邹家护卫和先前在擂台四周维持秩序的衙卫都在朝擂台靠近。 擂台之上,白衣人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之色,“堂堂大国,竟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看似也没有一个能打的,只识尖锐狗吠,维持那可怜的自尊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隐于人群中的原先只是想看热闹的高手们再忍不了了。 终于,有人往台上掠去,“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在浔国帝都口出狂言。” “苏家二郎。” “不愧是帝都四大世家的公子,有血性。” 苏峻稳稳落于擂台,眉眼微冷。 之前观其手段,并不能确定能赢。但事态闹到眼下这个地步,不是官府将其捉拿定罪就能消弭所有影响的了。 必须在官府捉拿他之前,将其打倒,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 浔国赫赫国威不可损。 所以他踏上了擂台,站到了白衣人的面前。 衙卫和邹府护卫停下了脚步,留近处观察形势。 但他没能扭转局面。 苏峻在百招之内被对方放倒,这回白衣人还想故技重施。 只是众人有了防备,在他得逞之前,叶霄忽然启动,一串狠踢将其击开。 他将苏峻护在了身后,让他安稳地下了擂台。 临走前,苏峻笑着对他说,”多谢,小兄弟。” “腿功了得。” 叶霄回头看他,黑眸明亮意气风发,“有眼光。” 他这一声音量是一点没收敛,传到了前排乡民的耳朵里,笑声从各处窜起,颓势无声散去了。 叶霄于笑声中,嬉皮笑脸地看着那白衣人,“是,你家乡有规矩,但你们家乡的规矩野蛮又毒辣,野兽都不如。” “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啊?你知道人群中还有多少高手吗?我这样的,在其中也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 叶霄这回算是将自己“会说话”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这回还没人阻拦他。 人群深处,昭宁看到这一幕,也是掩嘴轻笑。 笑过,望向季与京,“小霄这张嘴,能把死人激活。” 季与京没应这茬。 林青黛也认出台上的少年来,她不由轻笑出声。 林言森侧眸看她,“熟人?” 林青黛:“一面之缘。” 随后又道,“放心吧爹爹,这白衣人今儿会为他的暴戾付出代价。” 林言森听自家乖宝这么一说,心生好奇的同时,情绪也确实松缓了些。 黛黛从不说没有依据的话,她既是说了,那她定是笃定人群中有能压制白衣人的高手存在。 他只用专心看戏。 看这难得的大戏。 今晚见到陛下,还能同他分享一番。 同父亲说完话,林青黛的目光于四周逡巡。 她在寻季与京,然而人潮密集看不到头,她遍寻不着。 擂台上,叶霄没有任何铺垫地动手了。 对野蛮人用礼仪,实属浪费时间。 一开场,便是强打。 叶霄的速度,在整个岭东,除了季与京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当他对上这阴诡的白衣人,百招过后他竟不及。他终被击中,朝后踉跄而去。 眼见着就要倒地了,一抹灰色身影忽然掠至他的身后,内力迸发,强硬将其撑住。 “回去还要练。” 叶霄不服气,心里叨叨,“这人看着长我好几岁呢,等我和他一般大,定是能将他打趴下。” 然而面上,是一个字不敢说。 季与京目光冷淡,直视白衣人,“你连打三场,需要休息片刻吗?” “若是不用,我让你百招。” 话语狂妄,激得白衣人想笑。 季与京问他笑甚。 白衣人轻鄙道,“先前那三位没动手之前也是这般狂妄。怎么你们浔国的天骄,都是嘴硬过其他地方?”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他们我不知道,我浑身上下是不是嘴最硬,你要先问问我的拳头。” 话落,长臂一挥。看着极为轻松的一下,内力溢漫,催得白衣人的衣摆凌锐晃动。 他身后的纱和灯笼亦如此。 白衣人当这是挑衅,迎风而动,他冲向季与京的速度竟比先前更快了,催生出风,呼啸刺耳。 电光石火间,他的拳已朝着季与京的额心锤去。 其间,季与京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没有任何动静,目光寡冷。直到拳风在他额前狂啸,黑发疯晃。他倏地出手,精准地扣住了白衣人的手腕。 卡擦。 强行折断。 骨头断裂的声音朝四周传去,围观众人都惊呆了。 一招? 那脸上有疤的小年轻竟然一招就胜了?他比白衣人更快,力道更强悍。 “杂碎。” “我的手……” 白衣人的声音癫狂而破碎,拂去了民众怔愣。声浪陡然涌出,以不可逆的趋势漫开, “赢了,赢了!!!我浔国的天骄赢了。” “怎么赢的,我怎么没看清啊?” “哈哈哈哈,你看不清是正常的。” “你要是能看清,也能上擂台对两招了。” “太解气了!太解气了啊啊啊。” 之前在台下按捺等待的衙卫也在这时冲上前去,将那白衣人困束带走。 闹成这般,邹家也没心情再将比武招亲进行下去了。 郝添寿出面叫停,围观民众渐渐散了去。 林青黛等人原就站在隐蔽处,想走也容易。 岂料她才准备和父亲说离开,林言森已先她一步开口了,话是朝着陈擎去的:“你去唤台上那两位小年轻过来,本侯想请他们喝茶并给予些奖赏。” “他们今儿的举动,护了我浔国的大国颜面,该赏。” 此时此刻,林言森总算是有了些一等王侯的自觉。 陈擎领命欲走。 林青黛听着看着,“……” 起初不过是想凑个热闹,到底是怎么演变到眼下这个地步的? “爹爹,还是别了吧。” 林言森:“此番避不得,不然陛下知道了会怪罪于我的。” 林青黛拗不过,也懒得再劝了。 反正那季与京未必会搭理他。 陈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季与京和叶霄而去, “两位少侠,留步。” 他朗声唤了声,叫停了季与京三人的步履。 他们望向陈擎,只见他眉眼含笑,善意明晃晃, 是叶霄应的他,“兄台有事儿?” 陈擎恭敬抱拳:“我们侯爷先前瞧见了两位的英勇表现,想请二位喝茶,并给予嘉奖。” 话末,他转身指向了林言森和林青黛所在的方向, “我们侯爷在那边。” 叶霄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叶霄顿时惊呆了,心湖却是陡然生波,狂啸不止。 “我的老天爷!那不是小美人吗?” “那这人口中的侯爷,不就是林侯爷,他哥的未来老丈人?” “嘶,在帝都耍就是刺激。” 季与京也是一眼了然。 原是不该去的,刚上擂台,已然是高调之举,恐引来各方注意和猜疑。 再于众目睽睽之下应了一等王侯的邀约,危险加倍。 然而当他瞧见小姑娘眼睫儿低垂,似百无聊赖地勾勒袖口绣纹也不愿看他,避忌的意味明显。 他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子情绪,微弱但尖利,戳得他五脏六腑都不痛快。 缘何会这般,他还来不及细思,就听到自己说,“侯爷有心了,烦请兄台带路。” 片刻工夫,季与京三人来到了林言森面前。 一如季与京之前想的那样,叶霄行事“进退有度”。就拿此刻来说,他早就认出了林青黛,依着他的性子,他在走过来的路子就应该开始夸张嚎叫了。但他没有,到了近处,也装出一副不认识林青黛的样子。 “林侯爷。”季与京三人朝着林言森抱拳行礼。 林言森细细打量三人,目光温和,透着几分长辈对年轻人特有的慈爱:“新一代,英雄辈出啊。” “今儿做得非常好。本侯请你们喝茶,然后去金行给你们也添点金器。” 听到这些话,叶霄和绍宁暗自咋舌,“这就是帝都顶级世家的实力吗?一见面就赠金器。” 季与京嘴角动了下,若有若无:“多谢侯爷,但身为浔国子民,先前那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喝茶可以,但金器……” 季与京想拒绝,然而话未完,林言森就侧了身,伸臂揽住了他的肩膀。在浔国,尊与卑界限分明,但在林言森那里这些似乎是不存在的。 他的表现自然,是没有任何伪装的热情。 “……” 季与京话音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青黛,发现姑娘正弯着眉眼笑,一副得了趣儿的模样。晶亮的黑眸中,还蕴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这个顷刻,她一身清贵褪了大半,灵动破出。 看起来就像一只骄矜又狡黠的白狐。 他忽而想掐下她的脸。 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在众人视线的盲点轻轻蜷动。 林言森将季与京等人带到了他平时常去的唤雪茶楼。 瞧见门匾上“唤雪”二字,季与京不由想起在裕永老人那儿喝的唤雪茶。 “茶楼老板来自北地?” 林言森闻言,侧眸看他,眼中含着些许惊诧:“你怎么知道?” 季与京:“瞎猜的。唤雪,是北地的一种茶。” 林言森看他懂茶,对他的好感度又升了几分, “你猜得没错。” “在帝都,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有,还有各种扶持政策。但十几二十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任何人进帝都都要持有当地府衙的准许证,抵达后再去帝都府衙核准。” “手续繁复,标准严苛,让人望而却步。” 林言森说的这些,昭宁一家子全部经历过一遍。 他不由接了话茬,“侯爷最后这句,说到草民心坎上了。” 林言森:“哦?你是从外地来帝都的?” 绍宁:“是啊,我们三人都来自岭东。” 岭东啊? 林言森的脚步忽而一滞。 “怎的了?”绍宁见状,关切问道。 林言森:“本侯未来女婿,也是岭东的。” 停顿两息,他又说,“很厉害的一小伙子。” 这话一出,全员静默。 林青黛:爹爹,有没有可能你的未来女婿就搁你旁边站着? 叶霄:......这个时候,还是装哑巴比较安全吧? 绍宁:今儿不是他去参与比武招亲吗?怎么演变成了辞哥见岳父了? 季与京浸于静默中,只觉荒谬。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林家如此,祖上留下的这纸婚约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20 第18章 第18章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 进了茶楼,一行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坐定。侧眸,便能瞧见麓秀街的繁盛。 一张长桌,林言森和林青黛坐一边,季与京三人占了另外一边。 掌柜亲自过来招呼,林言森对他说:“招牌点心全部上,今儿人多,又都是能吃的小伙子。” “再给我们黛黛来些她喜欢的麓花蜜糖球。” 掌柜:“即刻安排,茶还是唤雪好吗?” 林言森望向季与京,“可以吗?还是你们喝过唤雪,想换其他的?” 季与京:“按侯爷的来。” 林言森:“那就唤雪,这家茶楼的唤雪我敢说是北地最好的。” 掌柜听侯爷这么夸他的茶,笑得眉舒眼展,“侯爷可没夸大,等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了。” 话落,掌柜就离开了,步履莫名欢快。 谁不喜欢被夸呢? “三位少侠能和我说说岭东吗?” “我的乖宝即将嫁去岭东,我这心里很不踏实。” “问其他人吧,一问一个穷再问就是乱,但其实他们都没去过岭东,我有理由对这样的评价存疑。” “今儿刚巧遇见你们,缘分呐。” 掌柜刚走开,林言森便盯着季与京问道。 叶霄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傻。 绍宁离开岭东多年,不知那里的具体情况,无法作答。 季与京谁也靠不了,只能自己答,将今儿份的荒诞进行到底。 “岭东虽不及帝都繁盛,但民众温饱不是问题。像麓花节这样的重要节日也有节庆,只是庆祝方式同帝都不同,饮食习惯亦是。” 林言森:“岭东过麓花节吃什么?” 季与京:“岭东多薯类,蒸熟,浇以麓花蜜;或者用麓花酱刷肉火烤。” 林言森听完,赞叹不已,“听起来很不错啊。” “这些蜜呀酱呀,我们家黛黛最是擅长。” “给她几篓子麓花,她能给你整出多少样蜜呀酱呀。” “爹爹。”林侯爷的连番输出,终于惹得娇娇不满了。 虽说爹爹所说不假,可他是对季与京说呀。 这感觉,难以名状。 “好好好,爹爹不说了,不说了。” 林言森摸了摸女儿的头,妥协得轻易又自然。 叶霄见状,忍不住笑道:“侯爷是女儿奴吗?” 林言森:“何止,我还是妻奴。” “家中最底层。” 一阵和乐说笑,茶点先后上了桌。 第一盏茶半空时,季与京忽而开口道,“侯爷有没有想过去岭东经商?” 没有任何铺垫,不止林言森愣在当场,林青黛三人也不由望向他,眼中有惊诧一闪而过。 季与京,果然不走寻常路。 氛围冷滞十数息,林言森回过神来, 他对季与京说:“实不相瞒,没想过。在商言商,岭东民众的消费能力有限,还要考虑到战乱对商业营运的影响。” 综合考虑之下,岭东并不是经商的好地方。 “但以后,肯定是要想的。” “为人父母,总是想女儿能生活得好一些。” 黛黛即将嫁去岭东,那他定是想岭东繁盛的。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无法剥夺的血脉亲情。 话到此处,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季与京好一会儿。 其间,季与京的目光不曾闪避,坦荡磊落。 林言森在朝堂上和各种人精斗法,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人精”了。他自是能分辨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善恶。 先前他便看出了他的不凡,但经由刚才那一问,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不止“不凡”这么简单。 “小伙子家中营商的?” 季与京:“没有。只是身为岭东人,总想着为岭东谋些机会。” “林家和侯爷您声名赫赫,我在岭东都是经常听人说起。” 林言森被说服,这小伙子是有血性的,不然先前危急,也不会站出来了。 不站出来,也怪不了他什么。 “那依你看,在岭东做什么生意最合适?” “利润薄厚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利润的存在。” 季与京甚至都没有思忖,他说: “岭东有各种水产,其中不乏珍稀品种,可食生鲜,亦可腌制烘晒。还有各种奇花草药 ,皆可营运。” “岭东不缺物产,缺的是能将它们带出去的人。” 林言森听得很认真,他给人一种他是真的打算在岭东经商的感觉。 这种认真,又何尝不是教养的显化。 他出身顶级世家,朝堂上百官皆要让三分的一等王侯,身居高位多年,他仍能听进去旁人的意见。 那旁人,来自公认的至贫之地岭东。 林青黛静静地看着季与京,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讲这么多的话。无论是在话本中,还是上次在裕永老先生那里见到他,他总是清冷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那类人。 岭东在他心里的分量,由此可窥见一斑。 同时也觉得,如此这般的季与京甚是迷人。 他说的这些,过去几年,她也曾反复地思量过。 确实具有可行性。 但她从未同人说过,那会儿所有人都默认即将嫁去岭东的人是姐姐,她这个做妹妹的,不适合在同岭东有关的事儿上过于热切。 时间来到这个当下,她仍未有表露任何。 直到季与京说完,林言森侧眸看了她,“黛黛,你喜欢的花花草草。” 林青黛笑了笑,“是呀,爹爹是打算让黛黛为您拓宽商业版图?” 林言森:“想,但是不敢。” “万一把你累着了,你娘能让我跪三天搓衣板。” 桌间顿时笑成一片,连季与京都没忍住。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林侯爷竟是如此的随和逗趣,他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聊了小半个时辰,季与京借故离开。 临走前,林言森对他说,“小伙子,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岭东的未来不会差。” 季与京三人朝林言森抱拳行礼,“多谢侯爷今日的款待,后会有期。” “去吧。” 季与京三人当即出了茶楼。 健步如飞,没一会儿,人就在几丈外了。 叶霄突然开口,是他惯常的大嗓门,“今儿这个早上,过得也恁刺激了。” “哥,你这心理素质不是普通的好啊。” “别人见到岳丈畏畏缩缩的,生怕哪里说错做错了。你倒好,直接和岳丈谈起生意来了。” 绍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是,佩服佩服。” 季与京无语凝噎。 须臾后,许是自己也觉得荒唐,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但他不后悔。 若此事能成,岭东将成为最大受益者。 而放眼整个浔国,林家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止有实力,心也善。 其他世家,他不信任,也断不可能放他们进岭东。 茶楼内,林言森和林青黛多坐了会儿才往金铺去。 到了地方,林青黛瞧着掌柜将一件件设计繁复重得要命的步摇发簪和其他金饰品摆在她的面前,心里不由暗忖:这得亏是家里有点钱,不然遭不住她爹爹这么造。 回到家中,林青黛终于能回自己的小院补觉了。 和父亲分别前,她专门叮嘱他,好几遍:今儿午饭无需预她的。 自家乖宝那点饭量林言森是清楚的, 早前那顿茶点一吃,午饭定是吃不下了。 当即应了。 林青黛回到房内,明浅和明月麻溜地伺候她洗漱更衣,没多大会儿,娇娇儿已经躺到了床上。 软被入怀,如拢柔云,影影绰绰间,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明显才晒过的。 不由舒服喟叹。 不远处,明浅和明月又开始收拾陈擎他们送过来的金器,刻意放轻了动作,说话也是轻柔。 林青黛看着她们动作,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申时初。 明月为她准备了素菜粥,一碗下肚,四肢皆暖,困意也是散了干净。 吃完,休息片刻。 明月给她递了枚酸果消食,同时柔声问询,“小姐今儿打算穿什么?” 麓花节,晚上又有宫宴,怎么都要慎重些的。 林青黛略一思忖,“今夜,就穿淡紫色吧。” 不会太过华丽,抢了宫中妃嫔和其他贵女的风头; 与此同时,也不会让自己过于寡淡落了下风。 明月也觉得好。 随即踱到衣柜旁,开始挑衣服。 最后她选了件紫白色的裹胸长裙,外搭了淡紫色的褙子。 穿在林青黛身上,恍若仙子临尘,云雾缭绕。 “小姐今儿美极了,九重天外的神仙都不及。” 明浅扯着嗓子夸,十分夸张的意态。 林青黛和明月被她逗笑。 “都这般夸了,今儿不带浅浅姑娘合适吗?” 明月:“不太合适。” 明浅顿时心满意足,眉眼弯弯。 * 浔国皇城,以正信门为界。穿过,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林府一行人相偕步行,因家庭氛围素来和美,即便是简单步行也能发掘出不少趣儿。 比如行走间,卓舒明的目光忽而落在了自家大郎身上,片刻未有言语。 林青毓起初由着娘亲去了,时间久了,心里开始打鼓,不禁问道:“娘亲这般看着毓儿做甚?我最近很乖?” 此番透着软怂的发言,逗笑了父亲和两个妹妹。 卓舒明于笑声中开了口,“乖抵什么用啊?” “两个妹妹的婚事都定了,你的还没着落。林青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都开始唤全名了,不满可以说是很深了。 林青毓:“……” 其实他也不排斥成亲,但若是让他盲婚哑嫁,他又不是太乐意。 说穿了,其实就是家里存在着幸福范本,不太愿意将就了。 他在等,等自己的姻缘出现。 但这些话明显不能同娘亲说,说了她一准儿会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娘亲。” 林青毓还在想如何抹去“危急”,就见小妹爱娇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仿佛裹了层糖霜的柔声细语漫开来:“您接下来要办姐姐和黛黛的婚事,若哥哥的也挤在一起,哪里顾得过来?” 卓舒明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神色顿时缓和了些。 而娇娇儿的话还在继续,“多给哥哥些时间吧,他总会遇见他的意中人的。” “您想啊,要是逼急了哥哥随便找了一个,婚后不幸福,您不心疼啊?” 林青黛无疑是知道怎么安抚母亲的,几句话下来,卓舒明开始觉得确实没必要催那么紧。 当下头等大事儿是两个女儿的婚事。 她对林青毓说:“再放你野一年,若明年春还没有进展,娘就给你安排相看。” 成功地拓出一年宽限,林青毓自是欢喜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但这个顷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悄悄压了压。 “知道了娘亲。” 说话间,他见黛黛朝他眨了下眼,仿佛是在说: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林青毓的回应写在眼神里:“等着。” 今儿的节宴安排在了正兴殿。 这座大殿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就用来举办宴会的。 看着是封闭的大殿,其实墙面是可挪动的。 一挪,封闭便开阔,坐在殿内可观园中麓花与百花争艳。 喝酒观舞,与星月相伴。 美极,雅极。 殿外不远处,有一花廊。 司礼监在附近安置了两张大圆桌,桌面上摆了几碟坚果和茶水,唠嗑顶级配置。 近花廊,风拂过,时不时有花瓣和树叶落至桌面。 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这两张圆桌是为今晚赴宴的各位小爷和小姐准备的,眼下离节宴开始还有段时间,小祖宗们又不乐意很长辈们待一起。来这里唠嗑,成了极好的选择。 这会儿,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黛黛要嫁去岭东了。” “哎,听说了。你们说林家先祖怎么想的啊?这是把自家嫡女往火坑里推。” “可不是?听说那季与京乖戾凶残,岭东又是穷都渗进了地缝的地儿,就黛黛那身子骨,嫁过去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季与京还能动手打黛黛?” 起先,这群聚在一起的小爷和小姐聊的是衣饰是香云楼的熏香是… … 后面不知道谁起了个头,话题的中心变成了林青黛。 音量,也是渐渐高亢。 林青黛和姐姐过来时,难免听到了些。 林青雾的小脸顿时冷了下来,“这些男男女女,嘴巴恁碎了。” “看我不过去……” 说话间,大小姐已然加快了步伐。 结果冷冽气势才散开,就被林青黛扯住了衣袖。 脚步一滞,林青雾回头看向妹妹,“拉我做甚?我们黛黛,可不能憋屈过活。” 林青黛心暖于姐姐的爱护,不由笑了,“姐姐,我能处理。” 林青雾闻言,火气散了大半。 黛黛做事,她放心。 “那走吧。” “我要看他们变脸啊,没变脸都算你没处理好。” “好的,阿姐。” 再近一些,终于有人发现了林家姐妹俩的身影。 “停了停了,林家两位姑娘过来了。” 那人压着嗓子说道,话未完,众人目光纷纷扫向林家姐妹俩。 有些,甚至是站起来迎了。 “诸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到了近处,有人邀林青黛入座,但她恍若没听到,兀自说着自己的。 话落时,喧热一瞬消逝。 撒谎吧,这里这么多人又没对过答案,很容易被发现; 直说吧,不就承认了他们这帮人嘴碎? 林青黛看众人沉默,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眉眼间笑意明润,毫无攻击性。 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儿,气氛逐渐诡异,周家三姑娘周净娴最先顶不住了。 “哎哟。” 她走出人群,抱住林青黛的胳膊, “我就直说了,先前我们在聊你和季与京的婚事。但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就是关心你。” “岭东多冷多穷啊,季与京又是个只识用蛮力的莽夫,你嫁过去如何能过得好?” 迅猛地输出了一大通,周净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望向林青雾:“青雾你别介意啊,心疼黛黛不等于认同你嫁去岭东。” 林青雾嘴角僵硬一扯,敷衍都不带藏的。 林青黛则以她一贯的轻柔语调,“多谢诸位关心,但黛黛并不觉得嫁到岭东是委屈,也请各位以后不要再议论了。” “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 “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不知该如何答,有人是不敢答。 林青黛也不需要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瞧你们一个个脸苦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们夫子,麓花节给你们布置了怎么也做不完的功课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想不想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林青黛主动推了台阶出去,有些话她压不住,说了也就说了。可她也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心地并不坏。 他们只是一直生活在安平的帝都,被强大的家族护佑。 让他们理解爱护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太难了。 众人见林青黛的神色归于常态,不由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台阶下来了。 “黛黛的东西,定是雅致的。具体是什么,容我想想啊。” “花糖?” “不是。” “亲手画的扇子?“ “之前送过了。” 猜测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亮。 燥热再起,却也是真的松弛愉悦。 花廊隐秘的一角,有黑衣人听全了这出好戏才离去,神不知鬼不觉。 今儿宫内有节宴,有些分量的人物这会儿都往正兴殿去了。宫中守卫,也大都在那里。 宫廷西北部,一处高耸绵延的楼宇。此时此刻依稀亮着几盏灯,昏黄而冷清。这里是皇家的藏书阁,据说是浔国藏书最丰富的地儿。 今夜,这里安排了一队六人,不间断巡逻。 今儿麓花节,宫廷内外都热闹得紧,这儿静得跟座鬼屋似的。巡逻的禁卫,除了队长兴致都不算高。 队长张骁许是察觉到,陡然间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几个同伴。 在众兵士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温和地笑了笑,“想回家过麓花节啊?” 众兵士闻言,有的傻笑,有的不好意思地挠头。 张骁见状,走近同伴,伸手揽住了一人的肩膀, “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不用觉得愧疚。但我们拿了钱,肯定是要牺牲些的。” “坚持一下,再过两三个时辰就换班了。我准备了好酒和巨贵的麓花糍,一起庆祝。” 几句话下来,一众禁卫士气提振了不少。 就在这时,身后出现轻微异动。众人瞬间警醒,转身看了过去。 张骁:“李亥和陈平过去看看,其他人跟我走。”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李亥和陈平朝着异动源头而去,细致勘察,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只受伤的鸟儿。 “原来是只鸟啊?”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烤来吃?还是任它自生自灭?” “带走吧,救鸟一命也是功德。” “好叻。” “鸟儿鸟儿,遇见我们哥俩,也算你好命了。” 这会儿谁都想不到当他们回眸看鸟时,有黑影从他们身后一掠而过。 快过风,也轻过风。 当他们确定有鸟落处安全捧着鸟儿离去,还有闲情逸致同其闲聊之际,后背亦有风起。 清寂无声。 疾驰中兜转,两道黑影终是遇见了。 他们眼底,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停滞须臾,其中一名黑衣人动手了,强劲的拳风朝着对方抡去。 压迫力明晃晃,能割人。 然而另一黑衣人不曾避退,正面迎上。 激战始。 数百招过后,两人猛烈对轰,带出的风漩又很是玄妙地控制于走道之中。 当气浪打向对方时,两个黑衣人不由往后退。 一步,两步…… 两个人先后停了,胜负已分。 “呵……” “季与京,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裹挟了戏谑的笑音漫开,音量并不大,甚至可以将其归于“轻”。但他说的每一个字皆清晰地停在了另一黑人耳畔。 那名黑衣人也确实是季与京。 季与京并未认领自己的身份,反而道,“慕家三少从极北而来,所为何事?” 先前两大高手对招,并不是想取对方性命,而是为了确定对方是谁。 这个顷刻,他们都有了答案。 季与京口中的慕家三少,乃北地富商慕家第三子,名唤慕清槐。 他在家中非嫡子,却被家族老祖指定为家族新一任家主,实力几何,由此可窥见一斑。 慕清槐闻言,一如季与京之前,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主动提步走向了季与京,“那你又来做什么?” 季与京:“不便告知,但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至于能否得偿所愿,我们各凭本事。” 慕清槐闻言笑了,“我就喜欢跟你这样干脆磊落的人打交道。” 季与京视这话为“谈妥了”,转身欲走。 结果身体刚转过去,慕清槐又叫了他的名字。 季与京没有回头,“什么事?” 慕清槐:“卖条消息给你。” 季与京:“没钱。” 慕清槐:“……” 他收回之前的话,和季与京这样的穷鬼打交道太累了,会折寿。 “岭东那么穷,我当然知道你没钱。” “我就想问你求一株三仙花,这玩意儿只有岭东有。” 三仙花其实是株草药,捣碎敷用,能促进肌肤再生。 但市面流通量极为稀少。 产量少,又被季与京刻意地限制,鲜少有流出岭东的。 季与京这时才转过身来,笔直地睇着他道,“说说看。” 慕清槐很是谨慎,“你还没答应我。” 季与京:“我要先确定你的消息值不值。” 慕清槐:“……” 别和穷鬼谈生意,他们是一点亏不肯吃的。 慕清槐也是强势的性子,自是不喜被人压制,即便那个人是惊才 绝艳的季与京。但是没办法,他需要三仙花,如今又在这里意外地撞见了季与京,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机会乃神明给的,错过了就再难有了。 只能遂了季与京的心意,先行道出消息, “林青黛是你的未婚妻?” 季与京闻言,心跳陡然跳漏了半拍, “你提林青黛做甚?” 慕清槐:“我两次撞上她和人说话,一次是在帝都的茶楼,第二次就在刚刚过来的路上。” 两次,她都提到了你。 “她说了什么?” “第一次二皇子贬低你,她驳斥他,说自己心悦你,她是自愿嫁去岭东的;第二次她对着一众皇亲贵胄冷声说她不觉得嫁到岭东委屈……” 她还说:“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得天眷顾。” 不像他家那位,武艺不行还学人行侠仗义,结果脸被划伤。天天吵着嚷着让他去寻三仙花为她医治。 其实在他看来,那道疤浅得不能行,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可她不干呀,吵得他头都要爆炸了。 季与京因这些话短暂地失了神,其间,脑海中不断有画面浮出。 一帧帧全和林青黛有关。 她和旁人说话,他并不在旁,但他却能清晰地脑补出当时的画面。她说话的语气,她的仪态,她冷着小脸的样子…… “怎么样?这料值不值一株三仙花?” 慕清槐看季与京眉目清冷,半天没说话,心里在打鼓。 季与京于他的话音中回过神,“值。” “明早,得月楼见。” 慕清槐当即笑了,跟着又是那句,“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话落之前,季与京已然转身。 瞬息之间,淹没在墨色之中。 慕清槐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如之前谈妥的那样,想要什么各凭本事,互不打扰。 急掠间,季与京感觉到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 以往在执行任务时,他心无旁骛,情绪几乎都被摒除。 今儿潜入皇宫,他也是这般。 按照原计划,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径直离开皇宫。林青黛的安全,他已经叮嘱过了。 可是当他听完慕清槐的话,他生出了想要去见她一面的念头。 突兀,不合时宜。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林青黛……” 季与京无声咬字,微末处,竟带出了几分温柔意味。 出了这一楼层,季与京的情绪已归于常态。 他将轻功催动到极致,不停地在书架前搜寻。 一瞬,他突然停住了。 那一格书架上,摆的都是医书。 封皮老旧,透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想来,宫中很少有人看这个。 季与京动手抽出了几本医书,一个黑色的檀木盒露了出来。 季与京黑眸之中漾起一抹异光,是被惊喜点亮的。 他放下书,于柜深处取出了那只黑色木盒。 拂尘,打开。 老旧,被折成豆腐块状的黄纸静静躺在其中。 季与京将折纸摊开,纸上内容清晰显现。 黄纸,是一张残缺的舆图。 季与京纤长的手指沿着舆图脉络滑动,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颤。 须臾之后,他将残缺舆图藏入怀中。 而后从怀中取了另一张老旧的纸,折成豆腐块状,装进盒子里。 这张替代品,出自岭东老者钱胡之手。 他极擅绘图,岭东境内,浔国舆图不曾细绘的一些犄角旮旯,都是他去探查然后绘成舆图。 但这些舆图不曾上呈皇家,一直摆在季与京的书案之上。 将来过的痕迹彻底抹去,季与京飞身离去。 没多久,慕清槐也来到了这里。 但他并未想着拿开那些厚重的医书,自然也无法发现,书后藏了东西。 * “林二姑娘,朝和郡主邀您去养和殿一聚。郡主说,她想单独将麓花节礼送给姑娘。” 花廊下的那两桌仍旧热闹,林青黛安坐其中,眉眼盈笑。 一名丫鬟忽然走了过来。 她着了浅黄色的裙衫,眉眼清秀,说话行事都挺利索。 她口中的昭和郡主,其实并不是皇家血脉,她是景闲王收养的一个姑娘。 景闲王心不定,一年到头都在宫外游玩。 他其实也想过带着昭和郡主一道,但她选择了留在宫中。 作为这宫里唯一的女孩儿,又背靠景闲王,昭和郡主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 林青黛见过她不少次。 印象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皇后身旁,若没人主动同她说话,她是不会开口的。 林青黛也不是热衷找人攀谈的人儿。 所以两个人虽见过不少次,但说话不超过十句?她怎么突然想着给她送礼了? 林青黛心绪悸动,但面上未显分毫:“为何要去那般远的殿见面?” 温柔语调,眉眼间笑意清晰,林青黛此番询问让人觉得是好奇心使然,没有一丝不快。 那丫鬟朝着林青黛福了下身,眉眼冷静:“不瞒二小姐,我们郡主这些时日吃错了东西过敏了,脸上生出了些红疹。” “虽说好了不少,可她还是不愿被人瞧见。” 也算有理有据了。 林青黛不好再拒绝,正想应,林青雾的话音忽然传来, “姐姐陪你走一趟。” 那丫鬟闻言,又朝林青雾福了下身,“郡主她只想见二姑娘。” “郡主这些日被病症折腾得不轻,情绪有些不稳,还望青雾姑娘多多包涵。” “你……” 林青雾罕见地来了火,正想发作,被林青黛笑着劝住了,“今儿过节,姐姐别动气,黛黛去去就回。” “昭和郡主染了病还惦记着给我送麓花节礼,于情于理,这一趟都免不了。” 林青雾按捺住怒气,“去吧。” 林青黛随着那丫鬟前往养和殿,明月和明浅跟在她的身后。 一阵兜转,抵达养和殿。 丫鬟抬手,在殿门上敲了敲。 “进。” 娇柔的声音传出,林青黛认出是昭和郡主的声音。 丫鬟推开门,同一瞬,苦涩药香飘出。 “二姑娘,里面请。” 林青黛微微颔首,随后提步往里,明月和明浅理所当然地跟着。 丫鬟:“郡主说只想……” 这回她没能说完,因为林青黛泛冷的目光扫向她。 虽一言未发,但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不要得寸进尺。 昭和郡主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我一直退让。 丫鬟顿时闭嘴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青黛露锋芒,虽然微弱,可那压迫力是极强的。 林青黛刚进大殿,倚在圆桌旁喝茶的昭和郡主便看了过来。脸上蒙了纱,想来是为了遮挡那些过敏生出的红疹。 “青黛姑娘,过来坐。” 林青黛笑着走近她,“郡主可好些了?” 须臾后,在她对面坐定。 那会儿昭和郡主才回她,“好些了,但这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不想见人。” “今次是我唐突了,二姑娘莫怪。” 林青黛:“昭和郡主严重了。” 昭和郡主笑笑,“今儿麓花节,我给你准备了酸杏酒和褐果。” “这酒啊,可不同外面的。” 林青黛:“如何不同?” 昭和郡主:“爹爹送回来给我的。” 昭和郡主的爹爹,不就是景闲王吗? 林青黛笑了笑,“景闲王殿下是打心眼里疼爱郡主的。” 昭和郡主:“是啊,能遇到爹爹,是昭和此生最大的福气。” 但这一次,似乎就用尽了所有的福气?不然怎会…… 昭和的眼眸中有悲伤一闪而过,快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然而却没能逃过林青黛的眼睛。她藏在宽袖中的手,轻轻蜷动了一下。 “郡主身体不适,还是别饮酒了吧。” “酒也放不坏,等身体好些了再喝也不迟。” 昭和郡主:“是这个理。那姑娘先尝尝?” 林青黛:“好啊。” 应完又说:“黛黛酒量也不算好,浅尝两口就好了。” 昭和郡主轻轻地应了声,随后亲自为林青黛斟了一杯酒。 酒液倾洒间,酸杏的香味氤氲开来。 当昭和郡主将酒杯递到林青黛面前时,她笑着接过,“多谢郡主了。” 话毕,当即将酒杯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两口。 昭和郡主看在眼里,神色忽然一顿。 不过很快她就归于常态,又取了枚褐果切开,取出了里面的果汁和纤维,撒在了一些糕饼之上。 “再尝尝这个。” “多谢郡主了。” 林青黛取了个糕饼尝了口,专挑了有褐果纤维和汁液的地方。 “味道不错。” 后又说了几句,昭和郡主提出去后殿取礼物,让林青黛坐着等她一会儿。 林青黛自是应下。 然而等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林青黛的额心和耳后开始发热,她都没有回来。 “昭和郡主。” 林青黛起身,不想浑身乏力,她不由晃动了一下。 “小姐。” 明浅和明月面露焦急之色,正想伸手扶,有人从后殿走出。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柔到能挤出水来的声音。 “黛黛,你不舒服吗?” 出来的人,竟是二皇子。 他今儿穿了身白色的锦袍,霜雪一般的洁净高贵。 宋家人最是爱白色。 想来是觉得它高洁,清贵。以为穿上它,就能抹去他们的一身脏污。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无论他们如何遮掩,那些脏污还是会藏在他们的目光里停在他们嘴角的勾弧。 林青黛:“二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宋云澜:“来看昭和的。” “是吗?” “昭和郡主,不,应该说是二殿下您,在我酒里下了东西?” 宋云澜笑说:“怎么会?二哥这般疼宠黛黛,哪里舍得?” 话落,忽然提高了音量,“来人,将这两个女婢带走。” 话音四溢,又有人走出后殿。 这回是四名女子,虽着了宫婢的衣服,可她们的眼神冷极,更像是官宦巨富家养的死士。 林青黛见状笑了声,这一声短促,轻得近乎微无。 这一笑过后,她额心耳根后的红热似乎慢慢散了去。 宋云澜并未察觉到这些。 他的注意力被林青黛的笑声控住,“你笑甚?” 在这一瞬,他的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但一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如此周全隐秘,谁能发现呢? 而且黛黛,确实在发热,“覆红妆”起作用了。 林青黛凝眸看他,目光淡得没有任何情绪:“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是龌龊小人,根本担不起浔国。” “林青黛!” 娇娇儿将他的无能狂怒看在眼里,细微地勾了勾唇角。 也不知是不是脸儿还红着,她这一笑,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妩媚妖艳的意味。 “我说错了吗?” “酸杏酒,褐果再加上那珍稀难得的粉玉,三者作用,能催生出让女子混沌的潮热。” 被禁用百年的宫廷秘方,林青黛竟也知道。 宋云澜震惊不已,黑眸圆睁,失了言语。 “宋云澜,你真的让人恶心。” “你这样一个恶心的人,如何能成为一国储君?” 说话间,林青黛脸上的热意全部淡去,她的体力在恢复。 宋云澜亦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待到林青黛话落,他忽而拍掌,一下又一下, “聪明。” “黛黛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不过可惜了。” 事到如今,她便只有死在这养和殿一条路了。 宋云澜手一挥,更多的“婢女”从后殿涌出,昭和郡主竟也混在其中。 同一时刻,养和殿那高耸粗大的横梁之上藏着两个黑衣人,赫然是从藏书阁出来的季与京和慕清槐。 只是两人目的多有不同。 一个是收到风隐入养和殿的,一个是来凑热闹的。 “媳妇儿遇险,你还不动手?” 第19章 第19章这林家二姑娘,不仅美貌…… 慕青槐以低微的音量同季与京沟通。 季与京懒得理他。 如今他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林青黛。 迟迟未动,只是想看看她是否还有后招。 在过往,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像林青黛这般,出身高贵却柔和。 但这种柔和,又同软弱不一样。 它是底线的,很清晰的底线。当有人越过了她定下的底线,她会反击,用让人惊艳的方式。就像现在,她立于圆桌旁,虚弱乏力,需要借助桌子的支撑才能站稳。 可她的双眸透着冷,她在骂当朝二皇子。 季与京不想承认,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女子牵绊。但当他改变既定计划隐入这养和殿,他承认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见他不应,慕清槐不禁骂了句,“怪胎。” 这一回,声音大了些许。只是底下太过喧扰,这细微的一声儿轻易被淹没。 横梁下,随着二皇子大手一挥,一群女婢模样的死士径直朝林青黛冲去。 就在季与京心惊不欲再等时,明月明浅二婢眼中的惧色陡然消失了,自腰间抽出了软剑。 昏黄光影下,剑身熠熠生辉。 “敢冒犯我们小姐,找死。” 明浅大咧咧地往前杀去,即将以寡敌众,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惧怕。 她笃定自己能赢。 这种笃定,在某种程度上和林青黛如出一辙。 繁盛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到了哪里,常人连想象都缺乏依据。 明月则搂住林青黛的腰往大殿门口冲去。 形势突变,让宋云澜变了脸色,但程度非常细微。 按照原计划,门外该是有一组禁卫的。 这一组禁卫,是由外祖父吴庭善安排进宫的,明面上是帝王手中的尖刃,实际上只听命于皇后。然而,当殿门被明月破开,这组禁卫横七竖八躺在了地上,是生是死,在这个顷刻无人知晓。 明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细微地勾了勾,将速度催到极致将林青黛带离此处。 明浅确定两人安全后,就不想打了。 打架可累可累了,她不想打。 “不打了不打了,俺要去吃麓花糍了。” 话毕,迅猛转身,朝着门口奔去。 身影掠过门槛时,她忽而回头看了眼里面的人, “你们武功不行。” 横梁之上,慕清槐掩嘴笑。 不掩不行,万一音量太大被发现了,这养和殿今儿就更乱了。 小乱怡情。 大乱,他可能就没法回北地见媳妇儿了。 何苦呢? 须臾之后,他看向了季与京。 这人虽然蒙着黑色面罩,但他的眼里氤氲着笑意。 至于在笑什么,慕清槐无法确定。 但他觉得,总归是同林青黛有关。 这林家二姑娘,不仅美貌冠绝天下,还顶顶有趣。 宋云澜很难不慌。 这次是母亲亲自筹谋的,甚至动了外祖为他们留下的隐秘力量。 结果,还是闹到这般地步。 林青黛,她到底是如何知晓“覆红妆”的?她先前明显在发热了,后面为何又突然恢复了? 她的两个女婢身手怎的如此之好?从前见过她们多次,距离皆近,竟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宋云澜走出了养和殿,目光从倒地的禁卫身上掠过。须臾后,猛烈抬脚,踢向了其中一人。 腿落时,有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然而那人没有一点动静。 昭和郡主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细柳般纤薄的身躯颤了颤。 许是感觉到了,宋云澜转过身看她。 再往精确了说,是盯。 仿佛一条阴冷的蛇,注视着它的猎物。她明明还活着,但在他的眼里她已是死物。 “ 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昭和郡主背脊发凉,“知……知道。” 话音末处,几近无声。 同一个顷刻,有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明月将林青黛带到了正兴殿附近,停了下来。她想着小姐可能需要平静一下,思忖后续该如何处理。 软剑化丝,重新隐入她的腰间。 她取出条帕子,细致地擦了林青黛的脸。 养和殿之中,她看着小姐都热到冒汗了,当时她就想抽剑砍人了。 没动,只因知晓小姐的筹谋,怕打草惊蛇坏了事儿。 “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们安全了,别怕。” 明月的言语间,满是关切。落进林青黛的耳朵里,她悬了好久的心终于安稳地回到了原地。 “我没事,别担心。” “明浅……” 林青黛不由侧身,看向了养和殿的方向。 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一匹“烈马”朝她而来。 怔怔几息,轻轻笑出声。 “谁能想到呢,我们明浅不只是吃饭能手,也是个习武天才。” 时间回到林青黛拿到宋云澜的赠玉那晚。 她在卧房默坐了许久,忽而一瞬,看向明月:“明月,帮我更衣,我想去藏书阁瞧瞧。” 明月没犹豫便应了。 在她的认知里,她们家小姐就是这世间顶顶聪颖的小女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 收拾妥当,明浅明月提灯,护着林青黛去了藏书阁。 林青黛自小爱读书,偌大一个林家,她是最熟悉藏书阁的那一位。 藏书阁有五层,每层置有数十书架,书架又分层。 书籍繁复,自是有索引的。 可自林青黛十三岁起,她就再没用过索引了。 虽不能记住每一本书的位置,但书架在哪一层又放的是什么类型的书她是一清二楚。 她径直走向了藏书阁最高层,在宫廷和乡野秘史那一区块,翻翻捡捡好一会儿,终于挑出了一本书。 翻到其中一页时,娇娇儿忽然笑了声。 这一声里,透着不曾在她那里出现过的轻鄙和哀伤。 明月柔声问她,“小姐缘何发笑?” 林青黛的目光这才脱离书页,柔声道,“明月,或许我们会成为见证更迭的人。” 什么更迭,她未道明,明月无从知晓。 但她知道,这一刻小姐悲伤透骨。 林青黛最后拿走了那本书。 回到房中,她便将明浅明月叫到跟前,轻声对她们说,“麓花节那日,带好武器。” 能以最快的速度杀人的那种。 很少有人知道,明浅和明月是会武艺的。 自她们来到林青黛身边,便是寻常女婢模样,干的也确实是婢子的活。 但实际上,她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习武天才,几岁时就开始跟随隐世大能习武,是林青黛身边最后的防线。 林家,这天下少有的富贵。 虽未像其他世家公开养死士,但对后人的保护却是一点没少。 明月闻言,眼中燃起诧异:“小姐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青黛轻轻应了声,“皇后和二皇子终究是被激怒了,头一个目标可能是我。” 明浅整个人被点燃了:“不要脸的东西,我定要打肿他的脸。” 林青黛和明月:“……” 殴打当朝二皇子吗?那可是重罪。但这个当下,谁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若猜测没错,二皇子他就是该被打。 打了,帝后都还要向他们林府道歉。 “小姐既是察觉到了不妥,麓花节宴我们可以选择不去。” 明浅叫嚣完,卧房内重归静谧,明月于这时轻柔开口。 林青黛默了默才道:“要去的。” “为何?”找个理由,很容易的。 “浔国未来储君,怎么能是这样的阴诡下作之辈?” 她要借此机会,拉宋云澜下马。 …… 待到情绪和缓了些,林青黛状若无事地回到了正兴殿。 那会儿,大人物们差不多到齐了。 先前闹得不能行的小辈们回到他们身边,一眼扫过去,个个乖顺。 林家所在的位置离王座最是近了,一如既往。 两张矮长几,林言森夫妇坐在前面一张,子女三个坐后面那张。 “黛黛,你可回来了。” “那昭和郡主送什么礼了?不名贵,对不起她此番大费周章。” 林青黛一坐定,林青雾便问她,听音辨样,对昭和郡主的不满还未散去。 林青黛当即回了句:“晦气。” 林青雾怔住。 林青毓和林言森夫妇齐齐看向自家娇娇,抑制不住地笑。 黛黛生气,那可真是稀罕呐。 林青毓:“什么礼物,能让我们好脾气的黛黛生气?” 林青黛:“稍晚一些,哥哥和爹娘就会知道了。” 这茬暂时揭过。 没多时,二皇子和昭和郡主一前一后到了。距离隔了丈余,很生疏的距离。他们都换了套衣裳,一个高洁矜贵,一个娇弱绝美。 “这会儿又愿意见人了?” 林青雾睇着两人,轻声埋汰道。当她不喜欢一个人了,怎么看那人都觉得不讨喜。 问题多多。 林青黛闻言,嘴角轻轻勾了下,随即凑到姐姐的耳边,以只有姐妹两人能听到的低微音量,”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青雾:“……什么秘密?” 林青黛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双手藏于宽大的衣袖之中,坐得笔直。 这会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姿仪高贵。 “暂时还不知。” 林青雾:“……”这要不是亲妹妹,她铁定骂她了,淘气得很。 许是读到了姐姐心中所想,林青黛眼中笑意开始泛滥。 辰时刚过,泰宁帝和吴皇后一道出现了。 麓花节宴,他们穿得较为正式。考究的宫装,华丽精致藏在了细枝末节,衣裳上的宝石走一路亮了一路。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震天动地的呼声中,两人先后落座。 帝王笑看跪拜的重臣和一众小辈,心情明显不错。 “众卿不必多礼。” “今儿是麓花节,随意些。” 众人齐声高呼,“谢陛下。” 随后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 帝王举杯,和众人一道饮了一杯酸杏酒。 琉璃杯回到桌面折出琥珀色幽光时,帝王忽而看向了林青黛,“黛黛,今儿的酸杏酒较之你亲手酿的如何?” 这一问在众人眼里就是帝王偏爱,明晃晃。 林青黛闻言看向泰宁帝,得体微笑,“那自然是陛下的最好。” 话落,没有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林青黛又说,天真无害的模样,“陛下尝过景闲王殿下送进宫的酸杏酒了吗?” 这话一出,昭宁郡主和二皇子脸色微变。 他们想过林青黛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般快。 她竟敢在麓花节宴,陛下和百官面前发难。 皇后目光缓慢地扫向林青黛,她在笑,目光却泛着冷。 林青黛自是瞧见了,但她不曾惊惧,也从未觉得来自上位者的恶意是理所当然的。 错了,就该付出代价。 帝王不知暗涌,听了林青黛的话,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怎知景闲王给孤送了酸杏酒?” 林青黛:“节宴开始前,昭和郡主请黛黛喝了杯,味道真是不错的。” “还有褐果。” “也不知道昭和郡主是从哪里弄的果子,比我以前吃过的甜了不少。” 帝王笑:“老林啊,黛黛喜欢孤这里的东西,酒如此,褐果亦如此。” 林言森当即回道,“那陛下就看在臣的面子上,赐给黛黛一些。” 帝王:“你在孤这有面子吗?” 林言森:“陛下赏赐不就有了?” 林言森无疑是懂逗帝王开心的,几句话下来,帝王就哈哈大笑出声。 之后美艳舞姬和技艺高超的戏班子轮番上阵,正兴殿仿佛被点燃,氛围渐渐火热。 小半个时辰过后,君臣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如此反复了好些次。 帝王唤了肖祺,将事先准备好的麓花节礼抬了上来。 挨个赏赐。 是从前往后的顺序,照理说,林青黛应该会早早地拿到帝王赏赐的麓花节礼,然而帝王跳过了她。到了最后,才又唤了她。 “黛黛,你想要什么?” 林青黛起身,朝着帝王福了下身,“陛下赐予,就是黛黛心头好。” 旁的人说这话,泰宁帝大几率会将这样的话归于奉承谄媚。 当不得真。 但是黛黛,她是知书达理的,他相信无论她是否喜欢别人的赠予,收了便会妥善保存。 在她那里,心意大过礼物。 “那就赠黛黛一座府邸吧,挨着季与京的住处建,规格比照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 林言森更是跳了出来,朝着帝王跪拜,“不可啊陛下,黛黛哪儿能……” 帝王没等林言森啰唆完,“你是不是想孤王今晚就摘了你的脑袋?” “好歹等麓花节过完?” 林言森顿时不敢说话了,乡间野地的鹌鹑都比他有骨气。 回头瞥了眼自家乖宝,林言森急道:“黛黛,还不快谢恩?” 林青黛闻言,没有任何犹疑地走出了位置。 正想行跪礼谢恩,岂料被帝王拦了,“免礼。” 停顿两息,又开始埋汰林言森了,“别学你爹,看着烦。” 林青黛轻笑,爱娇无害的意态。 随后稍稍俯身,将林言森扶了起来。 父女两人准备回位置,岂料才走了几步,林青黛忽而停下脚步。 林言森狐疑看向女儿,“黛黛,你怎么了?” 林青黛朝他笑笑,“先前去见昭和郡主时捡到了一个东西,挺贵重的,想交给陛下处理。” 林言森:“那是应该的。” 话落,催着林青黛将捡到的东西送到肖祺手中。 肖祺细致查验,上呈帝王。 帝王没接,只是问,“是什么?” 肖祺:“确实贵重,是一块粉翠相间的玉。” 陡然间,帝王的脸绷了起来,目光泛冷。 至于因由,无人知晓。 第20章 第20章今晚,好像有其他人在帮…… 帝王目光一冷,哪怕持续的时间极短,也被百炼成精的朝臣和皇亲国戚捕捉到。他们心知林二姑娘递过去的那块粉玉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都不是捡的。但具体如何,无人知晓,这个当口也无人敢问。 节宴的后半程,也因帝王这一“冷”一直浸在低迷之中。但不管怎么说,这回的麓花节宫宴终归是平顺地结束了。 出了正信门,林家人回到了马车。 今儿选了个大马车,一家五口全坐进去也不会显得拥挤。 马车稳妥前行,林言森等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林青黛身上。 最先开口的是林青雾:“黛黛,那玉不是二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吗?你怎么说是捡的呀?” 林青毓奇道,“二皇子什么时候给你玉的?” 林青雾:“就是我们去章西镇的那天,我不是自个儿去了趟花溪寺吗?二皇子也去了。” “他好像是专门在那里等我的。” 卓舒明:“他肯定不安好心。每回看到他,我就像看到只阴森的蛇,手指背脊发凉,根本控制不住。” 林言森:“……夫人,你就少说两句吧,那可是当朝二皇子。” “还要不要命了?” 卓舒明冷冷地瞪他,但到底是没有再辱骂那二皇子。 林青黛这时才说话:“爹,娘,你们可听说过宫廷禁药覆红妆?” 林言森努力思考:“好像在哪儿听过?” 静默十数息,他忽而狠狠地拍掌,激动根本掩不住,“我想起来了,它是宫廷禁药,因太过下作被明帝给禁了。” “黛黛,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林青黛从马车的柜桶里抽出了一本书,那是她出门前放进去的。 她翻到了先前看到的那一页,随后递给了父亲。 酸杏酒混褐果,再以粉玉引之,是为覆红妆。 当这一行字映入眼底,林言森开始回忆麓花宴上的种种,黛黛好像专门提过酸杏酒和褐果,再加上二皇子的这块玉…… 之前黛黛经历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林言森的怒火,一出现便是旺盛, “宋云澜……” 林侯爷骂出了猛龙过江的气势,有些词句,连林青毓这个常混市井的都没听过。 “行了。” 任他骂了会儿,卓舒明轻声制止道。 林侯爷一如既往地听话,卓舒明话刚落他便停了。 三个子女齐齐笑出声来。 卓舒明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林青黛:“可伤到哪里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儿,要同家里人商量。” 卓舒明的声音很轻,但林青黛知道母亲这次动气了。 自知理亏,林青黛软声应了,“以后再不敢了。” “黛黛那会儿不过是抱有‘是黛黛想多了二皇子并没有那么坏’的幻想。” 从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几分情分的。 卓舒明静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娇娇的小脑袋,“处理得很好,爹娘以你为傲。” 这可不是硬夸。 遇到突发,自家乖宝不仅全身而退还不愿受一丝委屈,借帝王之手惩处恶徒。 从头到尾,林家都不曾“得理不饶人”。 陛下会觉得林家识大体,好感势必会更高些。 林青黛晃动了下小脑袋,在卓舒明的掌心蹭了蹭。 “没有爹娘仰仗,黛黛断不敢这般。而且今晚,好像有其他人在帮我。” “明月带我出来时,有一队禁卫被人放倒。” “看样子是二皇子的人。” 是谁呢? 林青黛反复思忖,也没能得到答案。 “别想了,既然都帮忙了,肯定是友非敌。” “这种时候,我们不提这茬,就是对朋友的最大帮助。” 林青毓如是说道。 林青黛朝哥哥笑笑,“哥哥说得极是。” 折腾了一整天,又被药物短暂侵扰,林青黛也是累极。 回到家中,简单洗漱便睡了。 然而此刻的皇宫,却不甚平静。 宁禄宫,位于议事殿旁的一座宫殿,以往帝王做事累了便会来这里躺会儿。 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每回来这里,他都能很快放松。 今夜,却是未能够。 灼灼火光照亮了大殿,没能驱走帝王脸上的阴冷。 皇后端坐在他的身旁,宫装在身,雍容优雅。 几个帝妃和皇子立于他不远处,没有刻意地按尊卑排,可有些事情仿佛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此刻排位,可辨尊卑。 而昭和郡主,颓弱地跪在他的面前,整个脸都贴在地上,绝对臣服的姿态。 “抬起头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帝王终于开口了。 昭和郡主微微抬头,“陛下。” 她虽是景闲王的养女,但她从来不敢唤帝王伯父。 一个孤儿,无论怎么看,也不配。 “据孤所知,你和黛黛算不得熟悉,你为何忽然请她喝酒?” “听宫人讲,你还拒绝了青雾去陪黛黛。” “那会儿,青雾应该很生气吧?” 帝王的语速有些慢,一贯的低冷音调。 若不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谁也不敢说此时此刻的他怒极。 昭和郡主很怕,怕到呼吸都困难了,更别提说话了。她只能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陛……下。” 她终于又开口了,一肩担下了所有:“是昭和的错。” “昭和悄悄恋慕二皇子已久,可殿下眼里心里只有林青黛。” “嫉妒攻心,我决定找男人辱了林青黛。” 话到这里,昭和郡主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因为她确实很嫉妒林青黛。 即便她挂着郡主之名,住进了华 丽皇宫里。 可在所有人眼中,尊贵的不可被亵渎的还是林青黛。 “所有人都爱她。” “为什么呢?” “因为她姓林?她不过是比其他人会投胎。” 昭和郡主表现得太过自然了,没人怀疑她在做戏,连二皇子都出现了一瞬的惊愕。 “嫉妒黛黛?伤人动机有了。” “那你给孤说说,这块玉怎么回事?” 话至此处,帝王的音量终于挑高了。 肖祺适时地将那块玉递到了他的面前,帝王嫌弃地瞥了眼。 “我浔国粉玉何其珍贵,贵妃都没有。” “你们给我说说这玉谁掉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林青黛那里?” “谁说?” 帝王心里清楚,林青黛说捡到的,那是在给皇家留颜面。 是宫里有人将这粉玉给她,再借昭和的手送上酸杏酒和褐果,“覆红妆”被催生…… 密闭的空间里,黛黛就是一朵被困住的娇花求救无门,只能任人予取予求。 昭和郡主:“这玉……” 她想说这玉是她给林青黛的,可这话说出来,陛下不会信的。 她有没有能力赠这样贵重的玉给林青黛先不论,就是送了,林青黛也不会收。 而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 皇后也没再继续为难她,慵懒开腔,“陛下,这玉是臣妾掉的。” “掉了好些日子了。” 帝王的目光扫向她:“是吗?” 停顿几息,他忽然笑出声:“吴莹,你可真会掉啊。” 众目睽睽之下,帝王竟直呼了皇后全名,一点颜面都没有留给她。 皇后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委屈之色:“陛下可是怪臣妾没能好好地保管您送的礼物?” 泰宁帝看着她佯装出的脆弱,不由冷笑, “肖祺,银盾司那边什么情况了?” 肖祺躬身回道:“赵将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只等陛下传召。” “让他进来。” “诺。” 浔国内廷禁卫归属银盾司管理。 被剥夺官职的李家靖原是银盾司三大巨头之一。 赵辛阔步进了大殿,常服在身,也难掩其一身冷冽猛将之气。 “微臣叩见陛下。” 泰宁帝:“养和殿晕倒的那批禁卫醒了吗?” 赵辛躬身奏禀:“还没。” “但微臣有发现。” 说着,赵辛从上衣内袋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有人伪造了张将军的令牌调兵士去养和殿,至于做什么,要等禁卫们醒来才知道。” 肖祺将这令牌拿过,送到了帝王面前。 帝王就着他的手细看表面纹路,“倒像是真的。” “御医怎么说?” 赵辛:“御医说昏倒禁卫的症状像是中了迷药,但这种迷药是什么成分,需要花时间查验。现在只确定这种迷药并不在太医院的清单之中。” “有意思。” 线索看似很多,但在这个顷刻,剥不出一丝有用的。 就在帝王沉闷思忖时,齐妃赵宁忽然跪在了地上。她的动作很大,膝盖没有任何缓冲地撞到了地面上。 “母妃。” 三皇子宋云华担心母亲嗑疼了,忍不住叫出声来。 帝王不耐地看过去,吴莹的目光忽而闪烁了下,有冷意流淌而出。 “什么事儿?”帝王低声问道。 “臣妾有事儿要禀。” “说吧。” “臣妾的近侍去御膳房拿糕点时,瞧见了几个婢女往养和殿的方向去了。” “她们……她们……” 齐妃像是有些怕,说话开始磕绊。 帝王:“说。” 这一个单字,仿佛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齐妃短促地呼了口气:“他们说那几个婢女步履极快,看着像有武艺的。” “其中一人,看着有些眼熟。” “继续说。” “那婢女,是,是……” 皇后宫里的。 这一句,欲出未出的当口,被帝王制止了。 “都下去吧。” “皇后,二皇子和昭和留下。” 人群散了去,宁禄宫归于静谧,甚至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片刻后,是帝王先开的口,“吴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吴莹冷冷地睇着帝王,几息后,她笑了,“臣妾需要说什么?” “臣妾不过是掉了块玉。” 事到如今,吴后竟还在嘴硬。 帝王被彻底激怒,他拿起玉佩砸向了她。速度太快,吴莹根本来不及反应,玉佩没有任何缓冲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随后跌落地面,四分五裂。 出了宁禄宫,岑贵妃和齐妃相偕走在了最前列。 她们要一齐走过幽深的长廊,到了尽头,再各走一方。 当一缕风拂动岑贵妃额前发时,她忽而笑着问道,“真的遇到了吴后的人?” 声音细微,堪堪她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 齐妃循声望向她,玉容白皙,嘴角噙着笑。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雍容的松弛的,先前跪在帝王面前的颤巍怯弱是一丝都寻不到了。 “重要吗?” 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陛下信了,吴后会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岑贵妃怔了一瞬,随后笑开来。 “你就不怕她秋后算账?” 齐妃:“怕,怎么不怕呢?可不斗,我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帝王在时,有子是仰仗。 一旦新帝上位,有子就仿佛头上悬了一把刀,何时落下,全看新帝心情。 “岑静汐,若有朝一日你处高位,你会放我和云华一马吗?” 岑贵妃停滞数息,像是在认真思忖她的问题:“我会的。” 齐妃闻言,细微地勾了勾唇:“我也会的。” 可她不信皇后和二皇子,所以他们必须下马。【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第21章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 帝王对皇后动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奇事儿。 皇后和二皇子因惊愣失语。 肖祺的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靴面,呼吸微缓,仿佛此间没这个人一般。 近半盏茶工夫后,吴莹回过神来,她伸手抚摸被玉佩砸中的脸颊,美眸中有恨意一点点地涌出。 “宋青梧,你打我?” 吴莹愤怒开口,这一刻,她的理智全无。不过随着帝王对她动手,她是否理智也无关紧要了。 帝王已经认定今日之事同她有关。 日后定是会对她和云澜更是防备和不喜。 “宋青梧?” 帝王重复着她对他的称呼,话末处是轻慢的笑,“吴莹,你对孤王不满很久了吧?” 吴莹有一种赴死前的坦诚:“是啊。” “我对你不满很久了。” “陛下是不是忘记了,您是如何坐上高位君临天下的。” 那会儿,宋青梧在几位皇子中算不上出挑。 若不是娶她为妻,有个手握重权的老丈人仰仗,帝王心怎么会偏向他? 如今,他身居高位过久了,怕是早就忘记了从前。她的父亲还在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命,他已经开始动手羞辱她了。 帝王最是厌憎吴莹提起这茬。 若他忘记了,早在她毒死阿颜时,他就将她处理了。 何至于忍她到今天。 “吴莹,你在这内廷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孤都睁一眼闭一眼忍了。但你如今,竟将心思动到了黛黛身上。” “她是季与京的未婚妻。” 提到这茬,吴莹的怒气烧得越发猛了,“我缘何会将心思动到黛黛身上?这和陛下脱不了干系。” “云澜那般喜欢黛黛,你为什么不看看他?” “他哪里不好了?” 话到这里,二皇子突然跪地,额心贴地,极度臣服的姿态。 “父皇,儿臣是真的心悦黛黛。” 帝王看着这母子俩,轻鄙地笑了声,“喜欢黛黛?你们还这般对她?” “你们都知道覆红妆的配方,当知晓这玩意儿对女子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黛黛从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么乖顺良善,你们怎么忍心的?” “今儿,她明明占尽了道理,还在用迂回的方式保有了你们和皇家最后的体面。” “你们和黛黛一比,简直就是毒物。” 帝王说了很多, 可是除了挑动吴莹的怒气,没有任何作用。 她的眼中不满猩红,以及难以消弭的恨意。 “说到底,你就是怕季与京。可你有没有想过,季与京这只猛虎是你一手养出来的。” “是你!” 吴莹将藏于心底的怨恨全然宣泄,她自是知晓这般失控下场不会太好。然而她忍了他太多年了,一朝尝到了辱骂他的甜蜜滋味,她便再也止不住了。 “怕?”帝王竟也没有被激怒,语气较之先前还更和缓了些。 “孤谁也不怕,包括你的仰仗吴庭善。” “肖祺。” “奴才在。” “传孤旨意,将昭和郡主许与二皇子为正妃,月内择吉日完婚。在婚礼举行之前,没有孤的允许,皇后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帝王金口玉言,一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二皇子一再地朝帝王磕头,面露慌张,“求父皇收回成命。” “求父皇收回成命。” “宋青梧,这是你的嫡子,你让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为妻?” 吴莹被气得手都在颤。 然而帝王只是淡淡地睨她,“嫡子?” “很快就不是了。” 话落,帝王起身。 二皇子跪着追出去,几步后,被禁卫拦截。 银光尖锐,他再往前,只得一个死字。 “父皇。” 二皇子悲凄高喊,罕见地带了哭腔。 然而,不曾留住帝王决然离去的脚步。 二皇子身后,吴莹因那句“很快就不是了”怔住,丧气正一点点地从她的骨子里往外渗。 * 翌日早朝,林言森罕见地来得最早。 他从来就是个温吞性子,信奉的是流水不争先当争滔滔不绝。他早朝第一个到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大稀奇事儿。 周章平那批富贵闲人今儿来得也出奇的早,就像是为了见证林侯爷那罕见的早到。 一瞧见林言森,还隔了段距离,调侃声就似浪漫开。 “哎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周兄,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呢。” “……” “哈哈哈哈哈。” 吵嚷得很,但总归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片刻之后,周章平来到了林言森身旁,那胳膊肘子撞了下他,“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林言森闷声道:“睡不着。” 周章平本想回说:你都混这么好了怎么还睡不好啊?你这样还让不让其他人活啊? 结果话没出口,他就想起之前林言森在朝堂上失声痛哭的事儿,不由改了口,“因为黛黛还是雾雾啊?” 林言森:“都不是。” 周章平顿时来劲儿了,黑眸晶晶亮:“那是为什么呀?” 林言森:“我等着看畜生被收拾。若没人收拾,本侯来。” 周章平被林侯爷罕见的“气势汹汹”震慑,一时失了言语。 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帝王现身朝堂,喧嚣一瞬消尽。许是昨夜闹得太过不愉快,这会儿他的脸冷过寻常许多。朝堂上个个都是千年老狐狸成的精,观帝王面色,当即决定今儿能不奏的事情就不奏,低调保平安。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肖祺一声喊,早朝帷幕拉开。时不时有朝中肱骨出列,奏报其管辖的事务。 耗时小半个时辰,一切告一段落。 帝王唤了肖祺宣旨,将二皇子即将迎娶昭和郡主一事广而告之。 二皇子当众接旨,然而他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喜悦,甚至可以说是悲伤的。 朝堂众臣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但细想,也能理解。 帝后唯一的孩子,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甚至有可能是未来储君。他心悦林家二小姐多时,空着正妃之位,结果却突然杀出个季与京。 “情”之一事上,他是再无法如愿了。 再加之这昭和郡主虽然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实则来路不明,没有一点仰仗。未来,对二皇子注定是一点助益都没有。 众人心绪如潮跌宕,面上却是一点没显露。 就在这时,林言森突兀出列,面朝二皇子,周正抱拳:“恭喜二皇子,祝愿二皇子和昭和郡主婚后和美。” 他这么一说,朝中众臣纷纷开始贺二皇子。 宋云澜心中恨极伤极,可碍于帝王在早朝还未散,只能强颜欢笑。 然而一切还远未结束,待到朝堂中恭贺声淡去,帝王唤了声,“章将军。” 章将军,名唤章全宁,位至兵部主官。 诸多战功在身,在朝堂上是极有分量之人。 章全宁闻声出列,朝着帝王躬身行礼,“臣在。” 帝王的声音低而清晰:“传孤旨意,封西部守将吴庭善长子吴文麒为嘉州州主,一个月后赴任;二子吴文乾封宁州州主,亦是一个月内赴任。” 帝王的言语未停,朝堂重臣心间已起巨澜,根本无法抑制。 浔国四十八州,吴家一家占了俩。 再加上皇后和二皇子。 可谓满门荣耀,一眼看过去强横过任何一个世家。 可若细细思量,发现并不是。 嘉州位于极北之地,和西南之间隔了群山。 高耸,绵延,想越过何其艰难。 宁州,乃岭东十二州之一,那里有季与京镇着。 去了这两州,吴家二子未来的上限已经确定。 往难听了说,若有朝一日,吴家出事,二子归家之路凶险丛丛。 再加上先前猝不及防砸向二皇子的那道圣旨,帝王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夺嫡之战,原本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最先出局? 帝王话落,章全宁沉声应下。 吴家未来,已成定局。 离开朝堂之前,帝王朝着林言森喊了句,“老林,跟孤去御书房。” 林言森对某些人的报应满意极了,帝王一唤,他便欢天喜地地应了。 跟着帝王的脚步去了议事殿。 空落的御书房因忽然间进了三个人,静谧瞬间散了干净。 帝王径直绕到书案后坐下,同时唤了肖祺为林言森赐座。 林言森连忙道,“陛下,微臣站着就好。” 帝王也没和他掰扯这茬,嫌蠢。 他取了个卷轴,铺开时,目光落于上,话却是朝着林言森去的,“今儿这番处理,你可满意?” 林言森:“满意。” “多谢陛下。” “昨儿黛黛定是受了惊吓,夜里舒明陪着她,都是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早上起来,又说发烧了。” “臣甚是担心,这才恼了二皇子。若有失仪之处,请陛下宽恕。” 林言森的话坐实了黛黛昨夜经历良多,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怕?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仍选择用迂回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保有皇家颜面。 帝王听完,不由喟叹:“老林啊,有时候孤都很羡慕你。” 林言森慌了,赶忙跪地。 “陛下折煞言森了。” “若没有陛下,臣断不可能过得这般顺遂。您还记得吗?舒明,就是陛下送到言森身边的。” 这些话,乃由衷之言,帝王也感受到了林言森的真心实意,嘴角轻轻扯动了下。 这世上,总归是有人懂得感恩的不是吗? 在这个顷刻,一个问题从他脑海掠过,他选择了道出:“若有朝一日,季与京和孤对上了,你站哪边?” 猝不及防的一句,直白,带了刀锋。 割向林言森,他的身体瞬息凉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有凉意往外冒。 “陛下。” 林言森的声音在颤,他从 未如此紧张。 帝王淡声道:“直说无妨。林言森,你要撒谎孤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 林言森朝着帝王猛嗑了几个头,嗑到额头出现红肿才停, “陛下,臣以项上人头保证:若真有那么一天,臣会带着林家隐世,谁也不帮。” “一头是陛下,一边是女儿,臣也是真的不知道帮谁。” 这答案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可又是情理之中。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怎么样抉择都是错,心里更是难受。 既是这般,不如避世,什么都不管。 “陛下,大话微臣不敢说。但只要臣在一天,谁若想对您不敬,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季与京来了也是?” “那当然。” 话到这里,林言森忽然嬉皮笑脸,那略显压抑的气氛因他轻松了些许, “他怎么都是我的女婿,是吧?” “能不给我几分面子?” “惹毛了我,我就把黛黛从岭东接回来。” 帝王听完,嫌弃骂道:“尽胡扯。” “十句话里,也就一两句能听的。” “回吧,好好照顾黛黛。” 林言森又嗑了个头,随后站起身,折腰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晨早裹了凉雾的风拂过林言森,他躁动的情绪渐渐回归冷静。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沉静,寻不到一丝常见的散漫。 帝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叫人说话。 今儿也不例外。 会有今日这么一出,定是有人勾起了他对季与京的忌惮。 这也意味着林家被卷入了王权争斗。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卷进了就是卷进了。 未来会如何,林言森并不知道。但他之前的话,是真的。 无论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在他这里,他是很重要的。一路走来,予他无数偏爱,又是自幼的情谊。 倘若未来形势恶化,他会尽力护住陛下。 身死也不惜。 …… 辰时刚过,整个帝都还蒙着一层温柔的灰。 季与京独自出现在了得月楼。 这里他是听绍宁说的。 绍宁的原话是:帝都一绝,皇城根下的贵女和世家子弟最是喜欢来这里喝茶。 既是贵女和贵公子的挚爱,定是昂贵的,季与京不愿负担的。然而在需要同人约地方见面时,“得月楼”三个字没有任何预兆地蹦入他的脑海中。 他回过神来,话已经出了口。 “客官,这么早就来喝茶啊?” 季与京一进门,在柜台后忙活的掌柜便迎了上来。 “嗯,想挑个僻静的位置。” “需要雅间吗?” “不必了。” “行。” 掌柜很是热情,并未因季与京的衣着朴素心生怠慢。他将季与京带到了三楼临街的位置。 坐定后,侧目,便能看尽这帝都繁华。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利索地将食单摆在季与京面前,掌柜笑着说道。 季与京感受到他的友善,细微地勾了勾唇,“什么?” 掌柜:“客官听说过帝都四大世家吧?” “略有耳闻。” “四大世家居首者,乃柏杨林家。” “嗯。” “林家的两位小姐是我们店的常客,她们每回来,都会要求坐这里。” 季与京闻言怔了怔,回过神,“有什么讲究?” 掌柜笑了笑,“二小姐喜欢。她说从这里看帝都,最是有趣。” “不瞒你说,我听到这话后专门来这坐了好几次,没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季与京脑补了下林青黛说这些话的样子,不由低低笑了声。 “那我也来瞧瞧,看看能瞧出些什么。” “好啊。有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难得遇到个能聊得来的,今儿送你两道点心。你先看看喝什么茶?” 季与京的目光落在了食单之上,片刻后,他凝眸看向掌柜,“林二姑娘每回来喝什么茶?” 掌柜没思忖便答了,“荷花普洱。” “林二姑娘最是爱荷花了。” 季与京:“那就这个。” 掌柜:“好叻。那客官先坐一坐。” 掌柜离开忙活去了,季与京侧眸看向街区。时间尚早,街道上没什么人。对面街有几间食肆,离午市还远,店面的门已经开了。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店小二在里面忙碌。 他们说话全靠吼,时不时还有笑声传来。 “林青黛,你看到的也是这些吗?” 帝国最繁盛处,最打动人的依旧是人间烟火。 季与京的思绪,是被慕清槐打断的。 这位在北地几乎家喻户晓的慕家家主有门不走,偏要从窗户里飞进来。 稀奇得很。 “在北地你也这样?” “你媳妇儿不嫌弃你?” 慕清槐一坐定,季与京便开口道。 不冷不热的语调,寡淡如水。 慕清槐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有媳妇儿?我还没成亲呢。” 季与京:“北地声名最盛的天骄,难免会让人好奇的。” 这话,慕清槐是赞同的。 就像季与京的消息,也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哎,昨夜你在找什么?” “那你又在找什么?” “我先问你的。” 季与京再不吭声。 知晓不会有答案了,慕清槐没有再纠缠。 “什么时候给我三仙花?” 季与京回说,“等我回到岭东,我会放几株在静宁城的慕家商行,你派人取即可。” “你这人还怪大方的啊?” “那一株好了。” “哎,季……” 原是想唤季与京的,但开了口就觉得不妥了。 季与京当即接上,“季辞。” “季~辞,这名儿不错。” “说好了几株就几株。” “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今儿这顿茶我请客。” 正事儿很快谈完。 没多时,掌柜端着茶和点心上来了。一看多了个人,他仍旧淡定。 走到桌旁,稳妥地放下了托盘。 他和善问道,“多了个人,是否要加几样点心?” 慕清槐看了眼被掌柜摆上桌的两道点心,随后凝眸看向季与京, “你怎能这么抠门?” “太抠门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季与京和他对视片刻,以一种特别正经的口气说道,“不劳你费心。” 慕清槐还没来得及应了,他又说, “我有媳妇儿。” “我媳妇儿比你有钱。” 言外之意,慕清槐说的话,根本不足以采信。 慕清槐终于记起了某人的未婚妻是谁了,在有钱这茬上,无论以什么标准排列,都绕不开林家。 “……” 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到季与京了呢? 若季林两家的联姻顺利进行,季与京唯一的短板“穷”会被弥补,他和岭东就更难应付了。 思绪微悸,慕清槐也没忘记自己的点心,他看向仍杵在桌旁的掌柜, “再给我上个六七八碟点心,拣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上。” 掌柜:“好叻。那两位客官慢慢喝着,我这就去张罗。” 慕清槐:“劳烦掌柜了。” 掌柜离开,此间归于静谧。 慕清槐的目光回到了季与京身上,“林二姑娘还不知道你来了?” 季与京:“不知道,她也没必要知道。” “嘶。” “那你喜欢她吗?不喜欢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我听说林二姑娘在家中很是受宠,她独自嫁到岭东,肯定是孤独寂寞冷,你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可不能天天冷着个脸,一年到头练兵打仗看不见人。搓磨美人心,还是像林青黛这样绝色佳人的心,会遭雷劈的。” 季与京:“……” 又是一个碎嘴的。 吵到季与京一个不信神佛的,在这个顷刻都生出了是不是该去寺庙里拜拜的念头了。 “慕清槐,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热心肠了?” 这一句是季与京由衷发问,不带一丝讥讽。 慕清槐理直气壮,“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两套标准。” 季与京不语,静静地等他的后续。 慕清槐:“对待恶人,比他们更恶;对待好人,要温柔一点。” 季与京迟了数息才回应,“你媳妇儿说的?” 慕清槐:“是啊。” “你媳妇儿还说什么了?” “这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验证一下你离妻奴还有多远。” “如果是这样,那不用验证了。” “我就是妻奴,妻宝,有妻大过天。” 季与京:“……” 今早这个茶也不是非喝不可? 过了会儿,掌柜又拿了几碟点心上桌。 品赏间,季与京忽而唤了声慕清槐。 慕清槐看向他,“怎么?” 季与京淡声道:“想跟你聊聊合作。” 听到“合作”二字,慕清槐眼中有异光一掠而过,“说说看。” 季与京:“现阶段只是问问你的意愿。倘若岭东的一些草药和海产销往北地,你愿意加入成为中间商吗?” 或者不仅仅是草药和海产。 以林家二姑娘的本事,她能以这些东西为原料,幻化出无数的商品。 慕清槐:“你为什么挑中我?” 在北地,慕家商行并不是最有实力的,“慕清槐”这三个名字也是劣迹斑斑。 以季与京的能力,他的选择有很多。 季与京笑了声。 慕清槐问他笑甚。 季与京:“一个妻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觉得你能行。” 慕清槐闻言,气而反笑。 “我这算不算又沾了媳妇儿的光啊?” “也可以这么说。” “看你这么有眼光,这波我肯定参与。它日若需商讨后续细节,往静宁城的慕家商行送封书信即可,我会尽快到。” 又坐了近一炷香工夫,两人离开了得月楼。 分离之前,慕清槐建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媳妇儿买点礼物啊?” “季辞,对待媳妇儿真的不能太抠门。” 季与京:“……不了,我穷。” 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清槐盯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抠门精,我等着看你遭雷劈。” 嗤完,转身,朝着和季与京相反的方向而去。 季与京往绍宁家的方向而去,其间,总是不由地想起慕清槐先前说的话。 不能对媳妇儿太抠门。 可是林青黛,她缺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都是当世最好的。 他费尽心机挑的东西,可能都入不了她的眼。 想到这些,季与京不禁有些烦躁。 当这股子微弱且陌生的情绪为他所知时,他刻意地将其摒除。 加快脚步,朝着绍家而去。 途经那日发生过冲突的祝家,一家三口刚好从小院出来。 这一回,他们的脸上虽还是没有喜色,但也不像上回见到时那样狼狈了。 季与京停下脚步,沉默地看他们关了门,转过身朝着他这边而来。 都是很纯善的人,看到他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人,也会微微颔首致意。 很快,他们与季与京擦身而过。 按照既定计划,季与京这个时候应该要回绍家。 收拾妥帖,回岭东了。 然而在他看到祝氏一家后,双腿似灌了铅石,一步都迈不动了。 第22章 第22章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 在祝氏一家三口走远之前,季与京转身,阔步赶了上去。 “祝哥。” 季与京唤了声。 喊到第二声时,祝安才停下脚步回头看。 “少侠可是在喊我?” 季与京停在他们面前才应:“是,三位莫慌。我朋友住在这附近,派粥那日遇见过你们。” 祝安笑,“那天很狼狈吧?” 季与京:“那不是你们的错。” 是世道不公,贪官污吏蛮横无理之徒横行,没人收拾。 话落时,季与京又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可是去帝都府衙?” 祝安:“是啊。林家二姑娘给我们请的状师特别厉害,帮我们收集了很多证据,这场官司说不定能赢。” “那林二姑娘今天会到吗?” 这回回他的是祝安的夫人钱氏:“她说她有空的话就一定会到。” 季与京:“那我也去瞧瞧。” “希望你们能讨回公道。” 祝安:“那就一起去吧。” 不紧不慢地走了近两盏茶的工夫,季与京四人来到了帝都府衙。 四人正沿着层层阶梯而上。 刚到门口,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出了府衙,朝着他们而来。 “来了啊。” “看着康复得不错?” 这头发花白的老者便是祝安口中的厉害大状师,名唤周盛。 他其实早就没做状师了,这回若不是林家二小姐开口了,他断不会接这个案子。 倒也不是嫌案子小,没钱赚。 纯粹因为闲散太久,懒得动弹。 但周盛这人有点好,一旦接了案子就会认真对待,亲善又专业。 所作所为,即使以最严苛的标准都是担得起一个领域大能之名的。 祝安加快脚步到他面前,笑容由衷,“多谢先生惦记,这些时日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周盛拍了下他的胳膊,“没事儿。这个案子过后,你们就能安稳地生活了。” 话落,周盛的目光转向季与京:“这位是?” 其实他早就看到这个年青人了,第一眼便是笃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即便此刻,他穿着一身廉价的灰布衣袍。 只因站在帝都的府衙前,他太过镇定了。 一双黑眸仿佛无风造访的蓝湖,平静无波。 季与京抱拳行礼,“先生可唤我阿辞。” 周盛:“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祝安替他答了:街坊来着。关心这件案子,想过来瞧瞧。 周盛闻言笑了笑,“倒是个热心肠。” 周盛没有怀疑祝安的话。 因为做状师多年,见过的妖魔鬼怪多不胜数,看人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 别的他不敢说,但这唤作阿辞的青年人,绝对不是坏人。 周盛领着季与京四人进了府衙,在原告那一侧坐定。 周盛叮嘱了祝氏一家三口一些事儿,不知不觉,一盏茶的工夫过。 “李大人到。” “威武……威武……” 大堂内,衙役手中的长棍不断点地,撞出了阵阵声响,压迫感随之散开。 帝都府衙主官李复从后堂出来,于案几后坐定。 周盛几人同时起身,朝着他躬身行礼。 “李大人。” 李复微微颔首,“坐吧。” 随后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身后的文官,“被告来了没有?” 文官:“涉事的三名壮汉和安乾商行的二老板都来了。” 安乾商行二老板? 那不就是齐妃的弟弟,三皇子的舅舅赵均? 李复长睫一闪,其间,眼中有情绪一掠而过。 叫这位前来,不就是无声向府衙施压吗? 而周盛,又是林二小姐亲自请来的。 说不定等会儿林二小姐也会来 哎! 这帝都,皇亲国戚太多,主官不好做啊。 李复的思绪无声悸动,面上则是郎声道,“叫他们上堂。” “诺。” “宣被告安乾商行一干人等上堂。” 官员话落,安乾商行众人相偕进入到公堂,为首的那位蓝衣男子便是赵均。 赵均,顶着国舅爷的身份,近十年来在皇城根下混得颇为不错。 单论安乾商行,他便占了四成。 什么都不用做,每年都有大量的银子流向他。 过往,有着和祝家相似遭遇的人很多,可他们并没有他家的好运气,只能忍。 “李大人每日为金阙城劳心费力,辛苦了。” 在堂中站定,赵均热络地同李复说话。 李复:“本官职责在身,不敢言辛苦。赵老板,请坐。” 在浔国,案结了方能定罪。 在那之前,除非是杀/ 人放火等恶性重罪,其他时候嫌疑人和原告权益相同,不会特别限制。 赵均扯了扯唇角,“多谢大人。” “那我们” 李复刚准备宣布庭审开始,不料有衙役来报,“林家大公子和四皇子到了,他们说想来听听庭审。” 李复:“林二小姐呢?” 衙役回说:“大公子说二小姐病了,不便前来。” 这些话,清晰地落在了季与京耳畔,心间陡然生波。 昨夜不还好好的吗? 是受到了惊吓?还是那覆红妆侵扰到她? 林家二姑娘的身体状况,帝都几乎无人不知。 出生时早产,体质虚弱,抗病能力差得可怜。生病对于她来说,那真是常事儿。 “请他们进来吧。” 李复如是回道,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从浔国初建至今,非重大案件,百姓若申请旁听是应当允准的。 片刻后,宋云彦和林青毓进了大堂。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位的季与京,心里多少生出了些波澜,然而面上皆是未显,热络有礼地和李复寒暄了几句。 随后,李复对两人说,“请四皇子和林大公子随意找位置坐吧。” 说话间,他手一抬,指了指原告席后面的两排桌凳。 宋云彦和林青毓皆笑道,“多谢大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季与京身后。 一坐定,宋云彦的脸便凑向季与京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季与京仍是笔直正坐,“我来旁听,瞧瞧帝都的大官是如何审案的。” 话落,也不等宋云彦应,便反问道,“阿辞竟不知阿宋就是四皇子。” “失敬失敬。” 宋云彦总觉得他“失敬”这句里藏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不禁失笑。 “出行要低调,莫怪莫怪啊。” 话落,伸手拍了下季与京的肩膀,“以后放心在帝都行走,我罩着你。” 季与京细微地勾了勾唇,“多谢四殿下。” 一个小插曲,随着林青毓和四皇子坐定宣告终结。 李复正式宣布壮汉当街伤人一案进入庭审阶段。 “原告方可以开始诉说案情,上呈证据。” 祝安起身,来到大堂中央,面朝李复。 他照着周盛之前叮嘱的,将之前发生的种种全部说了一遍。 话落时,李复问他,“你说是安乾商行毁损了你的农作物,可有证据?” 周盛适时开口,“大人,接下来交给我好吗?” 规则之内,李复予以允准。 周盛来到了堂前,他先是对李复鞠了个躬,有礼松弛的意态。 “请大人允准我传召本案相关证人。” “准。” 在府衙偏厅等待的第一批证人现身了。 出乎众人意料,竟有二三十名之多。 李复:“怎会如此之多?他们能证明什么?” 周盛:“大人,这些大都是居住在宝善街的乡民,都曾因低息钱向安乾商行借过钱,最后又无一例外地还不起。” 李复:“这么多人,一个都还不起?” 周盛笑,“大人,远不止这些。单单我能联系上的,还有数十家。” 那没能联系上的,还有多少呢? 多年来,受害者恐怕多不胜数。 周盛没等李复询问,主动搬了两大卷宗摆上了公堂中央的长案几。 “大人,这是我和府衙负责收录证据的钱大人,以及非利害关系第三方祁安书院的李兴德李夫子一道录的证词。” “这些证词都指向了一点:无论乡民用借来的钱从事什么行业,只要出现能够还钱的可能性,该事业都会被彻底毁损。” “他们的妻女,甚至漂亮的小郎君都会被拉去抵债。” 话至此处,赵均忽然冷笑了一声。 看着那些乡民的目光透着嫌弃,“欠债还钱,还不起当然要拿东西抵?” 宋云彦看不得他那贱样,虽说两个人也算有点牵连。 正想说话,被林青毓拉了下。 “……”想骂林青毓的,但眼下在公堂之上,明显不合适。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万分冷艳地将火给压了回去。 李复不知暗涌,专注案情。 他又问周盛,“如果只是这些,是存在巧合可能性的。” 周盛:“大人明鉴,确实如此。” “那加上这些呢?” 周盛又呈上了新证据。 证据数量依旧惊人。 涵盖的种类杂得很,乍一看毫无关联。 周盛先是拿出了一张厚纸片,“脚”的形状。 “大人请看,这是那日安乾商行的一名壮汉脚踢祝安时留下的脚印。那一脚真的重,留了印,能够清晰地勾勒出。” 话到这里,周盛看着赵均和三名壮汉笑了笑,“不必怀疑我这份证据的真假,经过认证的。” 赵均被激怒,“你这个……” 眼见他就要失控骂人了,李复开腔制止。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决断。” 赵均只能闭嘴。 周盛见状,嘴角的笑痕越发深了。 他展示了更多的证据,皆和这鞋印有关。 后面更是抬出了一张被刀削了脚的桌子,证明施暴者拿的刀是城北的一间刀行出的。 在浔国,买刀都是要登记的。 帝都更是严格,连家住哪儿都要详细标明。 “大人,没事买刀耍的人真不多啊,太容易查了。” 这一查不得了。 “十个有七个来自安乾商行,以及赵均的其他产业群。” “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对比一下被暴徒削掉脚的桌,和我在刀行寻同款削出的切件?” 周盛越战越勇,整个公堂之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赵均都恨死他了。 宋云彦的嘴角却在不断地抽着,那是他快压不住爆笑的预兆。 案件,也在渐渐地靠近真相。 李复走到堂中,对比了残缺的桌角以及切件。 纹路,不说一模一样,也差不离了。 “有这种刀的人,整个帝都不少,但同被害者有关的,只有安乾商行。” “求大人为百姓做主。” “严惩无良奸商。” 李复当即看向赵均,“赵老板,你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赵均的脸色算不得好。 他没想到短短数日,周盛这老东西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证据,还细节至此。 但直到此刻,他仍没觉得这个案子棘手。 面对李复质问,他仅仅是怔了十数息,旋即笑道,“我只是派人去督促一番,从未想过破坏他们的经营。” “我请的这些人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读过几天书的,各项能力都算不得好。他们可能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又可能是他们力气实在太大了,即使收敛过了破坏力还是比常人大些。” “武夫吗?可以理解的。” “再说,不也没死人吗?” 今次安乾商行为被告方,财大气粗却没有请壮师。 追根溯源,不过是赵均觉得今次小事儿一件,他能处理。 眼下他滔滔不绝,每一个字都在印证这一点。 “如果督促期间,有些度没把握好,我们可以适当赔偿。但赔多少,很难定量吧?” “到时候,可要劳烦李大人了。” 宋云彦耐着性子听完,当众呸了声。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轻轻扯唇。“不好意思,嗓子痒。” “你们继续,继续。” 周盛闻言,继续道, “赔偿的事确实难以定量,一时半会儿很难有答案,那不如我们先说说另外一个问题?” 李复:“说。” 周盛:“基于本案受害者的遭遇,我有理由相信安乾商行同青楼有牵连,逼民女为 娼。” 闻言,赵均顿时变了脸,冲着周盛嘶吼,“你有证据吗?断案不是靠你猜的。” “祝家女现在不是好好地在公堂上坐着吗?” 周盛不理他,朝着李复深鞠躬。 “李大人,金阙城乃浔国帝都,大国核心。若在这片天下都有逼良为娼的黑色产业链,大国声威何在,天下万民又如何想?” “大人,金阙城大大小小千家青楼,这里面有多少被迫进去的女子夜夜垂泪?活着痛苦,想死又舍不得家人好友,贪恋这春日里的柔和明光。” “大人,周盛以九级状师之名,连同帝都其他十九位高阶状师和受害者祝家三人,向府衙申请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依据浔国法例,由二十位顶级状师牵头,过万民众留名。 无论是什么案子,必须由最高级别的部门介入调查审理。 法例一直存在,可是浔国立国后,这项计划从未被启动过。 □□阶的顶级状师在整个浔国都不算多,个个都是有地位不差钱心高气傲的主儿,想他们一起联名,难度堪比登天。 这个条件满足不了,都到不了民众那个阶段。 “大人,这是计划启动的建议书,末尾是我、粟明、华宪和许三浔等二十个□□级状师的签名和手印。” 周盛从案几上拿起了一份文件,双手,万分虔诚地递到了李复面前。 单薄的几张纸,即将开启浔国从未经历的大事。 而周盛提及的那些名字,李复再熟悉不过了。 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像周盛现在这般,“闹”翻公堂让他们的对立面面如死灰。 稍怔,李复接过了文件,目光凝于封面的那排字。 须臾之后,他回到了坐位,细致查看了后面的签名和手印。 乖乖,还真集齐了二十名顶级状师,占了帝都的一大半。 至此,如何做,都是有法条规定的。 陛下不出面制止,谁也不能掺和。 “赵均以及他参与经营的安乾商行涉及逼良为娼和破坏正常的营商环境等恶性罪名,现又牵扯到民众议政计划,从即日起,安乾商行贴封暂停经营。 所有涉事人等,不得离开所居地。” “师爷。” “下官在。” “即刻准备通告以及签名册,通知范围尽量最大化。” “诺。” 安排好一切,李复敲动惊堂木。 “今次庭审到此结束,后续另行通知。” “退堂。” 李复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公堂。 有衙役走到了赵均和三名壮汉面前,“四位,请。” 赵均:“爷不会走吗?要你请?” 衙役冷着脸:“从这一刻开始,赵老板你只能在自家宅邸活动。从府衙回家的这一程,必须由府衙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 怕他跑了。 赵均心火旺盛,但眼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冷哼一声,随后恶狠狠地剜了周盛等几人一眼,拂袖而去。 这一幕可太解气了。 坏种走开,公堂内的空气都充裕洁净了许多。 众人涌向还在案几旁的周盛,祝家三人的眼中泪雾氤氲。 “多谢周老先生。” “要感谢,就感谢林二小姐吧。” 宋云彦笑着接话,“黛黛要谢,您也要谢。若不是您谁能想到这么高明的招数,还够胆付诸实践。” 民众议政计划,他听老师说过。 在浔国法典里,只有短短几行字,还是在法典最后一页,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想着去用,牵扯太大了。 但周盛做到了,无论最后成不成,这都是能够载入浔国历史的大事件了。 哪知周盛却说:“这事儿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林二小姐建议的。” “你们敢信,粟明那孤僻老鬼都被她请出山了。” 粟明其人,打过的官司其实很少,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吧? 就这,他都能位列九阶状师。 他并非浔国境内第一位九阶状师,但他的名字在官方记录中永远排第一。 案件含金量由此可见一斑。 宋云彦听完,不由看向林青毓,“你到底哪门子哥哥,黛黛做了这么多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青毓:“……” 几息后,笑开来,“说句实话,你们以为的棘手事和黛黛认为的棘手事儿不是一回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请动粟明老前辈我们觉得很难,于黛黛而言,可能就是几罐茶和几句话的事儿。” “天才少女,老太傅亲口认证过的。” 提到宝贝妹妹,林青毓的话多得不能行,言语间全是骄傲。 季与京一直很安静,直到“天才少女”几个字在他耳边凝实,嘴角微微上翘。 真是令人惊艳的一战。 对方还在习惯性和稀泥,她已经在借民众之力肃清扰民欺民的势力。 甚至不用现身。 在这个顷刻,他开始相信裕永老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若林家嫡女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她无疑是个威胁,可他对她生不出半点防备。 是因为她即将是他的妻子,还是她的眼中装着的是星辰大海,不染一丝杂垢? 都有吧? 季与京想。 说了会儿话,一行人相偕出了府衙。 林青毓朝着季与京抱拳,“告辞。” 季与京微微颔首。 宋云彦和林青毓一道离开的,吵着嚷着要去林府看望黛黛。 后面两人越走越远,聊了什么季与京听不清了。 又或许,是他没有认真听。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林青黛染病,苍白虚弱的样子。 心间生出了烦躁,一丝一丝,缠上他的心。 在心被彻底捆缚之前,他催动轻功,赶上了林青毓两人。 林青毓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季兄,还有事儿?” 季与京:“能和我说说林姑娘的症状吗?我们家乡有一些老方子,说不定有适合的。” 林青毓静滞了数息,略带歉意地回道,“季兄,很感激你对黛黛的关怀,但黛黛用药的流程很复杂……” 送到黛黛面前药,需要几个大夫集体签名。 有一人否决,她都见不着那药。 “我就是拿着药方回去,最后也未必能用得上,怕浪费了你的一番善意。” 季与京:“没用上也没关系,总归是心意到了。你们去寻草药那日,我在土楼外遇到点麻烦,心情差极,林姑娘曾赠了糖果给我。” 听完,宋云彦不由赞叹,“我们小黛黛,真是人美心善,她是仙女转世吧。” 夸完,他看向林青毓,“万一大夫们同意用药了呢?” “黛黛能少遭点罪呀。” 林青毓想想也是,再加之季与京自己也说不在意是否能用得上了,他再坚持有点儿固执不识变通了。 他将林青黛的情况大概说了遍。 季与京听完,说了个方子给林青毓。 出乎意料的简单,林青毓重复两次便默背了下来。 事了,三人分道扬镳。 林青毓和宋云彦继续朝着林宅而去。 路途中,林青毓略显沉闷。 宋云彦发觉,低而短促地啧了声。 待到林青毓循声看过来,他又说,“想什么呢?像个呆子。” 林青毓:“你觉不觉得季辞对黛黛有种不同寻常的关心?哪有人会主动招惹旁人病症的事儿啊?吃力不讨好。” 他话方落,宋云彦就答了。 “不觉得。” “像我们黛黛这样漂亮又善良又乖巧又聪明又……” 宋云彦把他知道的美好词语全部往林青黛身上套。 林青毓被逗笑,但他不曾阻止宋云彦。 等他夸完,自个儿将话茬带回正题。 “是个人,都舍不得她生病遭罪。你信不信就是换了周老,他若懂医药,也会这么干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 林青毓被说服。 然而一旁,宋云彦的话音还未停。 “昨儿我听我娘说,父皇预备派人赴岭东宣赐婚圣旨了,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黛黛是季与京的媳妇儿。” “谁还敢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不要命拉?” 林青毓的注意力被带偏,“娘娘真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说了吗?青雾和苏四的也一起吗?” 前段时日,陛下在朝堂上为苏四和青雾赐婚,说圣旨稍晚会到。但等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动静。 “一起的,就这几天吧。” “但具体哪天,我娘也没说。” “嗯嗯,有点消息总比没有好。走吧,看黛黛去。” * 时间回到麓花节前两日,挂有林府匾牌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名唤【悦酒】的 老宅前,这里便是九阶状师粟明的住所。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了,前两次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都没能见到粟明的面。 车停稳,林青黛从车上下了来。 这日她穿了件白色的裹胸长裙,褙子如霜雪覆在了瘦削的肩头。 清冷,不染一丝尘埃。 这回在门口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家丁过来请她进屋。 林青黛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她知道,自己离成功不远了。 林青黛随着家丁兜兜转转,终是在宅子后院的小花园见到了粟明。 那会儿老者正在给自己种植的树花除草。 听到动静,也没停下手间的动作打招呼。 他背对着林青黛,“林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让你非见到老夫不可?” 起初,粟明没打算见她。 让她吃闭门羹,也算明确的表态了。 哪知道这姑娘一再到访。 每回来都会站足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粟明知道自己遇见倔骨头了。 今儿不敢不见,怕她累着病了,林家老头冲来骂他。 林青黛笔直地站在粟明身后,“想借先生之名,做一件浔国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粟明手间的动作终于被干扰到,短暂地停了几息。 待到林青黛话落,粟明丢下了手中的小铲子,站起身来。 面对林青黛时,他重复她的话,“浔国从未发生的事儿?” 又需要他这样懂律法的老东西,答案呼之欲出,粟明有些不敢置信, “你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和聪明的人谈事情,是真的轻松。 林青黛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下,“是啊。” “我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为何?” “老先生可知金阙城有多少青楼?” “具体不知,但总归是不少的。” “那老先生又知不知有多少女子被迫进了这些青楼?” 粟明沉默了会儿才回说,“你想为她们拓出一条回家的路。” 也避免,未来有更多的女子受到伤害。 “老先生,黛黛深知一人之力难抗趋势,但我看见了知道了便不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我想试一试,即使败了又如何。” “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过这件事了。” 话到这里,娇娇合手行礼,腰身朝前微折。 动作间轻纱摆荡,风姿绰约,有种冷雾般的清冷感。 “黛黛请先生出面助我一臂之力,为万千受苦的女子,为您曾为之战斗过的公道。” 沉寂良久,粟明才开口: “过万民众的响应,可比二十个顶级状师联名困难多了。” “民众势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观念已经刻在了大多数人的骨子里了。” 林青黛笑了笑,“凡事,试过了才知道不是吗?” “万一成了,老先生将会成为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好一个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抑制不住地,粟明笑出声来,一声接一声, “林家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啊。” “你尚年少,就有如此魄力和胆识。我这个长辈,躲着不出面如何说得过去?” “一起吧,为了公道二字。” 若入土之前,能看见那只存在于法典中的民众议政计划实现甚至参与其中,这辈子也算值了。 “多谢前辈。” 林青黛欢喜现于面,明晃晃。 她的腰身折得更低了些,那是由衷地感激和尊敬。 她生活的这片天下,存在着很多像裕永和粟明周盛这样的长辈,他们拥有过硬的专业技术,让人信服的名望和慈悲心。 重大事务推进,永远需要他们镇着。 他们的存在,让人安心。 “这么高兴?” “求人有你这么求的吗?没给老夫带点礼?” 林青黛顿时直起身,“黛黛可不是那么无理的人。我给您带来了六坛珍稀好酒,都是从我阿翁那里搬的。” 少女娇俏灵动,如春阳般惊艳。 粟明看着她,仿佛看见了自家小孙女,再不复前几日将她拒之门外的冷漠。 “你阿翁知道吗?” “不知道。” “……你呀。” 第23章 第23章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林青毓和宋云彦回到了林府。 一到,便径直去见了林青黛。 那会儿小姑娘好些了,坐在院内晒太阳呢,手里捧着盏茶。 说是茶,其实用某种干花泡的,什么花两位少爷不懂,但那香味真的好闻。 一进到院子,宋云彦就嚷道,“这味道好香啊。” 许是发烧了,林青黛的嗓音较之平时低哑了些,“揽草,安神的。” “要带些回宫给贵妃娘娘吗?” 她的周遭放着三张矮凳。 很明显,有人刚刚走。 林青毓和宋云彦各自挑了张凳坐下。 “要的。” “你都不知道她多喜欢你整的那些花呀蜜的。” 林青黛笑了声,随后唤了明月着手准备。 转过头,又问两人。 “这么快就回了?” “结果如何?” 提到这茬,宋云彦对林青黛佩服至极。 “你都筹谋到这个地步,能不成吗?” “黛黛,你老实告诉四哥,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林青黛:“?” 林青毓笑得合不拢嘴,“夸你聪明的意思。” 林青黛听完,面露笑意,“一般般吧。” “一般般?我们黛黛可不一般。当然,四哥我也很不一般。” “哈哈哈哈哈。” “宋云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人?” “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本殿名字。” “……” “哈哈哈哈。” 吵吵嚷嚷间,林青黛觉得自己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笑闹声停歇时,宋云彦记起季辞说的药方。 “林青毓,快把药方写下来啊,待会儿忘记了怎么办?” “对对对。” 应着,林青毓已从矮凳上跳起,往屋里冲去。 在黛黛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纸笔了。 迅速找了纸笔,循着记忆写下了药方。 写完后,又回到了林青黛身边。 坐定后,他将药方递向了林青黛,“还记得在裕永老先生见到的季辞吗?” 林青黛心跳忽然漏了半拍,面上佯装镇定,“记得。” “这是他给的药方,是他们岭东的土方子。” 意外的发展让林青黛怔在当场,没能即刻接过药方。 过了会儿,她才找回声音,“今儿碰到他了?” 宋云彦:“是啊,在公堂之上。” 林青黛:“……”季与京,指着他走寻常路是不可能了。 她终于接过了药方,细致地看了。 宋云彦的好奇写在了脸上:“怎么样?他瞎掰的,还是真是秘方?” 林青黛:“秘方。” 宋云彦:“没看出来,他竟还懂医药。” 林青黛这时又开口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这药方里有一味药,帝都买不到。” “哪个?我看看。” “天星草根。” “岭东才有,而季与京不知道因为什么控制了它和其他几味药出岭东。” 宋云彦:“……” 忍了又忍,有些话还是没忍住,“季与京,让媳妇儿遭罪,小心天打雷劈。” 他扯着嗓子喊的,一副要让这一声响彻岭东的气势。 林青黛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 但这回,她当真也不好为季与京说些什么。 这人写药单时,难道就没考虑过取材的问题吗? 又或是他觉得以林家的本事,什么样的稀罕药材都有办法弄到? 季与京如何想的,这个顷刻林青黛注定是无法得到答案了。 但这些在她看来都无甚紧要了,季与京能主动给她这份药单,她已经很是欢喜了。 等宋云彦的话音在此间消尽时,林青毓将单子抽走。 “既是有用,让大夫慢慢寻着药材。” 林青黛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又说起那个民众议政计划。 宋云彦问黛黛,“真的有那么多的女子受到残害?” 林青黛:“四哥,只会多不会少。” 宋云彦被贵妃保护得很好,他见到的都是过滤后的美好。 “经由祝家往下查,越查越惊心,后面干脆就不查了。” “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 林青黛说这话时,声音很软,面色很平静。 可透出的那股劲儿,却是坚韧的有棱角的。 她想和安乾商行背后的人斗上一斗。 她想解救的不仅仅是祝家姑娘。 宋云彦一如既往地支持她,无条件的,“四哥会帮你,我早就看那个狗仗人势的赵均不爽了。” 林青毓奇道,“你打算如何帮?事儿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只差民众参与了。” 宋云彦:“……” 林氏一门,属林青毓最不讨喜。 埋汰完,他淡淡地瞥了林青毓一眼,“万人民众参与,其中必有我。” 林青毓闻言失笑,朝着宋云彦翘起了大拇指。 真是好大的帮助。 近午时分,【民众议政计划】被启动的消息就被帝王所知,左相聂航亲自去呈报的。 御书房宽大的案几后,帝王面色沉静,喜怒难辨, “二十位高阶状师……幕后是谁?” 聂航迟疑了数息才禀道,“是林二姑娘。” 帝王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 话落后,沉寂了须臾,帝王又笑道, “可惜了。” “若黛黛是男儿身,那必是能进朝堂议事的存在。” 聂航观帝王神色,见他并未恼怒。 “陛下,要放任下去吗?” 在聂航看来,不该放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必定会有人有样学样。 终有一天,这柄尖刃会指向朝堂中的某一位,甚至是陛下。 几乎都未思忖,帝王便说,“这事,孤不能出面。法典中这最后一条,本就是太/祖用来约束后人的。” “孤若是叫停,等同于忤逆太/祖遗训,此乃不孝。” 聂航:“但是陛下,安乾商行牵扯太宽泛了,说不定齐妃和三皇子……” 有些话,饶是聂航贵为重臣之首也是不敢明说了。 帝王也不需要了,先前聂航一说安乾商行,他便知晓同赵均有关, 他冷笑道:“携孤之势,毁损孤的江山社稷,罪大恶极,孤还要给他们留颜面不成?” “就孤说,黛黛做得极好。” “不敲打敲打,他们还以为这江山是他们的,能够为所欲为。” 对话到此,【民众议政计划】启动已成定局。 陛下对赵均等人早有不满,可碍于种种因由,一直没动他们。如今林青黛忽然来了这么一招,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再晚些,事情传到了齐妃宫中,三皇子宋云华亲自过来说的。 齐妃听完,怒气上头,数落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好一会儿。可再如何数落,赵均都是她的弟弟,家中嫡子。不到山穷水尽时,都不可能将其舍弃。 稍稍敛了心神,齐妃看向宋云华:“云华,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宋云华也不想舅父出事。 除了血脉亲情,很少有人知晓安乾商行也有他的份。 每一季,都会给他不菲的分红。 只是他的这一份,明面上是挂在舅父赵均名下的。 有了这些钱,他施为的空间被拓宽了许多。 在来时的路上,他便想了许多。 “事到如今,便只能拿钱消灾了。” 齐妃:“如何做?” 宋云华勾唇,极其细微的弧度:“用钱,让民众放弃参与这事儿。” 对于贫苦的民众而言,得到一些钱可比为他人挪去身上的大石重要多了。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赶在大势起来之前买通这些人,【民众议政计划】就无法启动。 祝家状告安乾商行一案,便只能依循常态审理。 如此,无论是安乾商行还是舅父,大概率都能全身而退。 从齐妃寝宫出宫,会经过几座大殿,其中一座名唤“有乐”。这日三皇子像平时一样从有乐殿前走过。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与此同时,帝王正在这座大殿的最高处喝茶。 对面空落。 待到三皇子走远,他忽然唤了声肖祺。 肖祺躬身应道:“奴才在。” 出乎意料,帝王并未下令,只是问他。 “你觉得老三这会儿来找他的母妃,所为何事?” 肖祺闻言苦笑:“陛下,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帝王瞥了他一眼,嫌弃地骂了句,但到底是没再继续为难他。 “唤赵辛阔来见。” 很快,赵辛阔来到帝王面前。 “坐。” “谢陛下。” 赵辛阔坐到了帝王对面的位置。 肖祺适时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妥帖后,又退到了一旁。 “尝尝,青梨普洱。” 赵辛阔当即拿起杯,轻抿了两口。 茶汤微甜,甜过泛苦。 一杯茶,将甜和苦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交织在一起,并且毫无违和感。 “好茶,臣很喜欢这个味道。” 放下茶盏时,赵辛阔笑着对帝王说道。 帝王:“既是喜欢,就带些走吧。” 赵辛阔:“谢陛下。” 闲聊过后,终进正题,是赵辛阔推进的。 “陛下召臣来见,可是为了养和殿那事儿。” “暂时还没有进展。” 迷药成分和解法太医院在分析,昏迷的禁卫至今未醒。 但他们的身体肌能并没减退,倒像是中了咒语沉睡了一般。 帝王:“这事儿到此为止。” 随着吴莹被限制行动二皇子被赐婚,这事儿再无深究的必要。 赵辛阔不是很理解这个决定,为将多年铁血惯了也让他不怕说真话。 “陛下,若不揪出这使用迷药的势力,您的安全……” 帝王闻言笑了声,“辛阔啊。” “在这座皇城里,再远些,放眼整个浔国,想孤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杀不绝的。” 帝王的言语勾勒出的画面无疑是伤凄的,荒唐的。 可他整个人很松弛,仿佛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不是他。 “陛下,您别这么想。” “不管别人如何,臣还有言森,心会一直向着您的。” 帝王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戏谑:“你和言森已经没法好好聊天了,随意说两句,你们就当真了。” 赵辛阔不由脑补了下林言森当真的样子,怂得要死,可又莫名的有趣。 他不由笑开来。 当一盏青梨普洱半空时,帝王终于道明了他召赵辛阔来的真实用意。 “民众议政计划即将启动,你带些人出宫维/稳,只要没有明面上的骚乱,就由着他们。” 赵辛阔才听到这事儿,诧异不已, “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帝王笑,“你的世侄女。” 赵辛阔下意识地应:“黛黛?” 帝王默认了。 赵辛阔:“倒是和老林不同。” 帝王:“是啊。事情演变到此,孤都生出了些好奇心。” 想瞧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到底能走到哪个地步。 “其间,老三做什么都不要管他,默默记录在案即可。” 此话一出,赵辛阔便知此事的另一方牵扯到了三皇子,脸上笑容一瞬敛尽, “陛下,莫要伤怀。” 先是二皇子,现在又是三皇子,短短两三日,麓花节的节日气氛还未散去,帝王心就落入 了冰窟。 帝王右手微抬,小幅度挥了挥,“去吧。” 赵辛阔起身,躬身行礼后,阔步离开。 那一日晚间,帝都府衙已将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告示贴遍了全城。 单单宝善街,就贴了三四张。 季与京三人过去看时,告示牌前已经簇了不少人。 乡民抑不住地议论。 “民众议政计划?今天之前我听都没听过。” “没听过是正常的,书总共就没读过几本,更别说律法书了。” “怎么民众还能参与议政吗?参与了会遭报复吗?这次对手可是安乾商行啊。” “是啊。我们可以帮人,但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再看看吧。” “对,谨慎点好。” “别看了,回家等派钱。” “什么钱?” “我姐一家住雁三街,一两个时辰前有贵人去他们那里派钱,只要不参与这个民众议政计划就行。她专门跑回家和爹娘说的。” “只要不参与就有钱?” “嗯。” “那很简单啊。走走走,回家去。” 一如粟明和宋云华所料想的那样,对于民众议政计划很多乡民都觉得不参与为好。 他们自身都难保,如何管别人? 别人家的闺女惨,他们就不惨吗?他们也很惨。 再加上安乾商行暗中派钱,这已闹得满城皆知的民众议政计划看起来成面并不高。 岂料酉时初,宝善街外,忽然多了个高台。 从无到有,仅仅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 先前,乡民不是在吃晚饭就是在告示牌前凑热闹,注意这边的人不多。直到不断的有华丽的马车停在附近,着装精致的公子哥和贵女从车上下来。 “那边搭台唱戏吗?” “好多贵人过来了啊!” “走走走,过去看看。” 有人挑了个头,不断地有人朝着高台涌去,季与京三人也随着人潮前行。 叶霄最是喜欢凑热闹,眉眼写着兴奋,“帝都真好玩,天天都有新鲜事儿。” “哥,你觉得今天这出是什么戏?” 季与京:“普法。” 叶霄没听懂:“什么?” 季与京再不理他,但此刻他眉舒目展,明显心情不错。 人群聚集,引起了赵辛阔的注意,他带兵守在了附近。 银盾军也对这忽然架起的高台充满了好奇,“将军,您觉得这是在干什么?真唱戏啊?” 赵辛阔嘴角微微上扬,“是唱戏吧,但这唱戏的人,定是不简单的。” 一语成谶。 当人群够多时,浔国境内最传奇的九阶状师粟明站到了这高台之上。 他刚站上去,没几个人认识他。 可当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人人都知道他。 场面一瞬喧热。 粟明对着台下的乡民笑笑,再度将喇叭凑到唇边,“今儿我站在这里,是想和大家说说什么是民众议政计划,乡民又为什么要积极地参与进来。” 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民众议政计划和其存在的必要性,粟明又对乡民说, “是,今日受到残害的是别人家的女儿。可你们谁敢保证日后这般倾轧不会落到你们自己的头上?” “谁敢?” 没人吱声,因为没有人能。 粟明等了又等,等足了整整六十息。 再开口,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原也不关我的事。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再管闲事了。可是有个病弱的小姑娘,连着找了我三天。前两次被我拒于门外,她就站在屋外,整整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也不关她的事儿,就是这片天烂穿了,她也能活得很好。可她执意要管这个烂事儿,她对我说,就是败了也没有关系,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了这件事。” 她说:您当是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新的事物出现,总会让人担忧惧怕的,但是没关系,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对吗?”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为自己斗,那还能指望谁?” “我敢拿我九阶状师的荣耀打赌,若这次输了,再无下次。” 民,只有被辱的份。 乡民淳朴的善意和热血被勾动,可…… 有人喊出了担忧,“真的不会被报复吗?” 金阙城父母官李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台旁,“参与民众议政计划是乡民的权利,无人能限制。若有人以此为由打击报复,可随时报官。” 他话落,周盛紧接着喊话:“我和粟老已联合六十名状师,为乡民做免费的官司咨询。” 他之后,一名公子哥扯着嗓子喊了句,“打官司的钱,我们哥姐几个给你们凑。” “需要时,联合状师申请就成。” “我出五百两。” 大小姐周净娴:“那我跟个五百两,支持小黛黛惩奸除恶。” 苏家四郎和林青雾:“两千两。” 林青毓:“跟个两千两。”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捐赠中来,乡民的顾虑一点点被打消。 有勇敢的人走出了人群,“我来。” “我来。” “我来。” 一道道声音,有老有年轻,有男有女。 起初,断断续续,在静谧为基调的空间里显得突兀。 渐渐地,连成了一片。 “我来。” 苏裕站了出来。 再然后是粟明是周盛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张姚,是嚣张霸道的大小姐周净娴…… 离万人,还差很远。 但希望的星火已经燃起,那是民意。 是太/祖明知很难实现,仍执意留在法典最后一页的寥寥几行。 当绍宁提步走向高台旁的那张长桌,意欲留下自己的名字时。 季与京似感应到了什么,他忽而抬头看向了高台斜对面的一间简陋茶馆。 林青黛倚在窗边而坐,今儿的风很大,不停地刮起她的长发。再加上那张挑不出瑕疵的小脸,灰霾夜色中,她美得有些不真实。 可季与京,笃定她在这人间。 她就是这片天下最艳丽的那抹色彩。 走向她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他也这样做了。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无论她想不想嫁,她都是他的。 也必须是他的。 当季与京穿窗入了茶楼,堂而皇之地坐在林青黛的面前,她很是淡定。 仿佛他的举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季少侠,多谢你的药方。” 她甚至主动开了口,语气热络。 “要喝茶吗?我从家里带来的,荷花普洱。” 季与京进来时,就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气了。 “林姑娘这么喜欢荷花?” 林青黛:“挺喜欢的,怎么?” 应答间,她亲手为季与京斟了茶。本是寻常动作,经她做来仿佛云雾在流动,尽态极妍。 “岭东没有荷花,但那里有很多其他的花。” “你……会试着喜欢吗?” 一句话,季与京要反复斟酌才能道出口。 这之于他,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林青黛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会的。” 季与京,你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喜欢它们,和喜欢你一样简单。 你不用担心。 温柔的暗忖未息,林青黛便看见季与京笑了。 “你笑什么?” 季与京:“明早我就要离开帝都了,我们……” 有缘再见。 听到这句,林青黛也笑了,认真道别:“季辞,有缘再见。” 道完别,季与京便起身离开。 这一回,他是从楼梯走下去的。 他的步子又大又快,很快,就要消失在林青黛的视线里。 她以为,这是 他们又一段际遇的终结。 岂料在他彻底消失在这片空间之前,他的右手忽而一扬,划出了一道潇洒凌锐的弧度。 片刻后,一包糖球精准地落在了林青黛的茶桌上。 看那包装,是德月楼的。 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可她没立刻拿起那包糖球,反而是抬起手指戳着它的包装,一下又一下。 仿佛戳的不是糖球,而是季与京的脸。 “把我当小孩儿哄吗?季与京。” 第24章 第24章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 夜深人静时,有人进了宋云彦的和宁宫,赫然是不愿放弃挣扎的宋云华。他还是中午入宫时的那身衣裳,干净未染尘埃。可他的神色冷沉,一眼便能瞧出心里装着事。 兄弟二人,谈不上亲近,但也不是仇人。 见了面,也能拉扯几句。 是以侍卫过来说三皇子求见,宋云彦并未回绝。 宋云彦的宫殿又大又空,但许是燃了暖调的香,倒也不觉得冷清。 两人倚着茶榻而坐,内侍给上了茶。 “三哥是有口福的,这可是才从黛黛那儿拿回来的好茶。” “就这一点,其余的全给我娘了。到了她手中,想再抠出一点就难了。” 宋云彦一提到林青黛和娘亲,话就多得不能行。 宋云华笑容和善,“那我定要尝尝了。” 话落,宋云华端起茶盏,太烫,吹了吹。 热息漫开时,他轻抿了两口。 “一种花儿?” 宋云彦现学现卖,“揽草,安神的,夜里喝极好。” 宋云华:“黛黛说的?” 宋云彦:“是啊,黛黛可能是花仙转世,她总能发掘出奇奇怪怪花草的妙用。” 太香了。 宋云彦自己也没忍住,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喝完,总算记起问宋云华找他的因由。 宋云华:“四弟,三哥想求你帮个忙。” 他想见林青黛,只有她有可能叫停民众议政计划。 亲兄弟,说“求”太重了。 宋云彦顿时正经起来,“三哥,你先说说看,我尽量帮。若是不能,你也别怪我。” “可是安乾商行那事儿?” 宋云华微微颔首,“是。” 宋云彦拧着眉,“这事儿我不能帮。” “哥,你可知安乾商行牵扯的是什么事儿?” “是逼良为娼!今次闹到这个地步,若不严惩,以后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 “长此以往,民心丧失民愤疯涨,这损的是江山根基啊。” “就是赵均是你的舅……” 话没说完,宋云彦自个儿停住了。 他看着宋云华的目光变了,难以置信中裹了失望。 “安乾商行的事,不会也有你的份吧?” 宋云华不吱声。 在宋云彦看来,这就是默认。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瞬间面红耳赤,“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钱?”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宋云华的精气神像是被诡秘的力量抽走了大半,冰冷木然。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声音,很轻,如雪落下。 “云彦,我和你不同。贵妃娘娘多年来盛宠不衰,岑家在南部是有名字的富豪,你生来就有仰仗。” “再加上未来林家家主和未来季夫人的支持和爱护,种种因素使然,未来你就算不是太子,也能安稳地做个富贵闲王。” “我不行的。” “你也是皇子,你怎的不行?” 宋云华听到弟弟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宋云彦也未再说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 他从宋云华的眼中读到了悲凄,这种悲凄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根本做不得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子,仍会有这种能刺穿骨头的悲凄。 时间一寸寸掠过,宋云华破开了兄弟间的沉寂, “云彦,你不知道吧?” “在我十三岁之前,我娘每隔几天就会被叫去中宫为皇后洗贴身衣物,给她烧水沏茶,清扫中宫的落花和残叶。” “这……” 皇后是不是有病啊? 宋云彦下意识地想咒骂,然而才开了个头,他就清醒了。 骂声骤停。 宋云华得以继续,“洗了晾干,下次再去时又当着她的面烧掉。” “我娘递到她手边的茶,十杯要砸八杯,剩下的两杯也都是放凉,一口都不会碰。” 只因她曾是这宫中品级低微的婢女,她就不配得到幸福是吗? …… 情绪找到了出口,如潮浪向外涌,太过猛烈了,宋云华不知该如何停。 什么都说了,可音量却是越来越低了。 近乎微无时,他停止了回忆,对着宋云彦笑了笑:“四弟,这就是你心中温馨和美的皇家。” “我要是能选,我是一息都不想待在这肮脏恶毒的地方。” “可我逃不开,那我便只能斗。” “只要我够强了,娘亲便不会再受委屈。” 宋云彦听完:“那你也不能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啊?” “你这样,和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齐妃娘娘知道该多伤心啊?” 宋云华眼中悔意一闪而过。 “可惜我……没有回头路了,民众议政计划启动了,最高层面介入,迟早会查到我这里。” 宋云彦急得抱头。 他现在都恨死皇后那毒妇了,害这个欺负那个,哪儿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沉寂持续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宋云彦忽地抬头,一脸认真, “三哥,我们去找父皇,将过去种种道明再诚心认错。” “有多少罪孽背多少,我们姓宋的,不带怕的。” “哥,别怕,我陪你。” 当夜亥时中,两位皇子跪在了帝宫门口。 肖祺听到消息,赶忙出来瞧。瞧完,眉一拧,脚步加快。 到了两皇子近处时,急道,“两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宋云华对着帝宫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 “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宋云彦这时嚷开了,“这事儿和父皇脱不了干系,三哥该罚,父皇也要罚。” 大逆不道的话险些把肖祺吓晕过去了, “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宋云彦:“我说的都是实话,父皇就是站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肖祺:“……” 这浑小子,怕是只有陛下和贵妃娘娘能收拾了。 没法子,只能返回宫中禀报陛下。 临走前,冲着两人沉沉叹了声。 肖祺走后,宋云华直起身来,他终于敢确定弟弟是真心在帮他。 但他没有道谢,只是笑道,“这么勇猛的吗?” 宋云彦:“一般般。” “比起黛黛,我这算不得什么。但是三哥,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别人我不敢说,你能找我商量,我虽能力有限,但我有人。” “天大的事儿,都能给你抹平了。” 在这一刻,宋云华觉得这个家,也不至于烂透了。 至少,他还有个弟弟。 “呵……” 帝王听到肖祺的禀报,气而反笑。 “叫那两个逆子进来。” 半晌后,宋云彦和宋云华来到了帝王寝殿。 一进来,就麻溜地跪好了。 帝王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须臾后,停在了宋云彦身上。 “刚不是叫嚣得很大声,这会儿没声儿了?” “一个成了年的皇子,犯了事儿爹都要背?” 这话让宋云华明白,帝王已经知道安乾商行他也有份参与的事儿了。 他不由双手伏地,脸贴于上。 宋云彦侧眸看了哥哥一眼,又对上了帝王的目光,“三哥做错事,三哥该罚。可您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这样吗?” “有谁按着他的脑袋去贪吗?” “有的。” 在这个顷刻,宋云彦一贯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一个家,父母 孩子各有权利义务。孩子该努力向上该孝顺父母,父母有义务维护家庭和美。” “可您没能做到。” “您对皇后娘娘的放任,助长了她的霸道,让她不断地欺辱没有仰仗的齐妃娘娘。” “就我说三哥已经很好了,换了我,我能将这皇城闹得天翻地覆。” 帝王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说,都受了哪些委屈?” 宋云华没能即刻回应,他尝试过,可嗓子眼像是被砂石堵住了,每一次尝试,都能磨出钻心的疼。 帝王没再催他。 宋云彦也舍不得催。 待到他的情绪和缓,将先前对宋云彦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儿臣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帝王像是没瞧见他的激动,冷漠道, “这些年,你们可曾想过同孤说道此事?” 没有。 人人都在揣度他的想法,自以为是地预判他的决定。 没苦硬吃,到头来又觉得委屈了。 只有宋云彦这匹野马,莽撞归莽撞,但总归是将他视作父亲。 思绪悸动时,帝王看向宋云彦,“换了你你说不说?” 宋云彦背脊挺得笔直,“换我,我能拎刀砍她。” 帝王嫌弃地摇了摇头。 “来人,将这两个逆子拖到正信门,各打三十大板。” “谁敢留情,孤摘了他的脑袋。” 二个皇子被带走后,帝宫重归平静。 帝王深夜又召了一人,银盾军三桐。 帝王对三桐下了一道指令:“你去见赵均,告诉他:靠着孤享了这么多年福,该还了。” 言外之意:安乾商行之事,到他那便是终点。” 两日后,礼部主官和肖祺带着两道圣旨到了林家,林家两个姑娘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这时候,民众议政计划已号召了近六千名民众签名支持。 成面大增。 波澜过来,一切向好。 林言森亲自给来宣旨的人儿送了赠礼。 是一些金器,大小不一,但精致程度都是一样的。 临走前,肖祺对林言森说,“陛下想单独见见二姑娘。” 顾及林言森的情绪,他多说了一句,“别担心,就是说说话。” “很快黛黛就要出发去岭东了,陛下也舍不得。” 林言森的心这才安了些,“多谢公公提点。” 翌日清晨,日光柔和,色调偏冷。 可撒在人身上,久了,也会生出躁意。 林青黛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从正信门到御书房,不短的一程,林青黛走得是小脸泛红,背脊隐隐冒出汗来。 给她带路的宫人是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人也活跃和善。 到了地方,看她小脸透着红,关切问道,“姑娘累了吧?” 林青黛回以轻笑:“有点儿,不过没事,权当锻炼了。” 小太监:“那姑娘进去吧,愿姑娘诸事顺利。” 林青黛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随即进了御书房。 门口禁卫布防,却不曾有人拦她。 “陛下……” 林青黛瞧见帝王,便准备行跪礼。 还没来得及,便听帝王说,“黛黛,免礼。” 柔和慈爱的语气,仿佛他不是帝王,只是家中的一位长辈。 “肖祺,赐座。” 话还没落全,肖祺便搬了张凳子放在了帝王书案面前。 林青黛躬身:“多谢陛下。” 随后又看向了肖祺,“多谢公公。” 肖祺朝她笑笑,“这是奴才该做的,姑娘请坐。” 林青黛按住裙摆,优雅坐定。 帝王凝着她,笑容依旧亲和,“黛黛可知孤今儿为什么会召你进宫?” 林青黛:“黛黛愚钝,猜不着陛下的用意。” “是吗?” “那黛黛是如何想到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 还带着帝都的世家子弟去造势。 起先,他虽说放任了计划的推进,但他同样也没阻止三皇子等人。 针尖对麦芒,胜负对半开。 却是没想到林青黛又出奇招,安乾商行一系连一夜都没顶住。 林青黛闻言,脸上的笑容一瞬淡去。 沉默了片刻,她柔声回说:“这次,是黛黛过激了。” “但黛黛绝无私心,只是想为同自己一般大的小女郎谋个安稳人生。” 话到这里,林青黛忽而站起身,向帝王叩拜,“黛黛知错了,求陛下责罚。” 帝王这次没阻止她跪拜。 她话落,又晾了她片刻。 什么意思,帝王没说,但林青黛一清二楚。 帝王是在告诉她,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就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起来吧。” “谢陛下宽宏。” 林青黛重新坐定。 帝王随后将话题带到了她和季与京的婚事上。 “黛黛,你远嫁岭东人生地不熟,多些自己人总归是好的。” “孤准备派几个利索处事经验也丰富的老嬷嬷和婢女随你一道前往岭东,你觉得如何?” 同时去的,还有一队银盾军。 数量取了个吉利数,88。 林青黛闻言,心绪悸动。 她心知这份恍若偏爱的恩赐其实是监视。 帝王终究忌惮季与京,担心这场联姻之于他是“如虎添翼”。 面上,她却只是轻柔笑笑:“多谢陛下着重。” 还来不及说其他,帝王又开口了,“那就带着吧,总归是有用处的。” 林青黛明白帝王是铁了心要她带着这些人前往岭东了,只能应下,以一种乖顺的姿态。 帝王看她这般,脸上终有笑意浮出。 可这些,仍不能让他全然满意。 他试探询问,“黛黛,岭东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未来你和季与京若是有了孩子,将长子送回帝都教养可好?” 又是询问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存在商量的余地。 可林青黛清楚,没有的。 倘若她和季与京有了孩子,长子定是要送入宫中的。 再不然,就是养在林府,囿于帝王触手可及之处。 极短的时间里,林青黛的心,凉透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无上王权带来的压迫感。 不动声色间,便能将人压死。 她出身浔国最强盛的世家,父亲乃一品王侯,都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那其他人呢? 强行地敛了心神,林青黛清浅笑笑,“陛下,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再则就是有了孩儿也不是黛黛一个人的,黛黛需和夫君商量。” 柔和话音在御书房内漫开,剥不出一丝怒意和反抗的意味。 林青黛给人一种感觉,她在讲道理,仅此而已。 而这些道理,都是人之常情。 帝王越过了,都有仗势欺人之嫌。这个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黛黛。 今儿这般,足够了吧? 帝王定定地看了林青黛一会儿,终于牵唇笑了。 “黛黛说得对,现在说这些太早。时候到了,再说吧。” 聊完这茬,帝王似意尽了。 他对林青黛说,“都进宫了,就去贵妃那里走走吧,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林青黛站起身来,朝着帝王躬身:“那黛黛去了,多谢陛下今儿的赏赐。” 帝王大手一挥,林青黛微折着腰身,倒退着走了几步。 离书案远了,才转过身来,阔步离去。 肖祺跟着她出去了。 踏出御书房的门槛,阳光迎面拂来。 暖意馥郁,却也没能消融林青黛心间的冷意半分。 肖祺将她过于沉闷的意态看在眼里,不由笑了声,“姑娘别往心里去。” “陛下他只是……” 林青黛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将话说出来。 在这座皇城之中,话越少越好。 最好,能够摈除情感。 “公公,有缘再见。” 她笑着,由衷而柔和。 她虽惊于帝王权术,却也能理解。 倘 若这偌大江山是她的,诸雄和皇子皆觊觎。 她日日沉浸在江山会被夺走的惊惧防备中,久而久之,她也会疯魔不再相信任何人。 “有缘,再会。” 林青黛依循圣意,随着宫人去往贵妃寝宫。 不紧不慢一盏茶的工夫,终是抵达。 在门外,就听到贵妃娘娘的声音。 她的声线较之寻常响亮了许多,透着嫌弃:“这就是你所谓的认真读书了?几门课程,就只有一门合格的。给你合格的这位老师还是皇宫学堂公认的老好人,他在宫里教书近四十载,就没给过谁不合格。” “成绩都这样,还好意思到你父皇跟前闹,瞧瞧被打成什么猪样了?” “宋云彦,我每日给你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要是读不进书也可以,赶紧成亲生子,那我也算你进了孝。结果你连媳妇儿也找不到? 生你何用?” 随后,宋云彦辩驳的话音传来:“娘,你仔细看看这成绩单好吗?考核分数都是很高的,我就是老爱逃课。” “哎哟喂,你还知道自己老爱逃课啊?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吧,经常逃课也能通过中期考核? 他一开口,娘娘好像越发生气了,又是一顿尖锐输出。 再激一番,就要动手的阵仗。 林青黛决定救救四哥,她请身后的宫人代为通传。 当那小太监踏入殿内,一如她想的那样,内里的声浪消停了。 “黛黛,你怎的来了?什么时候进宫的?” 宋云彦亲自出来迎的,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他眉眼盈笑,整个人呈很纯粹的暖调。很明显,先前那激烈的责骂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陛下召我入宫,给了我好些赏赐呢。”林青黛避重就轻地说道,轻松自然的意态,以至于宋云彦以为是真的。 他引着林青黛往殿内而去,同时好奇地问道: “都是些什么好东西,说给四哥听听。” 林青黛一本正经:“那不能告诉你。” 随后反问他:“听说你被陛下打板子了?犯了什么事儿?” 宋云彦:“那不能告诉你。” 这话出口,两个小的齐齐笑出声来。 两人相携进了殿,只见岑贵妃倚着一张小圆桌而坐,慵懒又优雅的意态。 李嬷嬷在张罗泡茶,热水滚过茶叶,一股清幽茶香氤氲开来。 “黛黛,过来坐。” “多谢娘娘。突然前来,可有打扰到娘娘?” 说话间,林青黛和宋云彦已经来到了小桌旁,各占了一方。 区别在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屁/股还疼呢,根本坐不了。 岑贵妃笑着对林青黛说:“说什么胡话呢?黛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打扰这一说。” 宋云彦夸张哇哇叫:“这一对比,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林青黛觉得这话荒唐得紧,哑然失笑。 岑贵妃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嫌弃:“你要是能有黛黛一半省心,我能对你好到天上有人间无。 宋云彦:……心道,那还是像现在这样吧,反正也习惯了。 面上,沉默是金。 岑贵妃也烦他了,“走吧,本宫想单独和黛黛说说话。” 宋云彦:“我也想听,我不能听?” 岑贵妃:“是,你不能听。” “李嬷嬷,带他去太医那瞧瞧。” “诺。” 又是一阵闹腾,但狗崽子哪里拗得过贵妃娘娘? 他只能随着李嬷嬷去太医院。 他们走后,岑贵妃又屏退了左右,偌大空间里只剩她和林青黛二人。 “今儿,不顺利吧?” 一片静谧中,岑贵妃先开了口。 林青黛:“嗯,但能理解。” 岑贵妃伸手摸了摸林青黛的发鬓,慈爱明晃晃显出:“黛黛,理解并不意味着要接受。听静姨一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要想生小孩的事儿。” “你不会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个宋云华或是宋云眠的。” “一定要记在心里。” “知道了静姨。” 岑贵妃笑了,妖娆风情悄悄浮现,“不要信母凭子贵那一套,事实一再证明,母强子女才有机会上桌。” “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 林青黛以前觉得岑贵妃是这皇宫内苑最艳丽的花,当然现在也是,但又不仅仅是。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强大。 在皇后重压之下,她护住了自己让宋云彦安稳快乐长大让家族有了护佑。困于深宫多年后,她仍能说出“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这样的话。 “娘娘,您可曾想过另外一种人生?” “权力场中,有您的位置?” 岑贵妃:“没有。” 话落,她停歇了数息,“以我的能力,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黛黛,你不同。” 麓花节刚过,浔国西南主城孤云城还残留着节庆余韵。 街头各色彩带随风摆荡,街尾食肆小档还在卖麓花糍和蜜糖,民众徜徉其中,无不笑意盈面。 总而言之,是极为松弛愉悦的氛围。 然而位于孤云城最繁盛处的霍家宅邸却不是这样。 那些在土楼前被季与京屠戮的死士回到了霍宅。 仓冷被诛,属下仓勋和仓鹤顶上,来向霍家大少霍延瀚复命。 一进议事厅,仓勋和仓鹤便折腿跪了下来,双手贴地,脸亦是。 “我等办事不力,请大少责罚。” 霍延瀚出奇的冷静,“仓冷呢?死了?” “你等乃我霍家拔尖的高手,出动近百人,竟无法带回李永灿那个老东西?” 仓勋:“我们……” 我们甚至连裕永老人的面都没见到。 这话,仓勋想说又不敢说。 犹豫过后他选择了略过这茬,直接道,“我们遇到了绝顶高手。” 霍延瀚闻言嗤了声,“谁?” “这世上还存在以一敌百之人?” 这百人,还不是普通兵士。 是经过严密训练,苛刻选拔的死士。 仓勋:“我等不知,但那人离开前让我们带话给家主。” 霍延瀚:“什么话?” 仓勋:“他说很快会来找家主。” 公然向他孤云城宣战,又有以一敌百的战力。 张祺远,玄知,慕清槐,吴庭善,刘同安,季与京。 一个个名字从霍延瀚脑海中划过。 若是遇到他们其中之一,倒也不能怪仓勋等人。 恶修罗,谁撞见都得不到好。 “起来吧。” 仓勋和仓鹤循令站起身来。 霍延瀚持续下令,“厚葬仓冷等人,有家人者,给予适当的安抚。” “谢大少。” “出府之前,去找煌师傅绘制那人的画像。” “诺。” 两盏茶的工夫后,煌师傅去见了霍延瀚,手里拿了一卷画像。 彼时,小厮才送了盏茶到霍延瀚的面前。 不用掀开茶盖,裹了茶香的热息都是不停地通过孔隙往外冒。 是西南名产,绿琉璃。 隔着带香的茶息,霍延瀚看向了煌师傅,第一句话是,“是谁?” 煌师傅走近了些,朝着霍延瀚,“大概率是季与京。” “他以刀疤伪装,明面上又很少出岭东,仓鹤等人不认识太正常了。” 季与京? 霍延瀚无声咬字,末处,意味莫名地笑了声。 “杀我霍家这么多的亲卫,让他拿什么抵好呢?” 停顿须臾,他又说,话音透着森冷:“不如就拿林二姑娘的命抵吧?” 第25章 第25章林青黛,你是我的了。…… 数日后,季与京和叶霄回到了岭东。 不短的一程,他们从繁盛走进贫寂。有了对比,他们对“贫”之一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要改变的心越发的强盛。 在回军营之前,季与京回了趟家。 当他将从帝都带回的珠钗放在程芝面前时,她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儿,随即笑了。 “怎么想到买这个?花了不少钱吧?” 季与京闻言,又将珠钗拿回到手中,反复转着。 珠钗上悬着的珠玉荡啊荡,折出光,也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娘,我现在只能给您买这个。但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会给您更好的。” 程芝从季与京手中抽走了那支珠钗,越发细致地打量着它:“你有这个心,娘就很开心了。这支珠钗,虽素但雅,娘亲很喜欢。” “京儿的眼光,一直很好。” 话落时,她摸索着将珠钗插进了发髻间。 季与京看娘亲是真的喜欢这支珠钗,嘴角细微地翘了翘。 “这次出门,顺利吗?” 插妥了珠钗,程芝给季与京倒了杯热茶。往他面前推时,语带关切地问道。 季与京:“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有了这句话,程芝的心便安了不少。 细节,她也不准备问了。 今天的季与京,已经走到了季程两家几代人想象都缺乏素材的高处。他做的事儿,他们没法给他意见。安静地待着,别给他添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但有一事…… 程芝这段时间被催得紧,到了今儿,不得不和季与京谈了。 “京儿,娘亲有件事儿想和你聊一聊。” 季与京:“娘亲想聊什么?” 程芝:“这两年来,你祖父时不时会提及季家和帝都林家的那张婚约。” “过了这个秋,你就二十四了,也该成亲了。” “你对这桩婚事,怎么想的?” 说到这茬,程芝不由面露愁色,“也不知道林家如何想的。那样富贵的家族,真的会舍得将女儿嫁到岭东?” 季与京等程芝说完,才伸出手,握住母亲的。 “娘,这次出门我见到了林家人,还有我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几个字迅猛地攫取了程芝的注意力,黑眸圆睁,布满惊诧。 “怎么样?” 季与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富极天下,但是一点没有嫌贫爱富。” “您未来儿媳妇很漂亮,很聪明,很柔和。她读过很多的书,虽然一直待在闺阁大院之中,可她心里装了古今和三千尘世间。” 她还会做各种药膳,各种点心,各种酱呀酒呀…… 时间太短,他没可能发现所有。但是没关系,她会来到他的身边,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最后这一句,季与京说得很笃定。 可程芝在意的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季与京竟一次性说了这样多的话,还全部用来赞美一个女孩儿。 儿子自己生的,程芝无疑是了解的。 他自小聪颖,虽然家贫,也没能阻碍他一路向上。 这样的他,无论外人怎么定义他,都是心高气傲的。 如今他却对一个女子极尽赞美之词。 “京儿喜欢她?”程芝问得很直接。 季与京怔在片刻,“何为喜欢?” 程芝:“看不见她会想念,看见她嘴角会抑不住上扬;她明明过得很好,你还要担心她饿着冻着;想带她看山间和海边的日出,想将岭东最美的那枝花送到她的面前……” 程芝耐心地同季与京说道,这何尝不是她在回忆从前,季郎已经不在,那些有他的记忆都能支撑她走完余生。 母亲口中的喜欢,温暖但细碎,季与京不曾想到这么细。但他觉得如果那个人是林青黛,他愿意试试。 到了最后,季与京也没回答程芝的问题。 程芝也不是很在意。 感情嘛,可以培养的。看京儿这反应,对林家姑娘肯定是有好感的。 现阶段,他不排斥娶媳妇儿就好了。 想到即将有个漂亮乖巧的儿媳妇,程芝脸上满是喜色, “那你去见见你祖父吧。” “既然不排斥,就尽快将婚事落实。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金饰,都是留给儿媳妇的。” “你说她一个帝都的大小姐,会不会嫌弃我准备的这些?” 有关这一点,程芝很难不担心。 别说林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了,她见过的岭东富豪,每次出街带的金饰都能抵她多年攒的一半了。 季与京因母亲的话失笑。 程芝看向他:“你笑什么?” 话少,事儿大。 这狗崽子要是找不出个好理由,她今儿就揍他。 季与京:“不会的。” 程芝:“你说了不算。” 季与京:“那是我媳妇儿,我说了怎么不算?” 程芝:“……”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娘,你要是不信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未来您将金饰给林家姑娘时她的反应。” “她嫌弃的话,您赢;她若是抱紧您给的匣子朝您弯眼笑,甜甜说谢谢娘亲,我赢。” 程芝脑补了下季与京的后半句话, 当下就觉得,这赌局,可以参与一下。 横竖,她都不会输。 “输了的话,下次回家,一家人的饭由你负责。” “行。娘亲要是输了,要如何?” “娘要是输了,未来在你忙的时候,帮你陪你媳妇儿。” 季与京:“……” 这是惩罚吗? 这分明是奖赏。 不过是亲娘,就不计较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季与京在季家老宅寻到了祖父季桐川,彼时他正在和老友钱三下棋。 棋桌旁,摆了张老旧的茶榻。 榻面摆了茶,很明显才摆上去的,热气缭绕。 看到季与京过来,棋局终止。 钱三离去,宅前空敞,只剩爷孙俩。 两个人隔着茶榻而坐。 季与京亲手给祖父斟了茶,滚烫茶烟漫开时,季桐川沉声道:“你母亲叫你来的?” 季与京手间动作未停:“母亲不说,今儿孙儿也会来一趟。” “为何?” “孙儿想要和林家的那纸婚约。” 主动要? 季桐川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为何突然想要了?” 季与京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纸婚约的存在,过去每次提到,他的反应都是淡淡。 就是那种这门亲事成也行,不成他也行。 帝都没动静,他也不急,明显的不上心,不然也拖不到今天了。 如今,竟是主动来找他索要那纸婚约。 “要来做甚?” 季与京:“这纸婚约不是给我的吗?还是阿爷您还有个孙儿去和林家联姻?” 季桐川抬手就是一嗑,很用了几分力,在季与京的额心敲出了响声。 季与京预判了他的动作,也没拦。 被打了还朝着季桐川咧嘴笑,“阿爷,我见到你孙媳妇儿了。” “再过几天,赐婚圣旨就要到岭东了。” 季桐川闻言,神色忽然一沉,“你打算如何?” “如今你声名在外,再加一个林家嫡女,恐引来针对。” 可若不联姻,他死了都不好意思去见季家先辈。 林家和嫡女的声名也会被拖累。 他们是无辜的。 可以说是进退两难,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季桐川不曾真正催促季与京去落实这纸婚约。 拖,拖,拖。 到如今,孩子已经快二十四了,寻常人家的儿郎这个年纪早就成婚生子了。 季与京:“没有林家嫡女,就不会被针对了吗?” 答案是会的,各方只是在等待时机。 “既是这般,不如迎林家嫡女入岭东,强强联合。” 季桐川沉默良久,对他说,“既是决定了,就好好待她。那样富贵的人儿,孤身入岭东,这纸婚约中最委屈的人就是她。” 季与京:“孙儿听阿爷的。” “那你跟我来。” 爷孙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走进老宅。 在家中祠堂,季桐川取出了一方黑色木匣。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材,匣面的漆都掉了不少,透着一股子时光磨砺过的沧桑感。 可匣子是干净的,明显被精心打理着。 季桐川下意识地抚了抚匣面,随后将其递给了季与京。 “是福是祸,阿爷也无法确定。但阿爷相信万事总有缘法,既使存在了,总归有它的道理。” “你能走到今天,已是季家荣耀;未来,阿爷只想 你平安欢喜。” 季桐川道明了自己的想法,罕见的多言。 可他知道,季与京志不在此。今儿的这番话,对他的作用并不大。 季与京双手接过,那盒子,意外的有分量。 指尖沉沉的那个顷刻,一抹娇柔的身影在他的识海掠过。 “林青黛,你是我的了。” 未来如何,他无法确定。 他选的这条路,想平安和欢喜何其艰难。 本不该沾染高台明月的,还是那样体弱多病的人儿,需要花费诸多心力养护。 可他,意外地在婚前见到了她。 视线被惊艳,心绪被牵绊……将她让与其他男子,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既是如此,只能将她锁在身边。 携手,看未来几何。 季桐川不知季与京心间兜转,将匣子交给他后,便问了下聘的事儿。 两地隔那么远,做什么都是不容易的。 季与京:“阿爷放心吧,我会安排。” 季桐川相信他做事的能力,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可以让你安排,但一定要慎重,不能让人姑娘还没进门就开始受委屈。” 季与京应是。 心里还在暗忖,“让林二姑娘受委屈?我也不敢啊。惹恼了她,说不定她就不愿意来了。” 几次近距离接触,季与京将娇娇人儿的性格几乎摸透。 说她娇,那是她的外表给人带去的错觉。 实则是个倔骨头,凡事有主见。 在她那里,可以穷,但心意不可以少。 “那就赶快去办吧。” “那孙儿先去了。” “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一定要说。” “知道了,阿爷。” 季与京带着黑匣子,阔步出了季宅。 他的下一站,宁东军军营。 从季家老宅往军营去,会经过一条叫作“清茗”的老街。 每回季与京从这里过,在街尾玩耍的小孩儿都会停下来,面向他,又跳又嚷。 今儿也没有例外。 “小季叔叔。” “小季叔叔,现在我可以参军打东韶国了吗?” “小季叔叔,霄哥哥刚过去,他还给我们带了饼。” 叽叽喳喳,生怕自己说少了。 季与京来到他们身旁,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最近过得好吗?” 小孩儿异口同声,“很好。” 明明过得很苦,一日三餐勉强温饱,可他们仍觉得自己过得好,黑眸中有光。 每每看到这样的他们,季与京就觉得过往苦累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 “好好长大,军营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要注意锻炼哦。” 小孩哥闻言,纷纷开始掀袖子,想给季与京看看他们的肌肉。 “肌肉,厉害不厉害?” 季与京忍笑,“厉害。” 胡乱地聊了一通,季与京同他们道别。 小孩儿们虽然舍不得却也知季与京很忙,不该再耽误他,都非常懂事地和他说,“小季叔叔,下次见。” 季与京认真回说,“下次见。” 话落,他提步,继续向前。 岂料丈余后,他又停下脚步,折回小孩儿身边。 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从上衣内袋中掏出了一枚精致丝袋。 赫然是那日在裕永老人的土楼,林青黛送他的。里面装的是糖果,说不定还是她亲手做的。 “伸手。” 小孩哥纷纷伸出手,没有任何犹豫。 季与京从袋里取了糖果,一人发了一颗。 发到最后,他的袋里还剩一颗。他将其拢在手心,鼻翼间又是那熟悉的甜香。 小孩子也闻到了香味,惊喜地看着掌心的那粒糖, “好漂亮啊,我从未看过这么漂亮的糖果。” “好香啊,好像橘子的味道,肯定很好吃。” “小季叔叔,你给我们带了糖果。” 季与京笑道:“不是我带的。” 小孩儿诧异,“那是哪里来的?” 季与京朝着他们笑,“仙女姐姐给的。” “等她来岭东,肯定会给你们带好吃的。” “仙女吗?住在九重天上的?” “是吧。” “走了。” 季与京再未耽搁,催促轻功,朝前掠去。 不过瞬息,就从小孩儿们的视线消失。 这一回,小孩子心中没有不舍,他们的注意力全都给手心的糖果绊住了。 “你的什么口味?” “我的好像是桃子,我喜欢桃子。” “我的是桑果。” “桑果也很好。” 第26章 第26章她是这天底下顶顶聪颖心…… 回到军中住处,季与京将黑色匣子妥帖安放,便径直去了议事厅。 一盏茶的工夫后,宁东军高层全部聚于议事厅内。 除季与京外,还有六人。 分别是宁东军智囊宁洛吉和华文怀。 以及四大猛将陈斯良,从新,许胜桐和徐羡。 偌大议事厅,季与京居上位。 其余六人,分坐在他的左右两侧。 等兵士上了茶,退出议事厅,徐羡便忍不住嚷嚷开了。 “京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给喻州主烦死了。” 知道他近期经历了什么的五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季与京看着他,眼底浮笑:“怎么了?” 徐羡详细道来:“你出岭东没几天他就派人过来寻你了。” “嗯,什么事?” “他说西南陈家的嫡长子陈晔求见,问你见不见。” 这陈家在西南可是颇有名望的家族。 在霍家靠着不断联姻声势越发强横之前,陈家也是可以和他们一拼的。 “我说不见。” “当时他也没强求,哪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的每一天,每日巳时三刻,喻州主都会派人过来送各方拜帖。 有时候,一天都有三四张之多。 “昨儿,他甚至亲至军中,指着名要见你。”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拦他了,只能将怀叔请来应对。” “啊!” 徐羡口中的怀叔乃宁东军智库执掌华文怀。 天下顶顶出名的谋士,扇动轻笑间,可定战局胜负。 此间,因徐羡的“失控”笑成一团,连季与京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在时,好像也没这么热闹?” 华文怀笑道:“将军就不好奇为何近期这么多的拜帖?这一波还都是离岭东较近的世家门阀。” “后续,拜帖只会越来越多。” 季与京闻言,笑容半敛:“这回,我还真不清楚。” “请怀叔明示。” 华文怀:“我逐一查阅了这些拜帖,有的明示有的暗示,目的都只有一个。” “哦?” 季与京起了几分兴致,“他们想干什么?” 华文怀:“他们都想将家中嫡女嫁来岭东,为妾室。” 为妾室? 众人一听这话,什么都明白了。 帝王为林季两家赐婚的事儿,消息灵通的世家门阀已然收到风。女儿成为岭东主母的想法泡汤,又开始谋求妾室之位了。 毕竟在那些人的认知里,有争夺天下能力的一方枭主后宅多几个人实属寻常。 若未来季与京入主皇城,这些女子便是帝妃,至少能护家族数十载。 如此想法,确实人之常情,可惜…… 季与京无心沾染这些。 从前是,现在更是。 他不认为林青黛这般聪颖有想法的女子能容得下夫君身旁有其他女子;他甚至觉得,他但凡生出了一点这种心思都是对她的辱没。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季与京的嘴角微微上扬。 林青黛,你这还没嫁过来,我就已经在被你约束了。 还是自愿的,半点怨不得旁人。 徐羡眼尖,隔了段距离,都发觉季与京笑了。 这笑容,和寻常可不一样。 他曾在军中的小兵士身上看到过相似的笑容,那会儿小兵士在说他的心上人。 老天爷! 京哥不会出门一趟,有心 上人了吧? 思及此,徐羡黑眸发亮,仿佛有火星坠入, “京哥。” 季与京循声看向他,嘴角那细微的弧度已经消失,“何事?” 他突然这么正经,真心话,徐羡有点不好意思问了。 宁洛吉见状,只觉好笑。 须臾之后,难得地发了善心替他问了:“徐将军是想问将军您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季与京:“……” “最近操练任务太轻了?” 徐羡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很多了很多了。” 他的语速快极,就像是在怕说慢了季与京会亲自上阵操练他们。 就算他万分崇敬季与京,他也必须要说季与京的训练方法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猛兽和仙人来才行。 操练的威压强横,徐羡再不敢揪着这茬问了。 季与京在这时对众人说:“以后再有类似的拜帖,你们直接回绝即可。” 话落,他将话题带到了边境线上。 “东韶国最近可有异动?” 回答他的是才巡边回来的许胜桐,“再过半个月就是东韶国皇后诞辰,这段时间安分得很。” 往年其实也是。 但东韶国诡计多端,最是爱突袭,不得不防。 季与京也是这么想的:“巡视不能停,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 花了近半个时辰,将公务过了一遍。 季与京才对众人说道,“这几日,帝都会有圣旨来。” “可是为林季联姻而来?” 季与京点了点头:“我在帝都见过林家人了,满门温良,乐善好施。倘若定要成亲,林家是极好的选择。” “我更有意同林家合作,将岭东的物产带到全国各地甚至是邻国,以破岭东穷困。” 随着他话落,此间陷入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话。 那人是宁洛吉:“将军成亲,之于岭东是大好事,我等都盼了好些年头了。林家也确实是美名在外,但有一点将军不得不防啊。” “此话怎讲?” 宁洛吉继续道:“过去百年里林家长盛不衰因由诸多,但几代来有一个因由始终存在。” 那就是,林家是亲皇家的。 到了林言森这代,牵绊越发的深了。 林言森和泰宁帝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何,都不用花心思猜。 “我敢说,大婚时入岭东的绝不止林家小姐和林家侍从。” 还有数量不菲的帝王暗钉随着林家小姐进入岭东,名正言顺地待在季与京身边。 会做什么?几时下手? 根本防不胜防。 在宁洛吉看来,这桩婚事对季与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到不可替代的益处。 “如今是帝王赐婚,已无逆转可能。所以属下建议林家小姐入岭东后,拓造别苑居之。其随行人员,需严密监视。” “至于商业合作,可另择人选。” 宁洛吉分析得很透彻,也是全然站在季与京的立场。 但他漏了一件事:季与京的心弦被一个叫林青黛的姑娘拨动,亦相信她会愿意和他一起解决难题,并且有这个能力。 一如那日在皇宫,她以柔弱身姿对上了当朝二皇子。 她骂他恶心,她说如此恶心的人如何担得起浔国储君之位。 她会站在一众皇亲贵胄面前,冷着小脸呵斥他们不该伤驻边将士的心; 她甚至为了解救万千少女,挑动了“民众议政计划”。 成功与否,他暂时不知,但那种胆识和魄力,这尘世间鲜少有人能敌,无论男女。 在帝都的时间其实算不得久,却足以叫季与京信服一个女子,这种信服和家世无关。 只因她是林青黛,她有这个本事。 基于这种信服,面对属下的建议,季与京只是淡淡一笑, “吉叔说得极是,但并不是无解。一切等林二姑娘入岭东,我同她商量后再做定夺。” 有些话,稍微犹豫,季与京还是说出口, “在章平镇,裕永老先生曾同我说过一句话,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在帝都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信了。” 深信不疑。 宁洛吉问他什么话。 季与京笑了声,回说,“倘若林家嫡女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嘶。” “林家姑娘这么强的吗?” 徐羡忍不住惊叹。 裕永老人那可是真天才真大能,能让他这么夸的人,放眼当世都不多。 季与京:“很强。但我不欲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们,等她入岭东,你们自行了解。” “今儿就到这。” “吉叔和怀叔留下。” 四大将军相偕离去。 一出议事厅,徐羡就瞧见叶霄在不远处撒欢,当即阔步朝他而去。 其他三位将军对视一眼,跟上去凑热闹了。 徐羡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之间闪至叶霄近处,铁拳挥出。这一下,狠且迅猛,带起了疾劲的风。 结果还是扑了空。 叶霄对避打这事儿太擅长了,那可是经季与京的铁拳磨炼出来的。 立于丈远外,叶霄对着徐羡叫嚷,“你有病啊?我刚回来就打我?等着,迟早把你这将军头衔拿下。” 徐羡:“别迟早了,就现在。你要是胜了我,我这骁勇将军的头衔给你。” 叶霄听了,黑眸被赫赫战意点亮。 他当即望向了陈斯良等三位将军:“烦请三位将军做个证,这回可是徐羡挑的事儿啊。” 从新抱胸点头,漂亮的丹凤眼中氤氲笑意, “没问题。” “强者为将,咱们宁东军老传统了。你要是够强,把京爷的主将头衔打下来放自己头上都行。” 叶霄手臂一横,指尖朝着从新的方向点了点。 “就喜欢你们这样爽快能打的将军。” 从新几个快给这少年郎笑死了。 被京爷揍了多少回了,还这么跳窜。扛打能力,宁东军中绝对的头部。 徐羡嫌他磨叽,开始骂骂咧咧, “就剩一张嘴了。” “到底打不打?” 叶霄:“打!不想做将军的岭东儿郎不是好儿郎。” 话落,他手臂一挥。 身上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舞动,凌锐气息氤氲开来。 徐羡亦做出邀请姿态。 礼数后,两人像两头猛兽一般冲向对方,贴身狠搏,拳拳到肉。两个人轻功皆属上乘,却都选择了正面强打。只因他们都笃定宁东军内“投机取巧”不可能存在。 想往上走,就必须拥有过硬的能力。 谁,都可以。 砰砰砰,刺耳的钝响持续轰鸣。 数十拳后,叶霄的双臂开始发麻,有一瞬注意力被麻感控住。徐羡抓住机会,一拳击向了徐羡的肚子。 叶霄被打退几步。 胜负已分。 输了,叶霄也不恼, 他朝着徐羡抱拳,“不愧是骁勇将军,叶霄败了。” 徐羡还来不及回应呢,他又说话了, “不过你别得意啊。我这些时日在外奔波体力消耗过度,等我养几天,到时候我们再战。” 众人大笑。 倒也不是嘲笑叶霄,而是觉得少年心性莽撞狂妄却也鲜活有趣,总能给沉闷的军营生活带来趣儿。 徐羡:“行行行,我等你休息几天。” 说话间走近叶霄,铁臂一伸,松垮地搭在他的肩上。 “哎,你在帝都见过你未来嫂子了吗?” 叶霄有一搭没一搭揉着自己的手臂,“见过了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徐羡:“我瞧着你哥有点不对劲。” 叶霄来劲了,斜眼睨他,“怎么不对劲?” 徐羡给他大概说了议事厅里面发生的事儿:“你哥对林家姑娘很是偏袒。” 随后又问:“林二姑娘,真的有传言中那样美?” 叶霄:“可美了,我真没过她那么美的姑娘。” 随着叶霄说起贵女之名早已名扬天下的林二姑娘,四散的三位将军和兵士都朝他聚拢。 这可是来自亲身经历者的信 息,可信度极高。 叶霄对小美人,评价那是相当高。 “她不仅貌美,还会做药膳,棋艺可战裕永老先生。” “你们知道民众议政计划吗?” 只有陈斯年一人点头,“我隐约记得由一定数量的顶级状师牵头,十万民众实名参与,所求之事当地最高权责部门无条件受理。” 叶霄听完,朝着他翘起大拇指。 陈斯年:“但据说自浔国立国,这个计划就没出现过。” 叶霄:“现在有了。” 徐羡听出了一些端倪:“林二姑娘的手笔?” 叶霄:“是啊。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比我聪明那么多?” 众人被逗笑。 陈斯年没忍住,伸手摸了下叶霄的脑袋,“我们霄儿也很聪明的。” 叶霄喜欢听这话,咧嘴笑,露出一口眩目的白牙, “不仅如此,她一点都不嫌弃我们岭东。我和她说起岭东和东韶国的仇恨,她无条件力挺我们。” “她那样聪明又擅经商,等她来到我们岭东,肯定能带着乡民脱贫致富。” 叶霄滔滔不绝,一副没人拦他他能说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这回,还真没拦他。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兵士朝他们而来。 林二姑娘未到,宁东军内就开始流传她的事迹。 将士们都隐隐期待着她的到来。 这位声名响彻浔国的高台明月,会不会真的如叶霄所想为岭东带来希望? …… 议事厅内,季与京拿出了从皇宫带回的藏宝图,将其交给了华文怀。 华文怀摊开,细致地查看,和记忆里的那半截能衔接上,眼眸中有笑意浮出,“第二块,有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等会儿去取第一块,实物再比对一番。” 季与京闻言,短促地舒了口气。 “还差两张。” 宁洛吉:“一张在孤云城,另一张百年来从未现世。” “到底在哪里呢?” 华文怀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将孤云城的那张拿到手。” 提到孤云城,季与京不由想起裕永老先生地库的那些兵器, 他对宁洛吉说,“让斯年他们派些人前往章西镇裕永老先生的土楼,将地库的兵器运回岭东。” 宁洛吉喜色盈面,“立刻安排。老先生愿意来岭东吗?” 季与京点了点头:“在路上了。他说想体会下沿途风土人情,会慢些。” “好啊,好啊。” “兵器之王的加入,我宁东军战力必定更上一层楼。” 正事聊完,季与京携华宁二人走出了议事厅。 先前他就听到外面的异动了,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吵是肯定的。 不用猜,也知是叶霄和徐羡两个刺头挑起的。 出来一瞧。 一众将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圈中人不用真正看到,季与京也知道是谁了。 “很闲?” 季与京低冷的音调控住这片空间,全员一瞬列队。 叶霄和徐羡两个刺头站在了最前头,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冷冽,这会儿倒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模样。 “很闲?” 季与京冷冷地睇着众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连问两遍,不能不答了。 叶霄硬着头皮上,“不闲。” 季与京:“不闲,那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 叶霄:“……” 停顿的数息,他在努力思忖。 “我是在给他们讲嫂嫂的事迹。她即将到岭东,让大家多了解一下她不好吗?” “她可不是一般的贵女。” “她是这天底下顶顶聪颖心善的小女郎。” 叶霄说这些话时,声音响亮,目光坚定。 他是认真的,众人笃定。 他话落,此间陷入沉寂。 片刻后,季与京低低笑了声:“你觉得,搬出林青黛就不用被罚了吗?” 叶霄的背脊挺得更直了:“是。” 徐羡等人的嘴角开始抽,根本压不住。 季与京:“那你想错了,今儿就是林青黛站在这里,你们也逃不过一顿罚。” “徐羡。” “属下在。” “操练场速跑,五十圈。” 叶霄:“……”天塌了啊。 嫂嫂,你快点来啊。 制住我哥这样的野蛮人,需要您的智慧。 第27章 第27章(二更)一方枭主承诺永…… 数日后,季与京随军晨练回来。 华文怀匆匆赶至他的居所,眉心有汗。 季与京脱掉了上衣,优越的肌肉线条明晃晃地显露于空气中。 他拎着衣裳往后院走去,那里有一口古井,每日训练完,他就从古井中取水冲洗。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怀叔,怎的如此着急?” 华文怀紧跟他的脚步,“将军动作快些吧,帝都来人了,现在正往季家老宅去。” “州主也已经出发。” 季与京的脚步被绊住,他转身看向华文怀, “来的是谁?” “礼部侍郎陈建,还有四皇子和林家大郎。” 季与京:“……” 这还真是大阵仗啊。 “你准备一下,一盏茶的工夫后,我们出发。” “诺。” “带上叶霄。” 闻言,华文怀笑了。 这对表兄弟,打得多是真的,感情深也是真的。 重要时刻,总是不希望对方缺席的。 巳时两刻,季家人、帝都来人、季与京一行人和州主府的人,四方齐聚季家老宅。空敞的大院,罕见地显得拥挤。 “人齐了,我们开始好吗?”礼部侍郎陈建笑道。他本就是偏柔和的性子,如今笑起来更显亲和。 季桐川见帝都高官这般客气,不由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惧怕他们,而是办喜事总还是盼着和顺些的。这回办的还是季家长嫡的婚事,季家人更是谨慎。 “劳烦大人了。” 陈健笑,从随行的内侍那里取过圣旨,当众展开, “宁东军主将季与京接旨……” 季与京和众人皆跪。 陈建朗声宣读圣意,季林联姻终成定局。 五月二十六,大吉,银盾军亲护林家嫡女入岭东。 “谢陛下隆恩。” 季与京接旨。 陈建笑道:“都起来吧。” 话落时,他转向喻州主,“陛下有旨,要在静宁城为黛黛修一座府邸,比照公主规格,所需资费皆从陛下的私库出。” “虽然有专人负责此事,但他们对岭东并不熟悉。必要时,可否劳烦喻州主给予些协助?” 喻州主连忙道:“陈大人有需要只管说,下官定是鼎力相助。” “好啊。” 季桐川脸上笑容明晃晃:“诸位远道而来,我准备了岭东风味的酒筵为大家接风洗尘,还望诸君莫要嫌弃。” 回答他的是林青毓:“早就想来岭东大吃一顿了。” “是吧,四殿下?” 宋云彦眉眼明朗,心情明显不错,“是啊。” 两人亲和松弛的意态,让叶霄找到了一众小辈聚在裕永老人的土楼时的那种感觉。他也不想端着了,主动走近林青毓和宋云彦,双臂大张,分别搭在了两人的肩上。 “我去给你们偷酒。” “我哥的。” 季与京冷飕飕开口:“叶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将军,自觉拎好酒上桌,不然回去就跟黛黛揭发你。” 揭发什么呢? 无非是说他以刀疤做伪装,明明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仍在伪装身份。 季与京一点无惧。 但在这个顷刻,他并未驳斥。 只因他觉得,帝都来人愿意尊重岭东尊重他的亲人,也让他和林青黛的婚事在和谐和欢喜中开启,那他被戏谑几句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几坛酒就更不用说了。 “叶霄,取酒去。” 叶霄:“哇,好好好。四殿下,你要和我一起吗?” “大舅哥你呢?” 林青毓不甚认真地纠正他:“我是你哥的大舅哥。” 叶霄:“我哥的大舅哥就是 我的大舅哥。” 百无禁忌的熊孩子,逗笑了众人,也成功将亲娘程灵激怒, “叶霄,你是不是想当众挨抽?” 叶霄顿时消停了,为了表示诚意,还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热热闹闹吃完,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陈大人在喻大人的引领下,在静宁城闲逛了,林青毓等人转移到大院之中。 坐定,华文怀送了茶和杯盏过来, 刚吃饱喝足,大伙儿也没急着饮茶。 季与京看着林青毓和宋云彦,问道,“你和四殿下怎么来了?” 林青毓:“这个问题问得好。” 季与京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下。 林青毓又开口了,这回是很认真的意态。 “我爹让我来的。” “他说两家隔着远,下聘迎亲都不是很方便,让我们碰个头商量一下,定出让两家都认可的方案。” 季与京听完,由衷道:“多谢侯爷体谅。” 这时,宋云彦说话了,“你准备了什么聘礼?太差了我可不答应。” “黛黛可是被我们护在掌心长大的明珠,委屈这玩意儿,她吃不了一点。”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季家清贫,贵重的聘礼是没有了。” 这是实话。 以林卓两家的富贵的程度,他倾家荡产备的聘礼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但季与京仍想尽力,不愿让吾妻受委屈。” 他先是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了一只玉镯。 他身后,华文怀适时地放了两个信封上桌。 军中用的,粗糙的牛皮纸。 季与京看着林青毓,目光澄澈坚定, “这玉,是祖上传下来之物。未必有多贵重,却经季家历代主母代代相传到今天。” 话落,他的手指落在了一个信封上, “这是我的手书,我向林家和黛黛承诺,永不纳妾。” 一方枭主承诺永不纳妾,并愿意落纸为证。季与京的诚意,已无需旁的佐证。 宋云彦很是满意,他不禁拍了拍季与京的肩, “这个可以。” “你这般有诚意,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的。” 季与京忍着笑,“谢四殿下。” 宋云彦收回手,目光瞥向另外一个信封, “那这个是什么?” 季与京:“这个是一张落了我姓名的空白信,他日林家可凭此信要求我做一件事。” “能力所及,义不容辞。”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给林青黛留的退路。 倘若有一天,她在岭东过得不开心了,她可以选择离去。 她若是幸福了,这封空白信便是林卓两家的保命符。 “这些是现阶段季某能给到的极限了。” 林青毓将这三样“聘礼”小心翼翼收妥,随后笑着对季与京说:“作为大舅哥,我是满意了。” “至于爹娘和黛黛如何想,要等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帝都。” “明白,辛苦大哥了。” 林青毓:“你还怪识做的。以后要好好照顾黛黛,若她过得不好,我定是要找你的。” 季与京:“应当的。” “哎,季与京。”宋云彦忽然叫唤开来。 季与京侧眸看他,“四皇子,何事?” 宋云彦:“我也是黛黛的哥哥,帝都尽人皆知,你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舅哥?” 季与京:“……” 这个瞬间,他不由想起了裕永老人说过的话。 帝王四子,也就四皇子有点意思。 这何止是有点意思。 一身疯劲儿,和叶霄徐羡有得一拼。 叶霄看戏不怕事儿大,“我觉得有理。” 闻言,林青毓和华文怀齐齐失笑。 季与京目光泛冷,扫向两人。 “等婚事办妥再说。” “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没有的话,我带你们去军营瞧瞧。” “想去吗?” 宋云彦的注意力果不其然被带偏,“当然想,现在就去。” 开玩笑,宁东军可是号称浔国最强悍的军队,不去见识一番,等于白来岭东。 “能不能和你的高级将领过几招?” “殿下若是不怕打,自是可以的。” “那快点。” 林青毓瞧着宋云彦那急迫的狗模样,不由嗤了声。 林青毓等人同季桐川和家里其他长辈打过招呼后,一齐离开了季家老宅。 他们走后,程芝看向季桐川,眉眼盈笑,“父亲,这林家当真是亲和又大度啊。” “哎哟,我这心总算是安了。” 季桐川也没想到这般顺利,“这可能就是百年世家的风度。” 照理说,谈聘礼都是两家长辈见面谈。 像今儿这般两个小辈谈,实属少见。 但一如林青毓说的,林季两家隔得太远了,流程能简则简。 林青毓和季与京虽是小辈,但一个是林家嫡长子未来家主一个是一方枭主,分量惊天。 由他们代替两家长辈们谈,也不算失礼。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谈法,如此直接,大开大合。 “芝芝啊,等着喝媳妇儿茶吧。” 程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馥,“金饰和红袋我都准备好了,只等儿媳妇进门了。” 看着姐姐这般欢喜,程灵不禁有些羡慕, “我的那傻儿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有个儿媳妇啊?” 一众长辈,纷纷笑开来。 之后,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晚上又一齐用了饭,总是空敞的院内,笑音久久未消。 在岭东待足了两日,林青毓和宋云彦携侍卫踏上回程。 临走前一晚,季与京邀了林青毓上了静宁城最高处喝酒。 夜风习习,透着纯粹的凉意,沁人心脾。 “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林青毓目光梭巡,不由赞叹。 季与京开了坛酒,递给了他。 酒香随风漫开时,他说,“有空常来。” 林青毓看向他,将酒接过,“你倒是和传说中不一样。” 季与京滞了一瞬,“如何不一样?” 林青毓:“我感觉你这个人,底色是暖的。” 但在传说中,你是个野心家。 乖戾难驯,视规则和律法于无物。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你就不怕看走眼,没了妹妹。” 林青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及黛黛处理危机的能力。” “她只是娇,并不是弱。” “来,喝酒。” 林青毓主动提坛,朝着季与京摇了摇。 季与京又开了坛,提高,同他地碰了碰。 喝了口,林青毓又问他,“说吧,找我来什么事儿?” “季与京的大舅哥,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季与京被这话逗笑。 同时也觉得,林家人个个都带着幽默感。 林侯爷是这样,林青黛也是。 笑过,季与京对林青毓说:“来岭东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青毓瞬间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你担心有人会在路上对黛黛动手?” 季与京:“不是担心,是一定会。” 且不止一方。 林青毓细想,觉得季与京的忧虑不无道理。 林季两家联姻,对声势本就锐不可当的季与京助益太大了。 黛黛会带多少嫁妆入岭东先不说,她身为林卓两家护在手心长大的乖宝,可以调动的资源可太多了,再加之聪慧灵秀之名在浔国早已是尽人皆知…… “你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去接?” 季与京:“特殊时候,东韶国不得不防,最近他们静得有些诡异。” 林青毓被轻易说服,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放心,到时候我会再跑一趟。” “辛苦了,大舅哥。” “不及你啊,季将军。” 林青毓是由衷地敬佩季与京。 没有他,今儿的东边境不会如此安稳。 更甚者他控制的那十万宁东军,是他一手打造出的。 “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这林家大公子别的没有,钱很多。” 季与京忍不住笑了,“那我在这里,先谢谢大舅哥了。” 第28章 第28章动她,你想怎么死?…… 一路狂奔,林青毓和宋云彦以最快 的速度回到帝都。 一到家,林青毓便去见了爷爷林振伟,彼时林言森和林言州也在。林言州这些年都在南部做生意,这次回家只为送黛黛出嫁。 “爷爷。” “爹,二叔。” 挨个打了招呼,林青毓将季与京的三样聘礼放在了桌上,随后把季与京同他说过的话详尽地重复了一遍。 “阿爷,我在岭东逛了两天。穷确实是穷,但民风淳朴热情,治安也好。” “季家老爷子和季与京母都是本分良善之人,居所也是敞亮干净,院内花花草草打理得极好,能看出很热爱生活。” 林言州拿起了那封空白信细瞧:“这季与京,倒是挺有诚意。” 请季与京办事,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更遑论,空白信可填任何事儿。 林言森则拿起了另外一封。 他不需要季与京为他做什么,他只想他的黛黛不受委屈。 不纳妾,很好。 在这个顷刻,林言森对季与京这个女婿又高看了两分。 林振伟亦看到了季与京的诚意,不由松了口气。 “空白信留下,其他两件送去给黛黛吧。” “那孙儿告退。” “辛苦毓儿了,去吧。” 同长辈们道了别,林青毓拿了东西离开。 哪知才走几步,他又退回到父亲身旁,嘴角噙着笑,以极其低微的音量, “爹。” 林言森觉得这孩子神神叨叨的,嫌弃睨他:“什么事儿?” 林青毓:“你之前不是说在麓秀街撞见一个岭东来的脸上有长疤的绝顶高手?” 对这个事儿,林言森印象深刻:“是啊,我还请他和他的朋友喝了茶。” 林青毓:“他是你女婿。” 林言森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那高手是谁?” 林青毓:“你女婿。” 林言森:“……” 林青毓强忍着笑,随即退离书房。 他小跑着到了林青黛的小院,小姑娘正坐在院内的树荫上读书,读的还是兵书。 林青毓在她身旁坐定,将两样东西放在了小桌上。 哐当声响起,林青黛惊喜地望向他,“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青毓:“不久前。 随后忍不住戏谑:“看兵书,准备跟着季与京打仗啊?” 林青黛笑:“随便看看。” “哥哥一路辛苦了。” 多贴心的人儿啊,明明很想了解岭东的情况,却还是先关心哥哥。 心知哥哥是为了自己,才会遭累的。 林青毓心顿时一软:“不辛苦。等你出发那日,哥哥再陪你走一趟。” 林青黛下意识想拒绝,“哥……” 岂料没道出,便被林青毓阻止了。 “非去不可。” 林青黛从哥哥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讯息, “可是怕在路上遇到危险?” 林青毓朝她翘起了大拇指:“你们这对夫妻,是真不给其他势力留活路啊。” 听到这话,林青黛小脸微微发烫, “哥。” 林青毓几时也扛不住妹妹这般,“好好好,不说了。” “瞧瞧季与京的聘礼,看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的话,等你见到他再找他闹。” “还有一份,暂且由阿爷保存。” 这“闹”字让林青黛笑了起来。 “如何闹?” “这下聘看的是诚意,我去闹来的有何意思?” 林青毓特别喜欢妹妹的这股子骄矜劲儿,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由衷道,“哥哥觉得季与京,很珍惜这桩婚事。” “黛黛会幸福的。” “即使不,也没关系,哥哥会去将你接回。” 林青黛乖巧地笑道:“知道了,哥哥。” “快去歇息吧。” “嗯。” 林青毓走后,林青黛先是拿起了玉镯看,不是什么顶级的材质但也不差。 上面有不少细微的痕迹,想来是有人佩戴过。 季家传家宝吗? 不用问,林青黛也是精准地猜出了这玉镯的来历。 她试戴了一下,稍稍有些大。 不过不用紧,等合适的时候再戴。 妥帖地将玉镯放下,她又拿起了那个信封,取信细读。 几行字罢了,一眼扫过去便能读完。 可林青黛愣是将这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耗费了许多时间。 她想,季与京是懂她的。 他也愿意予她欢喜与安全感。 五月二十六日 巳时刚过,林青黛在家人含了泪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而嫁妆,已提前三日出发,由几乎不曾显山露水的林家暗卫护送。 分开走,是为了分散压力。 避免危险来临,两头都要顾。 是以,林青黛这一行只有四辆马车。 一辆林青黛坐,一辆装着她的日常用度,去往岭东的路,慢慢走得好几日呢。不装多些东西备着,家里哪个心都不安稳。 该说的话,临走前说尽了。 大家约好,分别时不要哭,把这当成黛黛的一场远行。等到年节,她就会回家了。可是当马车启动林青黛推开马车的花窗,却还是看见爹娘和姐姐哭成了泪人儿。 连阿翁那样冷静惯了的人,眼底都有莫名的晶莹在闪烁。 只一眼,林青黛便是鼻酸眼热,可她还是弯着眉眼朝着他们笑。 “黛黛出去游玩了,很快回家。” “阿翁,要保重。” 林振伟大手一挥,眼睛被泪水刺痛:“去吧,记住你是有家的。” 人都说小女郎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是何其荒谬的话。 就是旁的家里如此,林家不会这般。 她永远有家。 家是她的仰仗,也是她归处。 话到这里,林青黛的眼泪再也绷不出,如断了线的珠一颗颗滚落。她不想叫家人看到她脆弱难过的样子,点了点头就阖上了花窗。 可关掉花窗,并不能完全隔绝掉声音。 她听到爹爹失声痛哭,仿佛一个丢了珍宝的孩子; 她听到娘亲在叫她的名字,对她说要常送信回家;等一切稳定下来,她就去岭东看她。 她听到姐姐…… 随着马车远离林家老宅,林青黛的耳边归于安静,但她的哭声未止。 明浅和明月心疼得不能行,可谁也没有劝。不是不想,是心知劝不动。 小姐万千娇宠长大,过去十数年她得到了多少爱,离开家人时她就有多难过。 一盏茶的工夫后,有人敲动了花窗。 明月将窗打开,林青毓策马的英挺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黛黛。” 哥哥的唤声让林青黛抬起头来,凝眸看向他。但哥哥的样子她看得不是很清楚,视线被水雾氤氲。 “哥。” “给你。” 说话间,林青毓抛了包糖给林青黛,精准地落在了她面前的小桌上:“娘亲给你做的,难过时就吃一颗吧。” “保准吃过就不难过了。” “因为太难吃了。” 林青黛被哥哥的荒唐话逗笑。 笑过,伤心竟淡去了些,她取了颗娘亲做的糖放进嘴里。 很甜,还有她喜欢的荷花香! 哥哥说得不对,分明很好吃。 这时,林青毓又说话了:“黛黛,知道徊宁州吗?” 林青黛点了点头。 林青毓:“哥哥和你赛一场。” 林青黛咬着糖说话,黏黏糊糊,“如何赛?” 林青毓:“以徊宁州为界限,看谁能拓出更多的林家商行。” 他话落,徊宁州两边的舆图就在林青黛的脑海中浮现。 “哥哥,你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 “我在岭东开荒,你在中部享繁华。” 林青毓笑,春阳一般的肆意明朗, “黛黛,你 这话就不对了。” “如何不对?” “开荒定是难的,但从各大世家口中抢肉也不是容易的事。” 林青黛细想,觉得哥哥说得不无道理。 “那可以。” “赌什么?” 林青毓想了想:“哥哥要是输了,去岭东给你做三个月的饭。” 林青黛喜欢这个赌注,笑开来。 这会儿,笑容终于恢复到平日的轻盈明媚。 “可以。” “你的呢?” “我啊。” 娇娇认真思忖,须臾之后,“我要是输了,我让季与京给你做七天饭。” 林青毓脑补了一番季与京做饭和洗碗的样子,觉得这赌注能行。 到时候他还能叫上宋云彦一起。 “你使唤得动他吗?” 林青黛一本正经点头:“必须能。” 五日过后,林青黛一行人抵徊宁州。 穿过,便是岭东。 可林青毓不敢放松,这一路顺畅得他有点不敢信。 夜里,宿客栈。 他住在林青黛隔壁的雅间都不敢入眠。 林青黛许是感受到了哥哥的紧张,深夜,敲开了他的房门。 林青毓看到妹妹,“……怎么还不睡?” 林青黛:“那哥哥为什么还不睡?” 林青毓:“不把你安稳地送到季与京身边,我这心很难安定。” 林青黛这时忽然一句:“都是季与京害的。” 若不是他声名太盛仇敌太多,哥哥断不会这么紧张。 林青毓怔后,失笑,“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 林青黛:“怎的不能说?” 林青毓:“他是想来接你的,但隔壁不得不防。” “媳妇儿理所当然排所有事儿后面就对了。” “……林青黛,睡觉去。” 说话间,大手一挥,赶人的意思。 “睡就睡,谁要是睡不着就是猪头。” 林青毓:“……” 担心妹妹还要被妹妹骂? 但不得不说,经林青黛这么一闹,林青毓的心情真的松弛不少。 这一夜依旧无事发生。 翌日早起,一行人继续朝岭东而去,若是顺利的话,今晚能进季与京的势力范围。 可最后这一段,也是最危险的。 路沿着群山开,从这里经过,不仅要防山匪,还要防各方势力的埋伏。 “车里的美人留下。” 果不其然,当林青毓等人进入了路中段进难退也难时,突兀的粗鄙的男声从林中传来。 “其他人若是愿意为我舔鞋,我可饶他不死。” 猖狂的言语,污染了风,也让银盾军首领闵裕安冷笑出声, “你不如想想你想怎么死?” 不加掩饰的狂妄,没有任何悬念地将隐于山中的人激怒。 他们结伴从隐秘中奔出,个个人高马大,肌肉鼓张。 最后集结了近百人,数量上远超林青毓等一行人。 林青毓看着为首的壮汉,俊脸平静:“我等为一桩喜事而来,实不愿意见血。你们若是即刻退去,我可以不计较先前的言语冒犯。” 那壮汉笑得极为张狂:“就你们这小身板?想让我们见血?” 他身后有人以很猥琐的目光打量着林青毓和闵裕安,“老大,这两个人等会儿给我吧。” 给他干什么? 经由他的眼神,林青毓和闵裕安门儿清。 林青毓在笑,目光却泛了冷。 他的右手抬起,食指轻轻蜷动了下。 下一瞬,马上的闵裕安动了。 他腾空掠向了那猥琐男子,啪啪狠抽他的脸。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退回到马上。 山匪这才意识到这群人凶悍不好惹。 但这种叫他们退,以后还怎么在徊宁州混? “杀!” “美人留下。” 闹到这个份上,山匪首领仍惦记着车里的大美人。 只因昨日有人告诉他,有仙女将从他的山头经过。 俘获,这一辈子富贵和美人都有了。 众山匪提刀冲向了林青毓等人。 林青毓的脸终于沉了下来,“杀。” 闵裕安亲自领队,杀向山匪。 总共带了三十余人,送亲队伍的三分之一。 林青毓留在了妹妹的身边。 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在闵裕安等人激战正酣时,隐秘处又有一队人杀出。 蒙着面,手中提着长短一致的棍。他们没有出声,径直朝着林青毓等人而来。 棍算不得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可他们的目光冷冽,为杀人而来。 这回,都不用林青毓指示了,陈擘带着人迎上。 因对方泄露了杀气,从对上的开始,就在拼命。 至此,留在林青黛身边的人只剩不到五十人。 “还有谁,一道出来吧。” 林青毓的话音被注入磅礴内力,朝着四方涌去。 这一声是表态,也是挑衅。 敢狙林家人的,个个都不是弱岔。既然都不弱,自是经不起挑衅。 一时间,有杀手从天而降有冷铁剑矢从各方飞出,目标都是林青黛所在的马车。 他们想她死。 银盾军二度被分割。 林青毓抽出佩剑,退到妹妹的车旁。 “明月明浅,保护好黛黛。” “诺。” “哥哥小心。” “别怕,黛黛,哥哥一定会安稳地将你送到静宁城。” 话未落,又有剑矢冲他而来。 他挥剑,狠戾地将其打落。 随后冲进激战圈,林家大少的剑术,第一次明晃晃地显于人前。 一出现,便是在拼命。 林青毓走开不久,有磅礴的内力从天际轰向林青黛的马车。明浅和明月敏锐感知,带着林青黛破车而出。 马车于轰隆中碎成了一片片,有些地方甚至都碎成了粉末,颓靡地飘散在空气里。 明浅冷着小脸抽剑,同时对明月说:“带小姐走。 明月颔首,护着林青黛往前,意图突破激战圈。 黑衣人望着冷脸的少女,轻鄙地笑了声:“就凭你,想拦我?” 明浅亮剑:“我拦所有想伤害我们小姐的人。” “神佛不论。” 黑衣人:“倒是忠心,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些。” 话落,两人齐齐动手。 对招间,黑衣人才知这少女先前并不是随口叫嚣, 她很强。 她的剑术,尖锐却出尘,能隐约看出一个人的剑风。 早已隐世的剑仙,慕璟。 出自寒门的绝世天骄,让武林有了女子的名字。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可多了,你问哪个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这话,小姑娘剑风变了。 冷酷,强横,每一次出剑都是为了取人性命。 这样,又像另一个人了。 “有意思。” 蒙面的黑衣人嘴角轻扬,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他开始认真应对。这种认真之于他是罕见的,是一种对对手的认可和尊重。 激战正酣,明浅的耳尖儿忽然颤了下。 有剑矢陡然朝着她而来,劈出的风声猛烈得让她心惊。 太快了,她好像来不及避了。 “小姐。” “月姐姐。” 明浅默默地念着,眼神涌出赴死的孤勇狠劲。 “一起死吧。” 就在她想缠着黑衣人一起被剑矢刺穿时,忽有黑影挡在了她的前面,提剑劈开了剑矢。 许是用力过度,她听到那人夸张地嘶了声。 这还不算完,有另外两人出现在她的周围。 和她一起,合围了那黑衣人。 “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这像话吗?” “要打,我哥俩和你打。” “妹妹,你很强。但是打这么久很累了吧,退一边歇会儿。“ 明浅哪儿敢歇,她还要去找小姐呢。 她什么想法,来人似乎看出来了。 另一男子笑着对她说:“放心,你们小姐那边也有援兵。” 还不是一般的援兵呐。 一如明浅担心的那样,明月没能顺利突破激战圈。 对方像是预判了他们的对敌方案,派来截击明月和林青黛的人个个都是轻功超群, 明月要分心照顾林青黛,没有绝对的优势。 急掠数十丈便被包夹。 很被动的形势,可林青黛表现得很轻松。 她甚至朝着面前的黑衣人笑了,“山匪为色,你们为什么?” 黑衣人许是觉得此番情境很有趣,黑眸中有笑意漾出。 “林二姑娘好胆色。处于如此弱势,情绪还如此的稳定。” 低冷的音质,很是好听。 林青黛从中没有剥出杀意,至少不明显,但她不会天真地认为眼前的男子是友非敌。 “我阿翁从小就教我,不要向对你存有恶意的人示弱。” “因为示弱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是吗?” “是。” “那林二小姐现在是在干什么?” 林青黛:“做死前最后的挣扎?和你谈笔生意。” “有意思,说说看。” “我这条命若是拿来换钱,应该能换不少?但若是我死了,今儿有份参与这件事的一个都活不了。或者更应该说今日参与截杀我的人的三族以内,都不可能有活口。” 黑衣人笑,“谁有这个本事?帝王,林家,还是季与京?” 林青黛:“若你真的好奇,杀吧。” 淡定说生死,她像是真的不怕死。 “林二姑娘不怕死?” “不怕,但怕疼。劳烦少侠下手快些,让我能少些痛苦。” 黑衣人看着仙姿艳逸又有趣得紧的姑娘,忽然不想杀她了。 这样的妙人儿,留在岭东可惜了,死了更可惜。 他忽然动手,意欲抢夺娇人儿。 明月自是不允,同他缠打起来。 另外几名黑衣人径直冲向了林青黛。 “小姐。” 明月急到声音现出哭意。 然而她担心的事儿并未发生,有人在脏手碰到林青黛的裙纱前扣住她的腰将其带开。 “张祺远,动她,你想怎么死?” 低冷的声音漫开时,熟悉清冽气息氲至林青黛的鼻翼间。 她不由长舒了口气,心道, “还算有点良心。” 第29章 第29章她的小脸乖顺地贴在他的…… 短时间内,二出岭东。 身为一方主将,季与京深知自己此番是失了智的行为。 然而自他上马,径直朝着林青黛而来,他不曾有一刻后悔。 如今,安稳地将她护在怀中,鼻翼间淡香无声氤氲,他只觉此番失智是神明护佑。 他不敢想若他没来或是来晚了,结果会是如何。 季与京思绪悸动间,被他点到名的张祺远笑了声,“包成这样你都看得出来?” 说完,也不等季与京应答,又说, “林家二姑娘我很喜欢,你若不喜欢,让给我?” 又痞又浪,一派胡言。 季与京倒也没恼,眸冷脸也冷:“谁说我不喜欢?” “今天这笔账,你想如何了结?” 张祺远:“想杀我?你还差点。” 季与京:“或许是吧,那废掉你一只手呢?” 话落,季与京松开了林青黛,看着她,声音低柔:“等我一下。” 林青黛点了点头,心绪越发安定。 季与京随即抽剑,冲向了张祺远。 他的同伴想护他,被季与京带来的人一一挡住。 “你的对手是我。” “你的对手是我。” 当世两大高手,竭尽全力对战,破坏力是极强的。 树摇狂风起,砂石被卷起,疯狂呼啸。 稍远处,各区片的战斗因强悍援军介入先后进入尾声。随着徐羡的一串强拳,先前与明浅对战的黑衣人顺势往后退去、撤离。 “哎,怎么就走了啊?小爷还没上场呢?” 刚用蛮力打开箭矢手麻得不行一直没上场的叶霄冲着黑衣人的背影夸张嚷嚷。 明浅被他逗笑。 他循声看她,“你笑什么?” 明浅敛了笑,但话很不好听,“笑你傻。” 叶霄:“……” 还在想着怎么回应,徐羡的大掌落在了他的肩头,让他看远方。 “你哥,这是来真的啊?” 看这出剑的速度和力度,季与京这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张祺远。 若今儿的对手不是张祺远,战斗一早结束了。 叶霄一副见怪不怪的冷静模样,“那不正常吗?有人抢你心尖儿你也会和他拼命。” 徐羡想想也是。 “走了。” 被分割的众人再度聚拢,朝着林青黛而去。 以徐羡为首的宁东军,不约而同地朝着林青黛躬身行礼,“夫人好。” 声音响亮整齐,惊了林中鸟,不断地扑翅飞出。 林青毓险些被笑死,“小点声儿,别吓到我妹妹。” 林青黛:“……” 这还没进岭东便如此的刺激,以后还指不定会怎么呢。 面上,对着一众将士轻浅笑笑。 “多谢各位援救,黛黛感激不尽。等到了岭东,我请各位用膳。” 柔美,和善,知礼。 帝都来的大小姐当真如叶霄说的那样,这让一众兵士欣喜不已。 徐羡故意活跃气氛:“有酒吗?” 林青黛循声看他,“酒管够,前提是季将军允各位饮酒。” 林青毓闻言,伸手拍了下徐羡的肩膀:“搞定季与京。” 徐羡:“……” “那还是喝茶吧。” “哈哈哈哈哈。” “铁拳将军也有惧怕的人。” 留了些人善后,林青毓等人护着林青黛穿过了徊宁州,安稳地进入岭东。 丛林深处,季与京和张祺远的对战还在继续。 “要不要这般凶?我没想杀林青黛。” 再一次避开季与京的剑尖时,张祺远痞笑道。 季与京根本不搭理他。 他又说:“真喜欢她啊?不过喜欢也正常,我瞧着也很……” 季与京截杀了“喜欢”二字,剑尖刺中了张祺远的胸膛。 “嘶。” 这一下深得很,痛感一出现便是尖锐。 张祺远冷下眸子,徒手握剑,意欲控住季与京。 空出的一只手,强横挥拳。 季与京直接迎上,强势对轰。 两个人齐齐后退,三步和五六步的分别,胜负已分。 季与京冷冷地看着黑布蒙面的张祺远,“再把心思动到她身上,我和你不死不休。” 话落,季与京飞身离去。 张祺远落在了一棵古树的枝桠上,摸了下被剑刺中的地方,咬着后槽牙笑了声。 “一年未见,季与京你武艺又长进不少啊。” 连夜赶路,翌日近午,林青黛一行人终抵静安城。 先前没到岭东,情绪一直绷着,林青黛精神还挺好的。季与京到后,许是觉得安定了,后面这一程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沉得很,时间又久,明浅不禁有些担忧。时不时把手指送到林青黛的鼻翼间,试探她的呼吸。 起初明月没说什么,次数多了,忍不住骂了明浅,“发什么疯?让小姐好好睡。” 明浅顿时收回了手。后面就是再担心,也不敢去试了。 月姐姐好凶嘤嘤。 到了目的地、林家在岭东新购置的宅邸,车马终是安稳地停妥。 明浅和明月从车上下来,对林青毓说:“大少,小姐还在睡。” “睡得太沉了,奴婢没舍得叫醒她。” 林青毓:“让她睡吧,我去……” “抱她下来”几个字林青毓没能说出口,只因他忽然想起这里似乎有更适合的人选。 他当即看向了季与京,笑意盈面:“你媳妇儿还在睡,你打算如何?” 季与京:“……” 周遭目光,也因林青毓的这一句话齐刷刷落在了季与京身上。 季与京感受到,冷眼扫过去。 众人目光火速挪开,速度快得哟,仿佛慢了就会被某人的铁拳狂揍。 季与京这才满意,径直走向了马车。 抵达,掀帘进去了。 一整套动作利落顺畅,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林青毓看在眼里,心道:忽然多了个妻子,季与京倒是适应良好。 车厢很大,多了季与京,也不显拥挤。 他来到林青黛身边,细致地看她,前所未有的近。可即便如此,他也没从她的小脸上看出什么瑕疵。 皮肤是偏冷调的白,遇光能折出光。 五官也仿佛是经仙人神笔描绘,寸寸精致,淡妆浓抹皆宜。 他的指腹忽然发痒,他想抚摸她的脸。 他也伸出了手,可就在手指即将触及她的脸颊时,手指忽然往回蜷了下。 他的手太脏了,还是不要碰她了。 花了数息,季与京敛了旖旎的心思,将娇人儿抱下了马车。 虽然他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在落地时惊扰了林青黛,她不 由拧了眉,软声抱怨, “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季与京:“嗯。不吵了,继续睡。” 林青黛仿佛听到了他的回应,小脑袋挨着他的胸膛,又继续睡了。 林青毓看着这一幕,决定为妹妹说句话, “黛黛是太累了才……” 结果话没完,就被季与京截停了。 他低而短促地嗯了声。 林青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嗯。 嗯什么? 面上,万分亲和地朝着妹夫笑笑,“那就劳烦妹夫把黛黛抱进屋。” 话落,走在前面带路。 走了一段,他望向陈擘,“安排一下,晚上请喻州主和陈侍郎吃饭。” “叶霄徐羡,你们也来。” 叶霄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你太客气了,大舅哥。” 林青毓:“没事就少说两句,你哥要打你,这浔国没人拦得了。” 叶霄顿时消停了,乡间野地的鹌鹑都比他有志气。 徐羡看他那怂样儿,笑声再忍不住。 林家的这处宅子,是林青毓上次过来时购置的。用他的话说,林家的姑娘不能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出嫁。 而且非新房不买,日照不佳的不买,风水不好的不买。 挑剔得紧。 但耐不住林家有钱,名望也在那摆着,再难伺候都有人愿意配合。 林青毓离开岭东时宅子的事儿已经办妥,再请人收拾收拾,等林青黛入岭东,便有自己的地儿落脚了。 今次,是季与京第一次到访这处宅子。 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花花草草茂密却不乱,明显是经过精细打理的。 入目皆是洁净,清雅。 然而季与京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全部被怀中的人儿勾缠。 她的小脸乖顺地贴在他的胸膛,呼吸细微却温暖。许是喝过了揽草水,随着她呼吸,一缕缕微淡的草药香就往他鼻翼飘。 她的重量,很轻很轻。 可他就像负重到极致速跑,短短的一程,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林青毓对季与京的心绪悸动一无所知,在拐过一个走廊时,笑着对他说:“成婚后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黛黛一块住这吧。” “把季夫人也接过来。” 季与京:“嗯。” 林青毓:“其实这些年黛黛的身子骨好了不少,不需要特别照顾,就是换季的时候要注意一下。” 季与京:“嗯。” 林青毓:“饮食你也不用担心,这回我从家里带了两个厨师过来。” 季与京:“嗯。” 连着三个“嗯”后,林青毓总算是发现不对劲了。 他慢下脚步,望向季与京,“怎么?心里有事儿?” 季与京回过神来,“……” “没事。” 林青毓:“那先前说的事儿,可需我再重复一遍?” 季与京:“……不用。” 林青毓:“行。” 一路兜转,季与京终于将林青黛送到她的床榻上。双手重归空落的那一瞬,他明晰地感受到了变化。 “明月明浅,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 “知道了,大少。” 彻底安心。 林青毓手臂一横,轻松地搭在了季与京的肩上。 “喝茶去?” “不了,我回趟军营。” “那晚上过来。” “行。” 道完别,季与京径直出了林家宅邸。他出去时,徐羡等一众将士正在宅邸的会客室喝茶。 瞧见他,连忙起身。 “京哥。” “回军营。” “走了。” 往军营去的这一程,季与京显得有些沉闷。 徐羡看在眼里,抬起胳膊撞了下叶霄。 叶霄冷眼扫过来,眼底写着一排字:“干什么?” 徐羡的下巴一扬,示意他看季与京。 叶霄看了,懂了。 他加快脚步,来到了季与京身侧,“哥。” 季与京:“嗯?” 叶霄:“你有心事啊?” 季与京望向他,一眼,便将他看穿。 一句关心的话,关心是一点没有的,目的是满足他和某些人的好奇心。 “是啊。” 季与京如是回道,然后他就瞧见叶霄的眼神亮了亮,仿佛突然落了星。 “说来听听?没准儿我能帮你排解排解呢?” 季与京:“好啊。” “我刚在思考要怎么揍你,才能让你闭嘴几天?” 叶霄:“……” 这么凶一男的,实在配不上温柔又有礼貌的小美人。 第30章 第30章哟,季将军来接黛黛?…… 季与京回到军中,才冲澡换了身衣裳,华文怀便亲自来报。 张祺远人在军营外,想和季与京见上一面。 季与京觉得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但几年前张祺远曾借过他一笔钱,让宁东军扛住了东韶国的一波强打。 这也就是为何今日他并未对他下死手,在他已经动了杀心的情况下。 “可以进来,但要按规矩。” 什么规矩,华文怀门儿清。 外人想进军营,必须以黑色头套把脸整个套住,有人领着胡乱地转过方能去目的地。 “那我去问问。” “我现在去议事厅,他若愿意,就直接带往那里。” “诺。” 华文怀走后,季与京径直去了议事厅。翻茶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小罐上。确切一点说是落在了小罐标签上的小字上。 揽草 他不由想起了林青黛身上的香味,稍许静滞,他取出了那个罐子。 热水滚茶,淡淡的药草香在此间泛开。 季与京凝着热烫茶雾,嘴角细微地动了下。 一盏茶空,张祺远进了议事厅。 一进来便将那黑色头罩掀开,揽草药香沁入他的鼻翼间,他玩味笑笑, “季将军,开始养生了?” “怕自己不行?” 季与京淡淡看他,“没事就滚,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应酬你。” 张祺远径直走向季与京,大剌剌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杀林青黛?” 季与京不冷不热:“为什么?” 张祺远:“我欠孤云城一个人情,要还。” 言外之意,是孤云城要杀林青黛,而不是他。 季与京目光滞了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张祺远:“人情我还了,我和孤云城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既是没有关系,他何必管他们死活? 他巴不得季与京和孤云城斗个你死我活。 话落时,张祺远动手给自己斟茶,像是随口一问:“听说前段时间你出岭东了?” “为了镇山河的藏宝图?” 季与京笑了声,“想做什么,直说吧。” 张祺远执杯喝了口茶,随即笑着说道,“爽快。” “我对那宝藏也很有兴趣。” “你想和我合作?” “宁东军想出岭东,我可以帮你。” 无论对手是孤云城还是吴庭善。 季与京闻言轻笑。 张祺远问他笑什么。 他回说:“不需要。” “两年内,宁东军必出岭东。” 申时,林青黛终于醒了过来。 初时,意识和视线都似蒙了薄雾模模糊糊的。缓了缓,才记起近日种种。 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安稳地抵达静宁城了吧? 这里,是哥哥说的新宅子? 林青黛抱着被子翻身,结果被一阵酸痛感击中,她不由嘶了声。 在她不远处休息的明月和明浅感知到,连忙起身往这边来,“小姐,你怎的了?” 林青黛:“没大事儿,许是马车坐久了,浑身酸疼。” 明月听完,不禁松了口气:“小姐,我去备些热水给你泡澡,放些有活络舒缓作用的花草。” 林青黛:“去吧。” 明月去忙了,明浅端来杯温水,扶起娇人儿喝了几口。 “小姐是起来,还是再躺会儿?” 才问完,明浅又说,“还是再躺会儿吧,待会儿直接进浴桶泡澡。” 林青黛笑了:“我们明浅,怪会安排的。” “那必须的。”明浅应得相当干脆,透着一股子江湖儿女的飒气,与此形成鲜明对比 的是她扶着林青黛躺下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将她弄疼了。 林青黛躺好后,她又去端了张矮凳坐在床边打算陪她说说话。 林青黛看她动作,待到她坐定,柔声问她,“你可找大夫看过了?真的没有受伤?” 明浅:“真没有。若是单打独斗,我能拿剑劈死那男的。” “哟,这么厉害的吗?” “那当然,我可是当世几位剑术大师联手教出来的浅剑仙。” 林青黛忍不住笑,“那你现在不还没飞升吗?现在还是人,战斗过后给大夫瞧瞧是必要的。” 明浅再舍不得推拒自家小姐的关心,“好的,等会儿小姐泡澡的时候我就去。” “行吧?” “我看行。” 说完这话,明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唤了声,“小姐。” 话音漫开时,明浅腰一折,小脑袋凑到林青黛近处。 林青黛:“……” “做什么,神神叨叨的。” 被埋汰了明浅也不在意,兀自说着自己的:“小姐,你知道是谁抱你进屋的吗?” 林青黛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略一思忖,回道,“你,还是我哥?” 总不可能是季与京吧? 岂料暗忖还未歇,她就瞧见明浅缓慢摇头晃脑,脸上的笑怎么看都有点瘆人。 林青黛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季与京?” 明浅开始点头,一下又一下。 “是季将军。” “他抱着你就像抱着一只小兔子,轻松得很。” 怎会如此? 林青黛听完,耳根发热,根本无法抑制。 “我哥不在吗?” 明浅:“在呀,就是大少让季将军抱的。” 林青黛:“他不会拒绝吗?” 这还没正式成亲呢? 哥哥不懂事,他季与京也不懂事? 明浅:“很明显,他不会。” “……” “据我观察,他当时气息平顺目光柔和,是一点没想拒绝。” “不过也正常,像我们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女的也想抱抱贴贴。” 这下,林青黛脸也开始热了:“粗俗。” 明浅撇嘴。 林青黛:“一刻钟内不许说话,不然就把你送军中历练。” 明浅顿时安静了。 当兵好累好累,还是安稳地待在小姐身边吃吃喝喝比较舒服。 在热水里泡了近两刻钟,林青黛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 出来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喝了碗甜汤,整个人都被润贴。 她泡澡时,明浅将她睡过的床单和被罩都给换了。 这会儿整个房间都是整洁干净的,为她所喜。 “小姐可要再休息会儿?大少今夜要宴请喻州主和季将军他们,定是会闹到很晚。” 林青黛摇了摇头,“睡不着了。” 沉默须臾,她问明月和明浅,“季家,离我们这里远吗?” 明浅答道:“不远。马车过去的话,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大少挑位置时,肯定想过这茬了。” 林青黛闻言,眉眼微弯。 “那你们去库房,将准备给季家老小的礼物装马车,我们等会儿就送过去。” 明浅:“不等季将军一起吗?” 林青黛:“一个个都那般不懂规矩,我能指着他们做什么?” 明月和明浅一听便知小姐还在气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季将军抱回屋子那事儿,不由掩嘴轻笑。 林青黛:“……笑什么?还不快去?” “两个人都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明月和明浅离开后,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林青黛坐了会儿,随后起身在房间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她的那一套《浔国群侠传》。 很久没有新的面世了,她只能拿旧的出来翻。 随意地拿了一本,从头开始看,翻了十数页,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祺远。” 昨天季与京就是这么喊那个蒙面黑衣人的。 张祺远,广袤无际的西部,除了吴庭善便是他了。 但他和吴庭善本质上是不同的。 吴庭善是正规军,亲皇家的。 更甚者,泰宁帝当年就是经他手中的二十万大军托举成功上位的。 张祺远不同,他是世家,又养了兵。 若叫她说,放眼整个浔国,对季与京威胁最大的就是他。 可是据江湖传言,张祺远和季与京关系算不上差。 相邻而处,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那今次,张祺远为什么要来杀她? 林青黛陷入沉思,在明月明浅回来之前,再未翻动这本书。 一刻多钟后,林青黛带着明月和明浅往季家而去。一如明浅说的那样,路途顺畅,不够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季家出了个季与京,依旧清贫过活。 程芝住的宅子还是十几年前建造的,年龄比季与京小不了多少。 不过岭东地广人稀,每家每户的宅子都大得很。 就拿季家这座房子来说,两层小楼,每层三四间房,还带了个大院子。 程芝在院内种满了花花草草。 一如林青毓对林振伟等人说道的,打理得相当精细。 林青黛下了马车,慢步踱至院门口。 随后屈指敲动了木门:“请问,季夫人在吗?” 睡觉养足了精神,林青黛的嗓音也恢复清润。 等了会儿,没人应,她又敲了几下。 在里屋同妹妹说话的程芝终于听到了些许动静,出屋来看,妹妹程灵也跟了出来。 意外瞧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站在门口,两个人齐齐怔在当场。 给她们时间缓了缓,林青黛才开口,“季夫人,我是帝都林家的二姑娘林青黛。” “今儿我刚到,住的地方离您这很近,就想着过来瞧瞧。” “希望没打扰到您。” 程芝于柔软话音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走向林青黛,“怎么会打扰呢?都盼着你来呢。” “快快快,进屋坐。” “与京呢?他怎么也不陪着你来。” 程芝很快来到林青黛身旁,想牵着她又不是很敢。 生怕惹了帝都来的大小姐不高兴。 林青黛察觉到她的想法,主动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 “我自己想来的,他不知道。” 程芝看林青黛这般亲近她,又惊又喜。 “他不重要。以后,你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 “嗯,多谢季夫人。” 进了屋。 程芝为林青黛张罗了杯热茶水,才送到她面前,明月和明浅便端着大盒小盒进来了。 “这是干什么?” 林青黛笑着道,“这些是给您和灵姨的见面礼,都是黛黛自己选的。” 程灵一听自己还有份,不由道,“那怎么好意思?林二姑娘太客气了。” 程芝这时也开口了,“林二” 林青黛:“夫人唤我黛黛就好了。” 程芝:“这……” 林青黛撒娇道:“可以叫我黛黛吗?” 这谁扛得住呀。 程芝终是主动握住了林青黛的手,笑道:“当然可以。” 林青黛又问:“那可以收下见面礼吗?不是很贵重的,只是黛黛的一点小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芝哪里还舍得拒绝。 当下她就觉得自己儿媳妇是仙女下凡,无论是样貌还是心地都是这世间顶顶好的。 在季家坐了小半个时辰,林青黛告辞离开。 程芝送她到马车前,就这还舍不得松开她的手,“有空就来,芝姨给你做饭。” 林青黛乖顺应好。 程芝越看越喜欢,“哎哟,这婚礼为什么还要等三天。” 林青黛小脸一热,也不知道该如何应。 程灵见状,忍不住拍了姐姐一下,“收着点吧,别把黛黛吓着了。” “好好好,不说了。回吧。” “ 那我先走了。” 直到马车走了老远,程芝和程灵才相偕往回头。 薄薄灰雾将静宁城笼罩时,季与京回了趟家,原是想同母亲说林青黛已经抵达静宁城,等她稍作休整就带她来家里看看。 结果一回到家,就看见了方桌上的那一件件礼盒。 木质精细,无声地泛着淡香。 来自哪里,季与京很容易猜到了, “林青黛来过了?” 程芝凝眸看他,眼中笑意根本藏不住,“是啊。” “上回的赌局,娘输了。” 季与京:“怎么?您的宝贝金饰也送出去了?” 程芝:“还没有,但我肯定黛黛会喜欢的。 黛黛? 季与京无声咬字,眼底有笑意氤氲开来, “你们这是直接将我跳过了?” 程芝:“你那么忙,跳过了你不是更高兴?” “放心忙,我会陪着黛黛的。” 一口一个黛黛,喜爱根本掩不住了。 季与京坐到了方桌的另一边,“这么喜欢吗?” 程芝:“嗯。” “在岭东,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郎。” “礼数又周全,为人和善,一点没有嫌贫爱富……” 这样要是都不喜欢,那肯定是不正常。 季与京被娘亲最后这句话逗笑。 程芝:“你笑什么?” 季与京:“笑我运气好,不用面对左右为难的婆媳关系了。” 程芝:“……” 不想接这茬,她挑了自己在意地说,“就是这些礼太贵重了,你看看如何处理?我们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黛黛。” 季与京:“你儿媳妇给你的见面礼,还能退回去?万一她以为你不喜欢她怎么办?” 程芝想想也是。 聊了半刻钟,季与京准备离开,这会儿程芝才终于记起问他这次回家做什么。 季与京:“这回我是白回来了。” 程芝:“?” 季与京:“我回来是想告诉您林青黛来了,结果你们已经见面了,还莫名和谐。” 程芝纠正他:“什么莫名?黛黛那么乖,是个人都能和她和谐相处。” “是是是,您的儿媳妇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小女郎。” “走了。” “去吧。” 季与京出了家门,若依照原计划,他该直接去今晚酒宴的所在地徊岭酒楼,去和徐羡等人会合。 然而行至路口,他停下了脚步。 目光望向了左边,那里是去林宅的方向,林青黛就在那里。他只要过去,便能见到她了。 但这样过去……是不是有点不妥? 他们还没正式成婚,还是要避忌点好? 察觉到自己的犹豫,季与京笑了声,这一声里挟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被一个叫林青黛的女子控住,一点点的,不疾不徐的。他曾有多次机会剥离,可他全部放弃了。到如今他能不能开心,似乎全看她的心情。 末了,季与京还是朝林宅而去。 马车需要一盏茶工夫的路程,于他,只在顷刻之间。 在林府门口停住时,他抬手屈指,敲响了门。 是林青毓亲自来开的,那会儿他正在院内和陈擘等人说话。 一看是季与京,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哟,季将军来接黛黛?” 本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季与京却从中读出了戏谑,还不止一点。 面上,仍是冷淡自若模样,“是。” “她好了吗?” 林青毓:“应该还没,你先坐坐。” “陈擘,你去瞧瞧。” “诺。” 短促的一声,透出几分笑。 为什么笑,季与京是一清二楚。 可直到这一刻,他也没后悔来到林宅,只因清楚林青黛很快会出现在他的视线。 陈擘领命后,直奔林青黛的小院。 很快抵达院外,冲着里头喊,“小姐可好了?季将军到了。” 彼时明月正在往林青黛发髻间插簪子,听见,手一顿。 “小姐,要不要换簪子?这一支太素了。” 林青黛:“……” 看娇娇儿不言语,明月又说:“女为悦己者容,自古如是。” “奴婢瞧着,季将军定是着重小姐的。” “从林宅到酒楼这么一小段路,都要亲自过来接。” 着重吗? 季与京,你还怪懂事的。 林青黛对镜弯眼笑,欢喜明晃晃显出。 “既是这般,就换吧。” “衣裳也换了,要蓝粉配。” 折腾了一会儿,林青黛出了小院。 淡粉色的裹胸长裙,搭了件绣了荷花的褙子,层层叠叠,仙气飘逸。 行走间,发髻中的步摇轻轻晃着,荡出柔美细弧。 “走吧。” 一阵兜转,林青黛近了前院,季与京和林青毓的身影同时映入眼帘。两人坐在石桌旁,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林青黛忽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季与京侧眸看了过来。 视线相触时,林青黛心间泛出甜。 虽然细微,却也为她感知到。 她喜欢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来到她身边,也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她存在的季与京。 她不由朝他微笑,可也仅限于此。 在这个顷刻,她是一步也不想多往前走了。 林青毓循着季与京的目光看了过来,发现妹妹站在那儿,一副不打算再往前走的架势。 他忍不住笑了,“你觉得黛黛为什么不走了?” 季与京看向他,“中午你要是不多事,就没这些事儿了。” 林青毓啧了声,“怎么还成我的过错了?你媳妇儿你自己抱不是很正常?” 季与京懒得和他再扯这茬,“现在怎么办?” 林青毓:“我出的都是馊主意,你问我干什么?” 林家大少也是有脾气的人儿,他决定暂时不搭理季与京这个不识好歹的妹夫。 季与京服了这对倔种兄妹。 但是能怎么办呢? 以他对林青黛的了解,他若不了结这事儿,她能在那里站到酒宴开席。 在这个顷刻,季与京甚至觉得对付玄知和张祺远都算不得难的。 他终是站了起来,径直朝着林青黛而去。 “怎么不走了?” 林青黛看着他,“你说呢,季辞?” 季与京:“……”【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31章夫人,有何指教? 季与京:“……” 片刻后,他眼底有笑意涌出,“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哥和四皇子说的?” 林青黛:“你这么说,是对我智慧的侮辱。” 季与京听她这么说,不由想起她递过来的那包糖,目光陡然滞住。 那袋糖,就是给季与京的,给她的未婚夫婿的。 原来,她在那时候就在关心他了吗? 想到这些,季与京的心间就像被灌入了糖蜜,甜意一缕缕泛出。 林青黛这时又说话了,“季将军,你隐瞒我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季与京回过神来,“林二姑娘想如何解决?” 林青黛:“带我去军营瞧瞧?” 季与京:“为什么想去军营?” 林青黛:“浔国群侠传中,季与京的宁东军号称浔国最凶悍的军队,我想去见识见识。” 季与京:“带你去了,这茬是不是就此揭过以后再不提了?” 林青黛:“那不是,我想到还是会提的。” “暂时的和解。” 胡搅蛮缠,把季与京气笑了。 但她难得骄纵,又莫名的可爱,叫人根本舍不得计较。 “行,明儿就带你去。” 林青黛满意了,终于肯将手里的东西给他了。 “伸手。” 季与京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手来。 一个新的糖袋落入他的手心,触感和上次几乎一样。 “糖?” 林青黛:“嗯,上次给你的是不是给岭东的小孩儿了?” 季与京:“……” 一瞬的迟缓,就让林青黛将他看穿。 她细微地勾了勾唇,“不想吃?不想吃我非送你。” 让宁东军主将不快活,可太有趣了。 季与京将糖袋拢在手心,目光像是黏在了林青黛身上,一瞬都无法挪开, “跟我对着干这么开心?” 林青黛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但经由她的诸般意态,季与京已经知道答案了。 跟他对着干,她确实很开心。 算了,由着她吧,反正不痛不痒的。 “可以走了吗?林二姑娘。” 其 实他更想说的是:“祖宗,可以走了吗?” 林青黛点头,却又在季与京即将提步之前说,“等等。” 季与京凝眸看她:“怎么了?” 随着他话落,一抹纤白映入他的眼底,林青黛将左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手柔润如白玉,十指纤长,有种扰乱人心的漂亮。 可季与京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仅仅是看了眼,目光就重回林青黛的脸上, “怎么了?” “你抱了我,我要你还。” 季与京是真的服气:“林二姑娘想要我怎么还?” 林青黛左手又抬高了些,腕上纱随之颤动,慵懒与妩媚交织氤氲而出。 季与京终于懂了,要牵的意思。 虽然没搞懂林青黛的想法,但牵她,他求之不得。 再则她本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婚礼就在三日后。 牵手,泰宁帝那老东西过来也管不着。 心绪微悸时,季与京伸出手将那一抹纤白攫取,牢牢地控在了手心。 不远处,林青毓看着这一幕,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 黛黛,对季与京竟是一点隔阂都没有,理所当然地将真实的自己摊在他的面前。 一如她在家中,她若想要什么,她会告诉爹娘和他。 依赖,也无惧依赖。 又是一刻多钟后,林青毓一行人抵徊岭酒楼。 今儿林青毓包下了整个酒楼。 酒楼一共三层,每一层都摆了十几桌。一行人到时,一楼基本坐满。 林青毓挨桌过去打招呼,到了二楼,他也是这般。 亲和有礼,对人也大方,一众参与援救的将士对他印象极好。 其间,季与京和林青黛都是站在不远处等他,仿佛两樽精致却不会说话的人偶。 忽而一瞬,林青黛许是察觉到这一点,轻轻笑了声。 季与京垂眸看她,“笑什么?” 林青黛循声看他,“我们好像两樽没有感情的吉祥物。” 季与京:“……” 天才少女的想法,永远在跳脱常规。 “我有感情。” 季与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话,说出来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还是说了。 林青黛闻言,仔细打量他,仿佛是在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很快,她有了结果,“是吗?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季与京不可能容许自己一直处于被动,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动手,掌心贴着姑娘的后腰。没怎么用力,便将娇人儿送到了自己怀中。 猝不及防,以至于明月明浅想护主都来不及。 两人对看一眼,“……” 未来姑爷,又不是别人,就当没看见吧? “季与京。” 林青黛回过神来,恼了,冷着小脸直呼季与京的全名。只是那音量很是细小,堪堪近处能听到的程度。落在季与京耳朵里,就像是猫儿在撒娇。 季与京:“夫人,有何指教?” 林青黛:“……” 至此,她哪里还不知道季与京是在“反击”。 但凡她的脸皮厚一点,这“反击”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偏生,众目睽睽之下,她没办法像他放得开。 “你放开,我保证不闹你了。” “你拿什么保证?” 林青黛:“……” 心里不由暗忖:果然是浔国闻名的“睚眦必报”。 面上朝他笑笑,唇红齿白,甜得能挤出糖蜜,“再闹你,我就给你做几身衣裳。” 季与京:“你还会做衣裳?” 林青黛:“不会,但我可以学。” 一提到“学”,季与京不由想到在帝都时林青毓说过的话:黛黛是天才少女,老太傅认证过的。 她要是想学,还真难不倒她。 “成交。” 季与京当即放开了对林青黛的控制,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绝世天骄的风度。 她暗中松了口气,小脸的热度一点点散去。 而季与京…… 刚手掌贴在她的腰间还不觉得,现在撤开了,方才意识到先前贴着的是怎么样的柔软。 旖念浮动,他的手指轻轻蜷动了下。 日沉时,喻州主和陈侍郎相偕而来,三楼也渐渐热闹起来。 精致菜肴上桌,众人把酒言欢,最初是有些局促的,但三楼会搞气氛的人不少,氛围很快就好了起来。 席间,陈侍郎和林青黛说及新建府邸的事儿。 林青黛笑着,“这些日子,辛苦陈叔了。” 陈建和林言森,那也是老友了。 林青黛等于就是陈建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这也是为什么帝王会派陈建赴岭东宣旨并督办宅邸一事儿。 陈建:“不辛苦。能看着黛黛出嫁,又能来岭东瞧瞧认识喻州主和季将军,人生大乐啊。” 一句话,把整个主桌的人都哄开心了,纷纷笑开来。 笑过,林青黛对陈建建议道,“陈叔,黛黛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能不能行?” 陈建:“你的宅邸你当然可以提建议,说说看。” 林青黛笑着回说:“哥哥已经在岭东为我添置了宅子,那样大,够100个林青黛住了。” 众人被她的话逗笑。 林青毓:“合着我又做错了?” 林青黛:“哥哥好,宅子也好。” 敷衍地夸了一句,将话题带回正轨, “宅子够住就行了,新建的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但她的用途,和单纯的宅邸构建上是有差别的。 再则这次资费是从陛下私库出,所以商量少不了。 陈建:“你想怎么用?” 林青黛:“我想将它们建成学堂,内里有一间间教室。再招募些夫子,我自己也能教,这样静宁城的小孩儿就能够读些书,学些技能。” “学堂最好有前后院,到时我可以教有兴趣的人儿做酱晒花。” 轻言细语,表达却是十分顺畅, 很明显地,她细细思量过了。 季与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冷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东军其他几名高层远不及他冷静, 林青黛述说她的想法时,他们眼前有一帧帧画面浮出,清晰又生动。 叫人很难不期待。 陈建:“也不是不可以,但黛黛此事必须禀奏陛下等最终决策。” “这是自然,给陈叔添麻烦,黛黛很是过意不去。” “但那些孩子也是陛下的子民,应当爱护不是吗?” “陛下大爱,肯定会同意的。” 陈建笑,“你这丫头,等消息吧。” 这是愿意一试的意思。 林青黛欢喜得不能行,“谢谢陈叔。” 陈建笑纳了这声谢,随后看向林青毓,“都是你们惯的,什么要求都敢提。” 林青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话落,他自己先笑开来,“这人世间,没天理了吧?” 回答他的是季与京,“有的,就是没落到你头上罢了。” 林青毓循声看他,随后猛烈回击,“别得意,这些锅以后换你背。” 季与京没吱声,心里却在暗忖,“爷乐意背,也背得起。” …… 时隔四个月,景闲王重回帝都,他是为了昭和郡主和二皇子的婚事而来。 长乐宫的花厅中,他坐主位,昭和郡主立于他面前,眉眼低垂,精神也算不得好。 一句话概括:婚礼在即,她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新嫁娘的喜意。 景闲王话音中关切藏不住:“昭和,你若不想嫁吱一声,后续爹爹替你处理。” 也正是这份关切,逼出了昭和郡主眼中的泪。 她当即跪在了景闲王面前,“爹爹,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面对这世间唯一爱她的人,昭和郡主的委屈开始泛滥,她痛哭出声。 景闲王:“如何来不及?” “难道……” 难道你同宋云澜已经…… 后话景闲王没能说出口,是震惊过度,也是为了顾及女儿的颜面。 随着他的话音消失,此间陷入沉默,直到昭和郡主情绪缓和重新开口, “爹爹,这事儿也怪昭和自己。” “若不是我存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爹,是昭和让你失望了。” 景闲王听出了端倪,“他对你不好?” 听到这句昭和纤弱的身体颤了下,根本抑不住。 “没有。” 可她的反应,已经告诉景闲王她在撒谎。 “说。” 景闲王罕见的冷下脸。 “你不说我就直接去找宋云澜。” “不要。” “不要爹爹,我说,我说。” “二殿下,他怒气上涌的时候总爱打我。” 有时候甚至除掉她的衣衫。 他说,这时候的她是最美的。 后面这些,昭和隐了去。 但打她这件事,已经足够勾动景闲王的怒气。 他挥落了手旁的茶盏,可即便盛怒之下,那杯盏都在远离昭和郡主的地方落地,砸烂四散。 “宋云澜,他怎么敢的。” “爹爹。” 昭和郡主在这个顷刻真是恨透自己了。 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伤了爹爹的心。 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要怎么停。 “来人。” “殿下。” “守好长乐宫,没有本殿的允许昭和郡主不得外出,外面的人也不准进。” “诺。” 话落,他起身出了长乐宫,目的地是御书房。 一见到帝王,他便跪了下来。 “求皇兄收回成命。” 泰宁帝:“青淮,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景闲王:“二皇子对昭和并不好,他甚至动手打她。臣弟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怎能不为她做些什么?” 泰宁帝看向他的眼神很漠然,“宋云澜是她自己选择的。” 景闲王激动难抑,音量开始挑高:“选择过就不能后悔吗?她现在知道错了。” 泰宁帝成功被他不懂事的话激怒,抡起个奏折砸向他的脑袋。 景闲王也不躲,任由帝王怒气击中他。 “孤的圣旨,闹着玩吗?” “今日这般结局,你难辞其咎。收养一个女儿,却没有好好地养护她,你若一直守在她身边宋云澜敢吗?” 这一刻,悔恨差点把景闲王杀死。 他不停地朝着泰宁帝磕头,反复说着一句话,“求皇兄收回成命。” 泰宁帝快被他烦死了,“来人,将景闲王送回长乐宫。” 圣意下,禁卫开始动作。 景闲王情绪激动,不配合。 禁卫只能用蛮力将其制住往外带,可以说一点情面没给他。 “皇兄,皇兄……” 景闲王仍未放弃。他大声喊着,渐渐地声音哑了颤了,然而帝王再未看他一眼。 在彷徨跌坐在御书房外时,宋青淮第一次意识到,“闲”王就会活得憋屈。 人都道宋青淮乃今上胞弟,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可到头来,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第32章 第32章季与京被这一幕诱引,又亲了…… 翌日一早,远天霞彩还未消尽,季与京又到了林宅外。 从他走出军营的那一刻开始,他也正式进入了婚事筹备阶段。 认真说起来也没他什么事儿,阿爷和季家老一辈热情地扛下了所有。 这几日,他都能陪在林青黛的身边。 逛逛买买,抑或是奔赴山海看日出都可以,她欢喜便好。 敲开了门。 在前院忙活的家丁们看到他,无不恭敬有礼地唤,“姑爷。” 季与京微微颔首,“烦请和你们小姐说一声,我在院内等她。” 一名家丁:“那请姑爷稍等。” 话罢,朝着林青黛的小院而去。 近一刻钟后,林青黛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今儿她身上着了薄荷绿色的裙纱,风拂向她的那一瞬,恍若春意在摇曳。 视线春意浮动时,季与京不禁想:怎么会有一个姑娘适合任何颜色呢? 灰白她可以,桃红深紫她也可以……般般皆动人。 他陷入了情绪,看着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离他越来越近的林青黛看在眼里,觉得很是新奇。 原来声名在外的铁血战神也是会发呆的呀。 片刻后,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淡淡的香气侵入季与京的鼻翼,他回过神来:“用早膳了吗?” 林青黛:“还没有。季将军要请我吃早饭吗?” 季与京:“你想的话,可以。” 林青黛杏眸微亮,明显对这个答复很满意。 “那还等什么?走吧。” 两人单独出了府。 为了给准新婚夫妇多一点独处时间,林青毓早就叮嘱了明浅和明月,只要季与京在旁她俩就不用再跟了。 季与京引着林青黛往静宁城里去。 行走间,林青黛问他,“你准备请我吃什么?你平时早膳都吃什么?” 季与京:“一般都在军营吃,各种薯类和粥。 林青黛:“那什么时候有肉吃?都吃些什么肉?” 看着好奇宝宝一样的姑娘,季与京有点想笑。 忍着没笑是因为他其实挺喜欢她对他的世界存着好奇心,他一点舍不得打破。 “一周会有那么两三次。偶尔也会去密林操练,收获不小。” “那兴庆镇在哪儿?离这远吗?” 季与京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你连兴庆镇都知道?” 林青黛:“对呀,在话本上看的。” 季与京记起在裕永老人的土楼内她还问他要不要看,不由低低笑了声。随后,回了她:“不远,你想去的话我也能带你去瞧瞧。” 林青黛道好。 进了城,季与京将林青黛带到了一家面店前,这家名唤“多肉”的面店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存在了。 站在店门口,林青黛凝着那牌匾,“多肉啊?季将军为人挺大方的。” 季与京:…… 这话,他真不好接。 不好接,干脆不接了, “喜欢吃面吗?” “喜欢的。” “那就好。” 两人进了店,胖掌柜看到是季与京,眼底闪过惊喜,当即迎了上来,“将军,您来了啊。” “这位,是夫人吧?” 季与京嗯了声,低声问道:“楼上有位置吗?” 胖掌柜费力地控制自己的音量,“有有有,我带你们上去。” 走了两步,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朝着林青黛鞠躬,“夫人好。” 挺突然的,声音又响亮,林青黛被吓了一跳。 往后退了步,撞到了斜后方的季与京。 她的惊慌入了他的眼,他忍不住笑出声。 林青黛看向他,小脸冷艳。 没说话,但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笑什么? 笑多了小心乐极生悲没了媳妇儿。 大小姐包袱重这事儿季与京是早知道了。 眼下这情况,再激下她能当场甩开他走人。 于是,费力地敛了笑。 “肚子饿了吧,吃面去。” 林青黛这才放过他,三人朝着二楼而去。待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于玄关后,在一楼吃面的岭东民众话音再压不住了。 “将军夫人模样真好啊!!” “那肯定的,自古美人配英雄。咱们季将军浔国顶尖的天骄,媳妇儿能不美吗?” “季将军肯定很爱他的妻子,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像刚才那么笑。” “是啊,有种少年人的朝气。” “过两天婚礼,肯定很热闹的。” “我家老娘还收到喜帖了,她答应带我瞧瞧。” “你……真招人恨啊。” 掌柜将季与京和林青黛带去了一 张视野极好的木桌前。侧目右望,便是城中很是繁华的一条街。 “将军和夫人吃什么面呢?” 季与京回他的,“招牌上两碗吧,一碗大的一碗小的。” 掌柜应好,随即离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面上桌。 老板很是贴心,上了两碗不同的,一碗牛肉的一碗海产的。海产的种类良多,都是经过长时间腌制再炸,去腥酥脆。 林青黛很感兴趣,只是这小碗…… 跟她想象中的差很远。认真说起来,确实比装牛肉面的碗要小一些,但里面的料都堆出碗沿了。她肯定若是换大碗装,分量和大碗的差不离。 季与京将她的反应看在心里,心知她是被这碗面的分量惊到了。 小碗的分量原也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她来了才会这般的。 季与京什么都知道,却是一言不发。 只因他觉得此时此刻这般情态的林青黛,很是娇憨可爱。 他想将这一帧留得更久些。 等他觉得够了,才拿起筷子, “开吃。” 才撩起一缕面,林青黛忽而唤了声,“季辞。” 季与京凝眸看她,“怎么了?” 林青黛:“这面好多呀,我可以分一半给你吗?” 她问得很小心。 毕竟是她的食物,虽说还没动过。 季与京又是一方枭主,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的平易近人,地位搁那摆着。吃其他人的食物,似乎有点不妥。 季与京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冷静模样, “这样啊。” “那我拿两个小碗,两种面,一样分一些给你?” 林青黛听完,只觉季将军很懂事。 “行。” 季与京嘴角弯了弯,随即拉开了桌子一侧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两个小碗。按照她的食量分了些面和料汤给她。 “够了够了。” “那开动吧。” 林青黛朝他笑笑,“多谢季将军啦,我会报答你的。” 季与京:“……” 这么容易讨好的吗? 之后用餐,两个人都再未言语。 面量差距巨大,季与京又刻意放慢了些速度,两个人同时吃完。 休息了会儿,季与京问林青黛接下来想去哪儿。 林青黛想了想,“先报答你。” 季与京:“……” 观他神色,林青黛问:“你不想要报答?” “好东西来着,你不要会后悔的。” 季与京嘴角动了下,影影绰绰勾勒出笑意:“要的。” “那走吧。” “虹光镇,劳烦季将军带路。” 季与京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但他当时没说什么。 到面店前台找掌柜结了账后,便带着林青黛前往虹光镇。 虹光镇也隶属静宁城,离面店也不算远。但那处居民算不上多,因为镇上大半的地都给异地人买走了。 听说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拥有如此财力,定是来自浔国鼎盛的世家,是以那些地和屋子就是荒着也没人敢碰。 “累了,休息会儿。” 不紧不慢地走了近一刻钟,林青黛忽然蹲在地上,不走了。顶着张神女一般漂亮精致的小脸做着幼稚的事儿,意外地没有一点违和感。 季与京蹲在了她的面前,“这才走了多大一会儿。” 林青黛:“走不动了。” 她一步也走不动了。 “你不是说很近吗?” 娇人儿的星眸中满是控诉之意。 “是很近,再走一会儿就要到了。” 林青黛:“我不信。” 季与京:“……” 大小姐倔起来,不是一般地难哄。 略一思忖,“那我背你去?” “抱也行。” “当然,飞也行。” “林二姑娘,你选一个。” 他的建议听起来很有诚意,林青黛眼中的控诉消失了,黑眸晶晶亮,仿佛落进了星子一般,“飞吧。” 季与京凝着她眼中的微光,笑道,“想飞很久了吧。” 林青黛蹲着挪向他,一点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梦想。” 她身上的淡香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地侵入季与京的鼻翼间,他的心跳都被扰乱了。 目光不由黯了黯,“什么梦想?” 林青黛:“我想成为一名轻功惊人的女侠,走遍浔国四十八州。” “我还准备写一本游记,名叫《黛黛的畅游日志》” 无与伦比的漂亮,又无与伦比的鲜活生动,落在季与京眼里,他心间陡然生出一股子情绪,热烫凶猛。这股情绪促着他低下头,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心。 “除了成为轻功惊人的女侠那一项,其他都会实现的。” 突如其来的一下,前所未有的亲昵,让林青黛怔在当场。 明媚的大眼中映出他,也只有他。 季与京被这一幕诱引,又亲了一下。 娇娇儿终于回过神来,但她关注点的是,“季与京,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学不好轻功?” “我要是认真学,轻功肯定比你好。” 季与京忍着笑,频频点头。 林青黛冷下眸子,“敷衍我?” 季与京:“不是,真心的。要不是从明儿开始我教你习武?” 林青黛:“我不要你教。” “找个比你厉害的师父,未来才有可能打败你。” 季与京被逗笑,眉眼生光。 这时候的他英俊又明亮,比帝都的那些贵公子还要出挑。 林青黛看在眼里,心被情绪刺痛。 若不用背负岭东万民和那从未真正平静的边境线,季与京也许会以另一种模样扬名天下。 是什么都好,会是他自己真正喜爱的。 季与京不知道娇人儿心中兜转,笑过便站起。随后扣住她的腰,轻松将其带起,朝着虹光镇而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带起的风刮在林青黛的脸上。 她觉得有点疼,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当清洌的气息氤至她的鼻翼,她的注意力被季与京的心跳勾缠。 砰砰砰 季与京的心跳好像有点快? 因为她的靠近吗? 思绪微微悸动,带出的全是甜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青黛的嘴角再也压不住。 第33章 第33章季与京牵起她的手,继而…… 后半程,林青黛可以说是很满意了。 不仅能够轻松地抵达目的地,还全程被季与京抱着,安全感满满身心愉悦。 抵达虹光镇最核心的片区,季与京才将林青黛放下。 双脚安稳落地,林青黛面向他。 只是看,一声不吭。 季与京:“……” 对视数十息,季与京败下阵来。 “大小姐有何指教?” 林青黛:“你像刚才那样抱过别人吗?” 季与京:“抱过。” 林青黛还没来得及反应,“叶霄。” “他小时候经常爬树。” 但属于人菜瘾大的类型,多数时候爬上去就下不来了,他只能上去将他抱下来。 确切点说,是拎下来。 简单的一句话,画面感极强。 林青黛忍俊不禁。 季与京问她笑甚。 她回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叶霄很幸福。” 在哥哥的护佑下,肆意成长。 话落,目光于四周逡巡,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你可知这些空地和那些残空的宅子是谁买下的?” 当姑娘不笑时,一种世家底蕴洗淬而出的高贵清雅便会无声氤氲而出。 季与京的视线被牢牢地锁住,“谁?” 过去两年他也曾想过重建这虹光镇,也不止一次找过喻州主,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喻州主每回都是笑呵呵地说:人真金白银问乡民买的,怎么用,我们应当尊重。 道理他都懂,但一直荒着,真的可惜。 在他小时候,虹光镇属静宁城中最繁盛的镇之一。 林青黛:“苏家四公子苏裕。” 说完,她弯着眉眼冲他笑,“从现在开始,这虹光镇交由你打理。” 惊喜来得太 突然,且大得很,季与京本能防备。 “无功不受禄。” 林青黛没接这茬,只是问他,“你怪他和姐姐吗?” 虽事出有因,但总归是将季与京卷了进来,让他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方枭主,定是心高气傲的。 他接受了替代方案,并不代表他不介意这事儿。 季与京定定地看了林青黛须臾,突然伸手,扣着她的后腰,强硬地将她带到了自己怀中。 再度,两个人的呼吸开始纠缠不清。 目光也是。 “你觉得我怎么想的?” 林青黛轻声回道,亦没有制止他过于亲昵的举动:“猜不着。” 季与京:“有本事挑起民众议政计划,猜不着我的想法?” 林青黛认真点头。 换个人,她定是能猜到的。 可他是季与京啊,是她喜欢的盖世英雄。 她不敢猜,担心猜错了。 但她又固执地希望他和她的婚姻能在没有任何隔阂的情况下开启。 所以她选择了直面问题。 季与京许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如实回道,同她一般认真。 “林家的替代方案让我很满意,现在我不怪任何人。” 林青黛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冷着小脸道,“我不是替代品。” 季与京嘴角动了下,那是他即将控不住笑的预兆。 “我也没当你是。” 林青黛;“那我给你个机会,你重新组织语言说一次。” 季与京略一思忖,“我很开心,来到我身边的那个人是林青黛。” “你真是这么想的?” “真的。” “你拿什么证明?” 季与京怎么也想不到有了媳妇儿后说句真话还要证明。 “你想我怎么证明?” 这回换林青黛思忖了。 过了会儿,她笑着说,“你要是愿意帮我个忙,我就相信你。” 季与京:“说说。” 林青黛:“我和我哥在来岭东的路上打了个赌,以徊宁州为界,看谁在未来三年开拓出的林家商行更多。” 季与京一听就知道这个赌是林青毓为了安抚林青黛搞出的小把戏,“赌注是什么?” “他若是输了,来岭东给我做三个月的饭;我要是输了,你给他煮七天饭。” 季与京:“人还没到岭东,就把心思动到我身上?你有没有想过我不配合?” 林青黛摇头。 季与京:“这么有信心?” 林青黛:“那当然。给我一点时间,我定是能让季将军对我死心塌地。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会星月一道给。” 季与京看她骄矜模样,再忍不住笑, “这一点时间是多久?” 林青黛怔了一瞬:“两年?” 季与京:“行,我等着看。” 他如是应着,心中却在暗忖。 林二姑娘对自己魅力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闹过,季与京带着林青黛深入虹光镇。 他打算先粗略看一遍,好好想想如何将这些地最大限度地用起来。 走过一大片空地时,季与京突然侧眸看向林青黛。 林青黛:“……怎么了?” 季与京:“若是你,这一片你会用来干什么?” 林青黛:“?” “季与京,你别太过分啊。” “地是我的,免费给你用了,还让我出方案?” 季与京一本正经:“我会报答你的。好东西来着。” 季与京的报答啊? 林青黛意动,“若我不满意,你就完了。” 撂了狠话,林青黛径直走向了那片空地。 她认真踩了土泥,又挖了一些到手中细看,“种草药,最好是你管控的那些。” 季与京心跳漏了半拍,“然后呢。” 林青黛:“卖给其他势力,争取利益最大化。” 原来林青黛什么都知道。 季与京管控的那些药材多是运用于凝血止痛,麻醉,肌肤再生等方面。 越乱的地方,越需要这些药材。 不乱的,但凡动了谋夺天下心思的,这些药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必要物资。如此,只要季与京拿得出,就不愁没有买家。 进入到五月末,即使是偏冷岭东,阳光也是暖意浓馥。 置身其中,该是暖的。 然而看着姑娘那仿佛清水洗淬过不染一丝尘垢的双眸,季与京的背脊泛出丝丝寒意。 若林青黛想,这世间怕是没什么能够瞒住她。 素手挥动,温柔绝美,让人挪不开视线。 都忽略了她手中握了多少资源,又是何等聪颖。 被情绪控住,林青黛话落,季与京没有即刻回应她。 只能怔怔地看着姑娘扔掉了手心的土,又轻轻地拍了几下手,想将残余的黏土蹭落。 有一点顽固,未能抹去。 她盯着它,眉心微蹙。 现在知道脏了,刚挖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季与京不由笑了。 走近她,握住有泥污的那只手,替她抹除了黏土。 “带你去洗洗。” “季辞。” “嗯?” “草药若是种出来,分我十分之一好吗?当作我把地给你用的报酬。” “可以,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我想研究一下,这些药还有没有别的用途。若是成功了,不用三年,哥哥就要来岭东给我做三个月的饭。” “有没有我的份?” “有的。” …… 正事了,季与京又将林青黛带到了兴庆镇。 深入镇里林青黛才知道话本其实是很浅显的,所绘不足以涵盖真实的十分之一。 真正的兴庆镇安宁,绿意盎然。 行走其中,心境安谧是很容易的事儿。 林青黛细致地看着感受着,很少说话。 直到她看到了一方高耸花里胡哨的戏台子,杏眸微亮。 她拽动季与京的衣袖:“你看到那个戏台子了吗,话本里出现过两次。” 季与京:“……” 林二姑娘读的书,跨度是真的大。上至医史游记,下至野史话本,她都有所涉及。 更新奇的是,她似乎还认真读了。 面上,认真地回应了她,“嗯,看到了。” “怎么?喜欢看戏?” 林青黛:“喜欢,今儿有吗?” 季与京:“没有,逢十五才有,一个月一次。” 还多是在夜间。 林青黛也不失望,“那我下个月再来。” “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林青黛轻声道,与此同时,她松开了季与京的衣袖。 岂料,手还没来得及撤开,就被季与京牵起,继而十指紧扣。 他的温度烫了她的手,心跳乱了节奏。 缓了片刻,她凝眸望向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季与京:“牵自己的夫人。” 林青黛:“……” 他这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虽说婚礼在两日后,但圣旨已下,她是他的夫人这事儿早已坐实。 手给他牵一下,着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再说了,她也是欢喜的。 于是,强敛了羞涩,“那牵吧,给你牵。” 季与京将姑娘的故作镇定看在眼里,眸色微黯,但当下他没再逗她,径直朝着戏台子而去。 “你要做什么?” “带夫人听戏。” 很快,来到戏台近处。 他让她坐在了正对戏台中央的长凳上,这里是视野最好的地方。 他没有跟着坐下,突然吹了口哨。 音量响亮,节奏欢快。 然后神奇的事儿发生了,一个个小孩儿从自家跑出,确定了哨声来源,便径直朝着季与京而来。 “小季叔叔。” “啊啊啊啊啊啊,小季叔叔你的小胖墩儿正飞向你。” “小季叔叔,你的兵来了。” …… 都在扯着嗓子嚷,林青黛的耳边一阵喧热。 她不由抬头看向季与京,发现他正望着孩子们笑。 她离他这般近,他的状态清晰为她所知。 轻松,愉悦,柔和。 虽然她才来岭东不久,也知这种状态之于他是很罕见的。不舍破坏,在他发现之前便将目光撤走。 小孩儿军团来到戏台前,将林青黛和季与京团团围住。 先前叫嚷得最大声的小胖墩仰头望向季与京,“小季叔叔,你怎么来了?” 问完,也不等他答复,目光落在了林青黛的身上。 “仙女姐姐你好,我叫田三。我还有两个哥哥 ,叫田大和田二。他们这会儿不在,调皮捣蛋被娘亲罚面壁呢。” 他开了个头,其他小孩儿争先恐后地向仙女一般的小姐姐介绍自己。 “仙女姐姐”这四个字此起彼伏,没停过。 林青黛被哄得眉开眼笑。 季与京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忽而一瞬,他制止了小孩儿的狂热输出, “称呼改一下。” 小孩儿:“?” 季与京:“她是我的夫人,你们喊她姐姐不合适。” “哇哦,小季叔叔有媳妇儿了!!” “小季叔叔,你都娶媳妇儿,有没有给我们带喜糖呀?” “小季叔叔,你媳妇儿好漂亮呀。” 小孩儿又嚷开了。喧闹声中,小胖墩忽然凑近林青黛,以极其低微的音量:“小季叔叔肯定是对自己不自信了。” 林青黛:“……” 堂堂岭东战神,一方枭主,还会对自己不自信? 恕她眼拙,是一点没看出来。 面上,小小声回应了小胖墩:“此话怎讲?” “叔叔和姐姐差辈分呐,根本不相配。小季叔叔,肯定是怕……” 话没能说完。 小胖墩突然被季与京拎起,双脚悬空。 第34章 第34章林青黛:“我不嫌弃你老…… 小胖墩的体重和他的名字是相符的。 沉得很。 可季与京轻飘飘地将他拎起来了,胖嘟嘟的腰肢显露于空气里。 林青黛看到眼里:“……神力盖世,真不是吹出来的。” 但对小孩儿,哪能这么粗鲁。 她当即伸手,拽了下季与京的衣服:“快放他下来。” 季与京睇着小胖墩:“以后还乱说话吗?” 小胖墩频频摇头。 季与京这才将他放了下来。 双脚落地,小胖墩机灵地将话题带开,“小季叔叔召唤我们所为何事?” 季与京:“邀请你们唱一出戏。” “报酬的话……” 季与京还在思考给什么报酬,林青黛先开口了。 “报酬是一些糖果,过几天送过来。” 孩子们反应热烈,此间再度喧热。 “糖果吗?我喜欢糖果!!” “糖果很贵很贵的。” “姐姐果然是仙女!” “仙女姐姐喜欢听什么戏?我们会唱很多戏。” 什么戏啊? 林青黛初来岭东,没有任何头绪。 她望向季与京,寻求他的帮助。 季与京替她选了一出。 然后林青黛就看见小胖墩娴熟利落地点了好几个小孩儿,有男有女,一道冲上了戏台。 今儿没有化妆,没有道具,更没有配乐。可这些孩子,很好地完成了这出戏。 腔调惊艳,举手投足都是戏。 这让林青黛很意外,当这场戏进入尾声,她望向了季与京, “他们怎么这么会唱戏?” 季与京回说:“玩的东西少,小孩子精力又旺盛,总要给他们找些事儿做。” 刚好,岭东民众都爱听戏,唱戏。 老人带新生,小东西们有兴趣学习能力又强,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林青黛听他讲述,心似被细针刺了,微弱痛意无声氤氲开来:“都过去了,以后我会让他们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做。” “嗯。”季与京淡淡地应了声,心却是充盈又踏实。 那种感觉就好比你一直孤独地做着一件事,忽然有一天有个实力很强横的人加入进来,让你可以信任依赖,全然地交予一部分。 那个人还是你的妻子。 这种感觉陌生且奇特,但季与京没有生出一丝抗拒。 他甚至和孩子们一样,在期待那些糖果期待她口中那些好玩的事儿的发生。 “要带我一起。” “季辞,你是小孩儿吗?” 季与京没能忍住笑,“不是。” “但我可以适当参与一下吧?” “那可以。一身蛮力打杂最是好了。” 季与京:“……” 林青黛看着他无语的样子,暗笑在心。 面上,一本正经对他说,“过来点儿,我有话和你说。” 季与京:“好话还是坏话?” 言外之意:坏话,他就不听了。 林青黛听出了他的意思,嘴角弯了弯,笃定道:“好话。” 季与京看了她数息,决定再信她一次。 头偏向她。 林青黛凑到他耳边,小小声:“我不嫌弃你老,小季叔叔。” 回到家中,已过申时。 在外面玩儿的时候,林青黛并未觉得累。回到自个儿房间,忽然就觉得手酸脚酸想睡了。 明浅和明月用最快的速度伺候她洗漱,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娇人儿躺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而季与京,趁着林青黛休息又回到了军营。 离他和下属们叮嘱了一切进入到休假模式,不过大半天。 他召了一众宁东军高层进了议事殿,这回裕永老人也在。 徐羡一瞧见他,嘴就不怎么管得住,叭叭叭一顿讲。 “老大,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和媳妇儿吵架了?” “你这……” 季与京今儿心情好,不仅没罚他去跑圈儿,竟还认真地应了,“没吵架。” “不仅如此,黛黛还给我们宁东军送了一份大礼。” 稳重如华文怀都来了兴致,黑眸微亮,“什么样的大礼,能让将军专门跑一趟。” 话落时,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季与京。 季与京笑道,“虹光镇,可以为我们所用了。” “!” “虹光镇的主人是林二姑娘?” 季与京如实回道:“是苏家四公子苏裕。” 顿时,议事厅内众人都不说话了,像是约好了一般。 因由几何,季与京无疑是清楚的。 若不是林青黛,这就是个死局。 他虽对林青雾没有任何感情,也容不下林家将他置于那般荒唐难堪的境地。 可她出现了。 他能与相关人等和解,无条件的。 他甚至有点感谢苏裕。 是以当下,面对众下属的无法言语,季与京只是笑道:“过去彻底翻篇了。现在,点兵入虹光镇,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用起来。” “怀叔,规划方面您费点心,等我忙完这几天……” 话没说完,华文怀便应了他。 “将军说这话就见外了。安心成婚,其他放心交给我们。” 之后又说了会儿话,宁东军众高层退出了议事厅。偌大空间里,只剩季与京和裕永老人。 须臾沉默,裕永老人忽而轻轻笑了声。 季与京问他笑甚。 他说:“你会接受这份赠予,倒是我没想到的。” 倒不是说季与京大男子主义心高气傲,不屑从妻子那里获取帮助。而是他和林青黛在联姻确定之前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 就算有可能生出好感和信任,也是需要时间的。 在感情和信任到位之前,以季与京的个性,他是绝无可能接受这种程度的馈赠。 季与京怔了数息,笑道, “我也没想到。” 但它发生了,他没有任何抵抗地接受了。 他甚至是欢喜的。 黛黛,她的心是向着他,向着岭东的。 “晚上,一道去林宅用膳?” 裕永:“行啊,好久没见到林家兄妹了。” “我走的时候叫您。” …… 浔国国土广袤,周边光临国就有六七个。 其中最强盛的当数贴着岭东而建的东韶国,和挨着西部的苍蓝国。 这两个国家,又以彪悍强横闻名于世。 可以说,倘若驻守西边的不是吴庭善岭东没有季与京,浔国边境线都不知道被破多少回了。 东韶国,皇城建在了潇水城。 面积占了整个城池的六分之一,豪奢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皇城核心,东宫。 东韶太子玄知正在书房见他的三个亲信。 分别是高级将领侯庭,谋士奈逾和奈江。 举世皆知玄知手中有谋士六十八,都是这世间最擅“术法”的人。 他们没了自己姓 氏,统一姓奈。 若有一个陨落了,会有人替代他,姓名沿用。 伴着热烫茶香氤氲,奈江睇着玄知问道, “季与京大婚在即,殿下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 玄知淡声询问,仿佛对季与京这个人不甚在意:“能做什么?” 玄知,二十出头的年纪,东韶帝后唯一的儿子。 出生不到三个月便被立为太子,这片天下少见的尊贵。 再加之他自幼聪颖、早早展露了野心和手段,东韶帝君对他很是满意,早早地交了权。 如今东韶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其实是玄知。 他的样貌也生得极好,五官虽偏阴柔,可他的那双眼眸总是冷的,透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这一对撞,天骄矜高气度明晃晃显出。 即便,今日他只是穿了一袭简约素净的白色衣袍。 奈江开始献计,这也是他们这些谋士安身立命的筹码。 “属下倒是有点想法。” 玄知:“哦?说说看。” 奈江:“派兵突袭三溪镇。” 三溪镇这个地名一出,玄知的长睫轻颤,勾勒出了几分妖冶意态。 “你就不怕刺激过度,季与京发疯?” 别人或许不知,但季与京崛起的缘由玄知一清二楚。 几年前东韶国屠了三溪镇,以残暴的方式。 当然了,那种方式是东韶对待战败者的常规方式,并不是故意为之。 但这一战,激怒了岭东的少年人,其中最是出挑的就是季与京。他用了几年时间,走到了旁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完全可以说,三溪镇是季与京心间的一个死结。 一碰,他就会发疯。 眼下,他虽无法歼灭东韶国,但同样的,东韶大军也很难在他那里讨到什么好处。 形势几何,奈江当然是清楚的。 可,“季与京的夫人可不是普通女子,她来自浔国最强盛的家族。家中嫡女,千娇百宠长大。” 若她的心向着季与京,宁东军的威胁将会疯涨。 所以这对夫妻最好状态是同床异梦,心不齐。 “对女子而言大婚那般重要,夫婿却在这个时候缺席,林家嫡女会如何想?” 她定是受不了这个委屈。 而唯有三溪镇遭袭,才能在这样的时刻引季与京出静宁城。 玄知听完,觉得此计甚妙,他低低笑了声。 “那便依你所言。” “侯庭,你还没和季与京对上过吧?” “敢不敢?” 侯庭朗声回应:“敢。属下等这一天很久了。” 玄知:“好,不愧是我东韶的神将。” “侯庭听令。” 侯庭闻言,利落地出了位置,朝着玄知躬身。 “属下在。” “即刻点兵两万前往三溪镇,一万负责强袭一万守在界碑后,防止季与京失控攻入东韶。” 侯庭大声应道,气势凶猛:“属下接令。” 兵贵神速,侯庭道了别便离开了书房。 玄知又看向了奈江和奈逾二人, “苍蓝国那边怎么说?” 前段时间,玄知遣使者去了仓蓝国,谋求两国联姻。 若事成,两国成了利益共同体,安心合作,浔国边境线压力将大增。 再加之吴庭善家族失宠,失势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 种种迹象告诉他,浔国离国破不远了。 第35章 第35章季将军为了娶妻,真的很…… 六月六,大吉。 宜嫁娶。 卯时刚过,暮色还未消尽,整个静宁城都苏醒了。只因今日是宁东军主将,岭东守护神季与京成亲的日子。 季与京在岭东,那就神一般的存在。 他大婚,老老少少,无论有没有被邀请,都想去凑凑热闹。 并且笃定季与京不会在意。 他们甚至先迎亲团一步聚在了林府的大门外,人数众多,却是十分的知礼。 离门口较远,不会冲撞了主人家。 倒是林青毓知晓了这事儿后,亲自来派红包和喜糖。 见人有份,豪气得不能行。 季与京迎亲团过来时,他的大舅哥正在和乡民聊天。 热情,没有任何隔阂。 迎亲团阵容庞大,宁东军四大猛将来了两个年轻的,徐羡和从新。另外两人分别是季与京走哪儿都跟着的叶霄,和季家的一名小辈季与善。 本就都是出挑的人儿,这会儿新衣服往身上一套,精气神十足,帅到没边儿。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压住季与京的光。 他今儿的喜服是回岭东时加速赶制的,还专门去了静宁城的老师傅那里。 这老师傅手艺不一般,接单全看心情,任性得紧。 可就这,也有人愿意等。 要穿他做的衣裳,现在排,要到明年开春才能拿到衣服。若不是季与京本人亲自跑了趟,这喜服到现在怕是影子都没有。 喜服黑红相间,宽袖束腰,不经意处看见华丽刺绣。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元素,却衬得季与京清风朗一般清隽出尘。 很快,林青毓也察觉到季与京一行人的到来。 他停止了乡民闲聊,看着他们一点点走近。 待到季与京等人站在他面前,微微鞠躬,同时朗声喊道,“大舅哥,早上好。” 林青毓笑得不能行,“早上好。” “这迎亲团阵容很强啊,颜貌气度也是不凡。” 叶霄背脊挺得笔直:“那当然。” “咱们岭东样貌生得好的都搁这了。” 乡民们听到这话纷纷笑开来。 “霄少,你真怪自信的。” “叶霄哥哥,那是因为我还长大,我长大了模样肯定比你俊。” “哈哈哈哈,叶霄哥哥好好笑。” 叶霄循着声浪看去,笑着对小孩儿道,“先把牙长齐,再来想俊的事儿。” 一招即胜。 他话落,徐羡紧接着开口,话是朝着林青毓去的, “大舅哥,怎么样才能接到新娘子?” 林青毓的目光在季与京等人身上轻掠而过,随后笑道, “听说宁东军中高手如云,今儿我想见识见识。” 徐羡:“大舅哥想见识当然要安排。谁上?大舅哥你自己还是另有高手?” 林青毓笑,随后朗声喊了句, “两位前辈,出来吧。” 他话音还没落定,便有两人从林宅的高墙内飞出。 速度快得惊人。 等他们在林青毓身旁落定,众人才看清他们的真实样貌。 样貌陌生得很,连季与京都没认出这两人是谁。 但经由他们的轻功可笃定内力强横,定是当世顶尖的高手。 季与京等人不仅没生出惊惶,反而跃跃欲试。 从新眸底亮着微弱异光,“两位是?” 两位高手,一男一女,先后道出了名字。 慕璟 何珂 提及惊才绝艳的剑师,必定绕不过的两个人。 众人惊诧不已。 林家真不愧是浔国最强世家,竟然请来了隐世数十年的绝世高手来“挡门”。 叶霄:“大舅哥,你这也太狠了吧。” 这两位的名字,他一只小虾米都听说过。 同他们对打,今儿胜负难料。 林青毓笑着回说,“势均力敌,才有意思。” 话虽是这么说,但何尝不是一种讯号。 林家着重自家姑娘,必要时刻,能倾家族之力护她。 “谁先上?” 徐羡抢在众人前头,“我来。” 何珂也在这时越过了林青毓。 两人碰面时,皆是周全认真地朝着对方行礼。 虽然不曾碰过面,成名之所长也大不相同,但他们知晓对方的名字,并发自内心地尊重。 众人自觉避退,两人于一片空敞中开打。 徐羡擅拳术,快打强打。当他竭尽全力,军中唯季与京能同他一战。 何珂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并没有选择避其锋芒,反而是用同样的方式硬打。 他们的拳和手肘,每一次撞到一起都能带出明晰的沉闷声响,令人胆战心惊。 周围的风,似乎都变得尖锐了。 对阵近一盏茶的工夫,何珂的拳在一阵急速强打后击中了徐羡的腰腹。 他胜了。 不仅如此,对阵时他的拳极狠极快,但是拳击中徐羡时,又如云絮落于他的腰腹。 内力悄然撤走了。 是以,徐羡并未后退,半步都不曾。 徐羡怔了怔,而后向何珂行礼,“前辈真高人,徐羡输得心服口服。” 何珂潇洒回礼,“徐将军仍年少,拳术就如此了得。再过几年,定是在我之上的。” 英雄,惺惺相惜。 在这一刻,也没人在意输赢,纷纷为两人鼓掌。 何珂于声浪中,望向了季与京, “季将军,亲自上吧。” 季与京笑,“晚辈正有此意。” 话落时,他的大手一挥,赫赫风声起。 何珂勾了勾唇,铁拳径直朝着季与京而去。 内力朝外倾泻,强横根本掩不住。 然而季与京是一步未退,正面迎上。 砰砰砰。 速度和强度较之前一轮,似乎更强横了。 近处众人都能瞧见两个人手背和手臂上爆出的经脉。鸦青色的,根根分别。暴力和惊艳,在这一刻毫无违和感地交织在了一起。 这无疑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阵,然而对战总会有胜负。 数百招过后,季与京击中了何珂。 但他,和先前何珂对待徐羡那般,点到为止。 不曾伤害何珂分毫。 季与京躬身朝着何珂行礼,“前辈,承让了。” 何珂笑,“季将军果然神力盖世,何某输得心服口服。” 他话后,季与京当即看向林青毓,“还打吗?” 林青毓笑,“见识过了,就不打了吧?” 季与京:“听大舅哥的。” 今日之前,季与京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积极地参与到迎亲中来,更别说从中体味到乐趣和欢喜了。 但他得到了。 因为在等他的那个人是林青黛。 她,为他着了华丽嫁裳。 今儿的她有多美,没瞧见季与京也无法准确描述。 但他笃定是美的,朝阳和明月都不及。 然而季与京和迎亲团还没高兴一会儿,林青毓又说话了, “但是你们暂时还不能进去。” 迎亲团:“……” 不愧是帝都来的“大舅哥”,花样真多。 季与京嘴角开始压不住了,“说罢,快点儿,我急着接媳妇儿。” 和他给人的印象不符的一句话,掀起了阵阵声浪。 “将军肯定是喜欢极了他的夫人,瞧他急的。” “是啊,从未见过季将军如此轻松欢喜。” “哥,你这话让你显得特别的不值钱。” “哈哈哈哈,霄儿,你是真敢说啊。” “这年头,有媳妇儿才是王道。换我,我也会这般。” “徐羡,你更不值钱。” 吵吵嚷嚷,毫无形象可言。 可这一刻的喜气是那样明晰馥郁,每个人的眉眼间都盈着笑。 林青毓待到音量散了些才又开口,“几个问题,答了我就放你进去。” “来自你的丈母娘和老丈人,务必认真作答。” 季与京顿时敛了笑,一本正经:“行。” 林青毓:“第一个问题,来自你的老丈人,也就是那个爱女会哭的林侯爷。” 废话多多,逗得众人直发笑。 “他问:一年,黛黛能回家几次?太少了,他不答应。” 季与京几乎没思忖:“黛黛身体允许且安全有保证的情况下,几次都行。我有空闲时,定会陪着她一起。” 这答案,让林青毓很是满意。 “可以。” 话落,他没有任何拖怠地进入到第二题。 “第二题,来自你的岳母大人。” 她问:若是未来和黛黛起了矛盾,你会怎么处理? 季与京想都没想,“我和黛黛不会有矛盾。” 林青毓:“说这话,也不怕未来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季与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她商量解决。” “黛黛要不想和你商量呢?” “使用美男计和死缠烂打大法?” 众人闻言,纷纷爆笑。 连冷清惯了的慕璟都笑出声来。 这季将军为了娶妻,真的很拼呐。 林青毓也没能忍住笑,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因为季与京这张脸,这常年操练和习武练出的身段…… 他要真放得下身段使用美男计,成面应该很大? “行。” “未来你使用美男计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立刻赶来。” 季与京:“……” 他这算不算是在给自己挖坑? 后续又出了几道题,题题刁钻。 但因为季与京将林青黛放在了心上,亦想让她健康欢喜,所以这些问题对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林青毓感受到他的心意,觉得再无考察的必要,他突然侧过身。 大手一挥,摆出了邀请的姿态。 有些意外,季与京愣了下。 回过神时,喜色盈于面。 “多谢大舅哥。” 话落,他便径直入了林府。 以他最快的速度,去往林青黛身边。 林宅占地很广,但之于急切的季与京不过须臾之间。 到了林青黛的院落外,他才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熟悉的淡香浸入他的鼻翼间时,他看见了他的妻子。 她穿着质地精良的红色嫁衣,喜帕将她的脸全然遮掩。 他看不到她的脸,她的眼。 可经由她搁在裙摆上轻轻交叠的双手,指尖正在细微地颤动,他知道她也在紧张。 和他一样。 终于他停了下来,面对着她。 细致地看了会儿,朝她伸出了手。 “黛黛,未来漫长且未知,你可愿与季与京共度?” 他的声音,低哑带颤。 他在紧张。 林青黛近乎轻易地发现了这一点,突然间,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我愿意。” “但你要对我好点儿。” 季与京被她逗笑。 与此同时,没有任何犹豫地弯下腰,将娇人儿打横抱起。 当软馥馨香盈满了他的双臂,他的紧张也无声散了去,以一种毫无反抗的趋势。 “怎么样才算好?” 他抱着她,往外走去。 林青黛的双臂虚松地攀着他的肩膀,“我写了两页纸,季将军照着做就是了。” 季与京是真的服气,“写两页纸花了多久时间?” 林青黛:“也就三四天吧。” 季与京:“……” 人一到岭东,就开始给他立规矩了。 第36章 第36章辗转吮咬,唇齿开始沾染…… 从林宅到季家老宅,马车要走一盏茶的工夫。 距离上谈不上远,但步行过去也绝对算不上近。 在这一程里,季与京一直抱着林青黛,没让她下地走半步。 能被心上人这么抱着,还不用走路受累,林青黛自是欢喜的。 但周围那么多人,她又难免有些羞窘。刚走出林宅那阵,她曾轻声细语同季与京商量。 “放我下来吧。大家看着多不好?” 哪知季与京说,“这是岭东风俗。” 林青黛被噎了数息,“这是什么风俗?我怎的没听过。” 季与京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说瞎话。 “真的有。” “具体怎么说的?” 林青黛刨根问底,不好糊弄的。 季与京只能瞎编:“成婚那日新嫁娘由新郎官抱回家,日后定是家和万事兴。” 林青黛觉得他是瞎忽悠,但碍于现在她的视线被喜帕遮住什么都瞧不见,无从观察 他的神色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 只能当是了。 好在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就当什么事儿没发生。 顺畅地抵达季家老宅,跨过门槛,季与京才将林青黛放下。 正想牵她的手往里去,却意外察觉一名兵士慌急地进了院内。他穿着铠甲,铠甲面上沾了血污,明显才经历过一次恶战。 是哪一片的? 徐羡和从新也发现了。 他们当即迎了上去,眉眼微冷。 季与京的停滞,引起了林青黛的注意。 她轻声问他,“怎的了?” 季与京:“没事,拜堂。” 话落,牵起了林青黛朝着堂中而去。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节奏在精简加快。 因由,众人大概都猜到了,无条件地配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仪是由岭东有福气的老者主持的,即使节奏快了,他也显得非常的稳。 “交换金锁。” “送入洞房。” 当拜堂礼仪一个不落地走完,季与京不由松了口气。 他当即抱起林青黛,朝着他的房间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但林青黛被他护得很好,心中不曾生出胆怯。 进了房,他将她放在了床边坐下。 而后,徒手掀开了她头上的喜帕。 一张娇靥,美得摄人心魄。 若是可以,他是一步都不想从她身边走开。 “黛黛……”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新婚之日,他就要留她一个人。 心中满是愧疚,他再如何藏,都有几分会显于面。 林青黛看他这般,什么都明白了。 她开口道,声音柔软,仿佛裹了层云絮。 “过来点儿?” 季与京折腰,俊脸贴近她。 没有任何预兆的,林青黛吻了他的额心。 她今儿为了图喜气,用了很艳的唇脂。即便是轻轻一碰,都在季与京的额心留下了印记。 她不由轻笑,又伸手去擦。 温柔的摩挲,唤醒了季与京。 “夫人亲我做什么?” 林青黛手间的动作停了。 季与京捉下了她的手,目光落在了她指腹的唇脂上,目光不由黯了黯。 林青黛没注意他的变化,兀自说着自己的, “为季将军助威,望将军早日凯旋。” 季与京仔细打量着她,并未从她眼中发现一丝怒意,或是委屈。 但他还是说,“黛黛,不要生气。” “我很快回来。” 林青黛弯着眉眼冲他笑,“去吧。” 季与京情绪轻松不少。 当即直起身欲走,哪知才刚提步,他又折回。 挑起林青黛的下巴,低头覆上她的红唇。 起初只是想亲亲她,慰藉自己难宁的情绪。 岂料碰到后就再难挪开,仿佛唇不是唇,而是开在密林最深处的“百般娇”,无与伦比的艳丽,能轻易地引人沉溺。 季与京算是知道了,他的意志力其实也算不得强。 至少在林青黛面前,是这样的。 辗转吮咬,唇齿开始沾染她的气息,心绪稍稍被抚慰,他强硬地令自己撤开。 “等我回来。” 话落,转身离去。这一次,他再未回头看。但经过刚才那一吻,林青黛很难“胡思乱想”。 因为他咬她时,热烫的气息浸入她的唇间。她知道,那是他对她的渴望。 这么喜欢吗? 亲亲就能让他情难自控? 林青黛如是想着,耳根子顿时烫了起来。 …… 季与京走出房间,发现明月和明浅已经搁门外守着了。 如此,他越发地安心。 “照顾好她。” 说完,欲走。 明浅忽然叫了声姑爷。 季与京的脚步被绊住。 他看向她。 明浅递了方丝帕给他,“姑爷擦擦吧。” “这帕子是备着给小姐用的,干净的。” 季与京想起了先前的亲吻,当即接过了帕子。 “多谢。” 季与京很快走远。 明浅望向明月,“姐,季将军肯定特别喜欢咱们小姐。就这点时间,还要亲她。” 明月狠狠地拍打她的胳膊。 “闭嘴。” 明浅立马闭嘴了。 月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凶,她好怕怕。 季与京回到了大堂,彼时他嘴上的唇脂已被尽数抹去。 用的是林青黛的丝巾,覆在他唇上时,她的气息时隐时现。 这丝巾原是薄荷绿色的,如今添了些许红渍,虽不复干净,却有种惑人的美感。 季与京将它藏进了贴身处。 见到林青毓和季桐川后,季与京由衷地说了声抱歉。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什么事儿,他没细说。 但那铠甲染血的兵士林青毓和季桐川都瞧见了,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在过去几年里,这样的事儿季桐川见多了,除了惆怅叹息,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与京身上肩负的是岭东万民的安危,他若不去,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 就是自己心理这一关,也没法过。 但林青毓不同,他一直生活在太平繁盛的帝都,家族又是那样的强大,他不曾见过这些。 这是他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去吧,我和季老收尾。黛黛那边……” “她没事。” “那就好。” 季与京走出季家老宅时,徐羡已经问明了情况。 这突然出现的兵士是三溪镇的守军。 他们一共来了三人,一人朝季家老宅来了一个去往宁东军军营,还有一个去了州主府。 只为以最快的速度,将军/情急报传达给相关人等。 昨儿后半夜,东韶国重兵突袭三溪镇,宁东军虽拼死抵抗,界碑都是几度失守。 季与京听完,神色陡然降至冰点。 “来了多少人?” 兵士:“具体不清楚,但杀不完。” 根本杀不完。 前方的才被解决,后面又成倍地顶上了。 若对方大军压上,三溪镇守军拖都被拖死了。 季与京拍了下小兵士的肩膀,“辛苦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兵士这是第一次被军中主将赞美,又才经历过那样激烈的战争,不禁鼻酸眼热。 “从新,你立刻回军中点兵一万,支援三溪镇。” “粮草后续要跟上,十日起。” 从新听完,心不由咯噔了下, “将军这是要……” 要越过界碑打过去的意思? 后话,从新没能道出,被季与京截停了。 他在笑,可他的目光冷极。 “玄知这么客气,在我大婚当日送了这么大一份礼。我不回礼,怎么说得过去?” 至此,分头行动。 季与京即刻启程前往三溪镇,同他一道的还有叶霄和徐羡。 一路上,没人敢说话。 结婚当日抛下妻子奔赴战场,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更遑论新娘子还是林二姑娘,这浔国最高贵的姑娘,让她受了委屈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但不去,又不行。 至少季与京过不去心里这关。 三溪镇,是他老友寥海平的家乡。数年前,寥海平死在了这里,被虐杀惨死。如今东韶国再度突袭这里,专门挑在了季与京成婚这日,明摆是想给他添不痛快。 很显然,他们成功了。 策马疾驰近两个时辰,一行人抵达三溪镇。 除了季与京三人,头一批支援队伍已跟上。两千兵士,数量不多,但都是军中最凶悍擅强攻的,可解燃眉之急。 他们到时,东韶国大军已经打到了三溪镇的后牌楼。 这是三溪镇的大后方,破了牌楼,等于三溪镇沦陷。 “季将军。” “徐将军。” “是霄少。” 已苦战几个时辰的三溪镇守军发现援军到来,主将亲至。 惊喜地嚷开来,黑眸一瞬染了猩红。 季与京高坐马上,朝着他们微笑,“各位辛苦了,剩 下的交给我们。” 话落,他便飞身下马,抽剑走向东韶大军。 明明还没出剑,先前杀红了眼锐不可当的东韶国将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他们冲进三溪镇第一次。 顷刻之间,战局不再一面倒。 破局重开。 季与京静静地看着他们,一瞬,嘴角细微地勾动了一下。 那一笑,有种妖邪的味道。 “杀。” 话音轻轻落定,他挥剑冲向东韶国将士,当真是人狠话少。 驻三溪镇的将士看到这幕,不由惊呆了。 三溪镇守将李谦:“将军亲自动手?” 近几年,随着从新等四大虎将在军中站稳脚跟,玄知不出,季与京几乎不曾亲自动手。 叶霄将李谦的惊诧模样看在眼里,嘴角抑不住地抽动了下:“婚礼被毁,现在他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呢。” “也好,不给这些蛮货点厉害看看,他们以为这世间任何地方都能任由他们随便践踏。” 话落叶霄也将速度催发至极致,深入敌军中,根本不带怕的。 援军当即跟上,反击战开始。 徐羡在进场之前,拍了下李谦的肩膀,“接下来交给我们。” “你带队去镇上看看,安抚下村民。” 虽然两三年前季与京已下令将民众内迁,但总有些念旧的怎么都不肯走。 季与京并未强迫他们。 好在数量不多,也经过专门的避险训练。战争来临,他们会自行前往指定地点隐匿。 李谦没有推迟,硬扛几个时辰,将士们体力消耗过大,也无力再战了。 这一回,季与京下手格外的狠。 所过之处,鲜血横流,东韶国将士残的残死的死。 他当真是恨极了这些人,虐杀他的挚友,如今又挑在他成婚这日重兵突袭三溪镇。 他不想在这样的日子从林青黛身边走开,可他不得不。 三溪镇就是他心中死结,三溪镇若失守,他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进退都是难。 愤怒激红了他的眼。 主将强横,士气得到了最大限度地提振。 再加之来的本就是军中狼派,大反扑开始。 东韶国将士开始后退,宁东军离失陷的界碑越来越近。 终于,他们看到了界碑。 一看见,愤怒又一次被点燃。多年过去了,东韶国还是一样的低贱。 他们用各种恶臭的东西浇灌界碑,一层又一层,他们已经看不清碑面上的字了。 季与京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便撤回了目光,对着一部分已经退回界碑那边的东韶兵士。 “主将是谁?” 侯庭:“是我。” 季与京扬剑,冷光明晃晃,指向了侯庭,“界碑擦干净。” “跪着擦。” “贱民,你放肆,竟敢这么对我们主将说话。” 季与京嘴角动了下,“贱又如何?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贱民的剑下。” 跟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界碑擦干净。” “跪着擦。” 侯庭被激怒,拔刀冲向了季与京,眼中燃着赫赫战意。 很早以前,他就听说过季与京,皆是从同僚那里。 他们说浔国国运虽在衰退,可不可否认地,他们拥有许多惊才绝艳的将领。 比如说吴庭善,又比如季与京。 他们不死,浔国就不可能被真正灭国。 后来他们一再地败在了季与京的剑下。 一个杀神,用的竟是最飘逸出尘的剑。 他早就生出了同他打一场的心思,今次,机会终于来了。 最暴力的对战,拉开了帷幕。 有一瞬,刀剑撞到一起。微弱的火星迸发,两个人的手都被震麻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侯庭的呼吸开始乱了。 季与京看在眼里,持续强打,内力疯狂外涌,仿佛永无衰竭的一天。 局势演变至此,侯庭的眼眸中终于起了波澜。 季与京后劲太强了。 他到底是怎么训练的。 呲 剑尖终于刺进了侯庭的身体,声响微弱,却是让人心惊胆寒。 季与京一寸寸往前,剑一寸寸深入。 侯庭急步后退,十数步后他徒手握剑,硬生生地将剑拔出。 血液鲜红,四溅。 有一些,撒到了界碑之上。 季与京的剑再度指向了侯庭, “跪着擦干净。” “本将但凡有一点不满意,当年三溪镇的乡民如何死的,本将就让你们这些人如何死。” “本将亲自动手。” “你开不开心?” 季与京的黑眸亮得有些诡异,他就像是揭开了封印的魔。 最擅以暴制暴,毫不留情。 侯庭没和季与京对战过,如今一战,只觉他和传说中一般凶残。 他清楚,季与京不是说说而已。 倘若他没能让三溪镇界碑恢复干净,他会虐杀他,眼皮子都不会多眨一下。 惧怕,控住了侯庭。 可他一国名将,能败,不能受此屈辱。 他不顾伤口疼痛,再度扑向了季与京。 一剑,两剑,三剑…… 侯庭终是倒下了,但他不悔。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为将半生,总算是遇见了像样的对手,这一生,也不算虚度。 季与京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也仅此而已。 这一眼过后,他又望向了东韶军。 “副将是谁?” 这样来了三回,终于有人跪在了三溪镇界碑前。他撕了自己的袍子,细致地擦拭着被他们弄脏的界碑。 动作间,他的脖子时不时擦到季与京的剑,鲜血渗出,痛意尖锐。 时间随风掠过,界碑渐渐回归它原本的模样。 等它彻底干净,叶霄和徐羡各自拎了桶水过来,又细致地将其擦了几遍。 仿佛它是他们的老友。 它安好,他们才能安心。 第37章 第37章季与京,我心中的盖世英…… 酒席结束。 在林青黛的坚持下,喜气浓馥的大堂内,她挨个给家中长辈敬了茶。彼时她已经除去了压得她头疼的珠钗首饰,换了套绿色的婚服。质地精良的缎,衬得她越发贵气出尘。 模样生的那般好,又是和善礼数周全。 长辈们看着喜欢极了,纷纷拿出攒了很久的金饰,每个匣子都是沉甸甸的。 “太多了,黛黛都要拿不动了。” 林青黛朝着长辈们笑,甜蜜又乖软的模样。 长辈们观其神色,忐忑的心终是安定了些。 帝都来的贵女,是真的没有嫌弃他们的这点东西。 程芝心里更是欢喜。 她伸手,抚上林青黛手臂上的衣料,柔声道:“黛黛不要生与京的气,他也是迫不得已。” 林青黛乖顺点头,“娘亲放心,黛黛定不会因此事和夫君生出嫌隙的。” “阿爷和娘亲也莫要过度忧虑。” “他定会平安回来的。” 季桐川和程芝闻言,无不松了口气。 季桐川随后道:“黛黛,你去歇着吧。住林宅还是季家,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们老季家没那么多规矩。” 林青黛眉眼盈笑,“那黛黛便先回林府住。下午啊,我想给岭东的小孩儿送些糖果。” “顺便四处走走,了解一下岭东的风土人情。” 程芝:“可以,有空就回家吃饭,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热络地聊了一阵,林青黛和林青毓携众离开了季家老宅。 上了马车,林青黛便对林青毓说,“哥哥,回到家莫要同爹娘说这事儿。” 爹娘都是明事理的人,肯定是能理解的。 可他们那般爱她,难免会有些遗憾的。 林青毓听完,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就听说东韶国残忍恶劣,今儿一见,才知传闻没有一点夸大。” 他们的骨子里,似乎没有“义”这个字眼。 : 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不管不顾。 林青黛想起了三溪镇那场残忍的屠戮,秀眉微蹙:“所以,东边境线不能破。” 倘若他们同隔壁苍蓝联合起来,浔国边防被破开的危险就更大了。 她必须快点,让宁东军“富”起来,有足够的军费支撑各方一波又一波的强袭。 回到林宅,林青黛径直进了会客厅。 一对小夫妻成婚当日各自搞事业,追古溯今都寻不到多少相似的。 跳脱了常规,在很多人眼里,甚至是不吉利的。 然而林青黛和季与京都不在意,他们要的是一个干净灿烂的未来,朝夕,不是一定要争。 随着她一道进去的,还有林青毓和何珂慕璟二人。 坐定,茶上桌。 明浅还在挨个斟茶,林青黛便开了口,声音轻柔, “两位前辈可认识一些善医药的大能?” “名声传开的剔除。” 林青毓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时,何珂已然开了口, “小姐想做甚?” 都是林家的老朋友了,林青黛自是信得过的。 她如实道来,“我想请他们来岭东,助我创出一番事业。” “创出一番事业”这话将林青毓三人逗笑。 慕璟问她,“什么样的事业,能让二小姐亲自动手?” 还是在新婚这日。 林青黛:“岭东草药资源丰富,除了极北之地,再无地域可及。其中几种更是长年受季辞管控,各势力若需要,需要高价购买。” 如今,她已和季与京达成了协议,可以触及这些珍稀药材了。 “若能研制出药剂,我们能成为这摊生意的第三方,甚至能惠民。” 一旦涉及民众,市场将会最大限度激发。 这是季与京没有精力,也暂时没有资本涉足的地方。 林青毓一听来劲儿了,“有没有我的份?” “算我一份。” “兄妹一心,其利断金。” 林青毓是真的觉得这事儿能行。 而且按照目前的形势,他们是最早想到这茬了。 各方势力虽势大,但他们不可能研制出药剂便宜其他势力的。 民众是否能受益,就更没人在意了。 买了药材,都是控在自个儿手心。 林青黛:“行吧,谁让你是我哥呢?” 很傲娇的语气,像是勉为其难。 但林青毓知道不是,被她的小模样逗笑。 “以后做生意,记得带带哥哥。” 待到兄妹俩的说笑声停歇,何珂才开口, “别说,我和阿璟还真认识几个擅医药的老东西。但是先说好啊,若事成,我们可是要参与分成的。” 那些个老东西可不好请。 林青黛:“必定会让您和诸位大能满意的。” 谈妥后,林青黛由明月伴着回房歇息了。 今儿起得太早了,一阵折腾,到了这会儿当真是疲累至极。 明浅则被她的两位师父留下了。 何珂问她,“这大半年,可有认真练习剑法?” 明浅站姿笔直,神色正经。 和在林青黛面前,完全不同。 只因她这个师父啊,太凶。 能和季与京对打的人物,能是什么善茬呢? “练了,每回遇见恶/势力我都是硬上,从未做过让两位师父蒙羞的事儿。” 慕璟被这小徒弟逗笑,“是吗?” “那你赢了吗?” 明浅:“……” 师父不问,她都没想过这茬。 近期两次动手,好像都是不了了之? 一次她嫌累,跑了。 第二次季将军的救援到了,她没机会表现。 她这一顿,慕璟失笑,何珂心都凉了。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懒东西为徒啊?” “跟我出来。” 明浅真的很想点手指,“师父,您想做甚?” 何珂甩下一句话便径直朝外走去。 “为师亲自考察你现在的水平,若是没有进步,就把你逐出师门。” 明浅:“……” 她不过是想懒散舒服地过完这一生,怎的就这般难啊。 暗忖微歇,慕璟已起身,踱至明浅的身边,手掌贴着她的腰后,“走吧,懒懒儿。” 明浅:“……” 在这个顷刻,她是真的很想仰天长啸。 她不懒! 她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此乃,会生活也。 …… 界碑左右,重归宁静。 季与京扣下了东韶国将士,只放了三人回去。 “回去告诉玄知,终有一天我会摘下他的人头,烧给三溪镇死去的民众。” 他话落时,已被牢牢扣住的东韶国将领颤颤开口,“太子也有话给季将军。” 季与京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森冷。 少顷,那将领的头皮开始发冷,“太子说有他在一天,季与京你就不可能得到幸福。” “林二姑娘那样高贵的女郎,她能忍几次像今次这样的委屈?” “一次或许不能让她对你起离心,那两次,三次呢?” 这番话成功地戳中了季与京,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 他手中的剑陡然扬起,快得惊人。 东韶将领惊惧,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被扣住一步都不能。 只能阖上眼,连连求饶。 季与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他。 只是短促而冰冷地,“滚。” 夜宿三溪镇。 这里长年有将士驻守,各种设施不说多好,但绝对齐全。再加之三溪镇的民众大部分都迁往了岭东其他安全的地方,很多宅子空置,最不缺的就是住的地儿。 暮色再度将三溪镇笼罩时,将士们终于吃上晚膳了。 昨夜到现在,第一顿饭。 叶霄端了些东西进了间房。 他,徐羡,从新和季与京今夜就宿在这里。 进去那会儿,季与京才从外面冲完澡进来。 上半身光裸着,优越的肌肉线条明晃晃显于外。 叶霄看不得这个,将饭菜往屋里的那张方桌上一放,随即开始叽叽喳喳, “我每天操练的量和你差不多吧?怎么我腹肌就没那么明显呢?” 季与京:“……” 脑子多少有点病症。 说出的话,也是毫无兄弟情可言的。 “你对自己偷懒的技术简直一无所知。” 叶霄听完,更生气了,“我什么时候偷懒了?你不要乱说,小心我回家跟嫂嫂说你坏话。” 季与京觉得他太幼稚,懒得和他再废话。 自从新带来的行李中随意扯了件上衣穿上,随后踱到桌旁,坐定用膳。 碗筷才拿起,叶霄来到他对面坐定,黑眸燃着微弱火光,被气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怕嫂嫂骂你?” 季与京冷眼瞥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再话多,滚回静宁城。” 叶霄现在是一点不怕凶神:“回去就回去。现在家里可同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帝都来的大小姐,玩的花样可多了。” “而且嫂嫂人美心善有智慧,和你这种没人性粗鲁的大魔王完全不同。” 砰! 在这个顷刻,季与京当真是烦透了叶霄。 他将碗筷拍回了桌面,一声压迫感极强的闷响传出。 叶霄知道今儿份的“不知死活”到头了,再激一下,嫂嫂和大姨都救不了他。 “哥,你慢慢吃啊,我出去和其他哥们儿一起吃。” 话音还没落定,人已经朝外冲去。 看那速度,是将自身潜能发挥到极致了。 也因为太快,出了屋也不怎么能刹得住,外面的哥们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霄少,将军又要揍你了?” “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啊,刚下战场的大魔王都敢惹?” “还是被揍少了。” “若不是兄弟,大魔王的铁拳一次就能让你服气。” …… 叶霄在一片吵嚷声中走向了弟兄们,拿了一副空的碗筷后挤在他们中间坐定。 “我这是激发他的情绪,懂吗?” “他今儿杀得那么凶,不调整下,真变大魔王。” “嗷呜,把你们都给吃了。” 众将士笑,“这你放心,季将军就是要吃人,那也是吃东韶国那帮杂碎。” 叶霄:“我哥不喜欢吃杂碎,下不了嘴。” “哈哈哈哈哈哈。” 一如既往,有叶霄在的地方,“沉闷”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片喧热中,从新忽然端着碗站了起来。 叶霄:“干什么,新哥?” 从新:“给你哥送点东西,保准戾气全消。” 叶霄:“有没有……” 他原本是想说有没有那么神奇,但话没出口,他就想到了林青黛。 “哦,懂了。” “去吧。” “什么东西我能知道吗?” 从新一息都没有犹疑:“不能。” “滚滚滚,快点儿。” 从新进了房,因为袋里揣着东西,他是一点都不慌。 “你们闲不闲?” 低冷,剥不出一丝情绪的话音传来。 从新脚步未停,“霄儿闲不闲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不闲的。” “我带着任务来的。” 季与京:“……” 须臾之后,从新坐在了季与京的对面,随后从衣裳内袋里掏出了三样东西。 “这包我的。” “这两包你的。” “嫂嫂身边的明浅姑娘送到军营的,说是嫂嫂给你的。” “不愧是帝都来的大小姐,礼数太周全了。帮自家哥们儿带点东西还有礼物拿,我真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儿。” “先前急,也没心思打开瞧瞧……” 从大将军也是啰唆得很,但因为眼前的那两包小东西,季与京觉得他可以忍。 他当即取了个到手中,细看,老一套,是一包水果糖。 林青黛,哄人这般的敷衍,一招翻来覆去地用。 季与京如是想着,手却很诚实,取了另一个到手中。 拉开束口,这回总算是有些新意了。 里面塞了些安神的药草,还有一个纸条。 他取出,摊开细看,细腻飘逸的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底, “季与京,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任前路几重霜雪,我陪你踏遍。 第38章 第38章报仇的时候到了。 深夜,那三名被季与京释放的东韶国将士抵达后方营地。 紧挨着三溪镇的一个镇,名唤三犀镇。 这三犀镇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是玄知太子后来下令改的。 堂堂一大国太子,目光落在了一边陲小镇上,本身就是件出奇的事儿。并且还将名字改得同相邻的邻国小镇一样。 季与京知道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玄知是不是惊才绝艳尚不得而知,但他膈应人的本事绝对一流。 不高兴是必然的。 但他改的是东韶国的镇名,季与京无法干预。只能在仇恨簿上再添一笔,日后一次清算。 三名将士被引入了中军大帐。 进去时,后方主将程辉已搁上位坐定,衣着轻减,明显才从床榻上下来的。 三名将士跪倒在他的面前,“将军,侯将军他……他……” 开口的那名兵士,费尽了力气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程辉顿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背脊发凉。开口时,音量失控,“他怎的了?” 三名将士被吓到,齐齐头嗑地。 “侯将军被宁东军主帅季与京斩杀。” 程辉的心一瞬凉透,眼中有着悲凉之意。 “一万大军强袭,都无法拿下一个小小的三溪镇吗?” 季与京的成长,太快了。 快得有些恐怖。 缓了好一会儿,程辉才能够说话,“前线的将士如何了?” “因季与京到来,三千未发的将士退回到三犀镇内,待命中。” “其他死伤大半,剩下的被宁东军扣住。” 详细了解了情况,程辉遣那三名兵士去休息。 一位兵士这会儿才支吾开口,“将军,季与京让我们带句话给太子殿下。” 程辉心里一咯噔,“什么话?” 兵士:“属下不敢说。” 程辉:“说,恕你无罪。” 兵士这才敢开口:“季与京让我们转告太子,终有一天他会摘下他的人头,烧给三溪镇死去的民众。” 程辉当即拍响了桌子,声响震耳, “季与京简直狂妄。” “多年来只守不攻,孬种一个,也敢说这话。” 在程辉心中,玄知太子那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哪里容得下季与京这般言语侮辱。 他挥退了这三名兵士,随后看向帐中几位军师。 “现在如何是好?” 其中一名军师名唤奈禾,他思忖后回道, “季与京亲至,我们很难再讨到便宜了。” 程辉面红耳赤,激动根本掩不住,“那侯庭白死了?” “就是死了,尸体总该接回来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东韶国闻名遐迩的大将,若战后连尸骨都无法接回,以后谁还愿意上战场?” 程辉的话,让帐中陷入静默。 道理大伙儿都懂,但从近些年的战况来看,再打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过往三年,东韶从未在有季与京亲自坐镇的战役中取胜,哪怕玄知太子亲至。 事实很残忍,可它们是真实的。这个夜里,程辉第一次尝到了憋屈的滋味。 默坐到天亮,也没做出决定。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的犹豫是不必要的。 因为季与京在他成名后,第一次率大军攻打三犀镇,试探突破东韶边境线。 …… 六月七,破日,诸事不宜。 皇城中却在办喜事。 帝王似乎铁了心让皇后和二皇子不痛快,把二皇子和昭和郡主的婚事定在了林青黛和季与京的大婚之后。让二皇子眼睁睁地看着心尖月嫁人,紧接着又要走入一段无爱的婚姻里。 皇子大婚,还是帝后嫡子,婚礼办得却是极为冷清。 二皇子外祖吴庭善和两个舅舅甚至没有被邀请入帝都观礼。 一场婚礼,流程从早上天没亮走到晚深,相关人等好像没一个开心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宴结束,宋云彦随岑贵妃离开。 远离人群时,他脸上的笑再端不住了。 眉头微蹙,“早知道就和林青毓一块去岭东参加小黛黛的婚礼了。” “肯定很热闹的。” 宋云彦觉得自己亏大了。 若重来一次,就是被娘亲打骂揪耳朵,他也要跟着林青毓去岭东。 岑贵妃嫌弃睨他,“早知道你也去不了。” 二皇子再怎么说都是帝后嫡子,宋云彦的哥哥。他大婚,宋云彦一个做弟弟的怎么样都是要在的。 但总归,贵妃是疼爱儿子的,“下回要是林家人再去岭东看黛黛,娘准你去。” “真的假的?” 以林家人对黛黛的疼爱,去看望她的频率肯定很勤。 他又能去岭东耍啰。 岑贵妃笑着:“假的。” 宋云彦:“……” 但凡换个人,他肯定开骂了。 自家娘亲,只能忍。 岑贵妃逗完娃儿,心间沉闷稍稍散了去。 她对皇后和二皇子没有任何好感,也知他们落得今日这下场是他们自己作来的。 然而她还是被帝王的冷绝给吓到了。 吴莹是他的发妻,吴庭善为国驻边战功赫赫甚至是扶持帝王上位,到了最后,也是一点颜面都没留。 那其他人,要靠什么在帝王权术面前保全自己? 深廊的尽头,右拐,越发的静了。 忽而一瞬,身后有一道低沉男声传来,“皇嫂。” “云彦。” 听出是景闲王的声音,宋云彦连忙转过身。 几个阔步到他近处,“小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经由宋云彦的语气和神色,可知他是真心喜爱自己这个叔叔的。 景闲王拍了下他的胳膊,“心情不好,找你和你娘说说话。” 宋云彦很是热情:“可以啊,走走走,去我宫里坐坐。” 岑贵妃没有反对。 她心知景闲王过来,并不是单纯地聊天排解心中沉闷。 三人相偕去了宋云彦宫中。 宋云彦屏退了所有侍从,亲自给母亲和小叔张罗茶水。 夜深了,不宜喝茶,他便用了黛黛离开前偷偷塞给他的各种花草茶。 当花茶甜甜的气味漫开时,岑贵妃看向了他,“这是什么茶?哪儿来的?” 宋云彦:“……” 糟糕,暴露了。 面上,朝着母亲咧嘴笑:“黛黛出嫁前,给我了一点。” 岑贵妃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一点吗?” 宋云彦:“……也有几包吧?” 岑贵妃:“你留一包,其余的都给我。” 宋云彦面上一声不敢吭。 心里:他的亲娘不只能做贵妃,她还可以去做山匪。 恁会抢东西了。 “在心里骂我?觉得本宫干脆别做贵妃了,去做土匪?” 宋云彦:“……” 血脉的压制,让宋云彦连暗忖都不敢了。 他乖巧地将茶送到了岑贵妃和景闲王面前,“两位客官慢慢享用,我先去洗个澡,太臭了。” “去吧。” 闹腾的走后,此间陷入沉谧。 片刻后,岑贵妃先开了口,“殿下可是为昭和的这桩婚事发愁。” 景闲王:“是啊。” “如果二皇子为人正派,嫁了也便嫁了。皇子正妃,也没辱没她。” “可……” 停顿了少许,景闲王还是将实情说了, “可他心理病态,时常动手打昭和。昭和很怕他。” 这事儿岑贵妃当真不知,眼底漾起讶异。 她似乎读懂了景闲王的来意。 若她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爱动手打她之人,她定是不乐意的。 就是死,也要为她斗上一斗。 “殿下,想做甚?” 景闲王细微地勾了勾唇,“本王想要一个正派心偏向本王的太子。” 而宋云彦,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岑贵妃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笑了声。 景闲王:“皇嫂笑甚?” 岑贵妃:“现在的局势,太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诸雄并起,因各种缘由手握重兵。 而皇家,并不具有收归这些兵权的能力。 景闲王笑了声,“皇嫂,你猜诸雄手握重兵,为何不敢反?” 他们在忌惮什么? “无非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浔国最顶尖的世家都是亲皇家的。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敢动。若云彦能在局势进一步恶化之前上位,做出功绩缓和矛盾,危局可解。” “如果那个人是云彦,别的不说,岭东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异动。” 景闲王长年游走四方,见识自是不同。 “季与京在乎的可不是这王座,他只想岭东万民过得好,边境线安稳。若不是当年东韶国屠了三溪镇,今儿我们都看不到季与京这号人。” 景闲王的话,让岑贵妃意动。 沉默须臾,她问了一句,“西边当如何?” 吴庭善就是一座山。 旧部可以说是控住了大半的浔国主力军。 他不倒,皇后和二皇子永远都是威胁,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景闲王闻言,眼底有冷意一闪而过。 快而尖锐。 “他会倒的。” 他会让他倒的。 只有他倒了,宋云澜失去仰仗,从此往后才会学着夹着尾巴做人。 善待昭和。 就算他死不悔改,等云彦上位,这个婚事便能毁了去。 同一日,岭东也不太平。 天刚蒙蒙亮,宁东军便已集结朝着三溪镇界碑而去。 一万将士,全部出动。 季与京身上的喜服和喜意已全部褪去,厚厚的铠甲在身,眉眼冷冽。 高坐骏马之上,如神明临尘。 出手,就是要胜的。 他身后不远处,是徐羡从新和叶霄。 再后面,是铁骨铮铮的岭东儿郎。 恶战是可以预计的,可他们的眼中没有惧怕,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只因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们终于有能力踏足东韶国,报血海深仇了。 季与京无疑是懂弟兄们的,这也是少见的主将不在战前做动员激励士气的一次战役。 大军不紧不慢地穿过了界碑,第一个,是季与京。 在自己和战马越过界碑的那一瞬,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烧。 薄唇微微上翘,一抹笑意氤氲而出,又冷又邪。 很快,三犀镇就不叫三犀镇了。 这世间,从来就只有一个三溪镇。 “平民避退。” “平民避退。” “执意抵抗者,就地格杀。” 季与京率大军直行二十里,偶有抵抗,被他们轻松抹除。 直到他们撞见驻扎在三犀镇的三千士兵。 恶战,始。 然而季与京只留了两千将士在这里,其余随着他继续往前。 以他对玄知的了解,三犀镇外,绝对还有一支大军。 数量上不会低于前期攻入三溪镇的。 他预料他会发疯。 他也是真的疯了,竟真的打进来了。 从前,他总是想等准备充裕了再走下一步。 毕竟他还年轻,他手中的这支队伍也还很年轻,他们还有广袤无际的岭东做后盾。 他们是耗得起的。 可时局不允,玄知之流不允。 既是如此,那便斗吧。 还有一点因由,季与京是切实知晓的。 现在的他,到底是同往日不一样了。 他也有了仰仗。 是他的妻子,一个娇柔得不堪他轻轻一折的姑娘。可他信她,近乎盲目的。 当她吻过他的额头,轻笑着对他说,“去吧。” 他知道,她笃定他能赢这场仗,也没将这场战事可能带来的后果看在眼里。 这些都给了他积极的暗示,让他摒除了犹疑,率军征讨东韶国。 终于,连排的军帐映入他们的眼底。 季与京握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发力,勒动了战马。 马儿不安,狠狠喷气,凌乱地踢着马蹄。 季与京回过神来,嘴角勾动,随后话音响起, “报仇的时候到了。” 他亮剑,赫赫剑光破了晨早灰霾。 第39章 第39章要不是京爷你使用美男计…… 攻进三犀镇,是宁东军的目标清单第一条,明白写出来贴在营地最显眼的地方。 看多了,融进了将士们的血液之中,镌刻在他们的骨头上。 他们也准备了多数方案,逐一预演,一次又一次。 这一回,两军人数相当。 又是入东韶的第一战,他们想胜的执念可破天。 季与京选了大圈合围的方式,将整个东韶军困死。 圈内,皆是宁东军中最是强横之人。 有些若显世,那定会被颂为传奇,真正的兵王。 而他们只想东韶军死绝。 “季与京,你怎么敢的?” 外圈大合围还未结束,季与京率军冲向东韶军时,程辉已率将士迎上。 季与京等人停在了离程辉数丈远的地方。 他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荒冷:“那又是什么给了你们底气,让你们一次又一次踏进岭东?” 季与京从未惧怕过东韶国。 迟迟未主动出击,不过是不想更多的兄弟丧命。 他想准备得更充分些。 这样战争结束后,每个人都能回到家里陪伴父母妻儿,过寻常却安稳的生活。 在他看来,报仇是重要,但活着的兄弟也重要。 “真当我不敢打你?” 程辉被噎住了数息,只因回望过去几年,当真都是他们东韶国先挑衅的。 但……世间生存规则本就是弱肉强食。 谁都想自己的子民过得好。 立场不同罢了。 也因此,程辉知晓今日这一仗大概率避不开了。 可就在这时,季与京突然笑着对他说,“这一仗,不打也可以。” 程辉问他,“要如何才能不打?” 季与京:“割夷悦夷黄夷东三州给岭东,此战可免。” 程辉被激怒,“季与京,你简直狂妄。” 东韶国势强,这些年也没能从岭东割半州。季与京第一次主动对上东韶就妄想割走三州,这若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痴心妄想。 季与京勾了勾唇,“那便……没什么好谈了。” “本将这次入东韶,别的不说,夷悦州我定是要拿下的。” 三犀镇必须改名。 “杀。” 外圈合围接近尾声,季与京率先策马冲向了程辉。 没有任何铺垫,一开始就没有留有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激烈鏖战近三个时辰,东韶军被屠大半。临阵 脱逃的,也被合围的宁东军诛杀。 哀嚎阵阵起,献血横流。 可对于宁东军而言,这些就是对三溪镇惨死民众的超度曲。 他们红了眼,也不知是被戾气灼伤的,还是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友。 程辉被活捉,被徐羡一脚踢跪在了季与京面前。 程辉望向浑身染血,眼眸冰冷的季与京,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若兵力相当,东韶军不是宁东军的对手。 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 他们曾是这世间最恶的人。 另外一部分,心里揣着恨。恨不得能拆了每一个东韶国主战派的骨头。 “要杀便杀吧。” “若是可以,麻烦季将军你将我和侯庭葬在一起。” 季与京没有立刻答应,他冷然问道:“倘若今日你我处境互换,我如此求你,你会答应吗?” 程辉闻言怔了怔,回过神后,嘴角轻轻牵动,“我会的。” “季将军是个让人钦佩的人。” 岭东军是支让人敬佩的队伍。 “如果处境互换,我愿予你尊重。” 季与京冷冷地看了他片刻,“如你所愿。”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说,“给他个痛快。” 程辉死在了徐羡的剑下,倒地时他还睁着眼,看着回家的方向。 下辈子,真想投胎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国度啊。 那应该很美好吧? 他和兄弟虽然平庸,却能安稳和顺地过完一生。 就地扎营,休息。 占了东韶国的粮草,宁东军越发有底气了。 夜里,季与京在简单洗漱后,于大帐铺开了舆图。 这舆图是东韶国的,但却是岭东绘制的。 从新和徐羡围在他的身边,不远处,叶霄坐在那里抠手指。 悠闲得哟,完全不像是刚恶战过一场的。 “下一战,在哪儿打?” 季与京问徐羡和从新,眉眼温和。在心底压了多年的郁气经这一战总算是宣泄了些,他的心情无疑是不错的。 徐羡还在思忖,从新那瘦劲的手指已经敲向了舆图。 季与京和徐羡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从新手指敲动的地方。 潞云关。 徐羡:“为什么打这里?” 潞云,乃东韶国军事重镇,长期有重兵把守。 可不是好打的地儿。 从新:“若是寻常,肯定不好打。但我先前问了辜老,今儿后半夜可能有雨。” 还是那种有雷劈的暴雨。 “但凡暴雨持续一个时辰,潞云镇就会出现很严重的内涝。” 很大一部分守军会支去守堤抢险,或是农田排涝。 再加上暴雨能见度低,最适合隐匿突袭了。 妙啊! 妙到徐羡忍不住重重地拍打从新的胳膊,“以前没见你这么聪明呢?” 叶霄听到此番动静,也不抠手指了,起身凑了过来。 从新:“……” 这回,他也没有多聪明。 因为绝妙建议,不是他想出来的。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什么啊,哥?” “你吃了什么聪明药?我也想吃。” 从新这才道,“聪明的不是我,是你嫂嫂。” 众人错愕不已,齐齐失了言语。 过了一会儿,叶霄咋咋呼呼开口,“嫂嫂建议的?” “是。” 回应间,从新从腰间拿出了明浅给他的那个丝袋。 里面除了糖果,也有一张纸条。 上面留了些字:潞云关,暴雨内涝。 昨儿夜里,他并未拆这袋子。 直到战后,心情松弛。他想到昨儿从季与京的那个袋子里飘出的水果香气,想着自己这包应该也是。 准备取颗来吃,结果发现了这个纸条。 幸好啊! 他要是看晚了,就错失这妙计了。 他取出纸条递给了季与京,由衷建议道,“要不是京爷你使用美男计,把嫂子哄来军中做谋士?” “这想法,属实惊艳。” 娇弱的帝都大小姐,是懂如何打仗的。 他话落,叶霄当即道,“可以,这事儿我赞同。” “我很乐意和嫂嫂共事。” 季与京抬手拍向他的后脑勺,这回叶霄没能避开,疼得哇哇叫。 季与京懒得理他,目光落在了纸条上。 推展,细看。 当真是林青黛的字迹。 真是个爱操心的姑娘。 季与京如是想着,可另一方面,他又好喜欢这样的惊喜。 这表示,她心里装着季与京这个人,急他所急。 在这个顷刻,他也不得不承认,林青黛真是这天下顶顶聪颖的小女郎。 什么都难不倒她。 倘若天骄乱战,不用任何人让她,她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坐中间。 “纸条归我了。” 季与京是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原地解散,好好休息。” “等雨来,出发潞云关。” 众人离去。 慎重起见,季与京又召来辜老问天气。 得到的答案,仍是后半夜潞云关一带可能有暴雨。 可能,不一定会有的意思。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希望。 有希望,他就会去搏一搏。 一旦占了潞云关,拿下夷悦州机会将大增。 辜老走后,季与京躺到了大帐一角的草垫上。 这么睡觉,和舒服不沾边。 可行军在外,能这么睡上一觉,已经算奢侈了。 季与京其实有些累了,再加之过不了多久又要出发,他该睡了。然而他心绪悸动,根本睡不着。 他放弃了,取出了林青黛写的纸条,仰躺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忽而一瞬,他将纸条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 丑时中,从新冲进了季与京的大帐。 俊脸上,惊喜根本掩饰不住。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虽然现在雨势还小,但总归是有机会的。 而在战场之上,微小的机会都是有可能改变战局的。 季与京醒了有一会儿了,被细小雨滴砸在帐上的声音扰醒的。 但他没燃灯,躺在那里等。 等天意降临。 结果是好的。 这回,连天都站在他这边。 “集合,带好绳索和云梯,出发潞云关。” “末将听令。” 宁东军的速度快得惊人。 自从新出了季与京的大帐到大军出发潞云关,满打满算两盏茶的工夫。 夜行,有雨。 风拂过,总是有些凉意的。 季与京策马直行,眉目冷清,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血液在躁动,每一根骨头都在向他叫嚣。 潞云关,必须拿下。 黛黛,我顺着你的指引走向通天路。 自是想胜的。 可理由好像同以前不甚相同了。 以往,想胜是傲气使然,是仇恨驱使。 现在多了一个因由。 胜了,便能安稳地快些回到你身边。 * “小姐,你有心事吗?” “你有心事,奴婢可以和你聊天啊?明浅我啊,最擅长聊天了。” 丑时过半,林青黛还没能入睡。 或者更应该说是没睡踏实,老是醒。 明浅发觉后在房里燃了盏小灯,能照明,却又不会扰着林青黛。 她自己,则睡在一张小软榻上。 听到动静,她再度醒转,来到林青黛床榻旁。 林青黛:“许是老惦记着季辞那边的情况。” 明浅:“惦记正常,但别过度,伤神又伤身。姑爷可是咱浔国有名的凶神,他亲自上阵,睡不着的该是对家。” 林青黛被她的大嗓门逗笑,这一笑啊,情绪好像真松弛 了些。 “明浅,我们去花厅。” 明浅:“……” “这个时辰去花厅做甚?” 林青黛:“横竖都睡不着了,我去花厅透透气。” 顺便等雨来。 林青黛爱待的地方,设施齐全考究,都是贴实了她喜好的。她一去,便能立即进入到舒适状态,根本不用再张罗什么。 到花厅,林青黛往大摇椅上一躺。 明浅给她覆了张薄毯,确定等会儿灌进的凉意不会侵扰她才去开花窗。 窗户一开,凉意拂来,让林青黛觉得很舒服。 躺了会儿,明浅放了杯热花茶在躺椅旁的小圆几上。 茶香撞上了夜间凉意,竟也没有消减,反而更鲜明了。 明浅坐在了她身边,双手捧着小脸:“小姐。” “嗯?” “若是明月姐姐明儿问起来,您可要为我说话呀。” 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怕姐姐怕得要死。 林青黛笑,“嗯,我定是会将你摘出去的。” 明浅一听高兴了,“那我们看夜景,认真看。” 其实一片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夜里的空气,当真是极为清新的,沁人心脾。 一盏茶凉,林青黛都没再说话,她也不曾喝一口。 也就是在这一盏茶凉时,明浅许是听到了什么,忽然咋呼道,“嘶,下雨了?” 她起身,掠至花窗旁,把手伸出去确认, “真的下雨了。” 林青黛闻言,嘴角微微上翘。 下雨好啊。 大雨过后,岭东的深山密林中会冒出各种野生菌。旁处可称珍稀的存在,这里却是摘都摘不完。 大雨过后,潞云关也该易主了。 第40章 第40章季将军,你这是在拆家吗…… 连夜赶路,半程烟雨半程暴雨。 后面半程,无论怎么遮掩,宁东军将士都是湿透了。 然后他们速度,不曾减缓半分,抱着赴死的决心靠近潞云关。 潞云关,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一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高耸巍峨。在暴雨的洗淬下,透着种藐视一切的强横冷峻感。 季与京率从新等千余名将士埋伏在潞云关周围。 暴雨如注,能见度低。 枯草蓑笠在身,趴倒在地,他们与大地同色。 忽而一瞬,季与京的右手微抬,食指勾动了下。 下一瞬,叶霄从新等一众轻功好手贴地爬到了关口下,守军视线的盲点,沿着冰冷墙面绕到了偏畸处,飞身直上。 季与京,也在其中。 他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在,危险的任务他都是身先士卒。 一如预想,除了个别落地点遭险,其他皆顺利登上,随后一条条粗长绳索放了下来。 宁东军将士闷声登高,即便听到了些许打杀声,也显得异常冷静。 先他们一步踏进潞云关的轻功都是世间顶尖。 别的不说,保命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这回,没那么好运的是叶霄。 双脚才落地,他的行踪就暴露了。 他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动作很轻了,比前期上来的十余人中绝大多数都要轻。 然而,他就被发现了。 “谁?” “竟敢擅闯潞云关。” 一队守军当场向他而来,气势汹汹,踏出的水风四溅。 起初一瞬,叶霄是想跑的。 直接跳下去就行,简单得很。 但这个念头仅仅持续了数息便被“要脸”的自尊心碾碎了。 就是他不要脸,他表哥的脸不能不要。 于是叶霄伸手扯掉了碍事的蓑笠,抽剑,冲向了东韶国守军。 他斩敌的速度很快,但源源不断地有人朝着他而来。 杀不尽。 而他的体力,也支撑不了这种强打多久了。 半盏茶的工夫后,叶霄被团团围住。 没退路了,他的情绪反而松弛了。 朝着面前的东韶将士:“东韶国,等着天打雷劈吧。” 许是喊得太大声了,竟真的招来了电闪雷鸣。 叶霄觉得老天爷都认同他说的,哈哈笑出声。笑声未歇,他将剑举高,双手握紧。 速度催发到了极致,冲向了面前的敌军。 少年经过一次次战争磨砺,或许心中有惧,却一直在做对的事。 “哥,我什么时候能去杀东韶军?” “等你长大。” “等你明知前路可能会伤会死,却依旧孤勇往前。” 看着少年孤勇冲进了敌群,一直隐于暗处的季与京才提剑进了包围圈。 兄弟背靠背,各杀一面。 熟悉的气息飘入叶霄的鼻翼间,眼热不过一瞬间。 这一回,哥哥应该会为他骄傲吧? 雨,断断续续落了一整夜,吵得很。 林青黛许是太困倦了,并未被杂音侵扰。 一觉睡到天明,自然醒的。 稍有动静,明月便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向她。 “小姐,您醒了。可要起来了? 柔和带着关切的询问,驱散了林青黛残余的睡意。 她说:“起来。” 明月听了,赶忙去拿了衣裳过来。 换好,洗漱。 收拾妥帖,林青黛问明月:“我哥呢?” 明月回说:“大少在收拾东西。” 后日一早,他就会带人回帝都了。 林青黛到前院,哥哥和家丁忙碌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还隔了段距离:“哥,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林青毓循声看向妹妹,解释道:“有些是购置的。” 大手一挥,划出了一片区域,“这几箱,季老送的,非让我带回帝都给阿爷和爹娘。” 等林青黛走近,他专门开了个箱子,从里面扒拉出两个老参。 特粗特长,还是珍贵的红参。 “太豪横了。” 林青毓夸赞赞叹。 林青黛被逗笑。 “那不好吗?空着手回去爹娘会担心季家不着重我。” 林青毓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退却季老和季夫人的好意。 他将老参放了回去,将箱子盖住。 “昨晚怎么没睡好?担心季与京?” 林青黛也没隐瞒 “是,有点担心季辞。” 林青毓走过去揽住妹妹瘦削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担心是正常情绪,只要别过度。 再说了季与京可是凶名在外的大将军,他出手,该操心的是玄知。” 这话的意思,简直就和昨夜明浅说的一模一样。 林青黛忍不住笑。 林青毓问她笑甚 她简略说了,而后道,“季与京要是知道你们对他评价如此之高会如何反应?” 林青毓:“被大舅哥赞美,他会偷着乐吧。” “吃饭没?” “今天哥哥一整天都陪着你。” 林青黛笑着挽住哥哥的胳膊,“我们进山吧。” 林青毓:“……” 天才少女的心思,寻常人真的别猜。 很难猜着。 但说好了要陪,别说进山了,刀山火海他都会陪她去闯一闯。 陪着林青黛吃了些东西,兄妹俩人带着陈擘等人出门了。他们坐马车去到季与京曾带林青黛去过的兴庆镇。 陈擘受林青黛之令,立于戏台之上,敲响了大锣。 几声过后,就有小孩儿走出了屋子。 第一个,竟又是那日被季与京拎起的小胖墩。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仙女姐姐,黑眸被惊喜点亮, “哇哇哇,季夫人来了。” 第二声第三声他叫得越发大声了,一副要将兴庆镇的老老少少全部喊出来的架势。 “季夫人来了。” “季夫人来了。” 几声过后,一群小的朝着林青黛而来。 这是他们又一次这么一致地毫无保留地奔向一 个人,上一个是他们的守护神小季叔叔。 “仙女姐姐,你怎么来了呀。” “上次的水果糖好好吃呀。” “这个叔叔是谁呀?他生得好俊呀。” 被赞美的林青毓顿时眉开眼笑。 “有眼光,小孩儿。” 林青黛拍了下小胖墩软乎乎的小肉肩,“等大人们都到了,我就告诉你们。” 慢慢地,长者们孩子们的父母都走向了林青黛。 兴庆镇的镇长是名女子。 四五十岁的年龄,着了身灰布衣裳,看那料子是兴庆镇自己产的。 “夫人来此,可是有事儿?我是兴庆镇的镇长兴榴。” 林青黛朝她笑笑,“打扰大家,是黛黛的不是。” “今次前来只是想问问大伙儿有没有兴趣去密林采野菌。晾晒过后,我身旁的这位林老板会全部收走。” “他从别处收多少钱就给乡民多少,绝不会压一毫一厘。” 听说有钱赚,乡亲都来劲儿了。 还是山里那些根本摘不完的野菌和草药,眼中有惊喜漫出。 “什么菌都可以?” 闻言,明月从袖袋里掏出了五张单子。一式五张,一样的内容。 昨儿白天,林青黛写的。 她按片区分发给乡民看,“五张都是一样的内容,大家传着看看。” “单子列出的野菌和草药都可以,” “其他遗漏的,乡民们也能取来看看。” 镇长面露喜色。 “多谢季夫人。” “那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 林青黛朝乡民微笑,柔声叮嘱:“雨过路滑,大家一定要小心。最好是结伴前行,互相有个照应。” “这事儿,长期都算数,不急在……” 结果话未完,就被林青毓打断了。 “瞧瞧,多爱操心。” “岭东的密林,这里的小孩儿都比你熟。” 小胖墩双手叉腰,一副特别牛气的样子, “就是就是。” “我能摘很多菌和草药换钱。” 众人大笑。 有些说走就走,林青毓一行人跟着他们入林。 行进间,林青毓看向妹妹,“这还真带着哥哥做起了生意啊?” 林青黛:“那可不?各方皆赢,才是好买卖。” “做得。” 以她对帝都那些权贵的了解,这些干菌一旦流入市场定是会遭到疯抢。 而且这些是消耗品,永远不会愁生意。 “哥哥,我要开始啰。” “第一间林家商行我便打算开在这兴庆镇周围。” 以这里为轴心,收集货物,再按各地需求将它们送向需求最旺盛的地方。 “哪儿来的铺面?” “喻州主出面给我租的,还给我免了十年租金呢。” “哈哈哈。” 笑过,林青毓朝着林青黛翘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咱们老林家的姑娘。” “会做生意”这事儿仿佛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根本不费力。 林青黛笑纳这份夸赞,“小意思。” 夜色如墨水,晕染了潇水城的每一寸。 跑残了马,前线将士终于进了东宫。 “殿下,季与京……季与京他……” 送信的将领太累了,跪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仍是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难。 玄知身后的谋士奈江,也就是提出在季与京成婚那日突袭三溪镇的那位,此时此刻,他正在温声安慰那疲累的将领。 “缓缓再说,不着急。” 听到这话,将领顿时泪如泉涌。 这事儿,怎么能不着急? “殿下,季与京突然杀进三犀镇。” “三犀镇的那一万将士,被他屠掉了大半。” 剩下的,以后也无法再上战场了。 奈江双眸圆睁,直接惊呆了。 玄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而出手,锤碎了桌面上的茶盏。 “季与京。”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咬出了这三个字。 只是他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此间他的怒气还没宣泄完,又有兵士入了东宫。 “报!潞云关遭季与京突袭,如今已经控城。” 玄知遭遇了人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是老对手季与京给他的。 最初的浓烈而负面的情绪渐渐淡了去,他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准备一下,孤要去潞云关。” “一刻钟后。” “诺。” 六月初十,几乎将潞云关淹了的那场暴雨终于进入了尾声。 清晨,玄知抵潞云关。 他的地儿,他来了大门仍紧闭,要通报了里头的那位允了才能进。 这般荒唐事,竟也给他遇见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 通报后,季与京整整晾了他一个时辰。 其间,玄知身后的将士曾不止一次被愤怒点燃,冲着紧闭的潞云关咒骂嚷嚷。 玄知没有阻止,但他心里清楚,季与京不会搭理。 在他眼里,他们这些人连狗都不如。 若不是现在实力还无法支撑他的想法,他想占的可不仅仅是潞云关。 一个时辰后,徐羡才从潞云关走出。 “进一人。谁去,你们自己定。” “你们别太过分。” 玄知身后的武将当场拔剑了,徐羡的手按住配剑,手背上青筋绷起,那是他在压制血液躁动的痕迹。 “不服就战。” 他朝着那武将微微扬起嘴角,“看你们这阵仗,来谈和吧?既是谈和,就拿出谈和的样子。” “今儿我们站在这里,就没想过活着回岭东。” 玄知闻言笑,“徐将军是吧?” “果然是个暴脾气,不过我喜欢。” 说罢,他径直往前。 结果已出,他一个人进去。 进了关内,拱门不远处,置有一张长桌。 长桌两个短面放了椅子,玄知看到长桌时,季与京已经搁一端坐着了。 他一身灰布衣裳,超脱和廉价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毫无违和感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世人都说他和季与京是一生之敌,最恨对方,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但他其实并不了解季与京。 就像直到今天他也没能想明白,以季与京的天资和能力,若是他愿意他能过得比现在富裕千万倍。 可他偏要将无数的陌生人背负在身。 累死累活,最后帝王还在防备忌惮他,动手除他,只是时间问题。 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季与京会不会后悔? 思绪悸动时,玄知在长桌的另一头坐定。 他主动开口,嘴角噙着笑, “孤是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趁着潞云关内涝突袭,多么让人惊艳的想法。天气地理和兵法必须都精通,才有可能在众多关口中挑出这个关口。 “宁东军中有奇人?” 季与京想起林青黛的那张纸条,嘴角扬了下,根本抑不住。 又或许是他不想。 “有,但你这种人不配见到她。” 他恨世家,如今竟又感谢起他们,多么矛盾的事儿啊。 若无百年底蕴淬养,哪能养出仿佛一座知识库的林青黛。她读过的书很多已是绝本, 或偏冷或精绝,涉及广泛。在她想做一件事时,这些书就像她的好朋友,适时站出为她所用。 在这一点上,这世间几乎无人能敌。 是以这世上,只有一个林青黛。 这样的人,就该一直在高台上,脏东西不配沾染她。 “呵……” 玄知并未被激怒,笑过,跳过这茬专注谈判, “要怎么,你才肯退出潞云关?” 形势演变至此,玄知只想止损。 季与京现在占了潞云关,内里物资充裕又有广袤的田园,很难将其彻底困死。 现在宁东军又杀出了气势,再打下去,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已经屠了他近两万精兵了。 季与京也没兜转,“我要三犀镇和黄金两万两。” “玄知,你该清楚,这潞云关可不止值两万两金。” 言下之意,他是很认真地在谈和。 玄知不接受他的条件就意味着谈和破裂。 “行。” “两日内,我要看到两万金。等我的先头部队押金返回了界碑那头,主力部队才会开始回撤。” “三犀镇我会派兵布防,从那时开始,岭东和东韶西线双界碑。” 三犀镇,从此成了缓冲地带,被迫外迁三溪镇的乡民也可以归家了。 “季与京,你要的这些我今次都会允你。” “但你要知道,今次你怎样下回我定会加倍还你。” 玄知话音柔和,眉眼也是,如何听如何瞧都是和威胁不沾边的。 可他就是在威胁。 只是事到如今,在攻打东韶首战告捷宁东军的自信心更上一层楼之后,季与京觉得这支队伍可适当出岭东了。 他们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悍。 “玄知,我随时奉陪。” 他甚至都没在停战条件添一句:一年内,东韶不许侵扰岭东边境线。 六月十二,晴。 潞云关内,也渐渐回归常态。 季与京和玄知不同,他不杀平民。 但前提是,他们要配合军令。若他们执意想死,他也会成全他们,不会再留情面。 作风太过强横鲜明,潞云关内虽然短暂易主,也没明显混乱。 辰时中,东韶军高级将领辰德率队护送两万两金抵潞云关。 徐羡和从新率军查验,确定两万金全部是真货,他们回关内禀报季与京。 季与京嘴角轻扬,“徐羡。” 徐羡:“属下在。” “带两千兄弟押送黄金回岭东,以最快的速度。” “属下领命。” “叶霄,和徐羡一起回去。” 叶霄不太乐意,“我想和哥……” 话未完,就被季与京截停了,“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好吗?” 叶霄觉得他哥就是怕嫂嫂担心,想她早一点知道这边的战况才叫他先回去的。 但他不敢说。 辰时末,徐羡和叶霄带队押送黄金回岭东。紧赶慢赶,在霞彩破开天际沉霾之时, 徐羡等人和那沉得不能行的拖车终于进到了岭东境内。 “回家啦。” “这辈子都没这么荣耀过!!太解气了这一仗。” 战乱,伤亡在所难免。 但每一个岭东男儿不会惧怕,只要家在,邻里乡亲都安好。 “李谦,我们胜了!!” “两万两金。” “快派人过潞云关通知季将军,可以回家了。” 喧闹窜起,又归于平静。 有一队士兵,朝着潞云关而去。快马加鞭,迎主归。 六月十四,季与京率军回到了三溪镇。 那会儿,三犀镇已经完成初步布防。从此以后三犀镇改名青石镇,归于岭东管辖。 季与京并未在三溪镇多待,率军往静宁城驻地而去。 回到静宁城,他将马匹交给从新,“我先回趟家。” 从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新婚之日离家,到现在已经九日了。 这要不是新嫁娘不一般,这婚事刚成就得散。 季与京往林宅的方向去了,他猜测,林青黛多半住在那儿。 她比较习惯,而家里两个长辈绝对会由着她。 此刻已近申时,正是静宁城热闹的时候。 季与京游走其中,听乡民闲聊听他们在摊位上扯着嗓子讲价…… 他觉得一身疲倦,在渐渐消散。 当他走到一间茶楼前,二楼忽有聊天声儿传来。 认真计较起来,他们的音量是很细微的。只不过季与京因习武内力强横,感知力会比常人敏锐许多。他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涌入他的耳朵里。 “我晨早瞧见季夫人和林家大少一道出城了,她是不是要走了啊?” “不得吧?都拜过堂了。” “那说不准。帝都来的大小姐,有钱有势,哪里受得住新婚丈夫出门打仗这事儿?” “是你,你能忍?” “季将军又不是故意的,都怪东韶国那些杂碎。” 后面的话季与京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一阵风似的,急掠至林宅。 短短几日他不断地被提醒:黛黛会离开他,在某一个他无法预知的时刻。 他其实知道不会的,至少不会如此轻易,可每一次他的戾气都会被这种可能性挑动,他控制不住。 抵达,他狠戾地拍动着大门。 砰响漫开,有人过来开门。 不是陈擘不是林青毓,更不是林青黛。 是一个拿了大扫把的家丁,他正在清扫前院的落叶和碎花。 “季将军。” “让开。” 空寂的宅院让他生出不好的念头,一瞬间,背脊凉透。 他径直进了宅院,依循着记忆,寻到了林青黛的院落。 院门紧闭。 在门口站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他仍没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她更不曾来迎他。 你走了吗,林青黛? 你是我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能去。 戾气冒出时,季与京抬脚,随着一声砰响,紧闭的院门碎成了一片片。 季与京终于得以走进林青黛的世界。 他隐约嗅到了揽草的香气,心绪稍稍平静。 到了大门口,他准备故技重施,执意要确定林青黛还在不在。 就在这时,一道含着恼意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 “季将军,你这是在拆家吗?” 黛黛?拆家? 濒临失控的状态下,季与京仍精准地捕捉到了重点。 黛黛没走。 她说这里是她和他的家。 他愣在当场,没能即刻回应她。 娇人儿气狠了,疾步走向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凶悍模样, “说话。” “一回家就发疯,你什么意思?” “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41章媳妇儿太美,不怎么能把…… 明月和明浅没再跟,她们在院门口观察这破碎的门。 “姑爷这腿功太厉害了吧?一脚就碎成这样了?” “月姐姐,你说我要是请姑爷教我他会同意吗?” 明浅的话是一如既往的多,但她还是有度的。音量极小,堪堪她和明月能听到的程度。 明月抬手,戳了下她的额间:“什么都想学,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 “你呀,专注剑术即可。” “现在,跟姐姐走。” 明浅:“去哪儿?” 明月:“去哪儿都行,反正别在这。” 话到这里,明浅大侠终于悟了,星眸发亮,“懂了懂了。” 新婚又小别,肯定黏黏糊糊的,短时间内他们不需要别人。 那厢,林青黛终于绕到了季与京面前,小脸冷着,眼神也是。若眼神能杀人,季与京怕是死了一回又一回了。 “不说话是吧?” “不说话滚……” 大小姐持续放狠话,只是这一回没能说完。 她被季与京抱进怀中,严丝合缝。他好用力,双臂就像钢条将她锁住,勒得她背脊生出了疼意。 林青黛终于意识到,他的失控不仅仅是才经历过血腥战争,他还在怕她受了委屈一走了之。 他在意她。 很在意。 这个念头,让林青黛心中泛出甜蜜。 她觉得她可以原谅这个踢破她院门的野蛮人。 她任由他抱着,直到她再忽略不了背脊的疼痛,“我疼。” 她一喊疼,季与京陡然清醒,手上的劲儿松了些。 但还抱着,没有显露出任何要放开的意思。 “你差不多行了啊?” “这还在门外呢,抱抱搂搂的成何体统。” “堂堂一方主将,发疯也不怕人笑话。” 大小姐规矩就是多,又唠叨。 可季与京一点都不在意,他甚至能从这些唠叨里源源不断地获取能量。 他悬着的心一寸寸地回落到了原处。 “你刚去哪儿了?” 林青黛如实道:“哥哥回家了,我去送送他。原本前几天就该回去了,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又留了几天。太久了,不回不行了。” “后来又去了趟兴庆镇……” 季与京沉闷地应了声,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林青黛柔声建议道:“先洗个澡好不好?你真是臭得不能行。” 季与京:“你嫌弃我?” 林青黛:“不嫌弃,我现在也是臭得不能行。” “罪魁祸首是谁你知道的吧?” 季与京:“……” 闹了一通,季与京的情绪全然宣泄,躁动的戾气平复。 他终于愿意松开林青黛。 她牵着他进了她的寝房。 一进去,便说:“寝房后院有个温泉汤池,你去泡泡吧。” “你呢?” 林青黛看向他,“季将军,你会不会管太多了?在这个房里我能干什么?” “换身衣服,然后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这里有我的衣服?” “嗯。娘亲送过来的,她想着你未来有可能在这边休息。” 解释完,林青黛话锋一转:“但我先说好啊,衣服我就放在汤池旁的石桌上,你自己拿。” “我不过去。” 季与京闻言,一把搂住娇人儿的腰肢,“害羞啊?” 林青黛小脸顿时一热:“……” 什么岭东守护神?街头痞子一样。 季与京盯着她脸上那抹惹眼红晕,数息后,主动放开了她。 “不闹你了,我去洗澡。” 再闹下去,今儿一顿揍肯定逃不过。 他往汤池去时,林青黛的嘴角再也压不住。 季与京,终于安稳地回家了。 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有如此棘手的军情了吧? 思绪如水轻轻滑动,林青黛踱到衣柜旁,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 随后又给季与京拿了衣袍和腰带,他的衣服,颜色除了灰就是黑,连白色都没有。 单调得紧。 她要是给他添置几套亮色的衣服,他会不会穿? 待会儿问问他吧。 思绪微悸,林青黛双手拢着他的衣袍朝着寝房深处而去。 刚走出寝房,季与京的背影便映入她的眼底。热雾氤氲,也掩不住他那偾张性感的肌肉线条。 一瞬间,林青黛小脸发热,仿佛汤池漫出的热息全都灌向了她,体温急剧上升。 她生出了想逃开的念头,人径直朝着石桌而去。 放下衣服,打算提醒他一声,哪知还没开口,就听到“嘶”的一声。 他伤着了吗? 对季与京的关心碾碎了本能羞怯,她朝汤池而去,“季辞,你受伤了吗?” 季与京若有若无地应了声。 林青黛不由有些急了,更近了些,“哪里伤了?可要叫大夫?” “你……” 关切唠叨戛然而止。 林青黛被他抱进了汤池之中,速度快到她还没惊呼出声温热汤泉已浸湿她的衣裳。 她才换的干净衣裳。 “季与京,你混蛋。” 大小姐恼了,谁不敢骂呢? 很凶的。 然而始作俑者脸上没见惧与愧。 “我一直都是混蛋,夫人没听说过吗?” 宁东军怎么来的? 她知道那么多,不可能不知道。 林青黛被他这话气笑,“这才成婚,季将军就不想装了是吗?成婚那日也是,拜完堂才肯离开,想把我套牢?” 季与京:“是。” 林青黛成为他的妻子这一事,他容不下任何的变故。 “心机怪。” 林青黛冷着小脸轻骂道,心里却在暗喜。 可能用不到两年,季将军就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指哪儿,他打哪儿。 但汤池里,实在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 就像现在汤池是热的,他的怀抱也是滚烫的。 她热到不行。 “别闹了。” “好热,我先上去了。” 她挣扎着。 只不过这种幅度的挣扎对于季与京而言,就像是猫咪在他手心顽劣挠动,根本不痛不痒。 牢牢困住她的双臂也没有显露出一丝会松开的迹象。 “……” 换个人,她肯定打他了。 但这是心上人啊,又才从战场上下来情绪问题多多,让着他点吧? 决定来得很轻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给你擦擦背?按按肩膀?” 季与京盯着她眼中雾色,“黛黛,你亲亲我。” 林青黛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怔怔失语。 季与京又重复,“黛黛,你亲亲我。” 林青黛从未见过谁提如此荒唐的要求,但经由那些古早的春/宫书和老嬷嬷的话,她知道这只是夫妻间最浅显的亲密。 现在的他,又在渴望亲密慰藉,这一点从他专注而滚烫的目光可窥见一斑。 片刻犹疑,林青黛纤白素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好烫啊。 异样的热度让林青黛心悸,手指轻轻蜷动了下。 “季辞。” “嗯?” “我不会,要不是你来吧?不过分,我都不骂你。” 季与京被逗笑,“这世间竟还有林二姑娘不会的事儿?” 林青黛从来不轻易认输,对手是季与京也一样,“这事儿你会吗?你和谁试过?” “哦,在外面有老……” 有些话即便是从林青黛嘴里说出来的,季与京也不乐意听。 说出来,都是对他的辱没。 他低下头,咬住了她的唇。 像是不满她乱说话,当真用牙去碾磨了。 微弱的痛感,过度亲密。 林青黛心跳乱了套,她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干脆阖上了眼。 季与京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他的鼻翼和唇齿间全是她的气息。 香甜,又不会腻。 贪欲被勾起,他就想侵占所有。 他撬开雪白贝齿,深入,细致探索。忽而一瞬,他含住粉舌,轻轻碾咬。 林青黛下意识地想要退开,奈何这个野蛮人手劲实在太大了。他轻轻一搂,她无论如何都是挣不开的。 “……” 算了吧,由着他吧。 反正他舍不得伤害她,一丝一毫。 再则,她其实并不排斥这份亲昵。 因为这是季与京给她的,她独有的。 这也是林青黛最后的稍微清晰的念头了。 随着亲吻的时间拉长,她的意识开始涣散,体力好像都在消散。 有一瞬,她的双腿发酸,站不稳的讯号。 季与京像是察觉到,双手自腰间往下滑,托着臀将她抱起。 轻轻松松,仿佛托起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小兔子。 林青黛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此番变动,原是本能,两个人都是。 可季与京不知道哪根筋被勾动了,突然吻得又深又重,绞得林青黛舌根生疼。 她是受够这个野蛮人了。 小手揪住他的耳朵,用尽了力气。她不晓得能不能让他疼,但她真的尽力了。 效果还算好。 发狠完,季与京就停止了亲她,她也终于能够畅快呼吸。 “季与京,你别太过分啊。” 季与京:“亲自己媳妇儿很过分?你要不要请喻州主把我抓走?” 林青黛:“……” 谁敢抓他啊? 敢抓,早抓了。 但指着大小姐就这么放弃战斗,那也是不可能了。 雪白的小手捧住季与京的脸,“既然知道是自己媳妇儿,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季与京喜欢她这么和他说话,罕见退让。 “尽量。” “什么叫尽量?” “媳妇儿太美,不怎么能把持得住。” 这话,林青黛爱听,眉眼间有笑意氤氲开来。 “真的那么美?让季将军都把持不住?” “不信啊?你摸摸。” 说话间,单手将她托住。 空出的那只手扣住她的手,往水下引。 轰。 一瞬间,林青黛的小脸红透。 季与京还没放过她,薄唇凑到她的耳边。 “它是你的,我也是。” 林青黛伸手捂住他的唇,同时命令道:“粗俗,不许说。” 第42章 第42章季将军,你是不是特别喜…… 季与京感受着覆在唇上软馥的触感,目光晦暗。 一瞬,轻轻舔舐,看娇人儿慌张地将手撤开。 “季与京。” 全名唤他了,小脸通红,看来是气狠了。 也没辙了。 季与京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了莫名快意。 或许他的骨子里一直存在顽劣的因子,又或许是他想将她拉下神坛。 平时的她太过矜贵清雅,聪颖笃定。 有时候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他都会生出他触不到她的错觉。 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在他的怀里,她的情绪被他牵动。 这份快意催出了他的笑。 明润,愉悦,如拥皎月在怀。 事实也是。 “对不起。”愉悦的男人,无条件向心上人低头。 林青黛:“……” 接下来,她要怎么接? 季与京的话未停:“我只是太想你了。” 林青黛闻言,心间开始泛甜。 面上,冷呵了声,“季将军表达想念的方式可真别致。” 季与京被逗笑,薄唇落在了她的额 心。 “那这样呢?” 林青黛承认自己很没出息,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但她真的没办法抵抗眼前的这个男人,特别是他这么笑的时候。 “勉强吧。” 季与京觉得别扭的大小姐特别可爱,又亲了下她的额头。 随后道,“你先泡着,我换好衣服去拿巾帕。” “嗯。” 季与京终于放开了林青黛。 他出水时,林青黛害羞地阖上了眼。 季与京以最快地速度换好了衣裳,随后回到房里取了条干的大巾帕,将林青黛抱出了水。 再怎么小心,他的衣裳都沾了水。 林青黛见状,小小声:“瞎折腾。” 岂料季与京还是听见了,“我和我媳妇儿折腾怎么了?” 林青黛:“……” 这耳力,神仙来着吧? 事实证明,季与京这人虽然爱折腾,但他善后也做得好。 事无巨细,贴心至极。 若不是她明言拒绝,衣裳他都会帮她换好。 收拾妥帖,林青黛去燃了香。 纤腰微折水袖轻摆…… 季与京倚着圆桌旁而坐,安静地看着她施为。其实都是寻常动作,但经她做来,每一帧都仿佛融进了诗意。诸般意态,慵懒又优雅。目光触及,就再难挪开。 片刻后,她来到了圆桌旁,手间拢着两个茶罐。 “揽草和荷花普洱,你想喝哪个?” “荷花普洱。” “行。” 应完,递了个茶罐给他,“去吧,泡茶。” 敢这么使唤季与京办事的,放眼整个浔国除开眼前的这一个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偏生,他还乐意干。 一阵忙活,莲花甜香在这片空间荡开,季与京整个人越发的松弛,由内而外的。 他斟了杯茶,送到了林青黛面前。 林青黛有礼地道了句:“多谢季将军了。” 话落,季与京还来不及反应,她又说,“但一码归一码,你给我说说院门的事儿要如何处理?” 季与京:“……” 还是那个一点亏不肯吃的林二姑娘。 但到底是他有错在先,“我赔给你。” 林青黛:“我那门很贵的。” 季与京气而反笑,“多贵,说来听听?” 林青黛大概说了个数。 季与京听完,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确实很贵。” 但再贵,也得赔。 “我……” 正想说会赔,再不是他给她重新装扇门,也用稀有的门材。 结果才开了个头,林青黛又说不赔也可以,未来三日要在家陪她听她使唤。 “使唤”二字被她清晰讲出口,季与京非但没恼还应得飞快,“那就这么说了。” 林青黛嘴角微微动了下,“季将军就不怕我让你干些丢面子的事儿?” 季与京心道:道德感这么强的大小姐,能想出什么让他丢面子的事儿? “不怕。” “夫人只管使唤。” 林青黛对他的干脆很是满意,“那你去睡会儿吧。” 这些天他受了多少累,他就是不说她也能猜到大半。 “嗯。” 他也是真的累了。 特别是泡了汤池之后,肌体和神经都开始放松。 困意朝他袭来,一波接一波。 他喝了两口茶,站起身来。 他来到林青黛面前,垂眸看了她十数息又不说话。 林青黛:“……你又要做甚?” 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话音方落,季与京便稍稍俯低身,将她拦腰抱起。 “陪我睡会儿。” 林青黛:“我不困。” 季与京吻了下她的唇,随后重复,“陪我睡会儿。” 说这些话时,他的黑眸蕴着柔光。 这柔光裹了期待,和祈求。 嗷!季将军这是在撒娇吗? 在这个顷刻,林青黛觉得自己困不困其实不重要。 他需要她陪,她就陪陪他。 纤柔的双臂亲昵地抱住他的脖颈,唇贴在了他的脉搏处。 “是你求我的。” “嗯,我求你的。” “我要睡外面,等会儿若是睡不着我可以起来。” “嗯。” 这会儿大魔王怪好说话的,仿佛一只被顺了毛的恶兽。 躺下,季与京将软被整个覆在了林青黛身上。 如今已进入到六月,即便是岭东都挺燥的了。 他不需要被子。 可林青黛不允,扯了一截被子盖住他的腰腹。 “还是注意点,着凉遭罪。” 季与京心暖于她的照顾,没有分毫抗拒。 他侧过身,伸出手,一寸寸地勾勒她的脸部线条。 慢悠悠地,爱意难藏。 可林青黛就觉得他烦,指尖儿将触未触,有些痒。 她捉住了他的手,“别乱动。” 季与京笑:“怕痒啊?” 林青黛:“当然,毕竟皮没你那么厚。” 她捏他的脸,“脸皮都是厚的。” 随心所欲地聊了会儿,季与京渐渐没了声音。 这些时日,他太过疲乏了。 如今躺在温暖干净的床榻上,身边还有林青黛,他的情绪极度松弛。 很快,便入睡了。 “季辞?” “季辞?” 林青黛轻轻地唤了两声,没人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啊? 肯定很累了。 林青黛不由有些心疼,红唇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心。 “辛苦啦,季将军。” 说罢,她便躺平了。 她想着陪他躺一会儿吧,等他稍微睡熟点她就起来了。 岂料没多时,困意将她裹挟,她竟也沉沉地睡了去。 当她的呼吸变得和缓,“睡着”的季与京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侧过身,看着身边人。 专注,不知时间过。 忽而一瞬,他复刻了她的动作,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心。 “黛黛,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从前成婚一事于他,分量低微。 他也从不相信书中那些风花雪月。 被过度美化,甚至是杜撰出的东西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可如今,当一个女子趁着他熟睡,偷偷吻了他的额头,柔声对他说:辛苦了。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书中的那些风花雪月并未夸大。 倘若足够幸运,是真的有可能遇见一人。 能轻易地侵入你的心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牵动你的情绪。 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看,舍不得她受一丝累和委屈…… 一对小夫妻,甜蜜安眠。 “唔……” 林青黛拢着软被翻了个身。 “明浅。” 她轻声唤着,才睡醒,声音黏黏糊糊的。 结果没能等来明浅的回应。 “明浅不在。” “夫人想怎么,可以和为夫说。” 清朗含笑的男声碾碎了林青黛残留的睡意,她陡然睁开眼睛,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季与京坐在圆桌旁,面前放了一册话本,想来是她看过随手放在躺椅上的浔国群侠传。 睡前的记忆也在这一刻如潮浪灌入她的脑海之中。 “……” 她是怎么睡过去的? 他又醒了多久? 思绪未歇,季与京已起身走向她,在床边坐下。 他一过来,明明也没怎么,林青黛就忽然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这人,气场太过强了。 正暗忖着,季与京的话音响起,大手贴向她软馥的脸颊,轻轻摩挲: “不是说不睡吗?结果睡了近一个时辰。” 这话林青黛不爱听,冷着小脸挥开他的手。 随后抱着被子,准备翻身背对他。 这男人太讨嫌,她决定 眼不见为净。 结果却是未能够。 季与京长臂一伸,挡在了她的腰侧,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只能仰躺着,冷艳看他: “不要惹我生气,否则后果自负。” 季与京:“有什么后果,夫人详细说说?” 林青黛:“别的不说,我可以休了你,再去寻个……” 翩翩少年郎。 想法很好,但没机会诉诸口。 季与京突然出手将她抱坐在怀中,纤柔背脊贴着他的胸膛,严丝合缝。夏日衣衫单薄,如此贴合,林青黛感受到灼灼热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向她。 林青黛对抗着异样的感觉,不由晃神。 季与京的俊脸磕在她的肩头,“休了谁?我没听清楚。” 林青黛顿时回过神来,“……” 有些话,她还真不敢说第二遍。 略一思忖,她凑过去吻了下季与京的脸颊,甜蜜得能挤出糖蜜。 “我刚说笑的,季将军乃绝世的天骄,抢都来不及,哪儿舍得休?” “我又不傻。” “我聪明着呢。” 季与京觉得无论是吻,还是她哄人的技术都差劲得很,不依不饶,“林青黛,你道歉和哄人总是这般敷衍吗?” 林青黛:“……那你想怎么了结?” 季与京:“再亲一下。” 林青黛闻言,杏眸微亮,仿佛有光于旖旎水色中漫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季与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于是问道: “看什么?” 林青黛没回答他的问题,兀自说着自己的, “帝都的小姐妹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当一个男人总是忍不住想亲你的时候,他肯定特别喜欢你。” 这话,确实有人和林青黛说过。 那人便是什么都敢说的周家二小姐周净娴。初初听到,林青黛觉得周净娴又开始说胡话了。天天到处疯玩儿的一人儿,懂什么男女情爱。 如今,她却改了想法。 她觉得净儿的话好有道理啊。 “季将军,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第43章 第43章亲了又亲,心情能不好吗…… “特别”二字,林青黛咬得极重。 跳过了寻常程度,直抵特别喜欢。 他的表现已经这般明显了? 季与京心绪漫动,没能即刻回应林青黛。 这般反应落在林青黛眼里,她只觉他是在拖延。 “很难回答?” “还是害羞?” 害羞? 季与京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词。 他轻轻咬了林青黛的耳尖,刚从被子里出来,连耳朵都是暖的。 “你觉得呢?” 林青黛推他的脸:“我觉得你这人特别烦人。” 季与京笑:“烦人你也甩不掉了。” 林青黛:“我好怕。” 闹了一通,季与京正色对林青黛说:“我先出去,让明浅明月进来陪你,晚些陪我去趟州主府。” 林青黛:“去那儿做甚?” 季与京:“州主设宴,感谢宁东军对岭东做出的杰出贡献。” 林青黛失笑,“那我要去沾沾光。” “给喻州主带点礼吧。他帮我租了很大一块地方,还给了免了十年租金。当时他也说,感谢我对岭东做贡献。” 这事儿,季与京刚回来还不知道:“租地做什么?” “开设林家商行,已经在和官府走程序了。” 话到这里,林青黛顿了十数息:“我这么搞东搞西,你介意吗?” 在很多男子眼里,女子不该过多抛头露面。 经商,就更不该了。 季与京:“我就喜欢你搞东搞西。” “真的?” “真的,只要在我身边搞就行。” 林青黛忍不住亲了他一下,“不愧是一方枭主,大度。” 十分浅显的一下,亲完就撤开,一如既往地没诚意。 季与京不乐意。 扣住她的下巴,低头覆上她的唇。原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标准亲一下,给她打个样儿,让她以后莫要再这么敷衍。 结果碰到她的唇之后,他如何想的似乎不重要了。 他挤入,舌尖去舔舐晶莹洁白的贝齿。意尽了,又卷起她的,执意邀她进场…… 他的双手也是越收越紧。 身体和神魂齐齐沉溺,不过一瞬之间。 过了许久,季与京才停止这个吻。 可就这,他似乎还意犹未尽。退离之前,含着她的下唇咬了几下。 林青黛小脸红透。 她不禁想是男人都这么欲。还是季与京迷恋她到了一定程度,任他自控力那般强也是控不住本能爱意? 这个顷刻,林青黛没能想出答案。 思绪太乱了,心跳也是。 好在,季与京将她放回床上,拿软被裹好就出去了。 压迫感撤开,她得到了缓和的机会。 没多时,明浅和明月进来了。 明月净了手,径直去准备衣裳了。 明浅走向了林青黛。 还隔了段距离,便轻声询问道,“小姐可要喝点水?” 林青黛:“要的。” 明浅张罗了一杯温水。 送到床边,林青黛掀了软被坐了起来。 接过水,轻啜了两口。 “现在什么时辰了?” 季与京说她睡了一个时辰? 明浅:“申时末,该用晚膳啦。” 林青黛:“……” 还真是睡了很久。 明浅忽然压低了声音唤她,“小姐。” “嗯?” “姑爷出去的时候在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林青黛滞了一瞬,心中暗道: “亲了又亲,心情能不好吗?” 男人! 面上,伸手戳了下明浅的额心,“接下来一刻钟,不许提他。” 明浅:“姑爷对小姐不好?” 林青黛:“……”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让她愉悦的同时,也免不了羞涩。 林青黛走出院落时,季与京已在门口等她了。今儿姑娘着了淡粉色的裹胸长裙,外面搭了翠绿色的纱衣,纱衣面上花纹繁复华丽,看起来高贵又雅致。 静静对视片刻,季与京将手伸向了她。 林青黛走了过去,并未将手递给他。 只是道:“季将军,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季与京没有撤回自己的手,悬空,纹丝不动:“黛黛很美。” 林青黛满意了,眉眼弯了弯,终是愿意将手递给他。 季与京随即扣实,牵着她往外走。 明月和明浅和两人隔了丈余。 明浅觉得这个距离太好了,适合闲聊。 她也真这么干了。 “姐,你瞧瞧季将军把我们小姐牵得多紧啊,生怕她跑了一样。” “不过也正常,我们小姐这样的大美人,是个男人都会没安全感。” “我要是男……” 话没说完,又被明月敲胳膊了。 “不想去军中历练就闭嘴。” 明浅顿时消停了,但心里其实是有点伤感的。 不能聊天的痛苦,谁懂? 她真的很想找人唠嗑。 许是太熟了,季与京和林青黛抵达州主府时,喻州主并未出来迎。 只叫门口的护卫传话:老地方。 进了州主府,林青黛问季与京:老地方是哪里? 季与京笑:后花园。 林青黛:晚宴安排在后花园,不怕虫子吗? 季与京:“……” 在今天之前,还真没人提过这个问题。 林青黛:“嗯?怎么不回答?” 季与京:“可能都是皮糙肉厚之人,不怕虫子吧。” 林青黛开始行使“使唤”他的权利了,“那你等下要给我扇扇,不要让虫子咬到我。” “会红肿。” 季与京:“请夫人放心。” 到了后花园,看着那一排排的炭烤架和那一桌桌的鲜肉片和素菜菌菇,林青黛不由笑了,“喻州主是懂你们喜好的。” 季与京:“嗯。这些年,喻州主明里暗里帮了宁东军不少的。” 他是真的将民众放在心上的好官。 林青黛:“看出来了。” 她找喻州主谈设立商行将岭东的物产售向全国的事儿,他的黑眸突然亮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以后能做更大的官儿。” 林青黛说得很笃定,仿佛她能看到未来。 季与京被逗笑,“林二姑娘准备给喻州主发个官位?” 林青黛:“那不行,买卖官位要坐 牢的。但我可以为他创造业绩,助他升迁。” “将军。” “嫂子。” 察觉到两人到来,从新和叶霄等人纷纷起身迎了上来。寒暄未停,喻州主也过来了。 “黛黛来了啊。” 不过短短几天,他和林青黛熟到称呼都改了。 季与京不由看向身旁的姑娘,心道:就没哪个长辈不喜欢她吧? 她甜甜一笑,长辈们都心甘情愿翻箱底,什么都能给她。 看他娘亲就知道了。 林青黛不知季与京心间兜转,径直走向喻州主:“是啊,还给您带了些好东西。” “特别适合今晚。” 喻州主眉毛一扬,“哦?什么?” 林青黛:“您安排几个人和明浅一道去取好吗?” 叶霄和从新自告奋勇,“我们去。” 一阵忙活,一坛坛酒摆在了喻州主面前。 喻州主黑眸微亮:“什么酒?” 他倒也不是贪图几坛酒,而是林二姑娘出了名的手巧吃穿用度又万分风雅考究。 她送出的酒定是不同凡响。 事实一如他的猜想,他话刚落,林青黛便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酒,是黛黛用今年的第一拨橙花和褐果酿的,有月余了,刚好进入到适饮期。” 算是果酒,酸酸甜甜,烤肉喝正好。 众人听完纷纷冲着喻州主喊, “州主大人,开几坛吧!!” “求您了。” “我们这段时间打得多卖力啊,也算给您长脸了吧。” 战场上让人忌惮的杀神们,在喻州主面前混不吝似的。没点正形,说话全靠喊。 喻州主气而反笑,“开开开。” “今天你们也算沾我的光啊。” “是是是,沾您的光。” 此间气氛经此一闹,越发松弛愉快。 之后烤肉喝酒说说笑笑,难得的好光景。 季与京很熟练地烤肉和菜,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林青黛喜欢的。 烤好后,放在碟中,送到了她的面前。 种种举动让林青黛笃定他是真的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而且还很全面。 她不由望向他,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季与京:“大舅哥第一次来岭东时给了我几页纸,写满了照顾你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就是饮食方面。” 林青黛无语:“我没那么难养。” 就是那种有条件就好好过,没条件她也不会强求。 季与京:“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维持你的生活品质。” “我可以做到,你信吗?” 林青黛一瞬甜齁了心:“信。” 不然也背不下那几页纸的注意事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增进了食欲,林青黛将碟中的食物吃了大半,分量超了她平时许多。 她有了饱足感,面前的食物还剩一些。 经由她放缓的进食速度,季与京猜想她可能是吃饱了, “不吃了?” “有点饱了,但我会……” “吃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季与京就把她面前的碟子拿走了,随后又装了些新的肉菜进去,几下清空。 “……” 这人,真的是一点没有一方主将包袱的。 但现在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说他的。 林青黛只能装作没看见。 好在她悄悄观察了一番,大伙儿各忙各的,好像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 林青黛没想到的是,她的目光才挪开,对面的叶霄就和从新徐羡聊起来了。 “我哥,这回是真栽了。” 徐羡刚在吃东西,什么也没瞧见。听到叶霄这么说,往对面看了眼。 小夫妻正在说话,很正常啊。 “霄少何出此言啊?” 叶霄:“我刚看我哥吃我嫂嫂没吃完的烤肉,表现得那叫一个自然呐。” 从新笑:“那是他媳妇儿。她吃不完,帮她吃了有什么?” 叶霄:“我还是他亲弟呢。有一回我在用膳时和他说话,特别斯文的那种,他都叫我别说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能说,你们猜他怎么回的?” 徐羡:“怎么回的?” 他说:“口水喷我碗里,饭菜还怎么吃?” 多讲究的一个人呐。换了嫂嫂,又是另一套标准了 “你们说,这不是栽了是什么?” 从新和徐羡听完大笑。 本也不是什么很正式的聚会,他们这般闹腾,季与京和喻州主都没说什么。 又过了近一刻钟,有护卫突然来报, “禀州主,极北之地两大豪绅郭祥申和刘豁求见。” 这两位确实是豪绅,但喻州主在今儿之前听都没听过这二位的名字。” “他们来干什么的,问了吗?” 护卫:“禀州主,问了。” 不问也不行啊。 一州之主,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属下取了拜帖。” 片刻后,两张拜帖落在了喻州主桌面上。 他翻开,一看。 “……” 他不由看向了季与京。 季与京:“和我有关?” 喻州主:“你过来瞧瞧?” 季与京:“州主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那两位豪绅他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大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不说显得这事儿上不了台面,黛黛恐生出猜疑。 到那时,季与京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 不如挑明,“他们过来,是想和将军聊聊联姻的事儿。更确切一点说,是看看有无联姻的可能性。” 话落定,此间顿时陷入冷寂。 在场所有目光都投向林青黛,包括季与京的。 看着姑娘冷艳的小脸,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从明儿开始,闲杂人等还是不要入岭东了吧? 尽给他添乱。 第44章 第44章轻舔,吮咬着她的血管。…… “黛黛,这事儿不怪季将军。” “早在你入岭东前,他就和我说了以后不收这种拜帖了。今儿是刚好在,不然这事儿到不了他那里。” “夫妻之间,莫要因这样的事儿生出嫌隙。” 喻州主说完事儿,便转而开解林青黛。 林青黛朝他笑笑:“黛黛自是不会。” 季与京则对那护卫说,“让他们走吧,说吾有妻,此生不负。” 护卫领令离去。 之后,氛围归于常。 林青黛没有显出任何异样,除了多饮了两杯果酒。 这酒初喝没什么,后劲儿却是不小。 宴会时,看不出什么。 上了马车,林青黛哈欠不停,一双星眸仿佛盈了春末烟雨,雾蒙蒙的。 “想睡了?” “我抱抱你。” 季与京低声道,眉眼柔和,一点没有往日刚下战场的冷戾。 林青黛:“我不要你抱,我自己会睡。” 她不让抱,他偏要抱。 长臂一伸便将娇人儿拽起,随后困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环紧她的腰肢,交叠落在了她的腹部,俊脸埋进她的肩胛,贪婪吸取她的气息。 “为什么不要我抱?” 林青黛没挣扎。 原是想的,但他的怀抱坚实又温暖,叫她舍不得推开。 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气的,伸手推开他的脸, “没准你今儿拒绝的是两个大美人,你不后悔?” 季 与京从这话里剥出了几分酸气,心情好得不能行。 黛黛,对他生出了独占欲了吗?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她的唇。 如蜻蜓羽翼触水般,极轻的一下。 一瞬,退开。 “吾妻最美,别的女子入不了我的眼。” 一句话,便将林青黛哄好了一半。 面上,仍旧不依不挠。 “你都没见过,你怎知她们不如我美?” “而且你这人,怎的如此肤浅?” 只看脸了。 面对如此指责,季与京笑开来,他低声问林青黛,“那林二姑娘肤浅吗?若我样貌丑陋,你喜欢吗?” 林青黛闻言,定定地看着他数十息未有动静,仿佛是在认真想象季与京丑陋的样子。 “林二姑娘,有答案了吗?” 林青黛认真点头,“有了。” 季与京:“说说看?” 林青黛:“你什么样儿我都喜欢,我是个有深度的人。” 季与京险些被这姑娘笑死。 林青黛开始捏他的脸,“承认吧,肤浅的只有你。” 季与京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吻。 林青黛手指蜷缩,不想给他亲,“脏。” 季与京也不勉强她,正色道,“黛黛,看到我给你留的那封手书了吗?” 林青黛:“看到了。” 季与京:“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此生有你,足以。” 能遇到你,已是此生最大幸运了。 林青黛忽然发现季将军好会哄人,每次都能将她心中的“不平”抹去,几乎轻易地。 她主动吻了下他的唇,纯情又甜蜜:“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不生气啦。” “谢夫人宽容大度。” 马车抵林宅门口,季与京将林青黛抱下车。 下了车,也不曾放下她。 往宅子里去时,他对明月明浅说,“今晚你们休息。” 意思是,今晚林青黛不需要其他人伺候。 明月和明浅还来不及应呢,他便抱着娇人儿走了。 明浅:“……” “别家姑爷也这样?” 认真说起来,这句也没什么好笑的地方。 但明月不知怎么就是想笑,也是真笑出声了。 明浅问她笑什么。 她敛了几分笑,回说,“让你休息还不好呀?” 明浅:“当然好了,但我担心小姐呀。” “他能照顾好小姐吗?看起来粗手粗脚的。” 明月:“这你就别操心了,小姐不舒服肯定会叫咱们的。” 再则,看现在这形势,季将军哪里容得下小姐不舒服? 明浅被说服,乐呵呵地随着明月回了房。 回到房里,洗漱更衣都是季与京在张罗,他甚至细致地给林青黛擦了头发。 他的动作很快,而且能看得出来乐在其中。 前前后后一刻多钟,两个人回到床榻上。 这回林青黛要求睡里面。 季与京:“这回是因为什么?” 林青黛:“我怕睡在太外面,夜里会滚到地上。” 疼应该不会多疼,主要是她丢不起这人。 季与京低笑出声。 他也终于意识到,和林青黛在一起他好像特别容易笑。 外人眼里矜贵高雅的帝国明月,其实特别有趣,奇思妙想多多。 躺下没一会儿,林青黛又不安分了。 她翻过身,上半身趴在他的胸膛上,亲昵不设防。乌发随意散落,暗香浮动。 季与京看着,感受着,旖念开始浮动。 他想,这姑娘对自己的杀伤力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 她现在,只是想和他闲聊。 他无比确定。 “想说什么?” “我没想到季将军这么会服侍人。” “这话得改一改。” “如何改?” “我是会服侍林青黛。” 闻言,林青黛只觉自己像猛灌了一整碗未经稀释的花蜜一般,心间甜意泛滥。 “那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别的家里,都是妻子服侍夫君。” 季与京:“别家是别家,咱们家是咱们家。” 林青黛喜欢听他说咱们家。 “季将军,你以后会飞黄腾达的。” 林二姑娘又开始预测未来了,以一种近乎笃定的态度。 “为什么?” “古训有云:爱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百财不入。” 季与京:“很有道理。” 林青黛心满意足,意欲躺平休息,岂料被季与京单手控住。 落在她后腰的手,烫得要命。 她凝眸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也是滚烫的,掺着欲。 林青黛这才开始慌张,心跳一瞬乱了序。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儿,少见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季与京的另一只手轻轻拂着她的脸,所过之处,如触柔云。 “夫人,可是忘记了你我已经成过婚了?” 林青黛:“我才没忘。” 她要真忘了,能任由他亲亲抱抱还睡上她的床。 但再深些,她也确实是没想。 冷滞片刻,“你想如何?” 季与京:“黛黛应该唤我什么?” 他话落的下一瞬,林青黛突然意识到节奏被他控住,她十分被动。 而她,从来不喜欢被动,即使季与京是她心悦之人。 暗自深呼吸,想让自己快点镇定下来。 成果斐然。 又或许是她从来不惧季与京,对于那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也只是本能羞怯,她不曾真正抗拒它。 “夫君。” “夫君。” “夫君。” ……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停止时,主动吻上季与京的唇。 笨拙却热情。 她想好了,横竖都是躲不开的,不如先威风一把。 如此,她也算赢了半程? 季与京无声地放任了一切,直到娇人儿含着他的下巴咬了下。 对于他而言,原是不痛不痒的。 可娇人儿许是觉得自己咬重了,又轻轻舔舐,像是在安抚。 就在那一瞬,血气似乎都在往身体的一点冲。 季与京能清晰地感觉到躁动。 轻易得,让他觉得荒唐。 在林青黛走进他的世界之前,他从未想过深入男女之欲。 人类最低级的欲望,消解之法多不胜数。 可如今,她只是在胡乱地亲他,他就…… 林青黛不知男人心间兜转,也没察觉到危险。 不仅如此,还从“胡闹”中得到了快乐。 那种感觉类似于谁都怕的大魔王,如今却被你控于身下,为所欲为。并且这世间,只有你一人拥有这个权利。 她持续往下。 当她探出手,温柔而细致地勾勒他的喉结时,随着喉结轻滚,她的快乐结束了。 季与京侧压,两个人的位置调转。 与此同时,扣住她的双手压向枕头。 “亲够没有?” 季与京笑着问的,神色也称得上柔和。若不是他的声音有种被欲磨碾过的沉哑,林青黛无从探知他真实的情绪。 他在渴望她。 林青黛笃定这一点,并偷偷欢喜。 面上,一本正经:“亲够了。” 为了证明自己很卖力,她又添了句,“好累。” 季与京嘴角细微地动了下,“那就不让夫人受累了。” 说罢,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待到两个人的唇齿间留下了对方的气息,唇瓣上覆了层清凌水痕,他才往下。 须臾之后,他的唇来到颈侧。 轻舔,吮咬着她的血管。 他怎么这样? 林青黛再克制不住,软软地喊了他的名字, “季辞。” 停顿的间隙,季与京低低应了声:“嗯?” “不要亲这里。” “好。” 季与京应得很干脆。 林青黛还想着大魔王其实也挺好说话的。 岂料,是她多想了。 他的唇确实离开了她的颈侧,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竟持续往下,隔着单薄的衣料咬了她。 林青黛不由仰头喘息,细长的天鹅颈绷出了惊艳细弧。 她想制止的,那里怎么可以? 可是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给了季与京放纵的机会。 滚烫肆掠,一寸都舍不得放过,衣料上印出一圈圈水痕。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这些。 遮掩一层层剥去,眼底一片柔白。 是那种没有任何瑕疵的白,柔腻得能挤出水来。 白该是高贵的,纯洁的。 可在这一刻,他觉得白是这世间最妖艳的颜色。 它 能杀人。 第45章 第45章耳边靡音湿沉,林青黛脸…… 很热。 她喝的每一口果酒,经季与京滚烫的气息淬发,在她的身体里狂乱躁动。 热久了,她连思绪都开始黏黏糊糊的。 她只记得身边人是季与京,在她鼻翼间沉浮的气息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 “季辞。” 比起季与京,她似乎更喜欢叫他季辞。 缘由几何,季与京此刻并不知道,但他并不在意这个。 季辞是他,季与京是他。 只要林青黛唤的是他,就可以。 “我在。” 情欲将他牢牢控住,浑身发疼。 可他仍无法漠视她的呼唤,坐起身,将她抱坐在怀中。她的肌肤无遮无掩地抵着他略显粗粝的衣裳,是这世间最极致的亲昵。 季与京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柔,“怕吗?” 心上人的温柔像一缕柔风,带着细微的凉意,拂走了胆怯,人也清醒了些。 林青黛软着声音道:“是你,就不怕。” 这句话将季与京取悦得彻底,抑不住笑了声。 “林青黛,你是懂如何激我的。” 比起被压制,林青黛明显更喜欢现在的姿势。 有种被呵护,珍爱的感觉。 她也可以看到季与京的神色,和眼中的宠溺。 “那是你不经激。” 这话一出,季与京气而反笑,“林青黛,你没良心。” 林青黛听了,忽然凑过去吻了他的脸颊, “小哥哥最好了。” 甜到季与京生出了一种想将她揉碎融进骨子里的疯狂想法,从此走哪儿带哪儿。 他发狠了吻她,再没留情。 很神奇了,和他说了会话,林青黛忽然就能跟上他的节奏了。沉溺时,她甚至会小心翼翼地回吻他。 季与京哪里受得了这个,卷着她的舌尖,密密地吸吮。 良久后,在林青黛呼吸困难之前,他停止了亲吻。 她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可季与京并未放过她。 让她缓了缓,便捉着她的手往两个人之间带。 隔着衣料,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潮热、滚烫…… 林青黛羞恼兜头,张嘴咬了他的肩膀,很用了几分力。但这人,皮糙肉厚的,她用尽了力气牙都隐隐生疼,他是半点反应没有。 “季与京,你怎么这么过分?” 恼狠了,娇人儿也顾不得羞怯了。 直起身,冷着小脸讨伐他。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小脸红透,就是冷着也没有一丝杀伤力。 季与京笑,又邪又痞,“过分吗?” “夫人来岭东前,家里的老嬷嬷有没有教如何服侍夫君?” 林青黛:“教了。” 随后顿了两三息,“但我没认真听。” 季与京被这出奇的答案逗笑:“怎么,不想学?” 娇人儿理直气壮:“你会不就行了?” 从现在的情势看,学了也没什么大用途。 在这方床榻上,季与京霸道得要命。 季与京喜欢她的依赖,薄唇含着她的唇咬了下, 随后放低放缓了声音,刻意诱哄,“黛黛,帮帮我。” “今晚没准备避孕药物,只能劳烦夫人了。” 林青黛闻言,怔了数息,“什么避孕药物?” 季与京:“几种草药配置的,男子服用,即可避孕。” 他想自己避孕? 在情欲兜头时,他仍记得这样的事儿? “你怕我吃药对身体不好?” “不然呢?” 林青黛的嘴角再压不住了。这世间,谁能抵抗心上人的在意呢? 季与京看在眼里,“很高兴啊?” 林青黛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角,“有点儿,真的就只有一点点。” 季与京懒得拆穿她。 这种时候还要聊天,这若不是他媳妇儿,他能抽刀了。 “那你教教我,嬷嬷教的时候我没认真听。” 说罢,纤白双手落在了他的腰带上,胡乱扒拉。 “……” 如何避孕,季与京在成婚前就想好了。 是药三分毒。 林青黛身子骨很弱,能少用些药就少用些。 当他心动,呵护心上人是本能。 他刚说出来,也没存邀功的心思。 却没想到娇人儿被取悦,十分彻底的,这会儿她热情得不像话。 虽然意外,但之于他,完全可以说是绝妙赏赐。 他不可能推拒。 他看着娇人儿剥开了他的上衣,双手贴着肌肤,随着肌肉曲线起起伏伏。 忽而一瞬,她低下头咬了他,全然地复刻了他先前对她做的。 他不由闷哼了声,落在了林青黛耳边,心尖儿都在颤动。 他很舒服吗? 正想问,季与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黛黛,不要停。” 是他一贯的低冷语调,透着些许祈求。 林青黛心软了,依循着记忆,尽力让他舒服。 种种举动,过分亲密。 耳边靡音湿沉,林青黛脸红耳热的同时,感觉身体的力量在流失。她好像负荷不了更多了。 “季辞。” 季与京也是忍到极限了,他接管了一切。 握着她的双手往下,引着她控住他,温柔抚慰。 一瞬,湿泞。 …… 一切归于安谧干净时,已是许久后。 林青黛侧躺在床上,不太愿意理人。 主要是羞的。 这夫妻间的亲密,当真是没有底线的。她觉得若这个人不是季辞,她断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还有季辞…… 话本没说错,就是个野的,每根骨头都是野的。 林青黛思绪万千,但没有一丝同后悔有关。 任她缓和了下,季与京伸手抚了她的发,“恼了吗?” 林青黛怔了怔,转过身来面对他,“恼了,你下次就不这样了?” 季与京:“嗯,会寻找你喜欢的方式。” 林青黛:“……” “男人都喜欢做这个?” 这回换季与京无语了,“不清楚。” “那你喜欢做这个?” “林青黛。” “我怎么?” “……” 季与京气而反笑,“若硬要有一个答案,那答案是……” “我喜欢和林青黛做这个。” 这天下最极致的亲密,他们一起经历。 没有别人,从头到尾。 他们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沉溺,毫无保留的自己。 林青黛被这一句讨好,朝他靠近。 近到两个人稍微动下,额头都能撞到一起。 她的杏眸晶晶亮,“要一直这么喜欢我,只喜欢我。” 季与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亲了下她的唇,“你能做到吗?” 林青黛几乎未思忖:“我当然能。” 季与京笑了,“那我也能。” 身边多了个人,林青黛并没产生不适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醒转时,季与京已不在身旁。 明月和明浅在不远处,压低了声音说话。 “小姐,你醒啦?” 她还没动一下,明浅已经察觉到她醒来。 “肚子饿吗?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 唠叨未完,就被明月打断了,“让小姐缓缓。” “你去厨房,看着取几样小姐爱吃的。” “好好好。” 明浅离开后,寝房顿时安静了。 同她在时,区别巨大。 林青黛忍不住笑了声。 明月取了衣服,帮着林青黛换衣。 妥帖后,她对林青黛说: “宫里的两位嬷嬷早上过来了,让奴婢把这个交给小姐。” 说话间,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罐药膏。 林青黛瞥了眼,便知是什么东西了。 宫廷秘药,用于缓解撕裂痛楚的。 两位嬷嬷定是知道季与京回家了,他一回来,洞房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需要这个。” 即使需要,也不会用这种来路不明的药物。 “处理掉即可。” 明月:“诺。” “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实打实的关切,却让林青黛红了脸。 “没有。” “他待我很好。” 一听这话,明月才安了心。 昨夜是小姐的第一次,她生怕姑爷太凶猛,弄伤了小姐。 “季将军位高权重,还如此的细心。许是怕小姐脸皮薄害羞尴尬,将床单都洗干净了。” 如今夏夜风干,等晨早他唤她们来陪小姐时,后院的床单已经干了。 林青黛一直以为昨夜,他是去后院冲澡了。 没想到,连床单都洗了? 她不由笑了声,“这样好的郎君,上哪儿找去?” 明月观她气色,以及她眉眼间的喜色,心里欢喜不已。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季与京的叮嘱。 她又从袖袋里掏东西了,这回是三只纸鹤。 “你折的?” 明月摇头:“不是。姑爷折的,让奴婢交给小姐的。” 林青黛好喜欢这种小心思,当即取过。 这季将军有多贴心呢? 他还给三只纸鹤编了号,告诉她应该先拆哪一只。 林青黛踱到小方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拆了第一只鹤。 下一瞬,熟悉的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去趟军营,傍晚归,晚膳和娘亲一起吃。” 第二只纸鹤写着:“晚间,听你使唤。” 第三只纸鹤写着:“心悦卿卿胜于昨日匮于明朝。” 林青黛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那里其实从前就住了个人,但那时他是道虚影,影影绰绰。 如今,却是不同了。 虚影被具体细节填满,开始有了分量。 他也正在用行动告诉她,她走向他的这一程是多么的值得。 从此以后,走向彼此的路,他们一人走一半。 季与京回到营地,处理完因边境之乱堆积的事务,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叶霄就冲到了他面前。 风风火火的,也不通报,一如既往地没规矩。 换平时,季与京必定会罚他。 但今儿,他身心皆舒适,耐心较之寻常不知道高了多少。 他甚至主动问他,“什么事?” 叶霄:“哥,今年的武林大会在隔壁青阳州,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呢。” 季与京:“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准备去打个武林盟主做做?” 叶霄笑,“我倒是想。” 奈何实力不允许。 “去吧哥,就当陪嫂嫂出门散散心。” “新婚就去打仗,真没谁了。” 笃定自家表哥栽了后,叶霄知道凡事搬出嫂嫂准没错。 结果一如他所想,他话方落,季与京就问,“什么时候?” 叶霄:“后天一早出发?” 季与京:“我今晚问问黛黛,她想去才去。” 叶霄虽笃定林青黛会去,但还是没忍住暗中埋汰季与京, “心都偏到极北之地了。” 第46章 第46章季将军,你是懂哄夫人开…… 申时,季与京离开了军营,再度开启他的新婚假期。 虽说遭遇了意外,但结果还算好。 东韶国经此一事,势必会“安静”一段时间,而黛黛并未因他新婚出门打仗一事对他生出任何嫌隙。 她很是依赖他,信任他。 有时候甚至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黛黛,她好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她对他信任和依赖有种被时光磨砺过的深邃感。边界在哪里,他暂时还未触到。 但总归他是喜欢这份信任和依赖的,至于因由,他能慢慢摸索。 回到林宅,准备接林青黛一起进山。 采药是一方面,如今入了夏,密林里有许多野果。林二姑娘是个贪新鲜的,肯定会喜欢。 哪知才敲开门,家丁和他打过招呼后便说:“小姐这会儿不在家中。” 季与京:“可知去哪儿了?” 家丁恰好知道:“去了兴庆镇,这段时间小姐经常去那里。” “多谢,我去找她。” 季与京去到兴庆镇,很容易就找到了林青黛。 戏台旁的那块空地,人群熙攘,她在其中,温柔地和小娃儿说笑。她今儿穿了淡蓝色的衣裙,清冷脱俗,仿若仙女落入了这尘世间。任周围再灰暗都好,她都能够轻易点亮。 一瞬,有小孩儿问她:“仙女姐姐,你看我这支参值钱吗?它比我还长,我挖的,我爹就小小地帮了点忙。” 娇人儿笑得越发开心了:“值钱。” 小孩儿:“真的吗?” 这回回答小孩儿是随着林青黛来到岭东的林家商行老手肖潜。 肖潜四十岁的年纪,脸圆圆身体圆圆,气质亲和,一看便知是个好相与的。 “这支野山参看着有二三十年了,至少可换二十俩。” “嗷呜,好多钱。” “爹爹,我们发财了。发财啦。” “伯伯,那我这些呢?” “还有我的这些。” 肖潜万分有耐心地对他们说,“别着急,慢慢来。” “伯伯我啊,一直会待在这里,收到没货收为止。” “好耶。” 声浪滚震,林青黛却是侧眸看向偏冷一点,寻到他的身影,杏眸眩出明光。 黛黛见到他,很开心。 这个想法在季与京心间漫开时,他阔步走向她,走进那一片熙攘之中。 乡民和小孩儿看到他,更是兴奋了。 声浪窜起,过了许久才散去。 季与京借故带走了林青黛,戏台前收货工作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们去哪儿?”离戏台很远了,林青黛才问。 季与京:“上山找药,再给夫人摘点野果吃。” “你要给我摘水果吃?” “想吃吗?” 虽然在询问,但其实季与京已经知晓答案了。 她会喜欢,甚至可能会抱着他亲亲他表达她的感谢。 结果一如他所想,他话音方落林青黛便说,“想吃,喜欢甜的。” 说完,更是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他的腰间,仰头看他 “季将军,你是懂哄夫人开心的。” “夫人值得。” “你真的这么想?” 季与京突然抱紧她,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的脸搁在她的肩上。 “真的。” “黛黛,谢谢。” 林青黛感受着他的心跳。 砰砰砰 跳得好快呀。 季辞真的好喜欢她。 林青黛心中泛甜,面上却将人推开了,“那你要怎么感谢我?” “夫人要如何感谢?” “这都要我想?恁没诚意了。” 季与京笑,随即吻了下她的额头,“那我自己想。” “要想多久?” “明日吧。” “行。” 闹过,两人朝着山中而去。碰到难走的路段,季与京就会将林青黛抱起。知道他是真神力盖世,林青黛也不会有负罪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 但她难免好奇。 再遇陡坡,他又一次抱起她时,她伸手戳了下他臂膀肌肉,问道, “你这一身蛮力,后天练的还是天生的?” 季与京不答反问:“那林二姑娘这一身聪明劲儿,是后天读书养的还是天生的?” “你觉得我聪明?” “嗯。” “比你如何?” 林家二姑娘的胜负欲又开始冒头了,只不过她这份胜负欲也只对着季与京才有。 “比我聪明。” 林青黛心满意足,开始回答他的问题,“都有吧。” 季与京抄她答案:“我也是。” “要不是你教我读书,我教你练武?” 林青黛:“不用了,谢谢。” “你保家卫国,我赚钱养家,咱们互不干 扰。” 季与京被逗笑。 他忽然觉得即便什么都不干,光和林二姑娘闲聊都是件很有趣的事儿。 而林青黛无疑也是喜欢和他聊天的,话不断。 “被媳妇儿养,你介意吗?” “不介意,夫人养我吧。” “好好养。” 爱情从来神妙。 原本一些不可能接受的事儿,在遇见特定一人,全都不是事了。它们甚至能幻化为糖蜜,融在心间,日复一日地散着甜意。 “你真不介意?那我可以给你做几身衣裳吗?黑灰为主,适当添点出挑的颜色。” 季与京的脚步一滞:“觉得我的衣服不好看?” 林青黛:“你就算穿一块破布也是好看的。” 他问东,她说西,但他就是被哄开心了。 “既然我穿什么都好看,为什么还要给我做衣裳。” 林青黛:“我想你更好看。” “夫君的样貌,妻子的荣耀。” 季与京还能说什么呢? 为了妻子的面子,这事儿他得允。 “那劳烦夫人了。” 到了一棵野杏树下,季与京将人放了下来。 “杏,喜欢吃吗?” 林青黛闻言,仰头看去,“这么多野杏,没人摘?” 季与京:“吃多了就没劲儿了,摘回去也是烂掉。” 林青黛忽然叹道:“早知道拿个大袋子来了。” 那口气就好像在路上不小心丢了一百金,懊恼至极。 季与京失笑:“你先吃,觉得好吃明儿再来。” “那你上去摘些给我尝尝。” “你想不想上树坐坐?” 林青黛:“……” 本来不想的,他一说她又觉得自己挺想的。 她忽然双臂一张,要抱的意思。 季与京当即扣实她的腰,将她带上了树。寻了个结实的树桠将人放下,又去摘了些野杏。 坐定,手心的野杏摊在她面前。 “尝尝。” “不洗就吃吗?” “……”帝都来的大小姐,就是瞎讲究。 拿了一颗在身上胡乱地擦了下,又递给她。 结果还被嫌弃了,“擦得更脏了,我吃这个。” 说话间,自己挑了颗放嘴里。 咬了口,果汁迸发,“真的很甜。” 她又送了颗去季与京嘴边,他没推拒,咬走了那颗野杏。 一对小夫妻将摘来的十来颗野杏吃完了才下树。 林青黛像只小尾巴跟在季与京身后,边走边说:“我明日还要来。” “嗯。” “黛黛,你想去看武林大会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季与京详细说了,林青黛杏眸微亮,“想去。” “那后日一早就出发。” “那军中事务?” “玄知不动,暂时就没什么事,而且离得近,很快就能回来。” 林青黛听完,欢喜再藏不住。 理解归理解,刚新婚,她总归是希望季与京多陪陪她的。 “那就去。” “季将军,可以弄个武林盟主回来当当,我会在黛黛游记中为你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季与京显然对这片密林很熟悉,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草药。 这五样草药有两种林青黛那样熟知药理都没见过,不由担心,“这两种是什么?服了对身体可有害?” 季与京心暖于她的关心,““这两种叫一串红和火荆。多少是有些副作用,但我常年习武身体强健,算不得什么。” 林青黛听完,终是安下心来。 与此同时,她想起季与京在帝都时写给她的那张方子, “你怎么那么多稀奇药方?” 提起这事,季与京忍不住笑了声。 “我们这有个老大夫,请他吃肉,他就愿意帮看病。” 有一回,岭东暴雪。 他去给乡民送食物,遇见他。 “他送了我一本老书当作谢礼。” 这些方子,就是从那本老书中学来的。 当然,他也是另外找人验证过的。 确实有效。 那会儿季与京就知道这老大夫不简单,他送他的那本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有了的书也大有来头。 “书虫”林青黛来劲儿了,杏眸大亮,“那书在哪儿啊?借我瞧瞧。” 季与京:“你亲亲我,那书我送你。” 林青黛觉得这生意划算,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季与京的脸颊。 季与京:“……” “林青黛,你能不能认真点?” 林青黛无辜脸,“我很认真呀。” 端着张能颠倒众生的脸装无辜,竟是毫无违和感。 季与京生生给气笑了,“行,林青黛你很行。” 说完,便抱起她朝着山下掠去。 没在这里纠缠,不过是清楚大小姐脸皮薄,在这里深吻她,她能恼到晾他几天。 因小失大的事儿,他不会干。 晚膳,是在季家用的。 用完饭,季与京在房里翻出了那本古药书。到了林青黛手中,她翻了几页便知这书不简单。 当即问季与京,“老先生现在住哪儿?” 季与京:“夫人想做什么?” 林青黛:“想请他出山帮我做事儿。” 季与京:“那你多准备点美酒佳肴,特别是肉。” 林青黛奇道,“你就不好奇具体是什么事儿?” 季与京扣住她的腰,将人搂入怀中,“还能是什么事儿?赚钱养我罢了。” “等这天很久了吧?” 被人养,恁舒服了。 “这话得改改。” “如何改?” “如果是林青黛,我可以破例。” 一次又一次。 第47章 第47章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 回到林宅,天际已现暮色。 简单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林青黛就坐在圆桌旁翻那本破烂的医书。 这书从哪朝哪代来的不清楚,它里面记录的药单也多是针对寻常病症的。可那用药方式,当真是奇奇怪怪,让人惊诧又惊艳。 林青黛看着看着,陷进去了。 季与京什么时候进房的都不知道。 直到他也在圆桌旁坐下,认真问她,“医书比我好看?” 林青黛回过神来,目光也终于从书页上挪开,落在了他的身上。 “季将军这是在和一本书计较?” 季与京不吭声。 林青黛就当他是了,“你可真的幼稚。”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将书阖上了,起身去后院净手。 季与京不习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有其他人在,是以这些小事儿得自己干。林青黛也不介意,夫妻亲昵她也不想叫旁人瞧见。即使明月和明浅和她那般熟悉了,也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净了手,走近季与京,还隔了些许距离,她就闻到了草药香气。 知晓他喝的是什么药,小脸不由一热。 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季与京说:“黛黛,过来。” 林青黛径直走了过去。 刚走近,便被他拽坐在怀中。滚烫的气息像一张网,将她牢牢锁住。 现在不止脸热了,浑身都热了。 “你刚下战场,就不累吗?” 林青黛倒不是排斥和他亲密,她是真的有点好奇。若换了她,做了行军打仗那么累的事儿后,能睡上三天三夜。 季与京:“累。” 林青黛:“累,你还……” 话没完,就被季与京截停了。 “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 林青黛拿他没辙了,主动含住他的唇,轻轻吸吮, “这样吗?” “要用力点。” “这样?” 林青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咬了他的唇瓣,很用了几分力气。 唇不同于身体其他部位,咬了,是真的会有痛感的。 只是这痛感不仅没让男人消停,反而刺激到他。 他开始反客为主。 吻得又急又深,暧昧水声漫开。 到了某个临界点,他将人打横抱起,去到了床榻上。 这一回,他主动除掉了衣服。 林青黛原是想看的,失控的季将军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然而当他线条流畅优越的胸膛无遮无掩出现在她眼前,还这般的近,她忽然就生出了羞涩,下意识地阖了眼睛。 季与京不准她逃避,将她抱起后,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眼睫,“黛黛,你看看我。” 林青黛不想理他,但这人真的很霸道。 她不睁眼就一直烦她。 林青黛拗不过,只能睁开眼。 正想骂他,他忽然亲了她一下,“我喜欢你看我,要一直看着我。” 从心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占有欲就在疯涨,到了今天,好像有些病态了。 好在,她是他的妻子。 他的占有欲能名正言顺地存在。 而林青黛,也默许了。 这话,也让林青黛兵败如山倒,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如你所愿。” “但你要轻点儿,我怕痛。” 第48章 第48章夫君,对这份新婚礼物可…… “嗯。” 因为索求的人是林青黛,季与京什么都愿意应,应得心甘情愿。 “夫人不舒服,随时喊停。” 林青黛觉得这话新鲜,她就是没做过也知道那种时候男人是很难停下来的。 “你停得下来?” 季与京痞笑,“夫人想知道,等会儿喊停试一试?” 林青黛每回看他这般笑,都有种心颤的感觉。和她记忆中清冷干净的小哥哥相比,多了点浪荡的感觉。可这种浪荡,她半点讨厌不起来。 当这个想法为她所知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救了。 只要那个人是季与京,缺点也能变成优点,她似乎没什么不能接受。 “疼了我定是会喊的,不用季将军你说,我又不傻。” “我不要灯。” 季与京闻言,大手一挥,冷冽内息拂出。 灯火摇晃了几下,灭了。 林青黛的视线顿时黑成了一片:“……” 季与京:“夫人还有什么要求?” 林青黛:“……你以为我是故意磨时间?” 季与京:“那倒没有,我是想今晚的一切都在夫人的舒适区。” 林青黛听到这话,愉悦地弯了弯唇。 她主动凑过去吻了季与京,“夫君。” 原是情之所至随心为之,却不想碾碎了季与京的理智,于瞬息之间。 他低头,吻住怀中人,又急又深。 手也没闲着,扯开了她的腰带。外衫敞开,一大片雪肤明晃晃现出。他的手贴于上,一寸寸揉稔。所过之处,如触柔云。 软软的,凉凉的。 渐渐沉溺,他仍能感受到怀中人细密地颤着,但她不曾推开他。 忽而一瞬,季与京的手和吻同时停了,看向林青黛,目光怔怔。 她外衫底下,背后竟只有一根细细的带子。只要他指尖轻轻一勾,他就能拥有这天下最瑰丽的景致。 而这样的惊喜,是他的妻子主动送到他面前的。 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得到这些? 林青黛缓过神来,瞧着他这般模样,便知晓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主动贴近他,那一瞬,清雅和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 “夫君,对这份新婚礼物可满意?” 季与京也终于知道,妩媚其实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不需要用力,也不需要出格的动作和衣裳。 “满意。” 将她牢牢地控在身下时,他亲手松了那根细线,“夫人,真是不怕死。” 林青黛:“死吗?你舍不得。” 季与京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能死在林青黛手里。但这样的认知并没有阻碍他深陷,一丝一毫都不曾。他低头吻了下去。 一寸寸往下,细致又浪荡。 终于,停在柔云之上,用口腔将它最大限度包裹,用牙尖去碾咬。 意尽后,又放它自由,轻轻抚慰。 如此反复,他也不曾有一丝烦腻。 林青黛的呼吸渐渐费劲,想要推开他,可是手指穿过他的发,一缕清冽香气拂向她,她忽然又舍不得了。 她的放任,让他越发的放肆。 林青黛感觉自己就像一朵莲,夏风来袭,猛烈得紧。 她被风裹挟,只能跟着晃。晃到最后,神魂都开始恍惚。 直到热风拂动花蕾,烫得她心惊。 “季辞。” “不可以。” 她的思绪短暂地归于清明,轻软话音透着惊慌。 季与京听见了,停下了。 在离开之前,又轻轻亲了下。 他坐起,将林青黛抱在怀中。 “停了,别生气。” 林青黛红着脸,“你过分。” 季与京:“夫人很香,情难自……” 林青黛打断他:“你还是别说话了。” 季与京笑,随后又亲了亲娇人儿的耳朵,“试试好不好?” “疼就告诉我。” 林青黛几时也没法抵抗他的温柔,闷闷地应了声。 柔软床榻,一黑一白,肌肤亲昵相贴。 “季辞,你不舒服吗?” 林青黛在季与京的额心和鼻尖上发现了小汗滴,纤手拂过他的背脊,也是汗涔涔的。那总是沉静深邃的黑眸,此刻染了些许猩红之色。 “没有,我很舒服。” 林青黛:“……” 恕她眼拙,真没看出来。 和他闲聊的林青黛,明显比较放松。 季与京发现这个后,亲了下她的嘴角,“喜不喜欢我?” 林青黛:“我若回答不喜欢,季将军准备怎么?” 季与京又啄了下她的嘴角,“好好表现,争取让林二姑娘早日喜欢我。” 林青黛笑弯了眉眼,“你准备如何表现?” 就在这时,季与京忽然动了,破穿了那片薄薄阻碍。 痛楚来得很突然,林青黛下意识想呼痛。 然而,未能够。 熟悉的气息封缄了她的唇,灌入她的唇齿间。 这一回季与京的吻很温柔,像和风细雨,不疾不徐地抚慰他熟悉的每一寸。 痛感,渐渐消失。 林青黛沉溺在他的吻中,终是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开始小幅度地回应他…… 林青黛醒来时,季与京还在睡。 眉目柔和,呼吸低匀,睡得很熟。 林青黛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累坏了吧,最近? 可即便是这般,他仍是将她照顾得很好。 早上醒来,周身清爽干净。 床榻也是。 她喜欢的郎君是这个世间最最好的。 爱意翻涌,让林青黛忍不住凑近亲了他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亲完就撤开了。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季与京忽然睁开了眼,困意未消,黑眸中似蒙了层薄薄水雾。 “夫人一大早偷亲我这事儿该怎么了结?” 林青黛:“……” 所以说人还是不能做坏事。 多少是有点羞窘的,但面上强势得不能行,大小姐的派头是端实了 “我亲我夫君怎么了?你还能把我告到衙门?” 话落,她还多亲了他一下。 “亲了,又怎么?” 季与京被逗笑:“没什么,夫人随便亲,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 “我无条件配合。” 林青黛:“听起来怪不值钱的。” 季与京:“你喜欢值钱的?” 林青黛弯眼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闹了一通,季与京轻轻揉着林青黛的腰和小腿,内力注入,暖意洋溢。 林青黛舒服得想要叹息。 “还痛不痛?” “不痛啦,别担心。” 话落,她忽然趴到季与京身上。 季与京环住她的腰肢,“干什么?” 林青黛:“那个送你医书的老大夫在哪儿?我们去找他!” 季与京:“今天休息,从青阳镇回来再去寻他。” 林青黛:“你很累吗?” 季与京:“夫人在怀疑什么?” 男人的语气开始变得危险,目光也是。 林青黛这才意识到 自己的话很“危险”,简直是踩着男人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在舞。 “没有怀疑什么。” “累的是我,我需要休息。” 怂得不能行。 人也开始从季与京身上撤开,结果未能够。 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和一根铁条似的,将她牢牢控住。 “你是野蛮人。” “嗯。” 林青黛被这一声“嗯”逗笑,撤不了她也不挣扎了,心安理得地趴在他的身上,勾起他的一缕发缠上自己的手指,一圈又一圈。 “骂你都答应,你傻不傻?” “我这么傻还能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儿,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你觉得我很好?” “嗯,哪哪儿都好。” “那你要对很好很好,不然我就……”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被季与京的热吻封缄。 落入他手中就是他的了,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起身,简单用了午膳。 林青黛将季与京带到了一间空敞的书房,一进去,手臂一挥,勾出了一道绝美弧度。 “这里以后就是季将军的书房啦。但有件事必须提前说,我的书太多了,占用了你的两个架子。” 伴着话音,她指了指那两个书架。 其他的书架还是空的,只有那两个摆满了书。 “所有陈设都是我挑的,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可以换掉。” 帝都来的大小姐,一如既往的豪气。 季与京忍不住笑,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喜欢。” “什么时候弄的?” “你去东韶国的时候。” 话刚落定,林青黛的双脚忽然悬空了。 她被季与京抱到书桌边沿坐着,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一种绝对控制的状态。 他的占有欲到如今,是藏都不藏了。 “林青黛。” 他低冷唤她,这一声性感得要命,林青黛觉得自己的心尖儿都在颤。 “嗯?” “把我的贪欲养出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只会越来越贪。 妄图侵占皎月所有。 林青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过来点儿。” 季与京低头,两个人的额间相抵。 林青黛凑过去吻了下他的唇,“一个季与京,我宠得起。” “现在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季与京微悸的情绪被轻易抚平,低头深吻心爱的姑娘。 良久后,吻停。 他将林青黛抱起,一起躺入宽大的躺椅中。 原只是想躺着说说话,结果晃着晃着,娇人儿直接睡着了。 季与京没吵她。 他离开了躺椅,想让她睡得舒服些。两个人躺在一起,还是挤了些。 他仔细地看了圈书房,随后从书柜的一角取了本《浔国群侠传》。 踱到书桌后,坐定。 他随意地翻着这册话本,翻了三十几页,他的名字出现过三次。 他意外发现每个有他名字的页面,页脚都有林青黛手绘的荷花。 序号靠前的话本,内容也是数年前的,她是何时绘的? 第49章 第49章他前所未有的乖顺,唇齿…… 季与京又取了两册话本,一册绘了莲花一册又没有,他心间因这个意外发现生出的波纹散了去。 一刻多钟后,林青黛还在睡。 怕她着凉,季与京将她抱回了房。 明月和明浅自动自发地回避了。 事到如今她们算是知道了,姑爷喜欢自己照顾小姐。 他从小就习惯什么都自己来,后又治军,很少有什么他不会的事儿。 她安睡,他侧躺在她身旁,以指尖临摹她的眉眼和那柔美的脸部线条。将触未触,他完成了念想,又不会惊扰到她。 如此甚好。 从前,季与京一年中除了重要年节都在军中,要筹谋的很多,他没时间亦无心儿女情长。 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未来有一天,一个女子能轻易将他控住。 她甚至都不用说些什么,他都会像现在这般贴在她身边。 这一方温柔乡,比起万里江山和天骄乱战,狭小也不够精彩。 可他,没有生出一丝想要走出的念头。 林青黛睡足了半个时辰才醒来。 还没睁开眼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暖意,以及野薄荷的清冽香气。 她侧过身,睁眼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 目光专注,影影绰绰间,透着些许痴迷。 “我好不好看?” 林青黛的话逗笑了季与京。 “好看。” 林青黛被他不假思索地应答讨好,凑过去亲了他的嘴角。 “季将军也很好看。” 一如既往的甜蜜,而且她说话,总是喜欢贴近他。 他能从她明润的大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只有他的影子。 他忽然想要亲她,狠狠地。 如今,他也无需再克制。 念头浮出,他便低头吻了下去。 他没急着深入,含咬着唇瓣,后又一寸寸临摹她柔美的唇线。 很温柔的吻法,却让林青黛的背脊开始发热。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亲了。 可那点力道对于季与京来说,和不存在差不离。 他的吻在持续,一瞬,低声哄道, “黛黛,张嘴。” 林青黛小脸红透,越发用力推他。 许是知道她恼了,季与京停止吻她,稍稍退开了些。 “害羞?” 林青黛:“……现在是白天。” 白天和黑夜能一样吗? 季与京:“白天怎么了?” 林青黛:“反正你白天不许亲我。” 娇人儿难得凶悍,季与京心中暗笑。 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模样:“好,那晚上再亲。” 林青黛:“……” 她直接捂住季与京的嘴,“你不许说话了。” 季与京微微颔首,答应不说了。 结果林青黛手刚松开,他便笑出声来。 笑什么,林青黛一清二楚。 太可恶了,这个男人。 短时间内,都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起身欲走,却是未能够。 季与京单手控住她的后腰,她便无法挪动了。 “季与京。” 又开始连名带姓唤他了,那是大小姐要生气的前兆。 “嗯。” 季与京低低地应了声,随后轻轻地吻了她的脸颊, “别生气了。” “我是有点不舒服。” 林青黛的注意力被带偏,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哪里不舒服?” 季与京牵着她的手往下摸索。 “你……” 林青黛很是诧异。 它在躁动,仿佛不曾被真正满足。 “昨晚……” 季与京:“我担心你。” 简短的四个字,将林青黛击中。 她以为的美满初夜,其实是季与京在忍耐。住在她心间的郎君,正在以他的方式爱着她。 情绪翻滚时,林青黛对他说, “我没那么娇弱。” 季与京抬手,抚着她的发鬓。 “这和你娇不娇弱不弱没关系,爱了,就会珍视。” “和那处躁动一般,都是本能。” 他也控制不了。 一瞬间,林青黛心尖泛甜,眉眼微弯,朝他笑,“季将军。” “嗯?” “我忽然觉得用不了两年,你就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季与京:“嗯,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林青黛:“你定力太差了。” 季与京:“嗯。” 心里却在暗忖:林二姑娘对自己的魅力当真是没什么概念。 被讨好的林二姑娘开始正视心上人的需求,“那现在要怎么办?” 季与京:“你别乱动,待会儿就好了。” 林青黛:“你想它自己好?” “嗯。” 傻气得不能行,却让林青黛越发心软。 她觉得季与京能为她忍到这般地步,她没什么不能给他。 她开始主动吻他。 渡湿了他的唇瓣,又含着吮咬。等她觉得够了,她又学他,命令道:“季将军,张嘴。” 季与京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奖赏。 他前所未有的乖顺,唇齿轻启。 软香漫入,笨拙却热情地缠着他。 爱意温柔,一寸寸巡视属于她的领地。 吻停,她躺平喊累,娇气得要命。 季与京气笑了:“这个时候不管我,林二姑娘想新婚丧夫吗?” 林青黛:“我努力过了,剩下交给你。” 闻言,季与京坐起,将她抱在怀中。 她的双手,慵懒地搭在他的肩上, “别担心,不舒服我一定会告诉你。你想我舒服,我心亦然。” “黛黛,为什么要这般纵容我?” 林青黛轻吻他的额心,“因为季辞是这天下最最最好的郎君。” 季与京:“纵坏了,你得负责。” 林青黛:“我负责。” 季与京的克制被击碎,一点都不剩。 闹过,季与京将人抱进了汤池。 原是想净身,哪知洗着洗着,又闹了起来。 在意识被晃散之前,她不由想:季将军的热情,没点体力,根本应付不来。 她是不是该锻炼啦? 飨足后,晚间季与京便没再闹,林青黛得以一觉睡到天光。 简单用了早膳,一行人朝着青阳州而去。 叶霄明浅几个骑马,季与京陪林青黛坐马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瞬,林青黛突然向季与京提及帝王“赏赐”的那些人。 “夫君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季与京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点提及这茬,不由怔了怔, “黛黛不喜他们?” 林青黛如实道,“倒也没有不喜。” 她若不愿意见他们便能一直不见,碍不着她什么。 “但他们为何而来,季将军应该知道吧。” 季与京:“依着夫人的意思,这些麻烦是因我而生的该由我来解决?” 林青黛朝他笑笑,高贵又明润,“确实如此。” 季与京:“那夫人有什么建议?” 林青黛:“我嫁到岭东是来享福的,不是来给你做谋士的。” 季与京再忍不住笑,“那夫人托从将军带去的妙计又是什么意思?” 林青黛:“季将军都不在家,我上哪儿享福去?速战速决,以便我享福。” 季与京怎么都说不赢:“行,这事儿交给我。怎么处理,夫人都不会生气?” 林青黛:“将军手段高明,我放心。” 话落,这事儿在林青黛这里就算结束了。 她取出了一册绘本,摊开后,对季与京说,“经营这话本的老板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几个月了,也没见新的书出来。” 季与京:“……” “夫人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听。” “我不想听你讲,就想看话本。” “这是为何?我讲得比它真实,详尽。” “真实,等于残忍。” “此话怎讲?” “你当真要知道?” “嗯。” “从前季与京在我眼里,是手握重兵的一方枭主,也是光风霁月的皎皎公子。” 林青黛对用剑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总觉得他们有种独立于世的高洁。 而季与京,是这些人中最耀眼的存在,也是他夯实了她自己的认知。 “现在呢?” “现在?季与京是个混子,野蛮人。” 两个人原是隔着一张小桌,面对面而坐。 听到这话,季与京突然出手,将林青黛抱入怀。这是他最喜欢的抱法,能将她牢牢地控住。 他咬她耳朵,“觉得幻想破灭?” 林青黛:“嗯。” “林青……” “我曾看过一本书,书中人一直在追寻什么是爱情。千帆历尽,她终于有了结论。” “是什么?” “爱情是看穿了所有,仍然会因为对方心动。” “你摸摸。” 她捉住他的手,覆在了她心口。 “感觉到了吗?每次你抱我,我的心跳都会加剧。” “它好吵。” 几句话,就把季与京哄得身心皆宁,眉眼盈笑。 “林青黛,你是懂哄人的。” 林青黛:“哄好了吗?那你也哄哄我。” 季与京观她神色,知她已有了想法, “夫人,想如何?” 林青黛:“我想骑马,体会一番女侠的感觉。” 季与京笑开来,“行。” “林女侠,请。” 下了马车,季与京望向叶霄,“下来。” 霄少不动,“干什么?” 季与京:“黛黛想骑马,你去马车坐。” “有马车坐啊,好好好!” 叶霄利落下马,将缰绳递给了季与京。 “你可要小心点,不要摔着嫂嫂,不然大姨肯定骂你。” 季与京:“滚。” 林青黛被这相爱相杀的两兄弟逗笑。 季与京将林青黛抱上了马,待她坐稳,他跃上马。 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 他将她护在怀中,清洌气息在她的耳边浮沉,“季辞陪姑娘走一程。” 这个时候,又不混了。 皎皎公子,能迷人眼。 林青黛被诱惑到了,侧脸亲了下他的脸颊。 季与京轻轻勾唇,随后催动了烈马,疾速往前。 风很大,刮在林青黛的脸上,有点疼,但她一点都不在意。 在这一瞬,她才算真正理解“铁马金戈气吞万里如虎”。 那是病弱的黛黛,无数次坐在花窗前幻想外面的世界,最鲜活的一帧帧。 她或许成不了女侠了,但她仍然能踏遍浔国诸州。 季辞会陪着她。 她笃定。 第50章 第50章她是出尘仙,却惑了凡间…… 青阳州,盛产一种名唤青阳的酸果。将其做成蜜饯,消食开胃的佳品。漫步青阳州的鸣乐城,街头巷尾,许多摊位都在卖这个。 林青黛一路尝过来,挑了几家买。 叶霄笑她,“嫂嫂买这么多,能吃得完?” 林青黛:“我一个人当然吃不完,但我可以拿来送人呀。” 季老,娘亲,小姨小姨父……随便数数,都不少人了。 在客栈前的小摊,她又买了两罐。 试吃时,她递了一颗到季与京嘴边,手指纤白,灼灼日光落于上,隐约折出柔光。 “夫君,可要尝尝?” 叶霄:“我哥他不吃酸。” 林青黛睇着季与京,戏谑道:“酸也不吃甜也不吃,你爱吃什么?” 叶霄:“他爱吃苦。” 季与京:“……”最近还是打少了。 林青黛却笑了,“没苦硬吃,傻不傻。” 话落,欲将手撤回。 他不喜欢,也没必要迫着他。 岂料才开始往回收,季与京就咬走了她手中的那枚酸果。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他咬到了她的手指。 但事到如今,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不重要了。 他们属于彼此,又经历了那样的亲密,轻轻碰一下当真算不得什么。 “好吃吗?” “还行。” “不好吃”的意思,林青黛懂。 她笑开来,他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手指一根根穿过她的指间,直到十指紧扣。 占有欲明晃晃显出,他身旁的姑娘照单全收。 已经逛了好一会儿了,一行人回客栈休息。 他们并未注意到,数丈外一直有人看着他们。 为首的那个,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质地精良,花纹考究。 他身形高大,骨相立体鲜明,乍一眼看过去,有一种很强的攻击性。 那人赫然是张祺远。 林青黛和季与京一行人停在摊位前,他就在看他们了。 “季与京和林家二姑娘,看样子处得不错?” 说话的是张祺远的好友洛应呈。 张祺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细微地勾动了下,没说话,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徊宁州僻冷的山岭前发生的种种。 牌面烂透了,甚至可能身殒。 一个被高门大院拘惯了的姑娘,她美得很出挑的小脸上未见一丝惶惧之色。 她淡定地和他谈生意。 那是他第一次对“高台明月”四个字有了概念,第一次即为深刻。 如今再见,她又是灵俏爱娇,甜蜜得稍稍用力便能拧出糖蜜来。 当她将酸果递到季与京嘴边,季与京故意咬了她的指尖,他竟第一次羡慕起一个人来。 这样的宝藏,砸到哪个男人头上都会欣然接受,牢牢控住的。 和林青黛处好,是什么难事吗? 不难的。 难的是她愿意和人处。 思绪涌动的末处,张祺远转头对洛应呈说,“我们也住这间。” 洛 应呈:“……” 有别苑不住,跑来住客栈。 这可不是大少爷的风格。 思绪微悸间,洛应呈踱到张祺远身侧,笑道,“找季与京叙旧?经过上次的事儿,我想他应该不是很想见到你。” 张祺远听完,冷嗤一声,“我倒是要瞧瞧,他能把我如何。”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旗泰】客栈。 这旗泰客栈,乃鸣乐城最好的客栈。 能做到这种程度,老板无疑是会做生意的。 就拿今次武林大会来说,他预计会有很多高人贵人前来。于是,他将所有的上房扣了下来。 想订,得经过他。 张祺远不知其中兜转,但他绝对是老板认知里的贵人,没费什么工夫,便如愿地住进了旗泰客栈。 小半个时辰后,又有一行人进了客栈。 是自极北之地而来的慕清槐和他的未婚妻冷伽蓝,以及一众侍从。 经过一番交流,他们住进了客栈。 老板亲自引着他们往六楼去,行进间,冷伽蓝问慕清槐,“你朋友季与京会来吗?” 自帝都回北地后,慕清槐为了拔高自己在冷伽蓝心中的形象,对她说季与京是他老友。 因为那几株三仙花,冷伽蓝信了,也真的因此高看了慕清槐几分。 如今来到季与京的势力范围,冷伽蓝不由问了句。 若能和岭东战神见上一面,此行不虚。 慕清槐:“……” 还在想如何回答,店老板已看了过来,面带惊诧, “两位贵人是季将军的朋友?” 冷伽蓝:“不是我,是他。” 店老板:“那真是巧了,季将军和夫人也住在这里。” 冷伽蓝闻言,双眸仿佛有星坠入,亮得不可思议。 “慕清槐!快去找他,请他用晚膳,我出钱。” 慕清槐:“……” 季与京,你等会儿可要给我留几分面子啊,能不能顺利娶妻就看你了。 心里在打鼓,面上强装镇定,“看看,这就是缘分。” “走,找他去。” 冷伽蓝:“好好好。” 这个顷刻,慕清槐这个混子在她眼里前所未有的伟岸。 他是真的混出来了,都能和季与京做朋友了。 加快脚步去了六楼,店老板目光一扫,示意季与京住在尽头那间。 形势演变至此,慕清槐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敲门了。 砰。 砰。 砰。 三声过后,门开了,季与京那张又帅又冷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小季。” 慕清槐抢在季与京开口之前,“亲昵”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响亮, “这么巧啊,你也来参加武林大会?” 在冷伽蓝视线的盲点,他朝着季与京眨了下眼。 季与京瞥了眼冷伽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眼底有笑意氤氲而出。 “确实很巧。” 不得不说,慕清槐是个运气好的。 若是寻常时候,他这般,季与京能当着众人的面将门甩上。但近期他过得很幸福,心情甚好,自是不吝于给自己这位便宜朋友留几分面子。 他甚至主动提及,“晚上一道用膳?你来到岭东,我总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慕清槐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季与京这人能处。 “可以,什么时候?” “酉时初。” “好,一楼不见不散。” 季与京朝着冷伽蓝微微颔首,将门阖上。 虽说他也没有很热情,但冷伽蓝觉得一方枭主主动请吃饭,这可不是一般朋友的待遇。 门刚关阖,她便冲到慕清槐身旁,狠狠地拍着他的手臂。 “慕清槐,你真的出息了。” “以后极北之地,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慕清槐气而反笑,但他并未说什么。 待到冷伽蓝说完话,他转向店老板,“岭东特色酒菜全都安排上,不用考虑钱的事儿。” 店老板喜笑颜开,“诺。那几位贵客好好休息,酉时初下来用膳。” 季与京回到林青黛身边。 彼时她正在雅间的凉台上吹风,有茶有果有书,目光所及是葱郁园景。 她的寻常,皆是惬意。 或者更应该说,她拥有让环境静下来的魔力。 待到季与京坐定,她斟了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谁在敲门?” 季与京:“极北之地,慕家家主。” 林青黛:“慕清槐?” 季与京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知道他?” 林青黛:“嗯,偶尔有听哥哥和四哥提及。” “约了他和他的未婚妻晚上一道吃饭,黛黛可介意?” 这回换林青黛诧异了,“季将军竟会约人吃饭?你和慕清槐很熟?” 季与京:“……也就打过一架的交情吧。” 林青黛忍不住笑,“男人的情谊真的来得奇奇怪怪。” 话落,她便没再纠结季与京和慕清槐熟不熟这茬了,“既然都要同桌吃饭了,不谈点生意岂不可惜?” 季与京:“夫人想谈什么?” 林青黛:“季将军可会研墨?” 季与京笑,“别家夫人为夫君研墨更衣,咱们家反过来?” 林青黛:“若夫君有这个需求,黛黛也是愿意效劳的。” 话落,执杯饮茶,腕间轻纱随着动。 她是出尘仙,却惑了凡间人。 “夫君,可需黛黛伺候你更衣?” 季与京:“不用了。” 林青黛:“为何?” 季与京:“夫人一定要知道?” 林青黛:“嗯。” 季与京忽然将人抱入怀中,话音化热息磨着她的耳朵,“若黛黛伺候为夫更衣,最后肯定是什么正事都干不了了。” 如今他说浑话,林青黛是一听就明白了。 小脸一红,指尖戳向他的额心,“不准想。” 季与京:“尽量。” 随后捉住她的指尖放在嘴边吻,“新婚,请夫人谅解一下。” 林青黛闻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没成婚前,你是如何纾解的?” “你有没有这个想法?有没有想过找个……” 季与京:“……” 林二姑娘当真是什么都敢问。 但认真计较起来,季与京是喜欢她这般的。 因为这代表林青黛对他绝对信赖,在他面前,她是松弛的是最本真的状态。 “你为什么不回答?很难启齿?” 季与京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下去,又狠又深。 良久,吻停。 他将人打横抱起,往书桌而去。 行进间,他笑着对她说,“夫人要是真有兴趣,回到家我做来给你瞧瞧。” 林青黛:“……” “季与京,你臭流/氓。” 季与京:“是吗?我这不是亲自上阵为夫人解惑?” 林青黛:“……你不许说话了。” 季与京低低笑出声,每回林二姑娘说不赢了就不许他说话。 纯情得不能行,又囿于分寸,就这还要主动撩,一次又一次。【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51章啧啧水声起,到最后也不…… 季与京平时都是自己研墨。 或者更应该说,他什么都喜欢自己来,包括照顾林青黛。 季与京很擅长研墨,撇去了那些花哨讲究。 快,研出的墨也是均匀细腻。 林青黛瞧着,不禁戏谑道:“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季将军不会的事儿?” 季与京:“夫人这是在夸我?” 林青黛凑过去吻他,“季将军最能干了。” 吻过,她便提笔蘸墨,铺了些空白的纸张开始写。 当她开始干正事,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敛了去。 这时候的她清雅高贵,透着种高岭霜雪的孤冷,是有距离感的。 和在他怀中欢愉嘤咛,或是说不赢就红着小脸让他闭嘴完全不同。 般般动人,皆为他所有。 心绪浮动,季与京不由感谢起家祖。 倘若没有那段渊源,他和她之间隔着的距离,今时今日的他都无法轻易跨越。 他和她大概率会错过。 林青黛不知季与京心中所想,专注地书写,一张 又一张。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结束,她放下笔,随即让出了桌前位置。 素手一挥,潇洒得不能行, “季将军,请看。” 季与京挪到桌前细看,看完之后,心绪复杂。 有惊诧,也有敬佩。 林青黛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份合作书。里面详细列明了慕林两家商行的合作范畴,方式以及利润分配,连注意事项都一二三四详细列明。 这份合作书,她准备了两份。 若能顺利签下,一份自己留存,另一份要给慕清槐的。 “怎么样” 瞧着季与京不说话,林青黛忍不住催促道。 季与京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你是如何知道岭东有这些的?” 季与京劲瘦的手指敲动一张纸,上面列出了几样特别偏冷的东西。 比如黄玉,槐冰草和樱树根。 这几个名字的出现让季与京笃定这份合作书今儿才落纸成形,但它应该早就存在于林青黛脑海里了。 “书上有?” 这草率的答案逗笑了季与京。 林青黛又说:“后面又同爷爷和乡民们聊了聊。” 她不由赞叹:“岭东物产丰富。季将军,很快你就会发财的。” 季与京将娇人儿捉到怀中吻,温柔又浅显,不带一丝欲望。 他只是想亲近她,吸取她身上的气息。那样他会觉得心间充盈,身心皆宁。 可娇人儿心里只有合作书:“将军觉得如何?” 季与京不点头,这些事也成不了。 他不同意,别说一樽樽黄玉了,连只飞鸟也别想出岭东。” “我觉得行。” “其实我之前有和慕清槐提过合作的事,只是后面杂事太多一直没落实。” 和季与京想到一块去了这事儿让林青黛十分高兴。 她一高兴呀,杏眸会比寻常亮几分,寸寸含情。 “这……” 她原是想说些什么的,结果却被季与京的动作打断。 他将她托抱而起,掌心贴着她的臀。 夏日衣衫单薄,他手心的热度为她清晰感知。 好烫。 林青黛渐渐熟悉这异样的温度,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我不和你闹。” 这个“闹”字用得万分有灵性,季与京被逗笑。 他笑起来,一身冷冽淡了一半,多了几分玉石般的清耀明润。 勾人得很。 “不闹。” “就亲亲。” “黛黛,你亲亲我。” 季与京求道。 他顶着张清隽禁欲的脸求这种事儿,矛盾至极。可林青黛被诱惑到了,心跳乱了。 手指轻轻地抚着他的脸,等她觉得够了,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啧啧水声起,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在亲谁。 林青黛的思绪也渐渐散乱,她只记得起起伏伏间,季与京一直这么托着她。 忽而一瞬,他咬住她的锁骨。 那时候他的掌心烫极,也用力至极。 她感受到了痛感,忍不住唤,“季辞……” …… 林青黛昏睡过去,近酉时,被季与京叫起来的。 飨足的男人明亮肆意,如何看,都称得上是皎皎公子。 但林青黛觉得他是骗子。 说了只是亲亲,又胡闹。 虽说她也得了趣儿,但是好累啊。 换好衣裳后专门跑到镜子前瞧,生怕他在显眼处留下印记。 好在,是个知道分寸的。虽然咬了她的锁骨,但并未留下印记。 “这次饶了你。” 林青黛回头,冷着小脸放狠话。 季与京:“夫人大度。” 收拾妥帖,两人一齐出门。 想着要用晚膳了,叫上叶霄一起。结果走到房门口,看见门上贴了张红纸,写着: “哥,来找我吃晚膳?” “别找了,我出去玩了。” “要嫂嫂也别找明月和明浅了,她们和我一道出去玩了。” 季与京:“……” 他甚至都懒得去扯下那张纸,太过嫌弃。 林青黛却笑开来。 季与京问她笑甚。 她不答反问:“将军觉得叶霄和我们家浅浅合适吗?” 季与京无语。 叶霄是他亲表弟,他也没想过去管他的婚事。 林青黛也不在意他答不答,兀自说着自己的看法:“两个人都是那种明朗欢脱的个性,都是剑术高手,又都很爱玩。” “我们浅浅虽说无父无母,但她有我呀,我定是会让她风光大嫁的。” “小姨也不是那种在意家世的长辈……” 季与京是万万没想到仅凭着一张纸,季夫人就能编排出这么多事儿来,她还一一想出了化解之法。 笑声从喉间溢出,他根本抑不住。 从浅到磅礴,不过一瞬的事儿。 林青黛停了言语,冷眸看他,“你笑什么?” 上挑的尾音,带出的全是大小姐的不高兴。 季与京费力地敛了笑,“没笑什么。” 林青黛没这么好哄骗,“没事笑成这样,那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大小姐一生气,谁不敢骂呢。 一方枭主被骂了,不仅没生气,还要赔笑脸。 他揽住林青黛的肩膀, “我只是觉得夫人可爱,热心肠。” “你确定不是觉得我傻气?” “……不是,林青黛是我见过最聪颖的女郎。” “确实比你聪明。” 冷艳地甩了句话给他,她便径直走了。 季与京当即跟了上去。 现在的他活得就和林二姑娘的挂件似的,但他是一点不在意。 战场之下是生活。 他开始领悟。 客栈一楼,用膳的地儿。 没有包间,只能挑较为僻静的地方。慕清槐在冷伽蓝的催促下早早下来了,做主选了位置。 一楼末处,屏风之后。 那里原先摆了三四张桌子,慕清槐对老板说这些他全订了,不许再放其他人进来。 他可以按照他们这桌的消费的数倍结账。 老板笑着拒绝了:“慕少是季将军的朋友,也就是咱们岭东的朋友,怎么能收您这个钱呐。” 说罢,他便去张罗酒菜了。 冷伽蓝笑眯眯地睇着慕清槐:“唉。” 慕清槐:“有话就说。” 冷伽蓝:“你以后在岭东也能横着走了吧?” 慕清槐被气笑了:“你当我稀罕啊?” 冷伽蓝没再说让他不高兴的话,这会儿她对慕清槐的好感度正值历史最高点。 她可以让一让他。 一盏茶没喝完,林青黛和季与京到了。 冷伽蓝一点不扭捏,她飞快地站起身,“季将军。” 喊了声,就算打过招呼了,注意力整个转到了林青黛身上,“林家二姑娘?” 她显得很兴奋,音量没怎么压住。 林青黛笑了,“冷家四小姐?” 极北之地冷家很是特别,它不仅富,还和邻国牵着亲。 这冷家四小姐冷伽蓝,就有些北黎的血统。 她和慕清槐的婚事,听闻是家族之间的联姻,但如今看来不完全是,两个人之间牵绊不浅。 冷伽蓝棕眸大亮:“你认识我?” 林青黛:“你不是也认识我吗?” “那怎么能一样?你可是林青黛。” 慕清槐拧眉,摇头,眼神嫌弃。 可他并未制止她。 寒暄之后坐定,等酒菜上桌。 林青黛看着慕清槐,直截了当道:“慕老板,有兴趣和林氏商行谈个生意吗?” 慕清槐笑道,“当然,林二姑娘想谈什么?” 季与京摆了合同上桌,利落地分成了两份。 慕清槐:“……” 这对夫妻有备而来啊。 慕清槐花了些时间细看了合同,不得不说,这合同十分的详尽。 且厚道。 林二姑娘谋求的是涉合同者全部有利润。 季与京:“我只能保证合同提及商品出岭东,至于如何到极北之地,你出面搞定。” 林青黛微微笑,“慕家主,我的想法开辟专送 ,岭东直达极北之地。沿途设八个休憩点,分别在禹水州,屹州,嘉水州……” “你四我四,一劳永逸。” 好一个“一劳永逸”。 林青黛提及的四州八个休憩点,沿途商机多多。若一一开辟,他们设立的这些休憩点用途无穷无尽。 慕清槐将盘面理顺后,对林青黛钦佩不已。 她是真的敢想,且是具备实施可能性的。 别人在想如何赚钱的时候,她不仅要赚钱,还要兼具可持续性。 “能和林二姑娘做生意,是慕某的福气。” 慕清槐的这一句,万分由衷。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对女子的评价总是集中在她们的美貌或是才艺上是多么的片面,放在更广袤的区域,她们也能同男子一争。 江山多娇,美人却不止是妖娆。 第52章 第52章我只想做季与京的心上人…… 林青黛细微地勾了勾唇,“能和慕家主合作,也是黛黛的福分。” 慕清槐喊来老板,备了笔墨。 他分别在两份合同上补了细节,有关那八个休憩点的。 补完,他在两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落手印。 妥帖后,两份合同回到了林青黛面前。 签名,落手印。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份合同,一份归慕清槐,一份归林青黛。 还未收妥,冷伽蓝便对慕清槐道,很认真的样子:“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慕清槐:“……” 冷伽蓝:“若不是我吵着嚷着要来看武林大会,你也不会来岭东。不来岭东,就谈不成这么大一笔生意了。” 合同细节,冷伽蓝没看。 但都要合力建休憩点了,横跨四州,这笔生意小不了。 慕清槐气笑了,却还是说:“多谢冷姑娘。” 冷伽蓝:“有没有实质感谢?” 慕清槐:“吃完饭出去逛逛,你看着有什么喜欢的,买。” 话末,冲着在远处忙活的店小二喊了声:“上酒菜。” 出来游玩,意外地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几方皆赢,一桌四个人,心情都好得不行。 正准备畅快地吃一顿,岂料酒菜还没上齐,便有人越过了屏风朝着他们而来。 来的两人,正是跟着季与京住进这旗泰客栈的张祺远和洛应呈。 知晓两人身份的店老板一声不敢吭。 如今这天下,虽说还是姓宋。 但诸雄手中或多或少都有兵权,明晃晃地独立于官方军政之外。 明面上,无人敢碰。 张祺远,便是其中最强悍的一个。 但慕清槐不惯着他。 当张祺远近了四人的桌,他率先开口:“不请自到,这便是张家做派吗?” 话很是不客气了。 然而张祺远只是笑笑,“是祺远的不是。” “我来,是给林二姑娘道个歉。” 话落,右手慵懒一扬。 又有三个随从越过屏风,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木匣子。 观色闻香,便知这匣子非凡物,那里面放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 季与京的脸冷得像覆了一层薄冰,跳过他给他的妻子送礼,张祺远真是好样的。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林青黛忽然笑了声。这一声,其实和她先前笑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季与京和冷伽蓝等人愣是从中剥出了几分矜高冷艳的意味, 是了。 她是林二姑娘,张祺远遇到她,也无法令她高看一眼。 她有矜高任性的资本,在任何场景里,无论对上哪个天骄。 “怎么张公子觉得我的命,就值这三件破烂玩意儿?” 将张祺远送出的东西视作破烂玩意儿,敢这般的这世间不多了。 “林二姑娘,不如先看看?” 话落,也不等林青黛回应,张祺远示意随从开了三个木匣子, 一件翡翠柿子树。 精美绝伦,又逼真,枝桠上悬了一粒粒的小柿子。 一件凤凰杯。 杯身镌刻了一只火凤,凤眼凤身嵌满了珍稀宝石。 一件是一块佩玉。 玉身是花状。 传说西部头部世家的传家玉大都以花为形,有的取之尘世有的根本不存在。 张祺远拎起这玉佩,悬于半空中晃啊晃。 林青黛一眼便认出了那花是神话书中一种名唤绿靡的花儿。 大概率是张家的传家玉了。 他该不会是觉得他送出这些东西是对她的着重吧。 林青黛柔媚的眸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正想说话,季与京动手了。 一根筷子化了刀刃,冲向了张祺远。 太过迅猛。 张祺远身体一侧,勉强避开。 筷子越过他,击穿了另一扇屏风,随后撞了墙壁跌落在地。 “张祺远,你若是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季与京仍是坐定状态,他甚至不曾正眼看张祺远。 眉眼间冷冷清清,剥不出狠戾之意。 但林青黛离他很近,她知道他动气了。倘若张祺远继续闹下去,他是真的会抽剑,同他不死不休。 张祺远笑了:“我是诚心表达歉意,毕竟之前真是冒犯了林二姑娘。” 那笑意真有几分漫至眼底,像是真情实意的。 林青黛:“张公子若是不想闹得你死我活,便回吧。” “我对你的这些东西,一件也不感兴趣。” “特别是那块玉佩。” “嗯?” 到了份上,留给张祺远施为的余地不多了。 今儿他敢这么闹,无非是觉得季与京还差点气候。 但同样的,真把季与京逼急,他也不敢。 这人疯起来,没有边界的。 今儿到此为止,最好。 “那便不打扰各位用饭了。” “林二姑娘知晓张某的歉意即可。” 一阵荒唐喧闹,因张祺远而生,随着他离去消散。 他都走远了,冷伽蓝还瞪着他的背影, “这人,怎的如此没有教养。世家都养出了些什么东西?” 林青黛和慕清槐被她逗笑。 慕清槐:“你把自己从世家中摘出去了?” 冷伽蓝:“……” 果然还是那个不讨喜的慕清槐。 慕清槐:“他这人就那样,居上位久了,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行事全看自己喜好,旁人的心情不重要。 他对上季与京都这般,其他人只有被鱼肉的份。 另一方面,他也是没猜透张祺远的想法。 他突然来这么一下是何目的?正常人,谁会想到去挑动季与京的不快啊? 他还能……真喜欢上了林二姑娘,起了夺妻的心思? 想到这个,慕清槐不由心惊。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季与京。 季与京面色冷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安稳地用完饭,分别回房。 门一阖上,林青黛便站在门口不肯走了,双臂大张:“我要你抱抱我。” 季与京怔了下,稍稍折腰,将娇人儿打横抱起。 林青黛抱住他的脖颈,轻轻咬着他颈间的肌肤,“季将军,你在吃醋吗?” 季与京把她放在了软榻上才回:“夫人觉得呢?” 林青黛:“我觉得你在吃醋,还醋得不轻。” 说完,小脸埋进他的肩胛骨,夸张地嗅着。 “好酸。” 季与京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她这般撩拨,直接将人压在了软榻上。 “闹够没?” 林青黛伸手摸他的脸,指尖刚 触到,又给他捉住向上折去,牢牢地压在耳侧。 彻底动不了了。 “野蛮人。” “我是啊,不喜欢野蛮的?张祺远那样的世家公子哥是不是很好?” 明明知道和她没关系,一点都没。 可是他还是恶劣地将情绪撒在她身上。 季与京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可他没办法控制。 他憎恶其他男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结果林青黛并不介意,手脚被压制,她就凑近吻他的脸颊。 她刚饮了些酒,亲他时,她身上的香气和微淡酒香混在一起侵入他的鼻翼间。 “我才不喜欢他那样的,自大又没有礼貌。” “我只想做季与京的心上人。” “你允许我住进去吗?” 季与京低头吻了下去,温柔地敲开唇齿,缠着她闹。等林青黛呼吸不畅时,他才停下来。 额头抵着她的,“已经住进来了。” 住在了心尖上。 旁人的觊觎都能叫他发疯。 “我快死了。” 林青黛忽然道。 “怎么了?” 季与京的注意力被带偏,连忙从她身上撤开。 坐定,将人抱入怀中。 林青黛:“我快被你压死了,那样重。” 季与京:“……” 荒唐的对话,让他笑开来。 林青黛安心地窝在他怀中,手指又开始卷他的发,“他就是故意气你的,别上当。” “只要你不生气,他就是个大笑话。媳妇儿在你手上,你慌什么?” 林二姑娘又开始教他如何做人了。 啰唆得很,可落进季与京耳朵里,将他躁动的心绪一寸寸抚平。 “真的喜欢我?” 季与京问道。 “嗯。” “喜欢什么?” “喜欢季将军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英俊潇洒,武艺超群,心怀天下,为人正派。” 哄人这件事对于林青黛而言,那比读完一本书还要简单。 “关键他还喜欢我,眼光甚好。” 夸人的尽头,夸起了自己。 季与京是真服气,置身鲜活明亮的氛围里,坏情绪很难将他捆缚。 但张祺远,这事儿还没完。 …… 鸣乐城中,槐阳别苑。 花廊深处,有人立于画架前,悠然作画。他画的是花是盛夏园景,原该是明媚的色泽亮眼的 然而,他的画一片暗黑,透着阴诡之意。 男子听完探子的汇报后,当即停了笔,侧眸看向他,“黛黛也来了?” 探子恭敬回道:“回殿下,是的。” 这在花廊深处作画的男子,竟是景闲王。 “今年的武林大会,可真是热闹啊。” 说完,他手一挥,示意探子可以离开了。 探子行礼,随即离开。 “殿下可要见见林二姑娘?” 一直守在景闲王身侧的宁宪低声问道,他十几岁时就跟在景闲王身旁了,是护卫也是友人。 林青黛可以说是殿下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嫁人他错过了。如今碰见,不见一面怎么都说不过去。 “见肯定是要见的。” 但在那之前,他想见一见季与京。 景闲王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去安排一下,越快越好。” 宁宪领命离去。 戌初,季与京二度开了房门,第二次收到了拜帖。 距离上一张,仅仅过去一盏茶的工夫。 阖上门,他便拆了看。 “呵……” 他忍不住笑了声,可这笑声里剥不出愉悦的意味。 “将军真是贵人事多。” 林青黛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季与京收了拜帖,踱至她身边,缠着她吻了会儿,“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我让明月和明浅回来陪你。” “去见谁?” 事到如今,季与京什么都不会瞒着她,“景闲王。” 闻言,林青黛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小叔叔在岭东?他来看武林大会?” 季与京:“都找上我了,大概率不是为武林大会而来。” “那上一张拜帖,是谁?” 先前,季与京也收到了一张拜帖。 但那会儿她没问,季与京现身鸣乐城,武林大会又牵扯宽泛。 想见他的人,定是多的。 她无意参与这些,也就没问。 季与京:“一个你料想不到的人。” “哦?” “宋云眠。” 那一直在寺庙清修的大皇子,出山了。 林青黛听完,没再多问什么。 她显得很沉闷,和拜帖没来时大不一样。 季与京的手抚着她的发,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心, “在想什么?” 林青黛:“异动频频,平静怕是再难寻。” 话落,她停顿稍许,将季与京的一只手拢在手心。 “季辞,你我虽是夫妻,可我仍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拖累,任何层面上的。你有你的‘课业’我有我的,万事你只需随心,不需要为我妥协。” “我的课业,我会自己完成。” 这些话,季与京不爱听,反扣住她的手,占有欲明晃晃, “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 相反的,自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好。 即便是,他也甘愿背负。 林青黛朝他笑,明媚又甜蜜,“可我很贪心,我不仅仅想成为季辞的心尖月。” 她还想成为他的并肩者。 一世漫长,携手共行。 第53章 第53章爱操心的大小姐。 朝着槐阳别苑疾速掠去时,季与京心中思绪万千。 他到底遇见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娇柔病弱,不堪他一击。 可她的身体里藏着近乎磅礴的能量和智慧,她总能从细枝末节摸寻到核心,先所有人一步,然后出手抹平。 她受尽宠爱长大,只要天不塌下来,余生也会如此。 可她想要的,不单单是宠爱。 她说她不仅仅想做季辞的心尖月,她还想做他的并肩者。 他猜想黛黛可能猜到了他的决定,说这些不过是想抹去他的心理负担,她选择独自去扛来自皇家的压力和家族未来命运。 很懂事了。 若她不是林青黛他没有动心,如此说法,无疑合足他的心意。 可如今,她这样只会让他心疼。 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喜怒哀乐都和他有关,他怎么舍得她一个人扛。 就像她以娇柔之躯,妄图盘活整个岭东。 若不是心里有他,她犯不着做这些。 季与京掠入槐阳别苑,须臾之后,停在了一座独立的茶室前。 推门,进入。茶室内燃了不少灯,亮如白昼。 宋青淮正坐在房中央,矮长的茶榻旁。 裹了茶香的热息绕在他周围,浮浮沉沉。突兀的动静不曾惊扰他,只是微微催高了他的嘴角, “本王以为你不会来。” 季与京扯下了面罩,微微颔首:“殿下那般疼爱黛黛,这一趟末将避不了。” “坐。” “多谢殿下。” 季与京坐定,景闲王亲自给他斟了茶。 往他面前推时,他问,“黛黛适应岭东的生活吗?” 季与京:“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宋青淮笑了声,“现在身子骨是好很多了,小时候那是三天两头病。她一病,侯爷便是愁眉苦脸的,上朝也不带收敛的。” “久了,陛下和满堂朝臣观他神色就能知晓黛黛的身体状况了。” 是林侯爷会做的事儿。 季与京不由脑补了那画面,眉眼间有笑意氤氲开来。 宋青淮看在眼里,嘴角的笑痕越发深了。 停顿了须臾,他主动将话茬带回正题:“季将军可知本王为何跳过黛黛私下见你?” 季与京脸上的笑容敛去:“不知。” 宋青淮:“是吗?” “本王,想请你扶四皇子入主东宫。” 景闲王的直接让季与京心间起了波澜,面上冷寂似覆了霜雪。 “四皇子非长非嫡,外家又无军权仰仗,想扶他上位 谈何容易?” “理论上是这样。可帝王四子,若没了吴庭善实力可谓相当。” 或者更应该说,“若没了吴庭善,母妃盛宠不衰母家低调富庶的四皇子是优势最明显的那一个。” 季与京:“殿下的意思是……” 宋青淮:“除掉吴庭善。” 季与京从前就听过景闲王的名字了。 传闻中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于权力的欲望不大的。 如今,为何这般? 季与京心中有惑,但这个顷刻,他很难有答案。 “殿下今次来武林大会是想网罗高手为你所用,暗杀吴庭善?” “是。” 宋青淮开诚布公。 “但听闻你和黛黛来到这里,我觉得没必要大费周折了。黛黛和四皇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四皇子入主东宫,对林家对岭东都好。” 宋青淮想得挺周全,唯一漏算的是:现在的季与京不愿意再将自己和岭东的命运压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除了自己,他谁也信不过。 宋云彦现在是好,但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他不会成为下一个宋青梧。 吴庭善千错万错,可那些军功是真的,至今仍牢牢锁住了西边境线。 可皇家仍然想叫他死,没留一丝情面。 季与京无法保证自己未来能比吴庭善做得更好。 说句难听的,若他无法上位,未来的他和黛黛的孩儿都无法养在身边。 “殿下所言极是,但末将不能杀吴庭善。” 宋青淮眉毛一挑:“哦?为何?” 季与京的真心话藏了一半说了一半:“同为边境守将,末将若真的出面狙杀吴庭善,未来怕留下心结,心境不稳。” “你担心自己未来会落得跟吴庭善一般的下场?” 季与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宋青淮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笑了。 “回吧。” “好好照顾黛黛。” 季与京起身告辞:“倘若殿下见到黛黛,莫要提及今夜讨论的事儿,我怕她担心。” 宋青淮:“这是自然。” 季与京离开了别苑,神不知鬼不觉。 他走后,宁宪从暗处走到宋青淮身后。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 宋青淮细微地勾了勾唇:“给季与京和吴庭善一个非杀对方不可的理由。” 不就行了? 到时候,季与京该如何避免此事? …… 季与京回到客栈时,发现林青黛并不在房间。 但娇人儿处事向来周全,不在专门留了字条给他。 【在茶室】 茶室,季与京记得就在这一层,供住在这一楼客人喝茶玩乐的,里面各种棋牌都有。 季与京很快抵达。 敲门,是明浅开的门。 “姑爷。” 明浅和季与京打招呼,喧闹声混着酒气同时漫出。 “中庸之道。” “道貌岸然。” “然……然后没了。” “哈哈哈哈,霄少,喝喝喝!” 慕清槐、冷伽蓝、林青黛和叶霄四个正坐在茶室的窗边,那里铺了块巨大的竹席。窗扇大开,夜风涌入,凉爽得紧。他们周围散落着几坛酒,闻那味道和晚膳时喝的差不多,应该是客栈里的。 “季将军,回了啊。” “来来来,你替你媳妇儿。她太强了,玩到现在是滴酒未沾啊。” 慕清槐是第一个察觉季与京到来的人,一瞧见他,便大声嚷嚷起来。 浑身上下寻不到让极北之地忌惮的尖锐狂妄。 季与京阔步走向四人。 林青黛原是背对着门的,听到慕清槐的嚷嚷声,回头看了过来。 瞧着季与京朝她而来,不由弯眼笑,清丽如山间新月,不染一丝尘埃。 季与京看在眼里,只觉心绪安然。 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林青黛身旁,低柔问道:“好玩吗?” 林青黛笑:“好玩。” 叶霄瞧着哥哥完全看不到他,不禁闹起来:“哥,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玩啊?” 季与京:“不必问。” 叶霄:“为何?” 季与京:“这样的游戏,书读少了的人定是不好玩的。” 叶霄:“……” 亲哥诛心,恁疼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清槐看叶霄这般,毫不留情地笑。 叶霄目光扫向他,“慕少你酒也没少喝,回到极北之地也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慕清槐:“……” 冷伽蓝看慕清槐难得的失语,笑到不行。 但凡换个人,慕清槐肯定动手收拾了。但这个亲媳妇儿,除了宠着还能怎么? 他选择了略过这茬,望向了季与京,“来不来?我学识比起林二姑娘差,比你季与京就未必了。” 季与京:“来,输了别哭。” 慕清槐:“爷从六岁后就没哭了。” 加上叶霄,三人开战。 诗词歌赋乱轰,各有输赢,茶室喧热,夜风灌入,也无法消减半分。 夜深,各自回房。 简单洗漱,回到床榻。 林青黛侧身睇着季与京,柔声问道,“和小叔叔聊的什么?” 季与京:“夫人不是说过了,我们各有课业各自完成。” 林青黛默了数息,轻轻笑了声:“那我不问了,但你要记得若是有麻烦事儿要和我商量。” “一人不敌二智。” 爱操心的大小姐。 季与京眼底有笑意氤氲开来:“嗯嗯嗯。” “你敷衍我?” “字字由衷。” 宋云眠没能等到季与京,但今次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张祺远到了。 别苑深处,沉寂似水。 宋云眠和张祺远各占一方矮几,面上各摆了几样茶点。考究,但一眼看过去并不显奢靡。 宋云眠乃帝王长子,如今已年过二十六。 但许是一直养在山清水秀处,他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气度也是温润。一袭白衣在身,浑身上下剥不出一丝戾气。 刚坐定,茶水未动,张祺远便是直叩主题:“大皇子此番意外现身岭东所为何事?” 宋云眠勾了勾唇,“张公子觉得呢?” 张祺远:“无非那点儿事。” 至高王座,谁不想要。 各方枭主都动了心思,更别说帝王子嗣了。 笑声从宋云眠喉间溢出:“张公子果然妙人。” “那张公子有无兴趣随云眠入局?” 张祺远没应行不行,只是问,“大皇子准备放什么上桌?” 宋云眠:“将季与京的命送你如何?” 张祺远闻言,心中顿生波澜。 面上,牵唇浅笑。 “世人都想要季与京的命,但恕我直言,到现在这一刻为止都只有他杀别人的份。” 命太硬,武艺惊天。 除了他不设防又能随时近他身的林青黛,他想不出谁有本事取他性命。 但看林青黛那护短的样子,她还是不入局的好。 宋云眠端盏,轻啜了两口清茶。 茶香于唇齿间漫开时,他笑道,“在岭东,自是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若出了岭东呢?张公子可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广袤西部,最是合适埋藏将骨。” 广袤西部不仅有战神吴庭善,还有浔国顶强横的世家张家。 若季与京和吴庭善一战在先,季与京不死也疲。 那时西部张祺远独大,他想在那里杀了季与京概率大得很呐。 既然季与京不愿为他所用,那便只能死了。 此番筹谋,宋云眠一个字都没说。 可张祺远听明白了,黑眸微亮:“如何引季与京去天韵城?” 季与京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宋云眠笑,“这就不是张公子操心的事了。” “张公子只需决定,此番是跟还是不跟。” 数十息的沉寂过后,张祺远自坐定第一次碰茶盏。 他提杯朝着宋云眠扬了扬,“大皇子既有备而来,祺远也进场玩玩。” “合作愉快。” 宋云眠闻言,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馥。 然而他的眼眸,是冷的。 第54章 第54章林青黛好喜欢这样的季与…… 晨早风清,季与京一行人出了门。 目的地是鸣乐城的西南角,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斗武场。 虽说是个斗武场,但其实斗武的时候少得很。绝大多数时候不是戏班子在上面唱戏,就是被从集市中漫出的摊贩占了,吆喝声从早响到晚。 今日却是不同。 斗武场周遭冷寂,一尘不染。 虽说观众席众多,但先来的只敢挑靠后的位置坐。在城中晃荡,他们早就听说了今次武林大会来的大人物众多,连几乎不曾在这样的场合中现身的季将军都到了。 趁着人还不多,先来的那拨人凑在一起闲聊。明显克制着,议论声始终囿于方寸之间。 “你们听说了吗?季将军都来了。” “何止听说了,昨儿我在街上还瞧见了,季夫人生得可真美啊。” “那必须的啊,帝都来的大小姐,能不美吗?” “你们说季将军等会儿会不会上场打一场啊?早就听闻季将军是 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贫寒家庭出身请不起好的武术老师,还能到如今这个水平,太厉害了。” “季将军上去做甚?争个武林盟主做做?” “也不是不行?至此天下英豪看岭东。” …… 喧热之外,坐着两名布衣少年。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样貌清隽,可他们的那双眸子却是晶亮,透着一股子不甘屈于人下的劲儿。 “季与京这三个字,现在可真够有分量的。” 说话的少年叫沉皓,话音里多少藏了些艳羡。 “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是美人权势什么都有了。” 他身旁的少年这才看向他,目光沉静:“世人总是看旁人得到了什么,不会去看他们付出了什么。” “也许当你知道他付出了什么又需要背负什么后,你就没那么羡慕他了。” 这名少年,名唤柴映凌。 他和同伴沉皓皆来自西北一隅,少年心气磅礴,都想在武林大会上有一番作为。 沉皓闻言,手臂一伸,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这个理。但我们可以照着他的位置奔,关关难过关关过。不说做到他这个地步,少许就能出头了。” 柴映凌细微地勾了勾唇。 时间随着夏风轻摇慢晃,于四边看台落座的人是越来越多。 季与京携林青黛而来,慕清槐几个紧随其后。 众目睽睽之下,季与京同林青黛十指紧扣,亲昵爱意明晃晃显于外。林青黛其实有提出抗议,在刚刚下马车那会儿。 结果这人就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那样儿给她一种她睡了他又不想负责让他生出了委屈的错觉。 荒唐得不能行。 然而她是真看不得他这般,挣又挣不开,只能由着他了。 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围观的群侠和民众议论声再压不住。 有胆子大的,竟还嚷嚷出声:“季将军,今儿会上场一展身手吗?” 这下不止叶霄和慕清槐这种爱看热闹的爆笑,季与京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笑啊,武将的凌锐压迫力顿时散了一半,明朗破出。 林青黛好喜欢这样的季与京。 好想亲他。 但碍于场合肯定是不能够的,只能压下这细微的悸动。 季与京不知她心间悸动,回头望向笑音来处:“看看有没有机会?” 一如既往地表现亲民。 “老天爷,季将军和我说话了!” “今儿这趟值了。” “唉,那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几大枭主对上啊。听说张家那位也来了。” “季将军旁边那个是慕家家主,极北之地横着走的人物。” “就差个刘同安了。” “那位可能性不大,隐于西北,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喧闹声中,张祺远和宋云眠相携而至。 又过过,景闲王到了。 像是事先约好了一般,各占一方,互不打扰。 林青黛瞧见二人,清浅笑笑,也仅限于此。更多的她是不准备做了,想来大皇子和景闲王也不是很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辰时方至,武林副盟秦徊走到台前。 他着了件藏青色的锦袍,束了腰。常年练武,即便是年过四旬了身形也是劲瘦,整个人透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深邃大气。 他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自是看到季与京和张祺远了。 微微颔首,目光挪开。 “欢迎各位参与到今年的武林大会中来,这也是二十年来第二度在岭东举办。” 低沉声音漫开,四方看台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今年意外地来了几位大人物,想来大伙儿已经知道了。” 这话一出,四面看台声浪如雷鼓动。 “知道了。” “副盟,请季将军和慕家主为我们打一场呗。” “哈哈哈哈胆儿真肥。” “或者您跟张公子打一场。” 武林大会三年举办一次。 有些爱凑热闹的都看过几届了,但他们从未见过氛围似今次这么轻松有趣的。之前的总是正式冷寂,一开场便是直奔主题。 林青黛第一次出来“见世面”就碰到这样热闹的,嘴角一直噙着笑。 季与京看在眼里,俊脸凑近她, “夫人,好玩吗?” 林青黛:“好玩,一定写进黛黛的游记之中。” 季与京想起她的梦想,不由失笑。 他们身旁,冷伽蓝忽然扯了下慕清槐的衣袖。 慕清槐问她:“干什么?” 冷伽蓝:“你的名字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 这一路听过来她算是知道了:慕清槐这个名字是真的有分量的,不是他瞎吹的。 这话把慕清槐气笑了:“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不信罢了。” 一天天不是叫他去皇宫盗美容秘籍,就是让他找季与京买三仙花。旁人眼里绝世的天骄,天天被她使唤做些摸鸡盗狗的事儿。 叶霄看戏不嫌事儿大,笑着补了一刀,“也不怪冷姑娘吧,慕少你看着就是很一般啊。” “不像我哥,往那一站,压迫感仿佛开了锋的刀能杀人。” 冷伽蓝听了重重点了下头。 慕清槐嗤了声:“你哥给你多少钱你这么夸他?“ “我十倍给你,你也夸夸我。” “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个数。” 吵吵闹闹,真是一点包袱都没有 林青黛笑得不能行,笑声稍歇,她对季与京说:“辛苦了,季将军。” “嗯?” “身边全是幼稚鬼,就我好点儿。” 季与京哑然失笑,心里却在暗忖:林二姑娘也没成熟到哪里去。 斗武场上,秦徊的话并未停歇:“这几位我可请不动,等会儿喊盟主来试试。” 此话落,他回到正题:“今次武林大会赛制同之前的有所不同。” 往届武林大会,第一轮都是大乱斗。 斗到上面只有八人时,捉对厮杀。 最后胜者,再与在任盟主过招,胜了方能继任。 武林第一人,必须凌驾新与旧,绝对的强者。 今次却是不同。 斗武场四面,各有天骄守擂,自信者皆可上斗武场挑战。若胜,即为新的擂主。 说明规则间,秦徊手臂一挥,有四名高手从暗处掠至斗武场之上。 容貌体型各异,但轻功各个了得。 衣袂纷飞,潇洒得不行。 “哥,我能上去挑战一把吗?” 叶霄稍稍凑近季与京,低声问道,眼底闪着期待。 季与京和林青黛齐齐侧眸看向他。 季与京:“想去就去。” 让叶霄和江湖的野路子碰碰也是好的。 叶霄顿时眉开眼笑。 冷伽蓝羡慕极了,当即望向慕清槐。大眼一眨不眨,也不说话。但她什么意思,慕清槐一清二楚:“不行。” “那你上去打一场给我瞧瞧?” “……不行。” 慕清槐又想挠头发 了。 季与京看他这般,嘴角无声上翘,幸灾乐祸。 幸好,黛黛不会武功。 花了些时间将规则讲完,秦徊冷肃强调: “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望这次有新的天骄冒出,武林长兴。” 说完,秦徊掠下了斗武场。与此同时,有三人飞向擂台。双方错身,挑战赛始。 正对着季与京等人的那方擂台却是无人上去。 “怎么回事啊?那边没人上去?” “什么来头?很能打吗?” “能不能打暂时不知,毕竟是首次在江湖露面,但来头大得很。” “谁啊?” “听说少年是张家人,张祺远的亲堂弟。” “……” 周围议论纷纷,音量有些压不住了,有些传到了季与京等人的耳朵里。 叶霄突然站起身来,作势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动作夸张得很,但少年肆意潇洒叫人半点讨厌不起来:“张祺远堂弟怎么了?我还是季与京表弟呢。” “我去会会他。” “哈哈哈哈哈哈。” 慕清槐是真喜欢叶霄,觉得这孩子太逗了,比季与京可有意思多了。 “霄少只管冲,不行哥上去替你打。” 冷伽蓝:“还有我,莫慌。” 叶霄一本正经行礼:“多谢哥哥嫂嫂。” 慕清槐笑得更欢了:果然是个讨喜的孩子。 闹了一通,吸引了众多目光。 叶霄淡定飞向擂台,而季与京眉眼淡淡,稳坐如山。 “叶霄。” “张祺泰。” 两个少年面朝对方,抱拳行礼。 礼毕,未有片刻拖延,狠招强打。 两百招内,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两百招后,叶霄被军中几大虎将生生打出来的耐力开始显现。 同级别单打独斗,无论被击中多少次。他都能站起重来,拖都能把对方拖死。 五百招,他憋足一口气一串飞腿强踢,张祺泰不敌,向后踉跄。 忽有黑衣人飞至擂台,从背后将其稳住。 下一瞬越过,猛烈气劲锤向了近乎筋疲力尽的叶霄。 一连串动作,速度快到令人乍舌。外行看去,只是一片黑影在晃。 这哪是点到为止? 这是要取少年人的性命,当着季与京的面。年纪又差了两三轮,以老欺小也不嫌臊。 慕清槐目光泛冷,“我去会会他。” 说话间,人已飞身跃起,朝着擂台冲去。 这也是冷伽蓝第一次见识到慕清槐真正的速度。 在极北之地,谁敢惹慕清槐呀?纵使一身武艺,也无用武之地。 慕家家主亲自动手,勾了隐秘处的人心,暗流涌动。 季与京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下,像是在笑,溢出的却是森冷:“破坏规矩者,死。” “季某亲自动手。” 他并未用力,声音却清晰地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侧。 在岭东,无人能违背他的意愿。 谁来都一样。 同样的,在岭东闹事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容不下。 第55章 第55章夫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强横话音引来目光。 这里面,也包括了张祺远和宋云眠的。 张祺远勾了勾唇,十数息后,他不咸不淡地开口, “季将军想要插手江湖之事?” 季与京侧眸看他,“今次武林大会在我岭东举行,就和岭东有关。” 张祺远闻言,短促而清晰地笑了声,“将军这是将岭东当成了掌心之物?” 季与京:“我可没这么说过,但末将有守卫岭东之责,察觉到风险自是要出手抹除的。” 言语其实都算平静,但其中暗涌,与座众人都察觉到了。 两大枭主这是要打起来了? 之前江湖不是传言两人是友非敌? 气氛趋向紧张之时,林青黛忽而起身,水蓝色的轻纱漫动,仙气缥缈。 她不会武功,却轻易镇住了场面。 “诸君,可否听黛黛说几句?” 无人反对,林青黛便当他们同意了,她轻柔笑道, “从古至今,武林从未从时局中脱离。” 相反地,总是有侠义之士前赴后继地为国为民献身,居功至伟。 “这样的场合,基于对江湖豪侠的尊重,若是能够,黛黛期望各方枭主和大能无论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好,暂且放一放。” 说话间,她一直是松弛又柔和的意态。 仿佛初春的风,没有任何的棱角,却拥有平复一切躁动的魔力。 “黛黛抛砖引玉,捐赠千金予本次武林大会,用于奖励浔国诸天骄。” 景闲王看着自己找事儿的小姑娘,眼底有笑意浮出。 林氏一门,都是热心肠。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 无论时局如何变动面对的是谁,他们好像一直在坚守本心。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她说的话才有分量。 “黛黛都做到这般地步了,本殿这个做人叔叔的,怎能不参与一番?” 景闲王话落,他身后的宁宪适时开口:“景闲王殿下捐赠千金给今次武林大会,用以奖励参与比试的少年天骄。” “少年强,武林才能长兴。” “老天爷,那位是景闲王啊?怪不得气度那般高洁。” “确实是,我在西北见过。一直是个爱在外游历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出奇。” “季夫人真的大手笔啊,一出手就是千金。” “那可是林家二姑娘,富足百年世家的嫡女。别的不好说,但金银肯定多。” “这般格局,一般家族也养不出。” “是啊,大人物要是真斗起来,这次武林大会是没法继续了。那些怀着梦想而来的天骄,又要再等三年了。” 四方看台,议论声迸出,渐渐压不住。 冷伽蓝笑眯眯地望着林青黛,高喊,“慕氏商行捐赠千金给本次武林大会,助力少年天骄逐梦。” 这话飘到还在对战的慕清槐的耳畔,“……” 媳妇儿的面子,恁费钱了。 “兆州张达捐赠两百金。” “洛水州何慕捐赠两百金。” “徊宁州邱简书捐赠两百金,敬诸豪侠。” …… 越来越多的世家豪绅出面捐赠,人们这才知道四方看台中隐了多少人物。 关注武林的人,比他们想象中多很多。 气氛趋于火热时,季与京正对面的那方看台,有男声响起,清朗而磅礴,“我们家主说金银他没有,但他能落斗武场打一场。” 此话,堪称狂妄。 有人冲那边喊,“你家主谁啊?” 那男子:“我家家主,刘同安。” 此话一出,不仅四方看台陷入静默,连斗武场厮杀正酣的诸天骄都停了。 季与京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大手朝着斗武场一挥,诸天骄纷纷退去。 比试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刘同安和季与京对杀。错过今次,今生都可能不会再有了。 留在斗武场上的慕清槐,面向张祺远。抱拳行礼,风度翩翩,“早闻张家家主武艺超群,慕某请求一战。” 张祺远嘴角勾了勾,“好啊。” 他站起身来,踏上斗武场之前,他望向林青黛,眼神莫名:“张祺远捐赠千金。” 林青黛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撤回。 她面向季与京,眉眼含笑:“大伙儿反应这般热烈,季将军就不表示表示?” 季与京眼中氤氲笑意,“金银为夫是没有了。” 众人闻言失笑。 季与京:“但我可以为林二姑娘打一场。” 林青黛当即侧过身,手腕轻挥。 腕间轻纱晃动,云雾般的飘逸。 “季将军,请。” 季与京站起身,飞身上了斗武场。 同一瞬,刘同安似风掠出了看台,须臾之后,落在了斗武场。 四人,捉对厮杀。 手段尽出,没有一丝收敛。 对面的人有多强悍,他们虽没真正经历过但大概还是知晓的,藏锋等于输。这世间顶级的天骄,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输。 斗武场近处风声呼啸,四周的旗杆一根根折断,有的甚至整根拔出,到处乱撞。怕伤害了人,时不时有侠士窜出控住乱砸的长杆…… 坐在近处的人,纷纷朝后退去。 但目光一直黏着战场,生怕错过了精彩。 林青黛看着在斗武场享受对战的季与京,嘴角微微上翘。 这才是武林大会的 内核不是吗? 以武会友,为武林注入新的血液。 群侠逐梦,他们或许不在军不在朝堂,但必要时候,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国与家。 自古如是。 激战近一刻钟,四天骄在斗武场中央碰拳,结束了战斗。 也不知有心还是事实如此,两场平手的较量,皆大欢喜。 多年后,当天下安平,新的天骄频出。 亲眼见证这场史诗级别的对战的人还在不断地回忆当年种种。 论强横,还看乱世天骄。 季与京回到林青黛身边,刚经历了那般激烈的打斗,他的气息都没乱。 走一小截就累了的林青黛不由有些羡慕,“要不是等回了家,我还是跟着你锻炼一番。” 季与京:“……” 须臾之后失笑,“夫人不是不让我教吗?找个比我厉害的师父,未来才有可能打败我。” 他的音量不大,但也不小。 近处很多人都听见了,包括但不限于慕清槐、冷伽蓝和叶霄。 笑声陡然漫开。 叶霄和冷伽蓝不约而同地朝着林青黛翘起了大拇指。 慕清槐则是笑道:“不愧是林二姑娘,志向恁远大了。” 林青黛:“……一般般。” 说完,自个儿先笑了。 他们对面的看台,刘同安坐回原处。 他的随从给他递了水,低声询问道:“家主缘何出面?” 他们会来岭东看这场武林大会,纯粹是顺路临时起意。 家主素来低调,从不参与敏感之事。 刘同安黝黑的面庞有笑意氤氲而出,“想和季与京打一场。” 有些话,他没道明。 在林二姑娘站起身前,他都没想过现身。看完热闹,他就走了。 会改变主意是因为…… 林二姑娘以柔和曼妙之姿控场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古老传说中的西北守护神霜雪女神。 掌霜雪,矜高冷艳,可她是神。 神明再如何冷清都好,她都没法抹去神性。 神爱世人。 世间人为财斗为美人斗为权势斗,她却在为混迹武林的天骄斗。 傻气却稀罕。 让人就算对其行为嗤之以鼻,也舍不得去破坏。 凡人,怎抗神明? …… 坐到近午时分,林青黛有些困倦了。 季与京带她离开,叶霄和冷伽蓝不愿意走,慕清槐留下来看着他们。武艺不行,又容易招事儿,不看着不行。 回到客栈中,稍作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 林青黛便到床上躺着了。 好累呀,真的要锻炼了。 季与京坐在她身旁,“累了就睡会儿,我陪着你。” 说话时,他的手指抚着她的脸。 粗茧刮动柔腻的肌肤,又痒又疼。 林青黛烦了,捉住他的手,“将军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睡觉,我会。” 季与京:“又嫌弃我?” 林青黛:“你不要乱说。我为了给你充面子,豪砸千金。” “古有纣王为搏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林青黛为夫君解忧豪砸千金眼皮子都不带多眨的。” 季与京被逗笑,“这说明夫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林青黛:“何止,黛黛没你不行。” 甜到拎起来能抖出糖蜜来,季与京抵御不了甜蜜,低头覆住她的唇,深入纠缠。 闹过,薄唇停在她的嘴角,“那我出去一趟,争取在你睡醒前回来。” “季将军,你要不要这么痴缠?” “想甩开我,门都没有。” 林青黛伸手推开他的脸,“快走,别妨碍我午睡。” 季与京出门,明浅和明月回到林青黛身边,守护她安睡。 季与京重回斗武场,在暗处,朝着光中的刘同安使了个眼色。 刘同安起身,走出了看台。 两个人在鸣乐城偏寂处找了个小饭馆坐定,也因为偏寂,这会儿饭馆只有他们两个人。 加上店老板,一共三人。 季与京:“有没有忌口的?” 刘同安:“要辣要咸口。” 季与京忍不住笑,“刘家主真实诚人。” 夸完,季与京做主点了几个菜,都是岭东特色。 “今儿我请客,但好不好吃,要看运气。” 刘同安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才说,“江湖传言,岭东季与京穷且抠,今儿看来并不是?” 季与京:“此一时彼一时。” 刘同安:“此话怎讲?” 季与京:“毕竟现在有了位肯为我一掷千金的夫人。” 夫人在,就容不下他穷。 刘同安:“……” 问什么呢? 看把他能的。 第56章 第56章 须臾之后,刘同安略带戏谑地说道:“看来季将军对这场联姻很满意?” 季与京:“不是对联姻满意,是对吾妻满意。” 若不是林青黛,他断不可能满意盲婚哑嫁。 说完,老板拿了壶茶过来。 “茶杯在桌上,两位客官先喝着茶,我去后厨烧菜。” 季与京微笑看他:“去吧。慢慢来,不着急。” 老板乐呵地应了声,随后离去。 此间顿时只剩刘同安和季与京二人了。 季与京给刘同安斟了杯茶,推过去时,茶香四溢。 刘同安:“多谢将军。” 停了少许,他又开口,“季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季与京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答: “皇家,想杀吴庭善。” 大皇子来岭东,估计也是想招揽势力除掉吴庭善。硬打很难了,但暗杀,吴庭善能防几次? 吴莹嫁入皇家,不仅没有护佑家族,反而给家族带去了灭族的危机。 “他们想借你的手除吴庭善?” 询问的口气,但事实如何,刘同安已然确定了。 季与京低闷地应了声。 刘同安又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做甚?” 认真计较起来,今儿是他俩第一次见面,任何意义上的陌生人。深入谈心,没有这个交情。 季与京:“刘同安,你觉得天下要是乱了,你和西北能置身事外?” “今天是吴庭善,下个就有可能是你我。我们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事事顺皇家的心。” 季与京面容很淡,语气也是。 但刘同安知道他的心间远不如呈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你打算如何?” 季与京默了默才说:“若有朝一日真乱了,你锁死西北,不进不出。” “若东韶和苍蓝联合入侵,你率军入清石关。” 清石关乃西部的第二道防御,破了,能直抵繁茂城池。 那里,破不得。 刘同安:“……” “季与京,你把我当你的将使唤?” 而且这担子恁重了。 刘同安真的服气,早知道就不凑武林大会这热闹了。 季与京闻言,低低笑了声。 “刘家主能者多劳。” “若皇家得手,吴庭善不在了,驻边军军心不稳。广袤西部还有谁能扛住两国联合军的袭击?” 张祺远行事乖张难控,让他兜底,谁都放不下这个心。 这些,刘同安无疑是知晓的。 季与京说得也没错,国都破了,他和西北很难独善其身的。 “可以。” “吴庭善会束手待毙?” 季与京:“摸不透他的想法,但今次景闲王和大皇子都现身了,矛头都是指向他的。” 大皇子会这般,刘同安倒是理解。 毕竟涉及杀母之仇。 他如何报复,旁人都怪不了他什么。 可这景闲王,一直是磊落洒脱之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景闲王想争帝位?” 季与京摇了摇头:“他想扶四皇子上位。” 刘同安听完只觉皇家乱成了一锅粥。 居高位,心思都花在内斗上了,连边境线都要他们这些人来操心。 更令人憋屈的是,他们还放不下,因为这方土地是他们的家。 “把我安排得如此清楚,你做什么?” 季与京怔了怔,手指点水绘四方。 末了,落 在了一个点。 那里是帝都,金阙城。 刘同安却未见惊诧。 他甚至笑着说,“我以为你还会再等等。” 季与京:“我原是想等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没有机会。” 话落,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会走到现在,就是因为知晓上位者保护不了自己珍惜的人和事儿。可走高了,就会遭人忌惮。上位者不会去追寻他们的初心,他们拼尽全力得到的会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谁会甘心呢? 若他承受的压力和季与京一般多,他大概率会做和他一般的决定。 良久后,刘同安抬起手,“若有朝一日事成,你可不要忘记你给我安排了这么多活啊。” 季与京失笑,抬手,同他击掌, “一方王者,你值得。” 现在,他就是了。 英雄,惺惺相惜。 这顿饭,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寒碜得紧。 可他们并不在意,有菜有酒有知己。 这一餐,便是人间理想。 这日夜里,季与京和慕清槐受武林盟主之邀出门喝酒了。 叶霄闹着要跟去见识见识,被带走了。客栈中,只剩林青黛和冷伽蓝了。 两个人在客栈一楼简单地用了膳,又转去了茶室。 喝花茶,闲聊,松弛又愉悦。 “我以为你会和慕清槐一道去。” 林青黛笑着说道,下午睡够了,这会儿她精神得紧。 小脸红润,杏眼明亮。 冷伽蓝:“若是比武,我肯定去了。一帮男人喝酒扯着嗓门说话,我是真没兴趣。” 听了这话,不止林青黛,连明月和明浅都忍不住笑了。 冷伽蓝并不介意。 “你说是这样吗?” 林青黛:“是。不瞒你说,我也是这般想的才不去的。” 冷伽蓝笑了声:“我一直以为林二姑娘是那种清冷高贵的人儿。” “我难道不是吗?” 冷伽蓝笑得更大声了,并且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外表上自然是的,但内里不是。” “你特别有趣,我很喜欢。” 冷伽蓝习惯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嫌弃也是,就像她对待慕清槐一样。 “我也觉得你很有趣。” 话落时,林青黛将话题转到了自己好奇的点上,“你和慕家主何时成亲?” “我到时候掐着时间让人送礼过去。” 冷伽蓝:“明年开春吧,我喜欢春天。” “到时候,你能来吗黛黛?” 林青黛不知怎么的,忽然沉默了。 冷伽蓝正色,关切问道:“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 林青黛闻言,唇角细微地勾动了下,“伽蓝对时局可有了解?” 林青黛很喜欢冷伽蓝,觉得她身上有股侠义的劲儿,所以愿意和她深入地聊些事儿。 冷伽蓝怔了怔,回过神又思忖了片刻,“和谐,可能会在下一瞬破碎。” 总结得太到位了。 林青黛不由笑了声,“是啊,所谓的安定和谐,不过是层窗纸。” 稍稍动动手指,就捅破了。 “可季将军那般强横,如何都影响不到你头上的。” 更别说,林家是底蕴那般强大的世家。 林青黛:“是吗?” “伽蓝能确定吗?” 冷伽蓝:…… 她不能。 不仅不能,还记起在逝去的时光中有不少世家在最鼎盛时消亡,有时不过一夜之间。 一方枭雄也会草草陨落的时候。 “黛黛,你操心时局有何用?” “这世间事儿从来也轮不到咱们女子做主。” 冷伽蓝知时局,但那是为了做生意,以及好奇心使然。她从未想过去改变什么。但她发现,林青黛存了想去改变的心。 “说实话,我们是命好摊上季将军和慕清槐这样的男子,若是嫁给了其他男的,别的姑且不说,来武林大会见识一番我们这辈子都别想了。” 林青黛轻轻嗯了声。 确实如此。 但现实,并不代表绝对正确。 “伽蓝,可是你碰到了慕清槐不是吗?你不想去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吗?” “往深了讲,家和国,从来都不是只属于男子。” “对吗?” 很对,太对了。 冷伽蓝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剥开了心间的层层迷雾,触及自己的真心。 “黛黛,我能做些什么?” 冷伽蓝直觉林青黛对未来局势有了预判,不然她不会说出先前的那番话。 林青黛笑了,由衷而明亮。 她就知道冷家四姑娘不一般。 林青黛让明月去房里取了张舆图。这张舆图不大,也粗略,是林青黛亲手绘制的。 她没事时,就会对着这张舆图模拟未来的形势,只是才开始,想得并不是多深多细致。 可就在刚刚,冷伽蓝问“她能做些什么”,盘面忽然清晰了。 舆图全然铺展开时,林青黛纤白的指尖落于上。 她将整个极北之地全部圈出,“伽蓝,若情况不对,你和慕清槐能锁住极北之地吗?” “局势明朗前,不准进不准出。” “将有可能的地方全部锁住,能将战乱的损失降到最低。” 否则就是迎来新主,家国也是满目疮痍。 林青黛的话让冷伽蓝极度震惊,星眸大睁, “怎么可能?” 林家二姑娘真的太敢想了,她就是做梦也不敢这么想。 林青黛:“怎的不可能?” “你是未来慕家主母,你的母亲来自北黎王室。”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爱着冷伽蓝,不然哪里养得出这般明朗肆意的性子。眼眸中总有暖光,亮得不可思议。 “伽蓝,只要你去做,就一定可以。” 冷伽蓝背后牵着北地三大势力,若携手,足以锁死极北之地。 从来没有人和冷伽蓝说过这些,也从来没有人对她寄予如此厚望。 冷伽蓝心里没有底,她第一次触及了同慌乱有关的情绪,但她莫名地想要去试一试。 她想守护慕清槐,就像他保护她那样。 她想她生长的极北之地,免于战火。 寒冷没有关系,只要安和就好。 “黛黛,我答应你。” “倘若时局巨变,我和慕清槐会努力锁住极北之地。” 林青黛朝她笑,面容明润,眼中有光,“伽蓝,期待再聚的那一日。” “嗯,一定会再见的黛黛。” 熬过酷暑,便是秋了。 八月末,岭东就已凉了下来,林青黛到哪儿,明月和明浅都会带着披风,生怕娇人儿受了凉。 在过去两个月里,林青黛忙得不能行。 不是去找人谈生意,就是在商行看账簿和收的货,再不就是同陆大夫他们讨论药物的进展…… 其实都有专人打理了,但是初期她还是想谨慎,便多花了些心思。 这日从商行出来,刚过申时,原是计划直接回家的。岂料临上马车时,林青黛忽然对车夫说:“去军营。” “经过那间叫钱川的饼铺停一停。” “诺。” 车夫当即应下。 林青黛和明浅明月先后上了马车。 坐定,马车驶动。 明浅好奇难耐,多嘴了,“小姐,怎么突然想到去军营啊?” “今儿取糕饼,给将军送一些吧。” 他虽不缺这些,但她送过去他定是会欢喜的。 还未见到他,林青黛都能脑补出他眉眼生光的模样了。 明浅懂了,“夫妻间你来我往,才能长久。” 这话将林青黛和明月逗笑。 明月:“在哪学的话,老气横秋的。” 林青黛则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去武林大会时,她和季与京讨论过的事儿,眼眸微亮。 “明浅。” “嗯?” “你觉得叶霄怎么样?” 明浅没反应过来,专注着问题本身,“我觉得他腿功和轻功都不错。” “剑术吧,肯定是不及我的。” 林青黛:…… 瞧瞧这武痴劲儿,一看就是还没开窍的。 但她还是多问了句,“还有吗?” 明浅:“emmm。” 她在仔细地思忖。 片刻之后有了答案: “长得还挺好看的,但是吧……” “但是什么?” “但是比我差点儿。” 林青黛笑出声来。 明月忍不住拿手指戳妹妹,“你怎么想的,和个男子比样貌。” 明浅回嘴:“大家都是人,怎么就不能比了?” 林青黛是真服气了,她决定暂时歇了撮合两个人的心思。 现阶段,各玩各的吧。 横竖时间还长得很,犯不着着急。 一路欢声笑语,马车抵钱川饼铺。 林青黛下了车。 刚进店,老板就瞧见了她,赶忙迎了上来:“季夫人,来了啊。” “饼都准备好了,我去后厨取。” 林青黛笑:“多谢吴老板了。” “若是我买走铺子里所有的糕饼,会影响周围的乡民吗?” 老板听完心一惊,下意识问道:“夫人买那么多饼做什么?” 林青黛笑了笑:“我想去探望将军,好些天没看到他了。” 顺便给军营里的将士带点过去。 老板听完就说:“没影响没影响,现在还早,再做一些都来得及。” “乡民啊多是晚膳前后来买。” “那便好。” “我现在就安排人往马车上装。” “多谢老板了。” 忙活一阵,偌大一辆马车,空余的地儿全给塞满了。 马车渐渐驶近军营的最外圈的巡防处。 有兵士瞧见了,当即同身旁的同伴说:“有马车过来了。谁啊?” “这么华丽,肯定不是一般人。” 议论归议论,但宁东军军法严明,该如何做将士们很清楚。他们等马车停在巡防处,走过去盘查。 结果瞧见一位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动作利落又潇洒。 “可否劳烦几位小哥通报一声。” “何事?” “林二姑娘来探望季将军,不知能进去吗?” 先下车的是明浅,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称林青黛为林二姑娘。 她话落,几个兵士齐齐怔住。 林二姑娘? 那不就是将军夫人? “几位小哥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一声让几个兵士回过神来。 领头的那个回道:“没难处没难处,我这就进去禀报。” “劳烦夫人在这里等等,我很快回来。” 话落,也不等明浅回应,就往军营里冲。 他跑得急,很快入了营地,本想去找副将禀报的,结果在半途撞上了到处闲逛的叶霄。 “对不起啊霄少。” “没事儿,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夫人过来了,说想见见季将军,我正准备去寻副将说这事儿呢。” 叶霄一听,黑眸大亮:“不用找副将了,我去跟我哥说。” “那要快点儿,夫人搁外面等着呢。” 现如今,林青黛在静宁城是极度受人爱戴尊敬的。 模样生得那般漂亮,又是帝都来的大小姐,但她为人十分和善,见到乡民总是客客气气的。若是遇见稚童,就会给他们塞些自己做的糖果。 她更是想方设法带着乡民赚钱。 乡民们渐渐笃定:只要勤奋了干,不说发财,存些钱过好日子是肯定能的。 “里面那个比你急,放心吧。” 话落,叶霄径直朝着议事厅而去。 议事厅这会儿大门紧闭,肯定是在说事儿。 叶霄往常肯定会避一避,毕竟没有谁是喜欢挨揍的。 今儿却是跳过了通报,直接推门进了去。 果不其然军中大人物都在,听到异动,齐齐看了过来。 一瞧见是叶霄,笑的笑,摇头的摇头。 季与京看向他,目光冷淡。 “你最好能有好的理由,不然今天一顿打少不了。” 叶霄:“这回我是真有急事。” “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徐羡:“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叶霄:“嫂嫂的马车都停在军营外了,她说来探望哥你。” 季与京:“你说什么?” 叶霄:“嫂嫂在军营外,她来探望你。” “肯定给我们带好吃的了。” 季与京这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们继续,我去接黛黛。” 说话间,人就已经起身。 这么点距离,亲自去接,还急成这样。 心间月,果然是不同的。 众人心里暗忖,面上却都挂着笑。 裕永老人:“黛黛要是带了好吃的,给我留点儿。” “我也要。” “我也要。” 季与京笑,“忘不了你们的。” 说罢,迅速出了议事厅, 叶霄跟了出去。 徐羡:“这就是爱情吗?让老大一个铁血孤高的战神变成一个毛头小子?” 众人纷纷失笑。 裕永老人于笑音中:“季辞去章西镇寻我那会儿,第一次见黛黛他便待她不同了。我怀疑他对黛黛是一见钟情。” “一见倾心的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老大运气也太好了吧。” “差点成姐夫了哈哈。” “所以说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 从议事厅到第一巡防处,距离算不得近,但之于心急的季与京,只是顷刻之间。 他来到马车旁,明月明浅福身行礼。 “将军。” “不必多礼。” 说罢径直走近马车,掀开了车帘,将林青黛抱了下来。 林青黛的双脚安然落地,他的手还控着她的腰肢,没有显露出一丝想要放开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 林青黛:“手先拿开,那么多人看着呢。” “威严不要啦?” 季与京笑,当真是将手放开了。 当然了,并不是怕有损威严,而是知道大小姐脸皮薄,规矩又多。人多的时候,还是不要闹她了。 “我订了些糕饼,想着送些过来给你配茶。” “都在马车上,你叫人拿。” “我和叶霄拿不了?” 林青黛:“嗯,除非你们一人有八只手。” 叶霄闻言,跑近马车去瞧。 得,还真是拿不了。 他朝着巡防处的岗亭,“几位哥哥,过来帮忙!!好吃的太多,拿不了啊。” “哈哈哈还有这等好事儿。” “来了来了。” 一阵忙活,糕饼全部进了军营。 季与京引着林青黛进了议事厅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去了自己的住地。 临走前,还捞走了一盒糕饼。 这是林青黛第一次来季与京在军营的住地,虽然目光所及皆是简陋,但是敞亮又干净。 一前一后进到里屋,季与京顺手把门给拴上了。 林青黛听到动静,转身看他。 “你在做什么?” 季与京慢而笃定地走向她,托臀将她抱起。 事到如今,林青黛早已习惯两人亲密,也十分地信赖季与京。双脚忽然悬空,小脸上也未见惊惧,润白的手慵懒地搭在他的肩上, “别闹。” “不闹。” “季将军,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不闹这种话他说十次,只有一两次能做到。 季与京笑得很开心,没有一点愧疚感。 媳妇儿是他的,他又这般喜欢,想闹再正常不过了。 “这里是军营,我真不闹。” “我就是心中欢喜,想要抱抱你亲亲你。” 这话让林青黛心软了,她主动吻了季与京。 吸吮,舔舐…… 她知道他喜欢什么。 直到有异样的滚烫抵着她。 她下意识停止亲吻他,可是男人却说,“别停,黛黛。”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 沙砾搓磨过,哑得厉害,但又好性感。 勾得林青黛心跳加速,体温都在上升。 “季辞,别在这里。” 之后咬他的耳朵,香气漫开,侵入季与京的鼻翼间。 “晚上好不好?” 季与京强行地平复了躁乱,又缠着林青黛吻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她。 “嗯。” 薄薄墨色一寸寸晕染静宁城时,季与京回家了。 那会儿卧房中只有林青黛一人,躺在躺椅中,嘴里哼着戏。 许是知晓了他不喜两人独处时有人打扰,每回他回来,她便会让明浅明月去休息。 “将军回来了?可要黛黛伺候您更衣?” 又是将军又是您的,恭敬又客气,就是没见人站起来。 大小姐就没想伺候他,他懂。 季与京眼底有笑意漫开:“不劳夫人了,我自己来。” 季与京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前前后后不够一盏茶的工夫,便是一身清爽的回到林青黛身边. 他将娇人儿抱到床上,自己侧躺在她身旁。 “夫人最近在忙什么?” 林青黛侧过身,同他脸对脸,“我每天都在季将军的势力范围内活动,你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一句话就把季与京噎得无言以对了。 林青黛看他这般,顽劣的心思冒出,“季将军为何不说话?有多少人暗中跟着我?有关我的消息一天几报?” 季与京被逗笑,“那是保护。” “一切都是在不影响你的舒适情况下进行的。” 林青黛自是知晓的,所以发现了也当没瞧见。 “都知道了你还问?” 季与京:“别人说和你亲口对我说能一样吗?” 林青黛被说服。 她开始同季与京说及近期种种,说到自己准备在隔壁惠明城多开两家商行时,杏眸大亮。 季与京看在眼里,心间爱意泛滥。 “林二姑娘这是奔着浔国首富去的吗?” “成首富了,还能喜欢我这糟糠夫吗?” 林青黛被某人的胡说八道逗笑,纤白手指落在他的脸上,抚一寸,碾一寸。 亲昵,又撩人。 “季将军这张脸,我喜欢极了。” “只要你好好保护这张脸,正宫地位稳得很。” 季与京闻言,目光变得危险, “依着夫人的意思,还想养几个男宠?” 林青黛心一惊,“你别乱说!我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解释不清了,林青黛只能捧着他的脸,胡乱地亲着。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哪哪儿都喜欢。” 季与京哪里扛得住这种热情,身体侧压,反客为主。 许是被先前林青黛的话刺激了,今日他吻得又急又狠。一会儿工夫,林青黛就感觉自己舌根被绞得发麻。 她的手触到了他的颈间肌肤,轻轻摩挲。 明明疼了,却还想着安抚他的情绪。 季与京感受到颈间温柔的触感,以及她的安抚,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吻趋于轻缓温柔,停止时,薄唇停在了她的耳侧,嗓音沉缓:“黛黛。” “嗯?” “今天,你在上面好不好?” 林青黛听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上面?” 季与京躺平,轻轻松松地将林青黛抱坐在自己腰腹处。 “……” 林青黛的脸一瞬红透。 “季与京,你别太过分。” …… 九月初二,岭东多地有雨。 宁州也在其中。 吴文乾像往常一样,戌时初出了府衙。 “今儿这雨可真大啊。” 吴文乾站在府衙的屋檐下,同正在撑伞的随从说。 随从笑道:“是啊。这场雨过后,宁州可能就越发的冷了。” 吴文乾笑着回说:“凉快点好啊。” 随从撑开伞,两人相携往外走。层层阶梯,他们走得小心翼翼。 “州主,您慢点儿。” “嗯,没事。” 吴文乾虽出身将门,可他从来不喜攻伐武艺。 他喜欢读书,特别是史学和堪舆学。 所以撇去帝王对吴家的不善之意,来到岭东做州主,吴文乾是十分高兴的。来的这几个月,他也逐渐适应并喜爱这里的一切。 “明儿就是爹爹的生辰了,我们送的礼应该到了吧。” 随从:“那肯定的。从宁州到天韵城,快马加鞭六七日就到了。最迟明儿一早,您送的礼物铁定进天韵城。” 吴文乾听完安了心,脸上有笑意浮出。 就在这时,忽有黑衣人出现,以精壮的身躯将随从硬生生地撞开。人倒伞落,雨水落了吴文乾满身。 “你……” 吴文乾想说些什么,然而尖锐冷光没入了他的心脏。 一刀毙命。 第57章 第57章 九月初五,宁州来人冲入了宁东军的军营。面色似染了灰,难看得紧。 在议事厅,两人见到了季与京。 “将军。” 季与京观他们神色,低冷道,“吴文乾出事了?” 两名宁州兵士惊诧。 “将军是如何猜到的?” 季与京嘴角微扬,勾勒出一抹细微笑弧。 但这笑弧同愉悦无关,只是觉得皇家荒唐。为了达成目的,无辜的将门之后都能杀。 季与京没回答,只是问,“他如何了?” 一名兵士:“一刀毙命。” 季与京:“刀和伤口可验过了?” “仔细验过了。”兵士拿出相关资料给季与京过目。 寻常的刀,暴雨时除了随从,再无目击证人。 连鞋印都给雨水冲刷,了无痕迹。 季与京看完,对两名兵士说,“去吃些东西,稍作休息就回吧。” “诺。” 两名兵士离开后,徐羡便开了口, “连吴庭善的嫡子都敢杀,谁啊?” “不会是冲着我们宁东军来的吧?” 宁州,属岭东。 虽说这事儿同他们宁东军没有关系,但吴庭善会不会因此迁怒他们谁也不敢打包票。 “恁歹毒了。” “我听闻吴文乾去了宁州后,很认真地在履职。” 他话落,议事厅陷入静默。 过了会儿,季与京才开口,“不用猜了,此番就是为了挑起吴庭善对岭东的仇恨。”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会有圣旨至岭东。 遣宁东军伐西。 岭东和天韵城外是两个蛮横残忍的异族,对浔国虎视眈眈。皇家却因个人仇恨,引起两方势力内斗。 好啊。 好啊。 在这个顷刻,季与京对宋家皇权彻底失望。 他的耐心,也生生被磨完了。 “徐羡。” 徐羡站起,出了位置,“末将在。” 应答间,他的眸底似燃了一小簇火,有种异于常的亮光。他知道,宁东军将出岭东。 季与京:“你亲自带兵将皇宫来人全部驱逐出岭东。抵抗者,就地格杀。” 这话一出,不只是徐羡,连提及过处理这些人的宁洛吉眼中都有诧异氤氲开来。 “夫人那边……” 季与京:“绕过她。” “怎么狠怎么来,黛黛若出面,直接拒绝。” 徐羡:“……” 老大今天是被鬼上身了吧。 如此决然,就不怕夫人恼了? 季与京看他怔怔不应:“还有疑问?” 徐羡:“没有。” “末将这就去。” 徐羡离开后,季与京又对裕永老人和华文怀说道, “做好要打两个月硬仗的准备。” 华文怀心惊,“就是要打,也该皇家拨专款啊。” 季与京笑,“怀叔,您觉得他们会吗?” “泰宁帝就是想诸势力内斗,斗完了,他再来收尾。” “现在是岭东和天韵城,再来就是南部是西北是极北之地,所有他觉得有威胁的势力都得死。” 季与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这么快。 倘若多给他和黛黛一两年,岭东的胜率会大增,宁东军将士也不会那么辛苦。 只可惜,没人给他们这个机会。 每日未时,都是林青黛午歇的点儿。 这日因商行有事,她用过午膳便近未时了。躺到床上,已是未时中。 临睡前,她对明浅说,“今儿就睡半个时辰。” 明浅:“那奴婢半个时辰后唤小姐起来。” “嗯。” “我起来时想喝盅梨汤,感觉嗓子干干的。” “嗯,奴婢会准备好。” 是有些疲倦的,躺了没一会儿,林青黛便睡了过去。 哪知睡了没一刻钟,院外有嘈杂声响起。 “夫人可在?” “明月姑娘……” 明浅眉一拧,明显有点儿不高兴。 “姐,我出去瞧瞧。” 明月也正有此意,“去吧。” 明浅阔步出了院子。一出去,就瞧见了随着小姐而来的几位老嬷嬷。 “嬷嬷们可是有事儿?” “小姐正在午休,我们去远点儿聊。” 几个老嬷嬷是一步都不肯挪,为首的邱嬷嬷更是急道, “明浅姑娘,帮帮我们吧。” 明浅:“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邱嬷嬷:“宁东军的徐将军带了兵过来,要将我们全部赶出岭东。” 另一位李嬷嬷:“凶得很哟,在门口和闵首领对上了。” 李嬷嬷口中的闵首领,便是随着林青黛入岭东的银盾军首领闵裕安。 明浅:“……” “你们怎么惹姑爷了?” 在明浅眼里,季与京对他们这些下人虽然淡漠,但这种淡漠和嫌弃无关。 他就是那种个性。 正常人,也不会对不熟悉的人过于热情吧?为人处事,也是公正有度。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他绝不会做出如此决然的决定。 “我们没有啊!” “是真没有。” 明浅不信,但事已至此,小姐不出面也不好。 这些人毕竟是帝王赐的。赶走他们,不是打帝王的脸吗? 明浅:“你们先去闵首领那儿,我去和小姐说。” 明浅是真心疼自家小姐:“睡个午觉都不得安稳。” 话毕,她便转身,回了院内。 明浅进到寝房时,小脸仿佛淬了层冰雾,冷得很鲜明。 明月看在眼里,“怎的了?” 明浅:“姑爷要驱逐闵裕安等人出岭东。” “都派兵了,徐将军亲至。” 明月听完,不由心惊。当即去到了床榻边,轻声将林青黛唤醒。 林青黛刚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半个时辰到了?” 明月:“没有。” 随后细说了外面的事儿。 林青黛听完默了片刻,才对明月说,“我出去看看。” 一阵忙活,林青黛出了寝房,明浅明月紧随其后。 到了宅前,徐羡和闵裕安对上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夫人。” “小姐。” 两拨人立场不同,对林青黛的称呼都不同。 林青黛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此时此刻,她的小脸艳而冷,剥不出什么情绪。 “将军为何要将我的随行之人逐出岭东?” “我的随行之人。” 简单的六个字,算是表态了。 徐羡心颤,林青黛身后的医女和老嬷嬷心中却是欢喜。在岭东,钱多事儿少还不用担惊受怕。 若是可以,她们是不想离开岭东的。 如今林二姑娘站在她们这边,留下的可能性大增。 然而,结果却不如她们想象中那般顺利。 徐羡:“将军说,夫人若出面,直接拒绝。” “但夫人别怪将军,西部守将吴庭善嫡次子吴文乾死在了宁州,一刀毙命。” “近些年,出入岭东之人都受到了严格管控,除了这些人……” 伴着话音,徐羡竖起剑柄指向闵裕安。 林青黛:“将军怀疑是他们杀了吴文乾?可有证据?” 徐羡忽然扯着嗓子,“在岭东,季将军就是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这话时,徐羡的脸冷极,透着戾气。 仿佛林青黛若是再质疑季与京的决定,他会连她一起诛杀。 明浅哪里忍得了这个,闷着往前冲,一副要同徐羡干一场的架势。 明月伸手将她拦住。 明浅想说些什么,岂料还没开口,林青黛忽然笑了声。 “成婚不过三个月,季将军就将横劲儿对准我了是吗?” “我若执意要留这些人当如何?” 徐羡:“那夫人就莫怪末将不客气了。” “来人,封锁林宅。从今日开始,没有将军手谕夫人不得出门。” “夫人,还是莫要增加无谓的伤亡了。” “你……” 林青黛气极失语。 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好你个季与京。” “带话给他,他爱怎么怎么,以后别后悔就成。” 说罢,转身看向闵裕安, “回吧。” “莫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闵裕安看这局面,心知季与京是铁了心要将他们赶出岭东了。 不走,怕是都要死在这里,那人有多疯,他从前在帝都都听说过了。 “那小姐保重,有缘帝都再会。” 林青黛像是气狠了,和闵裕安说完话便径直回到宅子内。 踏过门槛时,“封门,季与京要是来,叫他滚。” 家仆众多,但无人敢应。 他们倒是想拦啊,但谁拦得住啊? 林青黛一路气呼呼地进了房。 她身后,明月冷着脸,明浅心火旺盛面红耳赤。 她是真想冲到军营找季与京干架。 干不干得赢另说。 岂料…… 林青黛在小桌旁坐定后,她的神色便趋于柔和,她甚至还睇着明浅,柔柔问道,“明浅,我的梨汤好了吗?” 明浅:“……” 她甚至还没去厨房说这事儿,“还没呢,奴婢这就去啊。” “我跑很快的,去去就来。” “嗯。” 明浅说到做到,仅仅大半盏茶的工夫,一盏梨汤就摆到了林青黛的面前。 烫得很,需要等凉。 有些话,明浅是再忍不住了。 “小姐,你不恼了?” “姑爷太过分!怎么能对小姐那么凶?” 林青黛轻浅笑笑,“骗他们的。” 明浅:“?” 明月一瞬就明白了,心间如释重负。 “骗谁?闵裕安他们?” 林青黛轻轻嗯了声。 “爹娘还在帝都呢,不能让他们难做。但闵裕安等人,不能长留岭东的。” “这次吴文乾或许不是他们杀的,但谁能保证下一次呢?” 他们只忠于陛下。 而陛下,越来越疯了。 不,或者更应该说,是皇城里的人都疯了。 小叔叔是你杀了吴文乾吗? 还是大皇子? 该杀的他们杀不了,就把刀尖对向了最无辜的人。 偌大一个吴家,最良善的怕就是这吴文乾。 她曾读过他的诗。 经由那些字句,她笃定他是个眼中有光的人。这样的人纯粹而骄傲,根本不会做任何上不了台面的事儿。 这么一解释,明浅明白了大半,“那要不要去和姑爷说说啊?万一他以为小姐生气了,又要发疯了。” 明浅想到了那碎成一块块的院门,觉得很有必要。 林青黛:“你当他是你啊,那般傻的。” 明月忍不住笑出声。 明浅有些恼了,“我怎么傻了?” 明月:“我看着不仅傻,还傻得很。” 明浅:“” 明月:“这戏就是将军挑起来的,小姐配合演出罢了。” “今晚姑爷铁定归家,等着看。” 明浅不相信,“等就等,谁怕谁?” 林青黛看姐妹俩闹,因吴文乾的死生出的郁闷到底是散了些。 夜里,季与京翻墙进的林宅。 暗处,明浅和明月目睹一切。刻意地敛了气息,直到黑影没入房内。 “怎么样?服不服?” 明浅是真的服气,“服。” 然而,她又有了新的问题,“姑爷他一方主将,怎么还翻墙啊?” “这是采花大盗的行径。” 明月险些被傻妹妹笑死,“那是他媳妇儿。” “房里若是旁的女子,他才叫采花大盗。” 明浅觉得是这个理,“我觉得姑爷在小姐面前特别的放浪不羁。他好像没当自己是一方主将,在小姐面前他就是他。” “姐姐,你懂这种感觉吗?” 明月柔声道,“懂。” 这是好现象。 这表示,季将军是真的喜欢她们小姐。 并且信赖她。 季与京回 到寝房,熟悉的暖香便渗入他的鼻翼间。 让他安心,也愉悦。 他的妻子,安坐一隅。 他一进来,她便看了过来,沉静的眸子忽有柔光漫动。 “不是不让你回家了吗?徐将军没把我的话带到?” 明明见到他很开心,话却不见好。 季与京忍不住笑,脚步也未停,持续向她靠近。 “带到了。但我的妻子在这里,我不可能不回来。” “若有一天,我们真的闹了,我不让你进屋,你会怎么办?” 林青黛只是好奇。 季与京停在了她的近处,弯腰,薄唇落在了她的额间,“我们不会闹。” “我说的是万一。” “没有万一。” “……季将军,你这么聊天就很没意思了啊。” 季与京被这话逗笑,“若真有那天,我也会来。” “林青黛,你休想甩开我。” 季与京想,眼前的这个姑娘就像老天给他的赏赐,稀罕到珍贵的地步,错过了便再没有了。 他不会错过,也不能。 尝过了有她在身边的幸福,谁还会想去过那些苦闷乏味的日子。 林青黛对季与京心间生出的偏执一无所知,她笑着,“你是我的小尾巴吗?怎么都甩不掉?” 季与京想亲她,被她发觉,伸手掩他的唇,将触未触,“没洗漱,不准亲我。” “要亲。” “不许。” 季与京突然出手,将人抱起,自己占了凳子。 一瞬间,林青黛从坐在凳子上变成了坐在他的怀中,被他的双臂牢牢锁死。 这下好了,她的干净衣裳又脏了。 “季与京,你是不是有病?” “嗯。” “……” 无语的尽头,林青黛笑出声来,“骂你也应,傻不傻。” 季与京不接这话,“现在可以亲了吗?” 林青黛:“不给亲你会放过我吗?” 季与京不假思索,“不会。” 林青黛:“……那你问什么?” “假斯文,真败……” 轻柔话音没于灼灼热息。 季与京终于亲到了他想亲的人。 当他听到属下汇报林宅前的种种,他便生出了亲吻占有她的心思。 为什么会有这样懂他的女子? 他甚至都不用现身,她便已经读懂了他的想法,并以一种惊艳的方式将它付诸实现。 更幸运的是,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名正言顺。 情潮来得突然,一出现便是汹涌。 他被裹挟,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直到将她控在怀中,情潮才有了纾解的可能。 他亲吻的动作其实不重,可灼热气息的落地点越来越深。林青黛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天鹅颈后仰,下意识地想逃离。 季与京察觉到她的意图,暂时放过了她的唇。 薄唇下挪,隔着衣料,勾勒柔美起伏。 一瞬,花尖儿入口。热息将其裹挟,贪婪磨砺。 “季辞……” “换个地方。” 季与京没有任何回应,罕见地。 他亲着,咬着,专注又放肆。 空出的一只手探至湿暖处,打了个转,又依依不舍地碾压了一下。 末了,还是退开来。 当爱意开始入骨,呵护她,是本能。 被情欲牢牢控住,他仍记得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手脏,莫要沾染她。 “好,换个地方。” 林青黛不由松了口气,心里还在想,季将军还是能处的。 结果这种想法,仅仅持续了数十息。 当她在汤池中被颠到意识恍惚之前,她狠狠地咬了季与京的肩。 她知道他不会疼,但还是咬了泄愤。 她收回以前所有对季与京好的评价。 闹过,林青黛真的累到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了。好在,季与京只对那一件事霸道强势,其实时候温柔又细致。 林青黛回到床榻时,一身干爽。 没多时,季与京躺到她身旁。他刚躺下,林青黛便侧过身来,冷着小脸骂他,“野蛮人,亲媳妇儿都不知道心疼。” 今儿像是疯了一般,一遍又一遍,毫无节制。 季与京笑,柔云冷雾般的干净清朗,“要是没心疼,现在离结束远着呢。” “不信啊?摸摸?” 这话,勾动了林青黛的记忆。 他刚从东韶国回来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还真的摸了。 “不了,谢谢。” 话毕,又转过身背对他,怂得明明白白。 原是想睡的,可是阖上眼又半天睡不着。 她放弃了,又转过来看季与京。 夫妻间就是这点好,睡不着还有人说说话,并且毫无负罪感。 “吴文乾被杀,吴庭善会迁怒岭东吗?” 季与京仰躺着,目光沉静,“若他足够冷静,定是不会将这事算在岭东头上的。” 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与世无争的吴文乾。 后面的话,季与京没说出口。 林青黛也不需要了,她趴到季与京的胸膛上, “在担心和吴庭善对上,军费不够?” 季与京轻柔抚着她的发,“什么都瞒不过林二姑娘。” “以当今陛下这行事手段,我觉得他会想一战收拾两边。” 如此,他大概率会让宁东军自行解决这场战役。 林青黛:“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呢?” “那你问问我该如何搞到军费?” 低沉愉悦的笑声从季与京的喉间溢出,他再度确定,和林二姑娘聊天是这世间顶顶有趣的事儿, “请问林二姑娘该如何搞到军费?” “我要是帮到你了,你要如何感谢我?自己想,不许问我。” 季与京:“等这事了了,在家给夫人做饭,十日起。” “喜欢烧鸡吗?” “我还在山里藏了几坛酒,也送给夫人。” “什么酒?” “我酿的,什么口味保留点神秘感。” 林青黛杏眸一眯,“你还背着我藏了什么?” 季与京忍不住笑。 笑闹了会儿,林青黛对季与京道出了他的想法, “知道帝都四大世家之名是如何来的吗?” 她仅仅说了一句,季与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让岭东,甚至是更广袤的地域中的世家解囊相助。当然不是白拿,会给予护佑,保他们的家族长盛不衰。 “事已至此,露不露锋芒差别不大了,以最小的损失和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将军和他们谈时,记得带着我。” “夫人如何想的?” “他们看到我,就会知道同你合作的好处。” 若季与京成功,他们的家族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林家。 “黛黛,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当她开始出面,他的所有动作都会认定同她有关。 风头浪尖,他舍不得。 “我此番,并不单单是为了帮你。” 她想,这躁乱的时局赶快平复下来。 她想各地能连成一气,相互通商,共同致富。 她想像吴文乾这样的有识之士能有善终,在那之前,他们能用自己喜爱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她想…… 后面的这些,林青黛一个字没说,但季与京读懂了她的心思。 他的黛黛,视野之中是天下。 她有大智慧,因此格外的柔软慈悲。 翌日晨早,季与京的密函发往岭东各地。 五日后,岭东境内头部世家豪绅齐聚静宁城。 军营中的议事厅,敞亮而肃穆。 季与京坐主位,林家二姑娘安坐在他身旁,一寸不落。 军中主要人物都在,个个气场强横,可谁也不能压住她的光。 她是水蓝色,是星辰大海的底色。 温柔而明媚,任谁也无法抹除。 第58章 第58章 岭东世家财力上虽无法同帝都四大世家相比,但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如今来的这八家,乃其中翘楚。有几位,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 季与京急召,没有任何预兆,这八家也都是家主亲至。 对季与京的尊重,由此可窥见一斑。 也正因为来的都是家主,面对军中沉冷肃穆的氛围,他们表现得还算淡定。 坐定后,上了茶。 这茶香,让钱家家主钱永明惊艳,不由笑道。 “这茶香倒是新鲜,什么茶?” 季与京亲自回复了他:“林二姑娘的茶,能不新鲜?” 这话中,满满都是亲昵。 议事 厅内顿时笑声四起。 林青黛:“各位家主若是不嫌弃,离开的时候黛黛会为各位备一份自个儿晒的花茶和做的各种膏。” “岭东物产丰富,很适合我们这样的匠人。” 众家主纷纷道好。 尤其是那乐家的家主,他脸上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如此甚好。不瞒季夫人说,我来前我家那位特意叮嘱我,让我问问夫人能不能赠她些花草膏用。” “当然,买也是行的。” 短短几个月,林二姑娘在岭东声名大振。 除开她的美貌和经商的手段,就是她那些出奇的产品了。 花草膏便是其中之一。 林青黛怔后轻笑,“黛黛是真不知花草膏之名已经传播得如此广泛了。” 季与京:“那花草膏我能用吗?” 林青黛:“……也不是不行?” 众人笑成一团,议事厅内的冷沉散了大半。 笑过,喝了茶。 季与京将话题带到正题,他的话冷静而直白。 “各位家主亲至,诚意季辞已经看见了,我便也不兜转了。” 钱永明:“将军有话直说无妨。” 季与京嘴角轻轻勾动了一下:“几位家主可能已经感受到了时局的变化。” 这话一出,众家主的神色冷肃不少。 他们确实感受到了。 特别是在吴文乾在岭东被人狙杀以后。 “我手上的这支队伍从无到有,再到如今成为岭东安和的仰仗。期间困难重重,但我从来没有向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开过口。” “是也不是?” “是。” 有些时候,甚至是世家动了暗助宁东军的念头,都被他回绝了。 “但今日,季某需要诸位家主的帮助,让宁东军熬过此次危机。” “是何危机能让季将军如此担忧?” 季与京:“比如和天韵城对上?” 众家主不由心惊,后背冒寒意。 他们的担忧到底是成了现实,吴文乾的死,会破坏岭东和天韵城的和谐。 “将军如何想……” 钱永明问道,然而话未完他突然在意起视野中的那抹水蓝。 季与京想干什么,他顿时悟了,并于下一瞬道明。 “将军想让我们效仿帝都四大世家?” 不愧是一方的大人物,沟通起来毫不费力。 季与京:“是。” 他应得清晰而简单,可钱永明等人心间可以说是狂浪汹涌。 帝都四大世家,当年可是割了一半的身家啊。这种魄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心绪不宁,面上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季与京看在眼里,“倘若宁东军败,能有多少将士活着回来谁知道呢?能力和士气必定大伤。” “到那时,谁去抵御东韶国侵扰,当这里成为玄知的掌心物抑或被皇家控制,你们能保证自己活得好?” 到时候别说身家了,能保住家族众人性命都算不错了。 众家主心里清楚,季与京说得没错。 当局势真的乱起来,所有人都会成为握有兵权的枭主或是异国蛮子刀下的鱼肉。想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全看他们心情。像季与京这么知礼好说话的,怕是再找不着了。 再来就是,若未来帝君真的出自岭东,又受过他们的帮助……他们几家说不定真的凭此一事获得腾飞的机会。 犹豫还在继续,季与京也再未开口。 议事厅沦为冷寂之地。 过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林青黛忽而看向了季与京,轻柔笑语破了这冷滞。 “将军,可否让我和众家主说几句?” “夫人,请。” 林青黛朝他笑了笑,随后望向了钱永明等人。 但出乎意料的,她没说时局,说起了生意。 “诸位家主不用为钱的事儿担忧。” “此话怎讲?” “其实若给我两三年时间,我手中这些生意的利润不说养活宁东军,也是能在危急时刻独立支撑这支队伍的。” “只可惜时局不允。” 一说做生意,几位家主都来劲儿了。 陈家家主陈陵胜说道:“季夫人的意思是:这钱只是借,熬过了难关会还?” 林青黛微笑地点头:“是。” 应完,她紧接着说道 “你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是什么?” 林青黛薇微笑:“就是我带着你们在两三年之内赚回这笔钱,甚至更多。” 钱永明道:“夫人如何想的?” 林青黛取出了自己带过的资料,“想来诸位家主都知晓,岭东草药众多,在浔国境内唯有极北之地可比拟。” 众人点头。 林青黛接着道,”我初来岭东时,便开始组队研究这些药材,制成药物。如今已有一种药物成形,只等最后的副作用验证。若没问题,便能提交相关部门拿到销售许可。” “敢问夫人是什么药?” “生肌膏,能大范围用于重度外伤,促进伤口愈合。与之配套的止痛消炎药物还在研发当中。若事成,我会让各位家主参与到生意中来。只要各位合法经营,我可以将分销全权交予你们。” 话至此,林青黛将手中的资料交给季与京。 “可否劳烦将军分发给众位家主?一人一份。” 季与京:“我有吗?” 林青黛嘴角微翘,“自然是有的。” 季与京闻言留了一份,其他的交给了徐羡。 徐羡挨个分发,多的几份,分给华文怀等人。 给了众人些时间细瞧这张单子,林青黛才又开口,“但药物的流程繁杂,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大范围铺货。这张单子上列出的商品是现在就有的,包括乐家主所提及的花草膏。” “众位家主大义,黛黛保证未来林氏商行有什么你们就有什么,全部成本价。” “如今与极北之地的商道打通中,南部有我外祖卓家。若有通商需求,皆可报我的名字去谈。棘手的,我可以代为去谈。” 季与京看向林青黛,他这才知道在和他提议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后续所有。 “林二姑娘”这四个字分量十足,让人信赖。 一旦她出面,别的不说,经商之人定会掂量。 在家,她是他的妻子。 可在外,她只是林二姑娘。 靠自身才智和手段便能惊艳世人目光的绝世天骄。 他好喜欢这样的林青黛。 倒不是因为她对岭东和自己助益良多,是这样的她绝美又明亮。 不止是他,任何人都难逃她的魅力。 思绪跌宕,季与京的嘴角微微上翘。 一个季与京已经足够强了,如今再加一个林二姑娘,众家主开始觉得这笔生意是做得的。 他们甚至会想,若不是他们不是刚好生活在岭东,这等好事儿轮不到他们。 他们不愿意做,多的是愿意落注。 后续,异常的顺利。 谈完了捐赠的银钱如何交接后,钱家主提及去林家商行瞧瞧。 若是可以,想瞧瞧制药相关。 林青黛没有不同意的。 “那就不打扰将军和诸位了。” 话落,带着八位家主离开了军营,都是爱经商的人儿,气氛和谐又热络。 议事厅内只剩宁东军一众高层和裕永老先生。 从新是第一个开口的人,“夫人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东西的,她来岭东不过三个月。” 他是真的被惊到了。 清单上的商品涉及领域广泛,有食物酱料酒有日常用品也有女子喜欢的香囊和花草膏…… 岭东的物产 被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各项合作若成,必定会给平民带来大量的工作机会。 当真妙极。 华文怀笑道,“若是林二姑娘有意,我这军中首席智囊的位置要让给她坐了。” 这话,让从新想起了同东韶国那一战。 “你别说,夫人还真懂打仗。” 裕永老先生这时看向了季与京,笑道,“老头子我从前说过什么?当林二姑娘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央。” 季与京笑,“林二姑娘站中央,我也是可以的。” “吾妻值得。” “哟,这嘴怪甜的,几个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众将好奇,“老大当时怎么说的?” 裕永:“我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去陪陪黛黛,他说多大个人了还要人陪。” “哈哈哈哈。” “这像是京爷会说的话。” “从前那般嘴硬,现在一点点距离都要亲自去接。” 季与京:“……” 一群碎嘴的,吵死了。 …… 岭东拧成了一股绳,暗中备战。虽说对胜败存了忧虑,但逃不脱的事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西部天韵城却不是这样,吴庭善在收到吴文乾的礼物十日后,又收到了他的尸体。 经季与京授意,查验之后,送吴文乾回家乡。 吴庭善这一生,同苍蓝国厮杀过无数次。 他杀过很多敌军,自己的将士也不断地被敌军杀死,他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 可是在军中那块敞阔的空地上,看到那个只爱读诗作画的二子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冷白。 他的泪涌出,一出现即汹涌,根本无从抑制。 “是谁?是谁?” 第二声时,他是扯着嗓子喊的,恨意明晃晃地显出。 来的是宁州二号人物吴骧,他面带歉意地对吴庭善说,“那日暴雨,冲洗掉了所有证据。我等竭尽全力,都未能找到真凶。” “季将军让我带句话给将军,吴文乾的死和岭东无关。他是真心地敬重吴将军,绝不会做出这种下作的事。” 吴庭善心知季与京没说谎。 可不是他,又是谁呢? “人死在了岭东,他难辞其咎。” “你们为什么不派人保护他?为什么?” 吴骧如实道来,“州主初来宁州时都是有配备的。但州主说他这条命不会有人惦记的。他亲自下令缩减这方面的消耗,将节省下来的人力和银钱用于救济贫民。” 救贫民? 结果把自己的命给折腾没了。 乾儿,你怎么这么傻? 你是我吴庭善的嫡子,你的命怎么可能没人惦记呢? 吴庭善跪倒在吴文乾身旁,泪珠滴在了他的脸上,粗糙的指缓慢而轻柔地抚着吴文乾的脸。 一寸寸,耗时漫长。 终于,他的手掌盖住了吴文乾的双眼。 从上而下抚动,“安息吧,乾儿。爹爹,一定会替你报仇。” 悲伤的尽头,是冷寂。 吴庭善的情绪,仿佛全部被抽走。 他背对着吴骧,沉声道,“回吧。” 吴骧朝他躬身,后又向吴文乾鞠躬。 “那吴某告辞了,望将军节哀。” 话落,带着随从离开了。转身的那一瞬,有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一走,军中狼派便涌向了吴庭善。 “将军,一般人谁敢动二公子啊!” “简直欺人太甚,杀人杀到天韵城嫡系身上了。” “将军,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的话,以后咱们天韵城威严何在?” 吴庭善站起身来,“季与京这人野归野,但心是善的,不会杀害无辜的人。” “不是他会是谁?” “孤云城,张祺远,苍蓝国,还有……” 泰宁帝,是你吗? 若真是你,我吴庭善算是瞎了眼。 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都是要报的。 既是为国一生老来都不得安生,甚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都别活了。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天韵城进入备战状态。” …… 九月十三日,帝都下了场雨。 不甚大,但持续了好几个时辰,面上的坑洼开始积水。 闵裕安率队入了城。 他和林青毓关系不错,暗中派了人去林家说明了情况。 林家人知晓一切后,当时未显。 给了兵士一锭银子,又让兵士给闵裕安带了一袋金瓜子,说是感谢他们在岭东对黛黛的照顾。 兵士连连道谢,随后离开。 他一走,林家宴客厅一瞬喧热。 最先嚷开的是林侯爷:“好个季与京,竟敢对本侯的乖宝耍威风。” “本侯算是错看他了。” “不行,我现在就出发去岭东把我的黛黛接回家。岂有此理,当我林家没人了是吧。” 林言森这会儿是真气了,放完狠话就搓袖子往外冲。 结果才走了短短一程,卓舒明轻声说了句,“站住。” 林言森当即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的犹豫。 只是嘴上还在战斗,“你别拦我啊?那可是我们的女儿,亲生的。” “我们护在手中养了那么多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他季与京算什么,凭什么?” 卓舒明冷冷地睨他,“凭什么?凭他是季与京。” 他若不爱,就是嫁个公主过去又怎么? 岭东他的地儿,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是帝王,也不会为了一个公主的幸福和他撕破脸。 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若黛黛真觉得委屈了她肯定会想办法找人带信回家。 女儿她生的,她还能不了解吗?看着娇娇柔柔的,其实有主见不可欺,又聪明。这点破事,搁她那根本算不得事儿。 闹成这般,定是有原因的。 “你们说,这会不是黛黛和小季联手演的一出戏啊?” 林言森:“……夫人为何会这么想?” 卓舒明:“演给闵裕安等人看的,赶他们回帝都。季与京专横,陛下就不会将这事儿算在林家头上了。” 林青毓听完,“妙啊。” “说不定真是这样。” 林言森:“那这只是猜测,万一我的宝贝在岭东受苦了怎么办?” 卓舒明:“你女儿比你聪明一百倍,你受苦她都不可能受苦。” 林言森觉得自己深深被冒犯了,“没有我,哪来这么聪明的女儿?” 卓舒明:“也就这点用了。” “卓舒明?” “我怎么?我说错了?” 林青毓见父母又要干架了,连忙打圆场, “爹爹也是关心妹妹。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差人去岭东瞧瞧。我亲自去都行,去瞧瞧黛黛的药物研制什么进度了。” “若成,真是笔长久以来钱的大买卖,还能惠民。” 这么一说,卓舒明和林言森都满意了。 这一夜,林家一如既往的安稳。 翌日五更天,林言森如往常一般进宫早朝。 卓舒明罕见地起身为他更衣。 林言森心有点慌,“夫人别这样,我害怕。” 卓舒明嫌弃睨他,“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今儿若闵裕安说及岭东的情形,你得像昨夜那样愤怒,不要枉费女儿女婿把你从这事儿中摘出去的心意。” 林言森怔了一瞬,随即笑道,“今儿必定让夫人瞧瞧一品王侯的实力。” 卓舒明笑,“我等着瞧。” 林言森像往日一般进了朝堂,俊朗又松弛,仿佛不知道岭东发生了什么。 陛下还未现身,他就和周 章平等一众老友闲聊。 无人知晓,闲聊时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那边。 如今三皇母子被帝王送去了泰新寺禁闭养心,四皇子素来不喜朝堂之事儿,太子之位,看起来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战斗了。 他倒是没想到,大皇子在沉寂多年后竟又回到了皇城。 别的不说,他是懂帝王心的。谦和勤奋,只做事,没有显露出一丝想上位的痕迹。 帝王很少夸赞他,但林言森知道,帝王就喜欢这样的皇子。 再来,就是四皇子那样的。 思绪跌宕,林言森面上未显半分。 他不管皇权更迭也管不了,但他必须保全妻儿和整个林家。 一盏茶的工夫后,帝王现身,帝威无声无息氤氲开来。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灼热声浪中,满堂肱骨跪了一地。 泰宁帝凝眸看着他们,大手一挥,“众卿平身。” 肖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闵裕安第一个出列,随即跪地,“末将未能完成陛下嘱托,请陛下责罚。” 泰宁帝默了十数息,“岭东发生了什么?” 闵裕安:“吴将军嫡次子吴文乾死在了宁州。季将军大怒,他认为是我们杀了吴州主。” “林二姑娘为留我们,和季将军派来的人激烈冲撞,林宅当时就被封禁了。” “但是陛下,吴文乾真的不是我们杀的。” 他话刚落,帝王都来不及反应,林言森便跳了出来, “你说什么?季与京封禁林宅限制黛黛?” “他好大的狗胆!一个穷得响叮当的臭小子,竟敢如此对待我的乖宝。” “陛下。” 骂过,林言森跪在了闵裕安的身旁。 “求陛下下旨解除这门婚事,臣即刻出发去岭东接回黛黛。” 泰宁帝:“起来,站一边去。” 声音泛冷,这是帝王频临动怒的前兆。 林言森还想再挣扎:“陛……” 没说完,就给泰宁帝截停了, “再多说一个字,孤就打你三十大板。” 死是死不了,但一品王侯的面子是再没有了。 “不在乎自己,也想想子女?” 林言森“咬牙强忍”,终是站起身来,回到原处。 就这嘴巴还在动,无声骂骂咧咧。 “谁想和吴庭善成为仇敌呢?” 就是他,一国之君。 对吴莹的厌憎已入骨,都没有杀她。 只因她的父亲是吴庭善,浔国第一将。季与京在他面前,只能算得上后生。 惹上吴庭善,他会惊怒再正常不过了。 “这事儿怪不得你们,起来吧。” 闵裕安不由松了口气,朝着帝王叩头,“谢陛下宽宏。” 他起身退开。 朝堂冷滞了数十息,大皇子忽然出列,朝着帝王躬身,“儿臣有一事儿,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同父皇禀明。” 泰宁帝:“说罢。” 大皇子:“儿臣在极北之地游历时,意外地发现吴将军的属下在当地问战马,并成交了不少的数量。” “众所周知,天韵城的抗敌款项都由皇家拨款,购置多少战马多少武器什么时间从哪儿购置的都需记录在案。 “为江山社稷安稳,儿臣想请父皇查看相关记录。” 在朝堂上沉寂了许久的二皇子听到这事儿勃然大怒, “宋云眠,你什么意思?” “你是怀疑我外祖……” 狠戾不曾彻底漫开,泰宁帝便开了口,冷静到异常, “云眠,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二月中,极北之地覆雪冷得紧。” “章全宁。” “臣在。” “立刻抽调相关记录,孤在这里等你。” “诺。” 章全宁大手一挥,带走了兵部相关人等。 朝堂内,见惯了风雨的众肱骨大臣罕见地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背脊凉意鲜明。 若吴庭善不曾报备这批战马,以今上现在的性子,必定是会将他的这个行为定性为—— 意欲谋反。 谋反,可是灭九族的重罪。 兵部各种资料有专人归档管理,具体到了月份,什么都好查,特别是查验的命令是帝王亲自下达时。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相关卷宗就搁在了泰宁帝的面前。 泰宁帝冷眼细看,今年二月明细少得很,也未寻到有购置战马的报备。 漫长的沉默过后,泰宁帝勃然大怒,将卷宗挥落在地。 “吴庭善,你好大的胆子。” “章回宁。” “臣在。” “传孤旨意,令季与京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天韵城,活捉吴庭善。” “诺。军费……” 泰宁帝的目光似怔了会儿,归于清明时,似乎更冷了。 “军费?” “孤还要养出另一只恶虎吗?” 第59章 第59章夫君,黛黛给你跳支舞。 朝堂中站着的个个都是人精,几乎是瞬间,读懂了帝王的深层意思。 他在担心季与京成为第二个吴庭善。 这次明面上是攻打天韵城,实则是让两大势力互杀。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甚至可以说是浔国最强的两支军队。 加之不给军费,无论结果如何两边的威力都将大减。 这一招,简直妙极。 可帝王似乎忘了,这两支队伍可是抗击外族的主力部队。 一旦他们弱了,就相当于给了两个野心勃勃的异国入侵机会。 兵部执掌章回宁自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嘴巴轻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岂料,眼角的余光瞧见老友左相聂航朝他摇了摇头。 章回宁犹豫了片刻,改了口。 “臣遵旨。” 二皇子的愤怒再压抑不住,他跪在了帝王面前,面红耳赤,“请父皇收回成命。” “外祖父一生为国驻边,战功赫赫,他怎么会想要谋反呢?” “战马一事,只是宋云眠一面之词,以此来定一名将生死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宋云澜心里清楚,泰宁帝最厌憎被人质疑,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他没办法了,实在是没办法。 那是他的外祖父,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盖上谋反罪名。 不仅如此,此事若定性。 他也从此和太子之位无缘了。 泰宁帝望着他,眼神冰冷。 “你质疑孤的判断?” 每一个字都向尖刺刺向了宋云澜,背脊陡然泛冷。他的上半身匍匐在地,绝对臣服的姿态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 话未完,泰宁帝冰冷的话音传来, “这皇位,给你坐好不好?” 这话一出,朝堂众臣皆跪,额心全部抵在地面 惊惶,恐惧。 涉及谋反,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当今陛下,也没能成为例外。 唯有宋云眠,在众人视线的盲点,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不再柔和,尖锐又残忍。 他可太喜欢这一幕了。 伤害过他母亲的人,包括这个狗皇帝都得死。 时间仿佛变慢了,每一息都很难熬。但也只能熬,等待着上位者开腔破了这沉闷冷滞。 过了好一会儿,泰宁帝终于开口了。 “来人。“ 今日轮值的银盾军首领钱未走上前来。 “末将在。” 帝王:“将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送至中宫,从这一刻开始,没有孤的允许,不许踏出中宫半步。” “诺,” 领了旨,钱未朝着散布在周围的属下使了个眼色,齐齐上前,来到了宋云澜的周围。 “二皇子,请。” 宋云澜仿佛没有听见,不断地磕着头。 一下又一下,沉得很,额心很快就出现了血印。 “请父皇收回成命。“ “请父皇收回成命。” 二皇子从来都是清隽稳重的,如今却像个疯子似的,癫狂又破碎。 他不配合,便也只能使用强硬之法了。 众侍卫强行将二皇子控住,随后将其抬起,朝外而去。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是无法 挣脱半点。 只剩那悲伤的喊声,声声响。 “退朝。” 闹出这样的事儿,帝王也是无心处理政务了。 他决然地离开了朝堂,急剧摇摆的袍摆,明晃晃地勾勒出他的不快。 一下朝,林言森也疾步离开了。 同僚都当他担心女儿,本来林二姑娘就同季与京激烈冲撞了,如今陛下又明晰地表达了对季与京的忌惮。 那林二姑娘…… 真的是进退两难啊。 章回宁和聂航一前一后地出了朝堂。 行至僻静处,章回宁才问出了心底疑惑, “聂兄为何阻止我?” “我等为臣,当为天下保住忠臣良将。” “吴庭善没了,还有季与京。可若季与京都没了……” 以他对苍蓝国和东韶国的了解,若无强悍虎将镇着,他们破东西边境线,迟早的事儿。 聂航笑了声,随后停下脚步,侧过身,同章回宁面对面, “回宁啊,你说的我都赞同。但在刚才那种时刻,说这些不会有任何结果。” 只会像二皇子一般,对事态没帮助不说,还将自个儿送进了绝境。 “再则,季与京没那么容易死,陛下也没想让他死。” “林季联姻,对他的助益那般大,趁此一事削削上升的势头也好。” 章回宁:“季与京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性子,一再逼迫他,他若是急了吴庭善又没了,这世间还有谁能控他?” 章回宁觉得陛下和聂航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人心,可经不起一伤再伤,更别说像季与京那样心高气傲的旷世天骄。 “放心吧,浔国幅员辽阔,最不缺的就是天骄。” “季与京刘同安之流,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章回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终于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权力顶端,已经有了决定。 …… 林言森一回到家,便直奔父亲林振伟的书房。 “父亲。” 一见到他,便急着唤了声。 林振伟淡淡看了他一眼,“急什么?” “坐下来,喝口水再说。” 林言森听从了他的建议,等几口温茶下肚,他整个人冷静不少。 “朝堂上不太平?”林振伟问。 林言森:“是。大皇子指控吴庭善私下购置战马,陛下震怒,下旨让季与京攻打天韵城,且没有任何军费。” “二皇子夫妇被送至中宫,和皇后一起幽禁了。” 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 林振伟沉沉叹了口气:“皇后专横跋扈,终是为她的家族招来了祸端。” 如今皇家乱成一锅粥,从颜氏被毒死就注定了。 林言森懒得管皇后和后妃间的破事儿了,他只关心林家安危。 “父亲,陛下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季与京啊?” “那黛黛……” 林振伟沉默了会儿,“陛下可不敢一次抹除两大虎将,季与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全的。” 除了边境线的安危,还要考虑到这两人在民间的威望。若短时间内皇家诛杀两大驻边大将,必定会引发民愤。 当民愤起,即使是泰宁帝也是控制不了的。 林言森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没舒服一会儿,林振伟话锋突然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林振伟:“季与京以平民之姿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身蛮力和一双铁拳。” 他聪明,有主见有能力,耐力惊天。 想凌驾他头上,必须让他信服。 如今,皇家怕是无法再令他信服了。 他会做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林言森:“……” 女婿太强也是让人苦恼,尽给他生事儿。 “那林家当如何?” 林振伟因这个问题沉默。 昌盛了百年的世家,如今再次被时局风浪裹挟。 今日的决定,将会影响家族下一个百年。 作为家主,林振伟不得不慎重。 静默持续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林振伟沉声开口, “言森。” “嗯。” “找机会私下见见陛下,和他说林家打算举家退出帝都,于南部隐居。林家一半资产留给陛下,感激他多年来对林家的照顾。林家承诺绝不参与各方争斗,但黛黛和青雾已经嫁人了,她们的行为林家不可控。” 事到如今,只能断尾求生了。 若有一日季与京君临天下,林家仍能站在世家巅峰。 “父亲,你舍得吗?” 林家的一半身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振伟细微地勾了勾唇,“一半身家算什么?只要林家血脉还在,就能一次次站在世家之巅。” “林家后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林言森忽然鼻酸眼热,“听父亲的。舒明要是知道会很高兴的,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时常见到父母了。” “安排下去,帝都所有的林氏商行暂停交易,进入到转卖流程。” “诺。” 林言森回到了他和卓舒明居住的院落。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住在那里。这里藏了他的青春年少,也有三个子女的顽劣与可爱。 若是可以,他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未来,在这里和孙儿和外孙玩耍。 他定会耐心地待他们的,一如当年他耐心地陪伴他和舒明的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时局不稳,居高位,便会有危险。远离矛盾中心,才是上策。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早朝不顺利?” 林言森一进院子,卓舒明便迎了上来。 心神不宁,她时不时出门瞧瞧。好些次了,这回总算是看到了林言森。 “你……” 才走近,林言森忽然伸手将她抱进怀中,俊脸搁在她的肩上。他很少这样,卓舒明越发的担心,也舍不得将他推开。 等他自己退开,她伸手轻抚他的脸, “怎么了?” 林言森:“陛下令季与京攻打天韵城,不给任何军费。” “需要他,又忌惮他。” 卓舒明牵着林言森回到房里,给他倒了杯水才道,“陛下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其实也不对。 多年前,宋青梧初登至高王座,他的眼里是有光的。 他确实是存了让万民过上好日子想法。 可如今,他似乎容不下任何出挑的人。 可偌大王朝,从来不缺出挑的人,也离不开这些人。 “刚去见父亲了?” 林言森轻轻嗯了声,随后将林振伟的决定道于她听。 卓舒明听完,情绪未见大波澜。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不留下些什么,他们那位陛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他们出帝都。林家人在他的视野中才好,未来还能拿来控制黛黛。 “那青雾怎么办?” “总不能让苏家和我们一道搬去南部吧?” “问问吧,他们要迁可比我们容易多了,到时候一起还有个伴儿。” “嗯,等会儿我就去苏家找弘方和沁儿聊聊。” …… 三日后。 早朝结束后,林言森像个小尾巴一般跟着泰宁帝。帝王未召见他他也什么都没说,便是这么突兀地跟着。 换了旁的人,银盾军早给驱离了。但这位在帝王那里,毫无疑问是特别的,这一点从跟了好一段帝王都没下令拦他可窥见一斑。 一路跟到了御书房,帝王坐定后,冷冷看着林言森, “孤看你是有点不想要脑袋了。” 林言森当即跪地,额心抵地,连叩三下。 “陛下,言森今日来是想和您告别。” 帝王怔了怔,回过神,“何为告别?” 林言森清楚道明:“林家嫡系,整个迁往南部,至于原因言森也不愿意隐瞒陛下。” “季家对林家先辈有救命之恩,恩情当还,联姻我们避无可避。但我们毕竟不是季与京,无从控制他的想法,他那人性子野得很,定是无法事事让陛下顺心的。” “左边是陛下右边是女婿,言森是真的为难啊。但言森,心永远向着陛下的。” “林家愿意赠一半家产予陛下,以谢陛下多年来的爱护,并承诺不参与任何争斗,也不会私下帮助季与京。” “言森只是想保住林家根基和血脉,望陛下允准。若他日陛下召,言森一定会回来。” 帝王盯了他很久,仿佛是在确定他是否在说真话。 “你担心孤拿林家威胁季与京?” 林言森:“不不不,言森 绝无此意。” “若季与京真起了异心,以他现在对黛黛的态度,他怎会把林家人的生死放在眼里。” “言森只是在权衡利弊过后做了一个我认为正确的决定。去了南部,舒明能日日回卓家用饭。父亲年纪也大了,南部温润的气候也是极为适合养老的。” “再来就是担心陛下看到我就想到我那个不省心的烈马女婿。” 停了须臾,林言森决定为自己女婿说几句好话。 “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是性子难控,不可能起异心的。若真起异心,他不如和东韶国合作,何必驻边境线抗敌多年。” 真诚,一如既往。 正因为这份真诚,泰宁帝没有动怒,还认真地思考起这事儿。近半盏茶的工夫后,他有了决定。 “就这么办吧。” “孤再给你一道圣旨,必要时候拿出来保命。” 林言森心一松,朝着泰宁帝叩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陛下若有事儿,只管往南部递信,言森就是拼得一死,都会替陛下办妥。” 话落,他想起了正事儿,“陛下寻谁处理产业交接的事儿?” 泰宁帝略一思忖,“此事交与云彦吧。” “多留些时间他和青毓吧,下次再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林言森面露喜意:“好好好,四皇子做事儿言森放心。” 换个人,那般巨额财富经手,谁知道会不会生出贪念做手脚。 …… 几日后,帝王之意化作几封密函飞到了各方势力手中。 西北主城,永安城。 刘家府邸清静的一隅,刘同安读了密信后,不由勾了勾唇。 谋士九林问他,“家主因何发笑?” 刘同安将密信递了侍卫,侍卫取了,送到了九林手中。 九林一眼扫完。 刘同安跟着开口,“泰宁帝那老东西光想着内斗了,外部虎视眈眈是一点不管。” “季与京吴庭善这样的将才,苍蓝和东韶国发疯想要,泰宁帝却视他们为眼中钉,往死了整。” 九林:“依着当今陛下这路数,冒出头的枭主,最后怕是都逃不了。” “我们……” 刘同安:“逃不了,就不逃了。” “宋家不顾万民生死,那他们凭什么坐高位据浔国繁华处。” “传令下去,军队六四分两部分,一部分守西北,一部分待命。” “大战在即,务必勤加练兵。” 极北之地,慕清槐也收到了密信。 原是不打算告知冷伽蓝的,但一想她那般喜欢林青黛又崇敬季与京,如果不和她说,一旦吴庭善和季与京开战,她也是会知道的。 到时候肯定又要和他闹了。 如此,不如先说呢。 晚间一道吃饭时,慕清槐忽然问她,“大小姐,今天心情如何?” 吃得正开心的冷伽蓝:“……” 她吞了口中的食物才凝眸看向慕清槐,“脑子坏了?还是眼神不好?” “我都愿意陪你吃饭了,心情能不好吗?” 有道理。 慕清槐被逗笑,连带着他心中的沉郁都散了些。 “要打仗了。” 冷伽蓝听完,怔在当场。 她想起了林青黛对她说过的话。 “谁和谁打?” “季与京和吴庭善。” 冷伽蓝:“……” 一上来,就是天崩地裂? “他们两个打什么啊?” 慕清槐认真为她道明,听完,冷伽蓝就开始骂狗皇帝。昏庸成这样,帝位还是早日让贤得好。 骂完,她又开始吃饭,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若依循常理,这样的时候她能急得哇哇乱叫,立刻奔赴岭东这样的事儿她都干得出来。 此刻的反应堪称反常。 这让慕清槐越发的担心了,眉心微蹙, “哎,冷伽蓝。” “嗯?” “你如何想的?说说看?你这样我很担心啊。” 冷伽蓝这回不仅没骂他,还十分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武林大会期间,我和黛黛独处过,就是你和季与京去赴武林盟主的约那晚。” 慕清槐:“嗯,这个我知道。” 冷伽蓝:“那一晚,黛黛和我说过时局。那时候,她就在担心天下将变。” 慕清槐:“……” 不愧是林二姑娘,什么都先人一步。 “还有呢?” 冷伽蓝:“黛黛和我说,若战争始,让我们联手锁死极北之地。” “当战争来临,锁就是保护,对吗?” 慕清槐沉默了会儿:“你应了她?” 虽是在询问,结果如何,慕清槐一清二楚。 冷家四姑娘从来都是个热心肠,当然,那张嘴也是极北之地最毒的。 冷伽蓝:“我不能不应,极北之地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家人,还有……” 她停顿了数息,才道明还有什么, “慕清槐。” “我也想守护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这般想了。” 慕清槐这小半生,与命运斗与家族斗与对手斗,强横之名在外。到了如今,竟还有人说想守护他,痴傻又可笑。可就在这个顷刻,慕清槐感觉有暖流持续灌入他的心间,促着他同过往握手言和。 从今往后,再不为恨斗。 为了心爱的人,守一方。 心绪跌宕起伏,慕清槐面上未显分毫,他笑着问冷伽蓝,“那你打算如何守护?” “距离林青黛同你说及锁城的事儿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一听这话,冷伽蓝来劲儿了。 当即放下了筷子,“我是这样想的,你处理极北之地的那些官啊驻军啊。” “我去趟北黎。” “去北黎做甚?” “借兵,以备不时之需。防内,也防外。” 极北之地的邻居可不止北黎,还有一个很少显山露水的北宴。 听完,慕清槐忍不住笑出声。 冷伽蓝啧了声,“笑什么?局势都这么紧张了,你还笑。” “觉得我的方案不行?” 慕清槐连忙摇头,“方案很好,极好。” “那你笑什么?好你应该夸。” 慕清槐顺了她的意思,“冷四姑娘想得很周全,若全部成事,浔国群像传当有你的名字。” “没有我不答应。” “你认真的吗?” “认真地。” 岭东,季与京拿到了圣旨。 这回,他装都不装了,不谢不跪,从头到尾眉眼冷漠。 宣旨的官员看他这般,一句斥责的话都不敢说,怕说了自己没命出岭东。 圣旨交接后,连口茶都没喝就带队匆匆离开了岭东。 当天傍晚,季与京回到家中。见到林青黛时,她正在花厅调制香水。姑娘今儿着了淡粉色的裙纱,高贵又甜美,仿佛桃花仙坠入尘世间。 她很是专注他的动作也很轻,可当他出现,她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侧眸看了过来, “将军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季与京:“不欢迎我回家?” 林青黛被他的胡话气笑了,“我可没说过这话,都是你自个儿说的。” 季与京朝她伸出手,“黛黛,过来。” 林青黛怔了下,回过神,放下了小樽走近了他,主动抱紧了他的腰。 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心跳沉而缓,季将军心情不好。” 一句话就把季与京给逗笑了。 “哪里来的歪理?” 林青黛抬头看他,眉眼含笑, “季将军,你怎的这么好哄啊?我只用了一句话,你就笑了。” 季与京:“……” 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家,他是没点威严的。 “那夫人原是打算如何哄我的?” 林青黛的唇落在了他胸膛一处,那是心脏所在:“夫君,黛黛给你跳支舞吧。” …… 第60章 第60章黛黛,帮我脱。 季与京确实心情不好。 遇到这样的事儿,谁的心情能好呢? 吴骧带给吴庭善的话是真的,他打心眼里崇敬吴庭善这个 人。可如今因为一道荒唐的圣旨,他必须去和他打一场本可以避免的仗。 劳民伤财。 以前心情不好,他都在打拳或是夜跑将自己耗得精疲力竭,这样就没心思多想了。 睡够了,又是新的一天。 可是如今,他心情不好了,他便想去林青黛身边。做什么都好,能和她待在一起就行。 娇柔的人儿身体里藏着温暖磅礴的能量。待在她身边,负面的情绪无法持续侵扰他,让他能拓出时间恢复。 但他没想到,会收获这样的惊喜。 “夫人还会跳舞?” 这话让林青黛目光泛冷:“你什么意思?跳舞很难我学不会?” 林二姑娘的胜负欲又给挑起来了。 季与京觉得可爱,又笑开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夫人擅长的领域太广泛了。” “你真这么想的?” “嗯。不信你听听我的心跳。” “……” 还真当她能由心跳辨一切啊。 见季与京心情好了些,林青黛牵着他回了房。 明月和明浅看到季与京回来,自动自发地离去。 “去冲个澡?” “天气凉下来了,你不要再用那冰冷的井水了。” 在衣柜给他取换洗衣裳时,林青黛话没停。 “晚膳用了吗?可需要厨房送点饭菜过来?” 季与京一句没应,直到林青黛将换洗的衣裳递给他,“你怎么回事?是没听见还是不会说话?” 季与京接过衣服,目光锁住她:“夫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林青黛一脸懵:“什么?” 季与京:“……” 算了,先洗了澡再来。 他没料到,他才一转身,林青黛眼底便有笑意氤氲开来。 男人! 趁着季与京去洗澡,林青黛稍作洗漱,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原是打算换舒适里衣的,但人站在衣柜前,想起了季与京期待的眼神。 没多犹豫,找了一套水蓝色的裙子换上,轻纱遮面。 这裙子两件式的,内里是一条裹胸长裙,外面搭了同色系的褙子。纱料飘逸,刺绣精细。 这套裙子是来岭东前,姐姐塞给她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况…… 林青雾占了小圆桌的一边,大咧咧地对妹妹说,“男人啊,有时候也要给点甜头。” 林青黛:“什么甜头?” 林青雾被读书读傻了的妹妹气无语了。 “嬷嬷给你那些的书你都看了吗?” “并未,那有什么好看的。” 林青雾:“……” 缓了片刻,才找回了声音。 “那婚后你准备怎的?瞎过?” 林青黛:“……” 倒也不至于。 面上笑着对姐姐说,因为要嫁的人是季与京,她多少对婚后生活存了些期待:“姐姐所指的甜头是?“ 林青雾开始细说。 比如偶尔动手给他煲点汤汤水水,在特别的时刻给他制造一些惊喜。 说到惊喜时,林青黛还未细问,林青雾便自动自发举例了。 “我们黛黛要是穿了这身衣裳给季与京跳支舞,铁定能将他迷死。” 林青黛当时只觉姐姐在胡话。 夫妻间,没事儿跳什么舞? 这是有多闲呐。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又改了想法。 若倘若那个人是季与京,她放在心里多时的郎君,那做些事儿让他欢喜确实不是大事儿。 迷死他吗? 她甚至生出了些许期待。 季与京刚回寝房,柔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没有任何杀伤力,存在感却是那般鲜明。一瞬,他被牢牢控住。 “季将军,可需黛黛献舞?” 他循声望了过去,着了华丽舞衣的姑娘躺在躺椅上,慵懒又妩媚。 那张他熟悉的小脸被轻纱遮掩,唯有那双眸子露在外面,水润含情。 她意欲取悦他,心甘情愿的,甚至能从中得到趣味。 从前每每看到“倾国倾城”这样的字眼,季与京只觉荒谬。为了一个女子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不是荒谬是什么? 可如今,看着不远处的佳人,他忽然能理解那些男人的想法了。江山能打,可绝代佳人的心,不是想获取就能有的。 而他,很幸运的拥有了黛黛的心。 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季与京嘴角勾动了下,“自然。” 话落,他于圆桌旁坐定。 刚用凉水冲了澡,他整个人透着清冽凉意,可那双黑眸是火热的,牢牢地锁着林青黛。 看着她优雅起身,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 没有配乐,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自带旋律,干净利落,又说不出的媚。 林二姑娘说跳舞,她不是说着玩玩的。 她是真的会…… 一连串稳定而流畅的旋转后,林青黛倒进季与京的怀抱。一瞬间,能索人命的妖精变回了有脾气的小骄纵。 “好累,不跳了。” 季与京牢牢地控住她,目光黑沉,透着侵略感。 “下次什么时候跳?” 林青黛:“……” “看心情。” “将军若是把我哄高兴了,我就再跳给你看。” 季与京:“那开始吧。” 林青黛:“嗯?” 季与京低头,以吻作答。 与此同时,抱着林青黛起身,径直走向了床榻。这一程,两个人的唇不曾分开过。 到了床榻边,季与京将林青黛放下,便开始脱衣服。 这不是林青黛第一次看季与京脱衣服,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今次和从前不同。 欲得很。 光看,都不用上手摸,她便开始脸红耳热。 “你别脱了。” 季与京看着姑娘红透的小脸,骨子里的顽劣又开始冒头。他停止了脱衣服,将娇人儿抱进怀里。 “怎么,夫人想代劳?” 林青黛:“……” “我没说过。” 季与京没应这茬,只是细碎而缓慢地咬她的耳尖,亲吻她的耳根…… 薄唇停在她的嘴角时,他低声诱哄,“黛黛,帮我脱。” “我属于你,你不想自己看看吗?” 林青黛受不住他这么说话,但又切实地被那句“我属于你”打动。 “季与京,你混蛋。” 嘴里骂着,纤白的指尖落在了他的腰带上…… 如今岭东已入了秋,可她仍被折腾出一身汗,不知道还以为她去军营操练了一个时辰。 林青黛,你真的太不经事儿了。 林青黛对自己不是很满意,然而这一切不满意,在季与京引着她的手贴在他肌群分明的腹肌上时全部消散了。 因为无暇顾及了。 他的腹肌好烫,在她的掌心下细微的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是他对她的渴望。 “将军被黛黛方才那支舞迷得神魂颠倒?” “嗯。” 这一声嗯,音量低得不能行,可林青黛还是听见了。 她不由有些欢喜,杏眸晶晶亮:“那我下次再跳给你看,但我们要先说好,我就只会跳这个。” 到底是对跳舞这事儿没什么兴趣,没什么耐心学。 季与京眼底有笑意漫开。 林二姑娘行事全看心情,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知道了。” 轻易谈妥,让林青黛十分高兴。 她主动吻了季与京一下,“不要难过了,有难关就去闯有福就享,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陪多久?” “一辈子。” “太少。” “……那就三生三世?” “勉强可以。” 这话让林青黛忍不住嚷,“你差不多行了啊?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去享受一下别的……” “男人”两个字被季与京灌入她唇齿的热息碾碎,那身绝美的裙纱在他的掌心碎成了一片片。 他生性节俭,很少破坏什么。 可今夜,一些陌生的情绪被勾动,行为开始不可控。 前所未有的重。 前所未有的深。 完全不给身下的人儿喘息的机会。 当她开始受不住,曲径幽深,不断地绞着他。 那一瞬,季与京觉得就这么死在她身上,他也是愿意的。 闹过, 林青黛直接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一如既往,她一身干爽洁净床榻也是,唯一的不同在于季与京竟然没去军营。 不仅如此,他睡得好沉啊。 林青黛侧过身看他,心道,“睡着的季将军真好看啊。” 这么看他,才有点记忆中的样子。 看了会儿,困意全部散去,林青黛终于记起某人昨夜粗鲁的行为,他彻底地撕碎了她的裙子,还不准她抗议。 突然就不想让他睡觉了。 小腿一伸,踢了他一下。 季与京醒转,侧过身,右臂搭在林青黛腰间,占有欲明晃晃显出。 “醒了?夫人今天有什么安排,我陪你。” 林青黛的注意力被带偏,“将军今日不去军营?” 季与京:“嗯,接下来两日也不去,待在家里陪你。” 缘由,林青黛猜到了。 “可是圣旨到了?” 季与京的手指卷起林青黛的一缕发,发香散出,渗入他的鼻翼间。 “嗯。” “能带我一起出吗?” 季与京被逗笑,“我也想,但岭东不能没有人坐镇。” 隔壁,还有只虎视眈眈的恶犬。 “黛黛,你留在岭东,我才放心出去。” “我收到密报,东韶国和苍蓝国的联姻已成定局。” 目的几何,世人皆知。 林青黛闻言,故作愁苦地叹了声。 季与京问她怎么了。 她回说:“我原是想嫁来享福的,现在比一头老牛还累。” 季与京吻了下她的唇,眉眼温柔得不像话, “黛黛,等这一切结束,我定会带你走遍浔国四十八州,完成那本黛黛游记。” “不要后悔来到我身边。” 求你。 看他这般,林青黛再装不下去了,也亲了他一下, “去吧,岭东我替季将军守。” 温存一阵,夫妻两人起身。 林青黛手脚发酸,衣服都是季与京取的换的。 现如今,他的手法纯熟又快,没一会儿,林青黛便穿戴妥帖。 “夫人可要我帮着束发?” 林青黛:“……” 没见识过,信心不足。 “算了,还是叫明月来。” 季与京:“行。” 话落时,蹲在榻边,“脚伸出来。” 林青黛:“……你做什么?” 季与京话音淡出了一种理所当然:“给夫人穿鞋袜,还能干什么?” 林青黛:“……” 有些话,她实在没忍住,“你可是一方主将。” 蹲着给妻子穿罗袜和鞋,传出去威严何在。 季与京倒没觉得有什么,“照顾妻子怎么了?所谓威严,基底是战绩。” 他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她还给他跳舞了呢。 夫妻间,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思及此,林青黛将脚伸出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季将军给她穿鞋,今儿她势必要多走几步。 心间欢喜,面上定是有痕迹的。 季与京控着她的一只脚,目光却停在了她微弯的眉眼,“很高兴?” “嗯。” “高兴什么?” “季将军都肯替我穿鞋袜了,这代表我御夫有术。等我回到帝都就可以和姐姐还有小姐妹炫耀一番了,至少不会被任何人比下去。” 季与京被林二姑娘时不时迸出的那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逗笑,“林二姑娘确实御夫有术。” 就像现在,他还没出岭东,就在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回到她的身边。 一切妥帖,在家中用了早膳。 季与京带着林青黛进山,昨晚他闹得太过,今儿他一直背着她,一步路都没让她走。 林青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贴心,小嘴一如既往的甜,“季将军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 “黛黛真是嫁对人了。” 季与京嘴角开始上翘,根本压制不住, “还有呢?” “季将军不仅样貌生得好,还神力盖世,背着妻子上山完全不费力。” 季与京:“这会儿不说我是野蛮人了?一身蛮力,刚好为你干活?” 林青黛:“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季与京算是知道了,把林二姑娘哄高兴了,她真的是甜到能挤出糖蜜来。 “上山做什么呀?” “抓走地鸡,给夫人做烧鸡。” “好的,你藏的酒在哪儿啊?带我去瞧瞧。你不在家时,我可以帮你守着。” 季与京笑声明晰,“好。” …… 九月二十四,大吉。 宜远行。 季与京率七万大军出了岭东,林青黛盛装送他出静宁城。 在人群熙攘的主街,她正立拱手,宽大的袖摆轻轻摆荡,高贵而曼妙,“望将军早日凯旋。” “岭东必胜。” 季与京居高临下地看她,心间爱意泛滥。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安心地离开岭东,只因他的妻子在这里,他笃定她能替他守护岭东。 众目睽睽之下,他朗声道,“本将不在岭东期间,无法抉择的事务请示林二姑娘即可,以她的意见为准。” “军务亦是。” 这番话让众人心惊。 因为这番话意味着季与京不在岭东期间,林二姑娘拥有岭东的最高决策权,各种层面上的。 要信任一个人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做出这番决定,还当着民众和官方军方的面。 “走了。” 漫长的对视后,季与京撤回了目光,驱马前行。 林青黛凝着他的背影,“送将军。” 民众的声浪随之响起, “送将军。” “望将军早日凯旋。” “各位一定要保重啊。” …… 声响震天,久久未歇。 这一日,林青黛站了很久很久。 季与京在队伍的最前方,早就看不见了,可她仍不愿意离开。 亲近之人,也无一人去劝。 小夫妻感情如何,他们都是知晓的。如今正值新婚如胶似漆的时候,季与京再赴战场不说,这回归期还不定。 担心在所难免。 这一夜,林青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平时里,他其实也很少回家睡。可那会儿她知道他就在近处,只要她想,她还是能见到他的。 今晚不一样,她知道他离她越来越远。 她就是再想念,也是无法见到他的。 想到这些,她突然翻过身,纤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他的枕头,“我睡不着了,都怪你。” 明浅原是不想打扰她的,这么累了,翻一会儿定是会睡了,结果听到这话。 “……” 她起身,去到了林青黛身边,大剌剌坐在床榻边的小凳上。她陪睡时,总有这玩意儿。 “小姐,你睡不着啊?” 林青黛看她,“嗯。” 明浅闻言,笑得十分夸张。 林青黛:“你笑什么?傻里傻气的。” 明浅:“那是时候拿出这个了。” 林青黛觉得这姑娘神神叨叨的,也确实生出了好奇,不由问了句,“什么?” 明浅起身,踱到那放浔国群侠传的小柜旁,从中拿出了一本话本。 片刻后,回到床榻旁,将话本递到林青黛面前。 “浔国群侠传最新一册,样书来着。” 样书? 那就意味着这册书还没正式上市。 为避免影响销量,样书一般是保密的。 “哪儿来的?” 说话间,林青黛已抱着软被坐起身来。 伸手拿过那本书,随意地翻着。 确实是一贯的画风,内容也对得上。 她不由有些欢喜。 睡不着的夜里,能有本喜爱的话本无疑是件幸福的事儿。 明浅看着小姐高兴了,心绪安定不少, “姑爷给的。” “还专门叮嘱了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再拿给你。” 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心道这般会做,以后就不骂他是野蛮人了。 “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弄的。” 明浅眉一挑,“我知道。” “哦?他哪儿弄的?” “姑爷专门叫了一队人去寻了这套书的老板, 报了他的名字才拿到的。” 林青黛听着,不由脑补了一番老板听到“季将军想要最新一本浔国群侠传”的反应,不由笑出声来。 季将军,是懂哄夫人的。 等他归家,必须夸一夸。 这一晚,季与京不在身边,但他的故事让这个夜仍旧生动温暖。 十月五日晚间,有急报飞入天韵城。 急报称宁东军两名虎将从新和陈斯良各带一万大军强攻乌月城和承天城。 兵力薄弱的城池,强攻之下,抵抗不了多久的。一旦被占据,宁东军就能延长异地作战的时间。 而宁东军主力部队由季与京亲自带队,现在已来到天韵城外四十里内,仍未显露出扎营的迹象。 吴庭善听完,不仅未显急色,还低冷笑了声。 “后生可畏啊。” “这般激进,放在其他人身上,同送人头没什么差别。” 但现在对手是季与京。 吴庭善不得不打起精神,一旦应对失策,战局就会朝着季与京想的方向走。 沉默良久,吴庭善下令道,“派兵支援乌月城和承天城,天韵城周边其他兵力稀少的城池务必加强夜间巡逻,以防季与京声东击西。” “诺。” * 浔国境内两支最强悍的军队之间的对战,一触即发。 浔国境内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此处。这一仗谁胜谁就是浔国军中第一人。 而与此同时,帝都金阙城也收获了一纸急报。 东南张氏自立为王。 张家家主张河声称自己是旧王朝直系血脉,指控宋家窃取张家皇位,如今又令两大名将互斗置边防不顾,宋家根本不配君临天下。 朝堂之上,帝王大怒。 听到消息的当场,碎了指间的翠玉戒指。 “章回宁,遣……” 圣意未宣,被昨儿夜里就收到风的四皇子打断,他于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帝王面前,“云彦愿带兵征讨东南张家,为父皇分忧。” 帝王怔了怔:“胡闹什么?把四皇子带下去。” 宋云彦:“父皇,家国有难书生握剑,云彦为皇子享优渥的生活,有什么资格回避?” “云彦曾进过岭东军营,从新和徐羡那样的军中虎将,也比我长不了多少。” “云彦心向往之。” 少年人的目光明亮,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帝王看着自己的孩子,心知他是真的向往军旅生活,心中多少生出了些许欣慰。宋家儿郎,总归也是有血性的。 但此事,绕不过贵妃。 帝王:“待孤同贵妃商谈此事。” 宋云彦:“儿臣先前就是从母亲那里来的,母亲同意了。” 帝王沉默了会儿才道,“李恒升。” 浔国名将李恒升出列,“孤令你率八万大军诛杀张河之流,宋云彦为副将。” “点兵,明儿一早出发。” 李恒升和宋云彦对望一眼,朗声接了旨。【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岭东的守护神,妄图抗皇…… 宋云彦从朝堂走出,便径直去了林家。 家中侍从引他去了林青毓的书房,自从决定迁离帝都,林青毓每天都忙得不能行。原是宋云彦和他联手处理财产割让,现在也不能够了。 进了书房,宋云彦大剌剌坐定。林青毓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最近可没空同你闲耍。” 宋云彦啧了声:“我也没想同你闲耍啊。” 林青毓顿时来了几分兴致,“那你来做什么?” 宋云彦:“同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儿?” “东南张家在东南自立为王,我向父皇自请去平叛。” 林青毓怔在当场。 他很早就知道宋云彦是拘不住的性子,也知他心里一直有军旅梦,今儿他的所作所为实属意料之中。 只是…… 随着两个青雾青黛嫁人,他即将远赴南部,现在宋云彦又要奔赴东南平叛,儿时的伙伴再聚怕是难了。 “这就是长大吗?” 林青毓不由叹了句,心里多少是有些低落酸楚的。 宋云彦懂他的意思,但他比他乐观多了, “这么伤感做什么?都去干自己的事儿去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很快就能再聚的。” 林青毓服了这个人,“马上要带兵出征,说什么死不死的?” “晦气。” 宋云彦被他逗笑,“没看出来,林家大公子还怪讲究的。” “我和你说啊,东南离岭东算不得远,等我将那姓张的拿下,就去岭东看看黛黛。” “感觉有几百年没见到我们小黛黛了,甚是想念。” 林青毓:“那就这么说了。战场上一定要小心,东南那块易守难攻,还有很多巫蛊之术,慎重为上。” 啰哩八嗦,让宋云彦忍不住谑他,“林青毓,你干脆改个名字吧。” “改成林爹爹。” 林青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宋云彦回到宫中,又去见了母亲。 马上要出行,多陪陪她。 岂料抵达,发现帝王也在那儿。帝妃正在饮茶,那茶的香味宋云彦很是熟悉,是黛黛走时给他的那些。 宋云彦朝着两人行礼,清朗周正,幼时的顽劣再寻不着了。 “父皇。” “母亲。” 帝王:“不必多礼,坐吧。” 宋云彦寻了离两人最近的椅子坐下,“父皇怎的来了?” 帝王:“来看看你母妃。你要出征,孤怕她哭鼻子。” 岑贵妃笑开了,“陛下真的怪会抹黑臣妾的。为国平叛这般荣耀的事儿落到这匹野马头上,臣妾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哭呢?” 宋云彦:“就是就是。” 帝王:“行行行,你们母子是一家的,孤是外人。” 坐着聊了会儿天,帝王起身离开。 宋云彦跟着站起身来,准备送他出去。相偕朝外而去时,帝王忽然伸手拍了拍宋云彦的肩膀, “太.祖崇武,看你这般,他定会欢喜的。” “云彦啊,适当积累战功,对你而言是好事。” 宋云彦:“云彦只想为家国为父亲尽一份心力。” 帝王又拍了他两下,“那便祝愿我们云彦早日凯旋。” 岑贵妃望着父子两人相偕而行的背影。 心绪复杂,眸光亦是。 平心而论,她是不希望宋云彦掺和乱局的,总归是有危险的。但她到底是被景闲王的话影响,动了扶云彦上位的心思。 若此战胜,云彦和其他皇子就不一样了。他有母妃和景闲王仰仗,又有军功旁身。 所以她不得不允。 翌日,沉霾冷雾还未散尽,李恒升和宋云彦便带着队伍出城。 兵部执掌章回宁和林青毓策马送他们出城。 路两侧围观的群众多少年没见这种大阵仗了,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议论。 “这是要打谁啊?队伍长得看不到头,对手定是很强的。” “我听东南回来的表兄说了,东南张氏反了。” “反了?不想要脑袋了?” “旧王朝的遗脉,总是有点不甘心的。至高王座,谁不想坐呢?” “听说季将军和吴将军也打起来了?这世道不太平了啊。” “是啊,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打叛军我能理解,两大名将内斗算什么啊?边境线不管了吗?” 民愤以最低微的音量漫开,虽然很快没于晨早的冷风中,但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 宁东军主力军最终在离天韵城三十里的地方扎营,突袭乌月城和承天城失败的从新和陈斯良率队和大部队会合。 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一晃十天过去了,宁东军再无新的动静。 天韵城高耸入云的城墙上,吴庭善和几个老部下远眺宁东军驻扎的方向。 吴庭善麾下大将黄振全:“这季与京到底在干什么?岭东的那点家业能支撑他这么造?” 十天了,愣是一动不动。 军师陈昊:“现在岭东的主母可是林二姑娘,她在,季与京就不可能缺钱。” 另一猛将田华:“ 将军,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速战速决,以防夜长梦多。” 吴庭善沉吟了片刻,才道,“再看看,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有句话,他并未言明。 他其实在期待季与京的后招,想瞧瞧这惊艳浔国的青年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强。 翌日深夜,旱了大半个月的天韵城突然下起雨来。 雨势如泼,狂风大作。 天气极度恶劣,宁东军却突然五万大军压上,领兵的是陈斯良和从新。 兵临城下,连叫战都免了便强行攻城。 城门被攻城锤轰得砰砰作响,云梯一个个架起。 吴庭善闻讯,匆匆而来。 “找死。” “投石,弓箭手准备。” 暴雨成灾,攻城的难度极大。 但与此同时,因雨能见度低,对方攻击的准确性也是大减。 主战场,激烈开战。 一个时辰后,有急报送至吴庭善处。 季与京亲率一万精兵趁暴雨突袭天韵城周边城池凌霄城。双方仍在对峙,但季与京和那一万精兵实在太过凶悍,凌霄城守兵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吴庭善气到摔杯子,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季与京根本没随大部队来到天韵城,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凌霄城上。 他早就做好了同他耗上的准备,既如此,就必须拿下一座城池缓解长期作战带来的后勤补给的压力。 “季与京,是本将低看你了。”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田华。” 田华站出来,“末将在。” 吴庭善:“您亲率两万大军支援凌霄城,趁着局势还乱着,夺回凌霄城。” 田华:“诺,末将这就点兵出发。” 天韵城外,宁东军也收到了消息,从新当即下令,“盾牌手准备。” “掩护大军撤退。” 事实上,五万大军虽压上,但参与突袭只是先头部队,撤退相对容易。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战略,若凌霄城拿下,暂缓进攻。控住一座城池,哪怕它很小,也足够宁东军回回血了,他们有机会同吴庭善长久地耗下去。 若凌霄城没拿下,强攻继续,决一死战。 毕竟若季与京都无法从吴庭善手中夺下一座城池,那换谁去都是希望渺茫。正面强打,在所难免。 好在结果是幸运的…… 军令一下,先头部队立刻回撤。 这种训练,在岭东练得太多了,之于突袭小队,可以说是刻进了骨血里。 迅猛如疾风。 一时间,雨水乱溅,心理素质好的还佯装“哀号”,迷惑视野一片灰霾的天韵城守军。 …… 季与京进了凌霄城,如今夜已深,民众都在沉睡当中。又落了大雨,雨砸向万物的声响淹没了打斗声。受侵扰的区域一如季与京设想的那般,控在了最低。 “季将军,何苦内斗啊。” “岭东和天韵城一直受不安的边境线所苦,大家当守望相助才是。” 大雨中,凌霄城城主肖璟和季与京面对面而立,周遭寂寥无人。唯一的光亮是肖璟手中拎着的那一盏灯。光亮微弱,却足以让两个人看清对方。 遭暴雨侵袭,两个人浑身都在滴水,狼狈得不能行。 季与京的剑下,血水一地。那些都是凌霄城将士的血,肖璟看了万分痛心,不由劝道。 季与京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从地狱而来所有情绪都被抽走的恶修罗。 “倘若一道圣旨砸到了肖城主头上,城主当如何?” 话中深意,肖璟顿时了悟。 季与京是受命于皇家,若不斗,就是宁东军在抗旨。 季与京不甚在意他听懂没,手中的剑一种缓慢到磨人的速度抬起,直到剑尖指向肖璟的心脏处, “交出城主令,屠杀停止。” 肖璟下意识想拒绝,交出城主令,便代表这座城彻底沦陷了。 他这个城主,未来要以何面目面对乡亲父老和吴将军。可若不交,他实在猜不到被圣旨压着的季与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肖璟心间各种情绪乱窜,渐渐逼红了他的眼睛,落在身侧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太过紧了,青筋爆出。 季与京冷冷地看着,忽而一瞬,他提剑走向了肖璟。 步履带水,勾勒出的声音细微而压抑,穿入耳中,能刺心。 肖璟以为他想杀他,忽然就有了答案。 死就死吧,总算是和这座城共存亡了。人活一世,总有东西要守住。 他阖上了眼,神色淡然,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季与京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微音量说道, “若城主信季与京的为人,就交出城主令。最多两个月,我定将城主令交还给城主。” 肖璟愣了片刻,才找回声音,“那吴……” 季与京没让他把话说完,“宋家或许会负他,但万民不会。” 万民,自然是包括季与京的。 肖璟看着季与京那双冰冷却纯粹的黑眸,终于敢确定季与京对西部没仇恨。他正在用他的方式,消弭一切危机。 岭东的守护神,被时局推出了岭东,妄图抗皇权守护更多的人。 第62章 第62章她是这片江山最惊才绝艳…… 当天再亮起,凌霄城换了主人。 季与京高坐城主府主位,肖璟已不见踪影。特殊时候各项事务都暂停,好在本就是个小城,即便封城,影响也是极小的。 城中生活,短时间内亦有保证。 天韵城前的主力部队,又硬生生地耗了十日,再度大军压上天韵城。 这回,领军人变成了季与京。 战鼓擂动时,他亲自向吴庭善叫战。 “吴将军,您打算躲到几时?” “一个小小的凌霄城自我拿下后,镇西军久攻都拿不下,世人口中战无不胜的镇西军不过如此。” “您可知我在凌霄城屠了你多少将士?保不住他们,是您无能。” “若不打,便开门投降吧,陛下还在帝都等您。” …… 全是气人的话,也没替帝王遮掩什么了。 他就是想让吴庭善知道,这一切都是帝王的手笔。 功高盖主者,古往今来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吴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镇西军几个老将哪里听得了这话,纷纷向吴庭善请战。 吴庭善也觉得耗得差不多了。 他对众位老将说,“准备准备,开城门迎战。” “拿我的刀来。” 吴庭善对敌,很少用他的刀。 这刀是三十几年前他出师时,师父赠予他的。 这把宝刀名唤扬善。 师父在他接过刀后说:“庭善,望你能执此刀,惩恶扬善。”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情,但他几乎不曾用这刀对敌。 他觉得那些对手不配。 如今,他决定拿这刀去会一会那个用剑的小年轻。 一刻钟后,吴庭善策马出了天韵城,两军主将第一次对上。 “老夫倒是不知道季将军的嘴如此之毒。” 季与京笑了声,“这不是为了逼将军您出来吗?若有失敬之处,望将军海涵。” 吴庭善:“废话少说,老夫先同你过几招。” 话落时,他已飞身跃起。 双手握刀,挥向了季与京。 季与京跃起,抽剑应敌。 刀和剑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有细碎的火星迸发。 两人落地后,你来我往,激烈交锋。 每一次撞击,都注入了强劲内力,这么来个几次,两个人的手掌都开始发麻。 吴庭善突然喊道:“杀。” 这一声是扯着嗓子喊的,响声磅礴而绵长,像是想将近来的种种郁气和憋屈全部宣泄而出。 杀。 杀。 两军将士怀着必死的心冲向了对方。 兵器互相撞击,没入躯体又拔出的声音不断响起。 鲜血横流,断肢飞出,哀嚎声四起…… 厮杀双方越是实力相当,战况就越残忍。 季与京和吴庭善 的打斗还在继续。 季与京压着吴庭善打,“这就是将军想要的结果吗?让这些驻边的热血男儿死在内斗中。” “他们本来能成为兄弟,惺惺相惜,现在却要用毕生所学诛杀对方。” “他们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吴庭善恨意未消:“那我的乾儿死了又怎么说?” “世道如此,除了上位者,每个人的命都是猪狗不如。” 谁死,都没什么可惜的。 季与京:“将军,不要让更多的吴文乾和吴庭善出现了。镇西军的使命不该是内斗啊。” “那你来这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屠凌霄城?” 季与京:“我没有。” 他只伤不杀。 他想所有人都活到这场荒唐的战役结束。 若做不到,就少死些人吧。 一句“我没有”,狙停了吴庭善的进攻和悲愤嘶吼。不过也就一瞬间,他便又归于常态。 也未叫停战斗。 一个多时辰后,天韵城外伤兵累累,一片狼藉。地上的血,也不知道是宁东军的还是镇西军的。 吴庭善看着听着,忽然生出了一种他是不是在做噩梦的错觉。 但不是,他知道。 浔国境内最热血最骁勇善战最能吃苦的儿郎都在这里了。 他们不想杀对方,但碍于军令,他们不得不。 一股烦躁感陡然涌出,吴庭善忽然嘶吼了声:“收兵。” 对战,戛然而止。 季与京凝视他的背影,等到城门关闭,才走到最近的伤兵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翌日同一时间,季与京再次率军来到了天韵城下。 如昨日一般,亲自叫战,只是那话比昨儿好听了些许。 吴庭善不出来,他便一直喊。 内力太过强横,喊个一盏茶的工夫,声音依旧洪亮。他本人也的确没有感觉到疲累。 但里面的人听累了,火气也给挑上来了, “这季与京打仗怎么跟个街头痞子似的,毫无章法的乱来。” “他这么喊,也不怕丢脸。” “玄知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何止不容易,命是真的硬啊。” 主将不说话,几位将军也只能忍着火。 吴庭善声音沉冷,面色也是:“他想死,本将就去送他一程。” 话落,吴庭善起身,随从取刀给他。 他提刀出战,这次战马都免了,一碰面就猛冲。 一阵贴身肉搏,都有被击中的时候。 衣衫被划破,肌肤在淌血。但双方主将,一直打到精疲力尽摊在地上,也没有人喊出一句“杀”或“战”。 舍不得。 因为这些在上位者眼中随时可牺牲的将士,是他们的兄弟,是国家安稳的仰仗。 双方主将无力再战,今日对峙结束。 回到营地,季与京卸掉了战甲,和衣躺在竹席上,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了。饶是他是举国皆知的“神力盖世”,也不得不承认吴庭善宝刀未老。 他年长他那么多,却还是这般强悍,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由此可见一斑。 叶霄端了盆水进来给他擦了脸和手,看着不靠谱的少年,其实很是贴心又勤快,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哥,吴庭善那么强的吗?” 叶霄低声问道,他从未看见表哥累成今日这样。他是真的精疲力竭了,一回到大帐便摊在竹席上。 “嗯。” “擦完给我弄点水。” 话刚落下,从新便拿了水壶进来。叶霄将季与京扶着坐起,自己在他背后撑着他。 从新负责喂水。喝了几口,季与京再度躺了回去。 从新看他这般,不由叹道,“吴将军怎么练的,这个年纪了,肉身仍是如此强悍。” 季与京:“勤奋,这世间无人能敌的勤奋。” 心中有大爱,有大善。 吴庭善是任何层面上的浔国第一将。 “老大,这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杀东韶国那些颠狗那是保家卫国,兄弟们再苦再累就是没了性命也甘愿受着。可如今都是兄弟,杀起来肉疼心也疼。” 季与京勾了勾唇:“快了。” 应答间,他的脑海中浮出在家的种种。 临走的前一夜,他问黛黛该如何破局? 起初,她不搭理他。 他连着问了三遍,她才说,“季将军,有句话我曾和帝都的世家公子和小姐说过,今日我再同你讲一遍。” “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国破家亡。 国都没了,那至高王座还有什么好争的? “两军和则天下无敌,两军互斗杀的是国运。” 只可惜,泰宁帝身在局中,眼盲心也盲。 自那一刻开始,季与京就有了破局的方式。他亦笃定,他的妻子有治军治国之能。露不露锋芒,她都是这片江山最惊才绝艳的人。 翌日,同样的时间。 季与京又来了…… 这么连续来了五日。 第六日时,吴庭善并未迎战。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那日夜里,季与京独自隐入天韵城。 在漫长石路的尽头,他瞧见了一身黑衫的吴庭善,强健而孤高。 碰面后,吴庭善将季与京带进了他的书房。 坐定后,吴庭善亲自斟了杯茶,推到了季与京面前。 “敢不敢喝老夫的茶?” 季与京扯开了黑色面罩,朝着吴庭善笑了笑, “那有什么不敢的?吴将军可舍不得杀我。” 吴庭善被这话气笑了,“老夫从前是真没料到季将军是这种个性。” 季与京:“将军倒是和季辞想象中差不多。” 吴庭善:“哦?在你的想象中老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季与京:“无人能敌的强悍,手段凌厉,但这些尖利面都是对着异国的。对内,是个看着严厉实则慈爱的长辈。” 吴庭善实没想到季与京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心间难免起了些波澜。 面上,勾了勾唇,“后续如何,你如何想的?” 季与京:“您战死在天韵城。” 吴庭善愣住。 季与京:“您死了,各方的狼子野心就藏不住了。” 当泰宁帝失了仰仗,反他的人必定越来越多。 苍蓝和东韶联军必定会大军压上…… “我已和刘同安谈妥,当大战开始,他派兵前往清石关。” 吴庭善若死了,镇西军对皇家的仇恨抵达峰值。 他们消极抗敌,放苍蓝和东韶入关都有可能,到时候吴庭善回归,同刘同安联手瓮中捉鳖。 “既然都要战了,便一次解决所有隐忧。从此万民安和,边境线无忧。” “季辞来天韵城前,林二姑娘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两军和则天下无敌,两军互斗杀的是国运。将军,这片天从来都离不开您。” 吴庭善看着季与京那双沉静干净的黑眸,沉默良久,低而愉悦地笑了声。 “你们这对小夫妻呀。” “那老夫,就陪季将军演一出戏。” 话落,他起身,取出了镇西军的虎符。 送到了季与京面前,“替老夫保管一段时间。” 握此虎符,可号令镇西军二十万大军。 握此虎符,季与京便是这片天下兵力最强之人。 进入十一月,风冷又干的一日,宁东军再次于夜间发动强攻。 季与京孤身强入天韵城,两军主帅激烈打斗。 吴庭善不敌,引火自焚,在他曾经封将的三立桥。 第63章 第63章明珠出岭东,锋芒初露。…… 李恒升和宋云彦率大军浩浩荡荡进了东南境内,于凝月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凝月城向来尊张河为主,如今张河反,四皇子亲至,也是城门紧闭无人来迎。 凝月城周边,还有五座城池。 当下皆属张河的势力范围,独立于朝堂之外,意欲自治。 休整了两日,这期间有关周围情况的资料一份份摆在了中军大帐的那张长几之上。 李恒升宋云彦等几个军中高层聚在一起研读,制定攻城之法。最后决定,正面强攻,以振皇家威严。 “殿下,第一战由您打如何?” 李恒升看着宋云彦笑道,他对四殿下本就很欣赏,如今陛下同意四殿下平叛,朝中普遍认为这是在为四皇子上位铺路。和未来太子打好关系,是每个人都想做的事儿。 宋云彦不假思索,“好啊,将军觉得几时好?” 李恒升:“折日不如撞日,就今日。” 这日下午,兵临凝月城下。 宋云彦身着铠甲,胸前和后背都装有圆形的护镜。护镜乃金属材质,阳光洒于上,折出一圈圈刺眼的光。 宋云彦置身光中,越发英挺。 他的右手一扬,斜后方的将领开始朗声叫战。 “张河,还不快快出城束手就擒。” “张家罔顾君臣尊卑,行谋逆之事,罪大恶极。” …… 断断续续地喊了一盏茶的工夫,凝月城仍是城门紧闭。就在宋云彦准备下令强攻时,城门开了。张家有人出来,乃张河第三子张贤。 他策马走在最前头,只是后面跟着的并不是叛军,而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像牲口一样被拴在一起自城门出来,稍微走慢了些,就会被叛军鞭打。 张河竟拘了大量的平民为人质,意欲不战自胜。 宋云彦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心中愤怒不已。然而两军对峙间,面上未显露分毫。 第一批出来近百人,分两排站在了张贤马后不远处。 张贤笑望宋云彦,一副胸有成竹的意态,“四殿下,这些人你认识吗?” 宋云彦不答。 张贤又说:“不管你认不认识,这些都是你宋家的子民。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宋云彦身后的将领秦凡大声叫嚣,“张家要杀平民吗?” 两军交战不杀平民,这是千百年来两军对战时默认的规则,不然就是赢了,也是臭名昭著,再难获取民心。 秦凡话刚落,张贤嘴角轻缓勾起,右手一抬。 他身后当即有人挥刀,一刀捅死了一个平民。霎时间,鲜血四溅,恐慌的尖叫声漫开。 宋云彦看着这一幕幕,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战争的残忍,心不由瑟缩。 张贤仿佛没听见那些恐慌的尖叫声,望着秦凡,“除了城门口的这百人,城里还有近千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对我说话客气点,有一句让我不满意,我就捅死一个。” 宋云彦侧眸看了秦凡一眼,“情况特殊,去请李将军前来。” 秦凡:“诺。” 话落,当即遣了两名士兵去驻扎地请李恒升。 宋云彦则是平静地望向张贤,“你怎么称呼?” 张贤:“家父张河,我在家中排第三,名唤张贤。” 宋云彦:“张三公子,张家如何才肯放了这些平民。” 张贤笑,“我就喜欢和四殿下这样的爽快人谈事儿。” “城中不顺从我张家的平民共一千二百名,若四殿下肯代替他们为人质,我放他们自由。” “你一人的命换一千两百人的命,不亏吧?” 宋云彦看着听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张贤贱兮兮的,真的很想赏他几巴掌。 然而他手中控着千名平民的命,他只能忍。 “怎么?不想换啊?” 话落,张贤斜睨背后那些不肯臣服于张家的平民, “你们忠心宋家又如何?宋家人并不在乎你们的命。” “知道他是谁吗?当朝四皇子宋云彦,今上最宠爱的孩子。” 被控的百姓闻言,纷纷望向了宋云彦,满目猩红,其中藏了些期待。 “殿下救我。” “殿下救我们。” …… 惶然无助经由这一句句扑向了宋云彦,心似被莫名的力量绞住,越来越紧。 微弱痛意漫开时,张贤又开口了,“让咱们四殿下再多背几条人命吧。” 话音还没落全,兵器捅进肉身的声音传开,沉闷而残忍。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我臣服张家。” “别杀我别杀我。” “四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张贤,住手。” 血腥气冲入宋云彦鼻翼时,他狠戾地喊出声来。 然而张贤并未喊停,屠杀平民仍在继续。 凝月城前,血流成河,尖叫声从尖锐到嘶哑…… “四殿下,在你做出决定之前,屠杀是不会停的。” “你们若是强攻,城内的千名平民全都要死。这会儿,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颈。” 至此,宋云彦和他身后的将士神色已是冷极。 他们也终于知道,规则是用来限制要脸的人的。遇到张家人这种不要脸的货,受规则限制的正常人很吃亏。 李恒升策马而来,看到这一幕幕,眼神仿佛被霜雪淬过,冰冷割人。 “张家倒行逆施,其罪当诛。” 张贤:“你倒是诛啊?” 随后,声音突然拔高,透着些许疯狂的意味:“诛啊。” 屠戮还在继续,直到宋云彦用低微平淡的音调说道, “住手。” 张贤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右手再度轻抬。 杀戮停止。 活下来的平民瑟缩不止,有的号啕大哭,甚至是失禁。 “四殿下,您有决定了吗?” 宋云彦:“释放所有平民,本殿替他们为人质。” 李恒升和皇家众将士听到这话,不由瞪大双目,惊呼,“殿下,不可啊!” 以张家这没有底线的行事手段,宋云彦落在他们手上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恒升望向张贤,“本将替四皇子为人质。” 张贤轻鄙地笑了声,“你替?”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张家莫要欺人太甚。” 宋云彦手一抬,示意李恒升等人他的主意已定。 话却是朝着张贤去的,“放人,本殿才会去。” 张贤不同意。 宋云彦嘴角勾动,勾勒出一抹倨傲矜高的笑, “张贤,机会只有一次。” “本殿在意这一千平民的命,你才有谈判的筹码。若本殿不在意了,一千平民罢了,舍了就舍了。” “谁还能奈我何?” “本殿今日就破了你凝月城,让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血债血还。” 皇子锋芒,终是明晃晃显露。 他不可能一直被压着打,受制于人。 张贤默了默,派人回城问张河的意思。 一盏茶的工夫后,那人返回,带来了张河的意思。先放一千名,最后两百,待到四皇子入城后再放出。 张贤向宋云彦等人道明,随后笑道,“四殿下在手,我等何须再为难平民?” 宋云彦退了一步,“行。” “现在开始放。” 张贤朗声,“放人。” 凝月城前的平民最先被释放,他们踏过血污奔向了皇家大军。因被绑在一起,争先恐后时,时不时有人倒在了血污之中。狼狈得不能行,但没人在意了。 前路是安稳,他们一心奔赴。 后续,城中的平民不断地涌向了宋云彦。 可李恒升,面色仍旧冷沉。 “殿下不可啊。” “张家人现在都癫狂了。” 能为王,自治一方,能不癫狂吗? 宋云彦看着欢喜奔向皇家军队的平民,“李将军,我看见了便不能当作没看见。” “换了您 ,您也会这般做得对吗?” 李恒升还没应,他便下令道,“即刻派人去岭东,请林二姑娘把我弄出来。” 弄出来? 明知道不合时宜,李恒升还是笑了声。 “殿下因有仰仗,才应了张贤?” 李恒升大多数时候都在帝都,自是知道几个小的感情有多深厚的。 宋云彦:“小爷对付不了这种不要脸的,但爷有人。” 李恒升当即下令,派人去往静宁城去请林二姑娘。 等人质依约放完,宋云彦策马进了凝月城。 君子清隽,如拥日月在怀。 被释放的一千平民纷纷跪地,朝着他的背影叩拜。 宋云彦进了凝月城,便被关进了地牢。 虽未虐待他,却也没饭,一日三餐只有一碗水。 张家手中有了帝王最宠爱的皇子,行为越发的放肆。 张贤和李恒升谈判时,直接说,“让泰宁帝下旨,允东南六城自治,张家为东南王。” 报信的兵士夜以继日,马匹一换再换。 两日后,抵静宁城。 层层通报后,他们见到了林青黛。 东南张家自立为王这事儿林青黛前段时间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行径会癫狂至此。 沉默稍许,林青黛连下了三道命令, “明浅,备车,一刻钟后前往凝月城。” “何叔,您带几个轻功好的侠士先行一步,潜入凝月城,把张河给我抓了。” “慕姨,带我手书给东南霄云州、槐明州、三闲州的州主,把闹自治的那六个城池给我围了。” 众人闻令而动,林青黛静坐在那儿,神色未见好。 明月劝她莫要忧虑,张河再如何疯也不敢对一个皇子怎么。不然别说封王了,东南六城都要被屠尽。 道理林青黛懂,但四哥今次这番处事,定是会被帝王归于过于仁慈,仁不从政。从此,他就要同太子之位绝缘了。 岑贵妃和帝王藏在这次战役的期许,全部泡汤了。 帝王四子,还未出局的只剩善恶难辨的大皇子了。 一刻钟后,明珠出岭东。 锋芒初露。 第64章 第64章少女娇柔,但慧极近妖。…… 何珂等人快马加鞭奔赴凝月城。抵达后,并未同李恒升带领的皇家军汇合。江湖中人,习惯暗中行事。且如果不是林青黛,他们不会掺和进这事儿。 在过去的几十年,林家救济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孩子。这些孩子有天赋就学武,没天赋就去往各地的林氏商行工作。虽无法做到人人都大富大贵,但总归是能凭借自己的劳动有屋住有饭吃,免去了颠沛流离。 明浅和明月就是其中的两个。 这些,何珂等顶尖高手都看在眼里。 再加之几个月前林青黛号召天下豪绅给武林大会捐了不少钱又免去几方枭主在武林大会期间争执,现如今只要报出林二姑娘这几个字,江湖中人都心甘情愿为其出手。 夜深人静时,何珂等人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凝月城,在黑夜中游走。凝月城内里的情况一点点为他们所知…… 两日后,申时初。 林青黛的马车来到了凝月城外,和李恒升汇合了。这两日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进展,李恒升还是日日在凝月城外守着,面色和心绪皆沉冷。 瞧见林青黛,黑眸中才有了些许光。 “季夫人。” 林青黛唇角牵动,勾勒出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李将军,唤我黛黛便好。” 如今已入秋,东南也开始冷了。 明月怕林青黛冻着,下车时给她披了件厚实的披风。 薄荷绿色的,衬着她的脸白皙又软嫩。 然而不知不觉中她已成为很多人的仰仗。 连四皇子出事,他最先想到的那个人是林青黛。 “里面什么情况了?” “前日和张河长子见过面了,张家让我们传信给陛下,下旨封张河为东南王,东南六城自治。” “消息已往帝都送了,里面再无动静。” “黛黛,你说张家这些疯癫之人会不会对四皇子用刑啊?” 李恒升近两天被这个想法折磨得心神不宁。 亲眼看见张家屠戮平民的那股子疯癫劲儿,他很难不担心。 林青黛柔声安抚道,“张河还没那个胆子,他想要的不过是东南六城池名正言顺地独立。” 他也深知,若明枪明剑的斗,他不是皇家的对手。所以才使出杀平民这下三烂为众人唾弃的手段。 李恒升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当如何?” 林青黛:“等。” 李恒升:“等什么?” 林青黛:“等夜间,您就知道了。” 话罢,李恒升便带着林青黛去往驻扎地休息了,他们约好亥时初在中军大帐会合。 亥时前后,两人先后抵达中军大帐。燃了不少灯,大帐内亮如白昼。闲谈一会儿,大帐外忽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将军,林二姑娘身边的何大侠求见,他们还绑了一人。 那人的头用黑色面罩整个罩住,无从确定是谁。” 李恒升闻言,下意识地望向了林青黛。 林青黛朝他微微颔首,他随即朗声道,“让他们进来。” 前前后后一盏茶的工夫,何珂等人进入了中军大帐。 林青黛仔细地瞧了他们,关切问道,“可有受伤?” 何珂代为回答的,“没有,多谢小姐关心。” 李恒升:“你们这绑的是谁?” 林青黛:“除去面罩。” 何珂当即摘去了那人头上的面罩,一张陌生的脸映入李恒升和林青黛的眼底。 林青黛看着他,“东南王张河,是吗?” 李恒升听了错愕不已,林二姑娘竟是将张河给绑了过来。她是真的敢想,还真的做成了。 何珂解开了张河的穴道,他终于可以动和说话了。被抓了,他倒也没显露出惧色, “林二姑娘?” 林青黛笑了声,“是。” “黛黛此番请您过来,就是想问问您如何才能放了四皇子?” 张河轻微地嗤了声,“林二姑娘请人的方式还真别致啊。” 林青黛:“黛黛这不是和您学的吗?坏规矩这般简单的事儿,谁不会做呢?” “林二姑娘是在指责我屠戮平民?” “不该指责吗?” “想成大事,心就必须得狠。你那位四哥太过仁慈了,所以他也基本与皇位无缘了。” 亲近的人同皇位无缘了,该是令人伤怀的事儿,然而林青黛却笑了声。 张河问她笑甚,她回说,“这妙计是宋云眠教你的?” 轻柔,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句话抡懵了帐内所有人。 张河怔了十数息,神色才归于常。 “怎么可能?” 张河矢口否认,然而因为那十数息的怔愣,他如何回答的林青黛已经不在意了。 她已经有了答案。 “一场为他量身定制的仗,他怎可能不输?可他输了,他还有母亲有朋友有妹妹。” 他舍身救平民的事迹会广泛传开,无论未来是谁君临天下,都会因这事儿善待他。 “你和宋云眠有什么?” 张河沉默了少许,嘴角微勾, “林二姑娘不如想想若大皇子即位,你该如何自保?” 林青黛:“自保?” “那我姑且留你一命,看未来谁主江山。” 少女娇柔,却是慧极近妖。要斗便斗,她不惧任何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青黛回到今次最重要的事儿, “张河,用你的命换四皇子的如何?” 张河不假思索:“不换。” “用我的死,换张家百年荣耀,很值。” 林青黛:“是吗?” “凝月城不过是宋云眠手中的一支箭矢,打出去他便会弃了。日后他为帝,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你吓唬 我?” “怎么会?我只是和您说说我对这个事儿的看法。” 张河不再说话,谈判破裂。 林青黛像是早料到会如此,神色间未见一丝波澜。 她转而望向了李恒升,“将军,出兵。我们带着张河会一会张家人。” 李恒升面容冷静,点了点头。 心里却是狂啸不止,不愧是林二姑娘,简直料事如神。 凝月城前,战鼓擂动,兵士手中的火把将城前照亮。出来迎战的还是张贤,原是面色冷戾,一副要生吞了对手的模样。 直到他看到了父亲张河,他没有被捆束,但他没动也没说话,明显被人点了穴道。 张贤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 “李恒升,你竟敢绑我父亲。” 李恒升观他神色,心间憋屈顿时散了大半, “你张家能屠戮平民,我为什么不能绑你爹?放了四皇子,你爹我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张贤深深地看了张河一眼,准备回城请示大哥。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近皇家军队,一位蒙了面纱的姑娘从车上下来。她的脸全然被遮掩,但经由那孤高脱俗的气度,张贤当即唤出, “林二姑娘?” 林青黛望向他,“是。” “张三公子若是想回城商量,能否帮黛黛带几句话给张家人?” 张贤不吭声。 林青黛当他默认了,兀自说道,“以张家为尊的那五座城池我已经令人给围死了。” 一句话,碎了张贤最后的冷静:“你……” 一个姑娘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张贤多少有些怀疑她的话,但林青黛慧极之名早已传遍浔国。旁人眼中的不可能,于她就不一定了。 林青黛:“但我无意王权争斗,我只想接回我的兄长。倘若张家肯将四皇子交给我,围困即刻解除,你的父亲亦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凝月城。” “至于后续如何,看各自的本事。” 话到这里,林青黛话锋忽然一转,变得冰冷刺人。 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流淌的光也是。 “若张家虐待四皇子,我会十倍加诸在张河身上。” “我林青黛,说到做到。” 张贤策马回城。 城内很明显意见不同意,近两刻钟后,才有人出来。 宋云彦走在最前面,没有施加任何捆束。看到林青黛,他的黑眸顿时亮起。 林青黛朝他笑笑。 张家大郎张徽高踞马上,垂眸看着林青黛, “林二姑娘好手段啊。” 林青黛脸上的笑容敛去,“张大公子?” 张徽默认了。 林青黛接着往下说,“黛黛只想四皇子安稳,其余的我不管。” “他之于我,如亲兄长无异。” 张徽听完,不由羡慕起宋云彦来。 当他身陷囹圄,有人坚定朝他奔赴,不惜大动干戈。 “可以放,但张某有两个条件。” “说说看。” “皇家军队必须退出东南,同时解除其他五城池的围困。” 林青黛:“围困可解。” 李恒升:“军队可退出东南。” 眼下,让四皇子安然无恙地回来是最重要的,平叛之事可再寻时机。 而且此事,似乎还牵扯到大皇子。凝月城仅仅是一只废棋,放他一放,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谈妥,张徽手一抬,示意四皇子可以走了。 林青黛望向何珂,他解开张河的穴道,“你也可以走了。” 张河望向林青黛,“林二姑娘,张家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青黛嘴角微微上翘,“期待您登顶东南,成为一方枭主。” 话十分好听,可张家人愣是从中听出了些许讥讽的意味。 半晌后,宋云彦来到了林青黛的面前。 彼时,李恒升已下马等着了,他一走近,便急切问道, “没事吧?可把末将急坏了。” 宋云彦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就是肚子饿。太歹毒了,几天了只给水喝。当然了,这水我也没碰。” “怕他们在里面下东西。” 精神不错,话还多,定是没什么大事儿了。 众将士和林青黛无不松了口气。 林青黛和宋云彦回营。 李恒升为宋云彦准备了三个开胃小菜一碟粥。这三个菜里唯一的荤菜是醋熘鸡丝。 宋云彦:“……” “我救民有功,又饿了两三天,您就给我吃这个?” 李恒升笑,目光扫向林青黛,示意是林二姑娘的主意,不关他事儿。 宋云彦顿时不说话了。黛黛说的,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乖顺地吃起来,热粥下肚,眉舒眼展。 李恒升见状,禁不住朝林青黛翘起了大拇指。 吃完,李恒升叫士兵撤走了碗碟,每个都是空的。 他们殿下,是真的饿坏了。 等大帐中归于静谧,宋云彦凝着林青黛,低声问道, “四哥是不是很没用?第一次打仗,就败得如此凄惨。以后怕是再无机会带兵了。” 林青黛目光柔和回望他,“四哥此番才没有败,四哥是宋家最光风霁月的郎君。” 这话点亮了宋云彦的黑眸,“黛黛真的这么想?” 林青黛:“真的。” “再则胜败乃兵家常事,四哥将此番视为一次磨炼就好,莫要过度在意。” 宋云彦点了点头。 “不过就是再来一次,我的做法如故。” 林青黛眉眼间有笑意氤氲开来,杏眸晶晶亮:“我知道。” 也正因此,若再有下次,“只要黛黛还活着,就会一次次捞四哥出来。” 帐中三人因这“捞”字齐齐笑开来。 张河安然无恙地回了凝月城。 刚进城门,便瞧见了等待他归来的众人,为首的那个赫然是张祺远。 半晌后,张河张祺远等几人聚在了书房。 张河默坐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 “这林家二姑娘不简单啊。” 张祺远目光黯了黯,“此话怎讲?” 说话间,张贤给两人都上了茶。 滚烫的,当下没人碰。 张河:“她一见到我便问,此事是不是和大皇子有关。我虽否认了,但她明显不信。” “她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 这还不算,她在这么短的时间竟真的围了五个城池。天下英豪,甘心为她赴死。打仗靠的是人多势众,但单打独斗行突袭之事儿,能者隐于江湖。但这些能者大都心高气傲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招揽是极难的。 张祺远细微地勾了勾唇,“确实不简单。” 哪哪都好,就是不属于他。 “此事到此为止。” “诸位放心,大皇子在朝,定会让你们如愿的。” 张河执盏,以茶代酒, “张家主这么说,老夫这心就安稳许多。” 当夜,张祺远宿在凝月城。 他心中无忧无惧,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 是以,从来无梦。 可这一夜,有佳人入梦。 她身上的淡香一寸寸浸入他的肌理,销魂蚀骨。 醒来时,身下一片湿咛。 翌日天刚蒙蒙亮,李恒升带着队伍退出东南境内。 宋云彦随林青黛去往岭东。 林青黛坐马车,一边的车窗开着,方便同骑马的宋云彦闲聊。一路上宋云彦兴奋得不能行,话不停。 林青黛由着他,甚至会想,四哥最好能一直这般明亮欢喜。 “妹夫也快回来了吧?” 聊了一阵,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季与京身上。 林青黛:“妹夫?将军同意四哥这么唤了吗?” 宋云彦:“……没有?” “他上次说,成婚后再说。” 林青黛被他逗笑,“那等你见到他再问问。” 宋云彦:“那你要帮着说几句。” 林青黛:“可以。” 宋云彦闻言,欢喜写在了脸上。 林青黛瞥见,忍不住谑他,“不过一个虚称,至于这么欢喜吗?” 宋云彦:“季与京的哥,怎么能是虚称呢?读书读傻了。” 林青黛:“……”你们这些男的才傻,林二姑娘的聪明全国皆知。 …… 天韵城,正在经历建城以来最大的殇。阳光明暖,也无法抹去哀戚半分。 吴庭善被烧得尸骨无存,死的不仅仅是一代名将,更是将广袤西地的信仰彻底抹去。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朝着天韵城方向跪拜之人,泪流满面。 “将军好走。”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守护这片土地奉献了一生,最后却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下辈子别为将了,为将者,功勋越大就越危险。”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仇恨和怨气,一点点渗入广袤西地的地缝,还有人心里。永久备战区,不再认为默默地担起一切是理所当然了。 军中,冷寂似冰水淬过,将士们心中却满是戾气。想报仇,先是宁东军,再来就是幕后操纵泰宁帝。 可镇西军如今的最高将领黄振全放走了季与京,他说这是吴将军的意思。 “两军和则天下无敌,两军互斗伤的是国运。” 宋家或许不仁不义,但国是万民的。 无人舍得破坏。 吴庭善已死,宁东军使命达成,整军回归。 然而还没踏上归程,皇家便有使者至军中,寻季与京索要镇西军的虎符。 这名使者名唤黄黔,兵部第四号人物。 他不久前才从天韵城出来,去天韵城也是为了索要虎符,然而黄振全告诉他,虎符失去了踪迹。 他当即转到季与京处。 季与京甚至都没请他进去坐,在凌霄城城门口见了他。 明确了他的来意,季与京不冷不热地回说,“末将奉旨征讨吴庭善,任务已达成。至于镇西军虎符,末将从未见过,圣旨中也未提及此事。” “私藏虎符可是大罪,黄大人若是没有虎符在末将之手的证据就莫要害人了。” “季与京,你……” 虎符不在天韵城,又不在季与京手中,还能长翅膀飞了? 黄黔身后带来的人抽刀,凌锐冷光明晃晃地迸出。 这个举动,将宁东军将士激怒,拔刀对峙。 季与京并未阻止,什么意思很明白了。 黄黔若是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不介意让他们这帮人死在这里。 第65章 第65章她突然被托起,填满。…… 漫长的对峙,沉冷若化刀能割人。 末了,是黄黔破开了这沉冷。 他笑着对季与京说,“季将军莫要这般激动,本官只是问问。” 宁东军将士看着听着,只觉这在帝国最高处受万民供养的帝王和高官虚伪又狠心。引得两军互斗,斗完就来收割胜利果实。不用费一兵一卒,动动嘴就行了。 他们还不能反抗,一反抗就是不懂事,说不定还会给你扣个意欲谋逆的重罪。 吴将军,就是最好的例子。他都被如此对待,如今的浔国没有人是真正安全的,生与死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季与京嘴角轻轻动了下,“如果末将没记错,末将已清晰地道明了答案。” “若您没听清楚,末将再说一遍:虎符不在我手。” 话落,季与京当即转身,入了凌霄城。 若依循常理,黄黔不信季与京的话,他这位兵部四号人物是有权限要求搜查的。但直到凌霄城门紧闭,他都没有下达这个命令。 从前就不敢。 在季与京可能握有镇西军虎符的今天,他就更不敢了。激怒恶虎,他们这些人是真的可能死在这里。 无人能奈何他。 “走,会帝都复命。” 城内,城主府。 季与京依循着诺言将城主令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肖璟。 肖璟手握城主令,朝着季与京躬身, “将军大义。” 季与京:“凌霄城有你这样的城主,是百姓之福。” “肖城主,后会有期。” “将军,后会有期。” 道完别,季与京率军退离了凌霄城,踏上了归家的路。 他高踞马上,一派柔和意态,不能说和欢喜时一样,但和过往经历过激烈战斗后的冷戾也是完全不同。 叶霄瞧在眼里,忍不住凑了过去, “哥。” 季与京侧眸看他,“怎么?” 叶霄:“马上要见到嫂嫂了很高兴吧?” 季与京:“……” 还没回应,背后传来压抑笑声。很明显,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季与京回头看了眼,笑声消失于一瞬之间。 “怎么不笑了?” 众将士:“……” 想笑,但不敢。 叶霄:“都是些软骨头,瞧瞧我,不畏重拳。” 季与京:“那回去了我再教你一套新的拳法。” 叶霄:“……不用了。” “我对我的拳法很满意。” 季将军的武艺确实是世间拔尖,特别是拳术。 可没几个人敢跟着他学武。 太狠了。 日日训练,等于日日被暴击。 “哥,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你放过我。” “叶家就我这株独苗……” 怂得明明白白,从新等人再忍不住笑,戏谑声四起, “霄爷,将军亲自教你还嫌弃啊?” “学吧,学成了说不定就成了军中第五将了。” “哈哈哈哈哈,媳妇儿哪有将衔重要是吧?” 叶霄控马,速度慢了下来,他又回到了将士们中间。 “将衔重要,媳妇儿也重要。” 话至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看看我哥。” 季与京听见了,嘴角微微上翘。 心中还在暗忖:这话不对,媳妇儿可比将衔重要多了。 五日后,大军抵东西交界的嘉禾州。 用膳休憩时,偶遇几名江湖游侠。 叶霄邀了他们一道用晚膳,几位游侠在知晓他们是宁东军后欣然应下。灼灼篝火前,众人烤着各种食物,大都是从野林中觅得的。配上自己带的饼,当真极妙。 吃喝间,从新问两位游侠从哪儿而来。 其中一名游侠当即笑开来,“我名唤章乐,从岭东而来。” 从新黑眸一亮:“那真的巧。诸位来岭东游玩?” 章乐回说,“初时确实是因为游玩,后面随着季夫人去了趟凝月城。” 季与京首度开了口,“你们去凝月城做什么?” 章乐如实回道,“凝月城主张河自封为东南王,陛下令四皇子带兵平叛,岂料……” “季夫人收到消息后,当即令何珂和我等前往凝月城活捉了张河。” “东南六城也给围了。” 从新闻言,不由叹道,“不愧是林二姑娘。” 但也仅限于叹,他没有一丝惊诧,在亲眼见证过妙计破东韶国城池后。 叶霄则在关心老友,“四皇子现在如何了?” 章乐:“四皇子现在还在岭东。每日不是给孩子们授课,就是随着林二姑娘进山采药。” “他倒是没有一点皇子架子,亲和得很啊。” 叶霄:“是啊,四殿下人挺好。” 有了话题,篝火前热闹得不能行。 季与京静静地听着,面容平静。可他知道,自己心湖生波,每一条都和林青黛有关。 …… “哎哟,怎么这么多人啊?” “小姐,还是别去了吧?万一挤着你了怎么办?” 十一月中,寒冷而晴朗的一日。 宁东军重归静宁城。 天还没亮全,民众便往必经之路去了,几乎所有人的手中都拿着东西。 不是自家做的糕饼,就是自己晾晒的干货。所带干货种类繁多,除了菌参,还有鱼鸭鹅鸡…… 林青黛为了占个好位置迎接季与京,早早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 娇人儿不由失笑,“来都来了。” 她也想看季将军凯旋的模样,最快看见。 宋云彦:“我有办法。” 林青黛侧眸看他,“什么办法?” 宋云彦抬手指了指一个茶楼的屋顶,“我们上屋顶,居高临下。” 林青黛:“……” 她堂堂将军夫人,不要面子的吗? 明月和明浅观其神色便知她是如何想的了,齐齐笑出声来。 宋云彦自然也看出来了,继续劝,“面纱一蒙,谁知道是你呀?” “就是认出来了,你可以不承认。” 林青黛:“……”四哥,是懂得瞎出主意的。 最后想看季辞策马凯旋的念头战胜了所有,林青黛同意了。 明月带着她掠向茶楼的屋顶,宋云彦和明浅紧随其后。动静细微,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林青黛也渐渐地感受到坐于高处的妙处,看得清楚,还没人挤。面纱一蒙,也是真的会缓解不自在。 辰时中,城门口有异动传来。 “季将军回来了。” “宁东军凯旋了。” 声声吆喝起,皆是来自守城将士,欢喜和敬仰明晃晃。 民众的热情被挑动,顷刻之间,街道两侧沦为喧热之境。等将士们穿过城楼,从乡民身旁经过,他们开始将手中的干货和 糕饼往将士们的马上塞。 但没人敢塞给季与京。 战后的凶神莫惹,整个岭东尽人皆知。 再则,季将军眼下面色冷冷清清,和心情好不沾边,还是避着点好。 高处,林青黛四人看着热闹。 一瞬,宋云彦突然开口,“我好羡慕啊。” 林青黛侧眸看他,“羡慕什么?” 宋云彦:“我也好想打胜仗,享受一番父老乡亲的热情。” 林青黛:“不用羡慕他们,我们四哥,有一天也会成为名将的。” 宋云彦闻言笑了,“争取让黛黛看到这天。” 话落,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妹夫看着心情不好的样子?” 林青黛:“……他战后都这样。” 这会儿,娇人儿怎么都没想到凶神这回心情不好并不是因战。而是他专门派人回来送信,想着黛黛能来接他,结果街道熙攘,却不见佳人芳踪。 宋云彦:“是吗?那必须让他振作起来啊。” 林青黛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扯着嗓子朝着季与京喊, “季将军,你媳妇儿在这呢,还不来接。” 延迟了十数息,喧嚣静止。 季与京循声看向了高处,眸底有笑意漫开,冷寂一点点淡去。 黛黛,她来了。 她永远会接住他的期待,满格地予他欢喜。 被诸多目光锁住的林青黛:“……” 四哥,竟会给她生事儿。 “季夫人来了?” “肯定是,她旁面坐着的四殿下。” “对,前几日我在学堂见过。四皇子和季夫人亲自教学,我都想去学了。” “哈哈哈哈,娃儿都两个了。” …… 自家夫人多爱面子季与京是知道的,声浪初起他便掠至屋顶将人带走了。动作快极,很快便没了踪影。 宋云彦见状,飞至季与京的马匹上,和叶霄从新等人有说有笑,继续前行。其间,还真让他体会了一把被乡民塞干货和糕饼的幸福。 “多谢四殿下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啊。” “殿下,您看我现在开始学还能中状元吗?” “……能能能。” “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房中,季与京才将林青黛放下。 林青黛当时就坐在圆桌旁,面纱不扯也不和季与京说话,明显还恼着宋云彦。 季与京看她这般,想笑,但又不敢。 只能费力按捺,“夫人可要喝茶?” 林青黛不乐意搭理他。 季与京又道,“我给夫人捶捶肩?捏捏腿也行。” 还是没应。 季与京嘴角动了下,若有若无。须臾后他低头,隔着面纱吻上她的唇, 纯情又甜蜜。 “夫人能来接我,我很是欢喜。” 林青黛被这句话哄好,很是彻底的。 “真的?” 季与京:“真的。” 林青黛终于笑了,双臂张开,“那你抱抱我。” 季与京求之不得,双手分别控住她的后腰和腿后,将人打横抱起。 随后,默默无声地朝着房后的汤池而去。 林青黛:“……你做什么?我不用泡澡。” 季与京声音低沉,目光晦暗藏了欲色:“陪我。” 陪他干什么,林青黛哪儿能不知道呢? “晚上。” 季与京像是没听到她的回应,“黛黛,陪陪我。” 简单的一句,混了渴望,带着祈求。 林青黛再舍不得拒绝了,默许了他的胡闹。 温暖的汤池中,软馥贴着他,他满足叹息。 这一声低沉,潮热,勾人得很。 林青黛不由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准出声。” 季与京捉住她的手,轻轻啃咬她的指尖, “不准脱衣服,不准说浑话,不准在书房……现在连叫都不准了?” “夫人,你觉得你过分吗?” 林青黛:“我这么过分,你为什么还这么迷恋我?” 迷恋? 季与京凝眸看向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漂亮小脸,片刻未有言语。 林青黛:“别想狡辩,你已经被我看穿。” 季与京笑了声,“我没想狡辩。迷恋自己的妻子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儿吗?” 他的坦诚,取悦了林青黛, “那你叫吧,我允许了。” “唔……” 话刚落,她突然被托起,填满。 “不舒服?” 季与京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水珠,温柔又欲得不能行。 林青黛双手攀着他的肩,小脸泛红,“有点儿。” “我不动,等你缓缓。” “那你会不舒服吗?” “不会。”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住在那里。 但这种浑话,他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惹恼了大小姐,什么福利都没了不说,还要挨揍。 第66章 第66章亲媳妇儿都觉得累的人,…… 夫妻俩回到床榻。 被窝温暖,身边人也是,今儿又起得太早,林青黛开始昏昏欲睡。但她还想多看看季辞,和他说说话。 于是,强忍着睡意,问出了自己在意的事儿, “天韵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季与京:“吴庭善已死,镇西军虎符丢失。” 林青黛:“……”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林青黛的睡意少了一半,盯着季与京的杏眸之中刻着一排字:你当我像三岁小孩儿那般好哄骗吗? 季与京低低笑出声来。 “那夫人觉得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 林青黛:“你和吴将军肯定做局了。” “假死,然后引出各方不安定因素一一剿灭。” 季与京:“林二姑娘果然料事如神。” 林青黛:“我这不是料事如神。” “怎么呢?” “我这是提前给了你考题的答案。” 两军和则天下无敌。 “你说吧,你要如何感谢我?” 说到最后,又开始讹诈他了。但今次,他确实是抄了林二姑娘的答案,不感谢一番真说不过去。 “以身相许?” 说话间,身体一侧,将娇人儿牢牢控在身下。 又开始吻她了。 林青黛伸手推他的脸,“你本来就是我的。换别的。” “没谈妥之前不准亲我。” 大小姐这回是铁了心要拿到赏,闹腾得不能行,季与京只能停下来,先解决这事儿。 “去学堂上几堂课?” “不行。那些小孩儿是岭东未来的希望,教他们是你应该做的,怎么能算到我头上。” “给夫人做几天护卫?” “不用,我不差护卫。” …… 绞尽脑汁说了好几样,全给林青黛给拒绝了。 季与京没辙了,俊脸埋入林青黛的肩胛。 林青黛摸着他的头发,“这就把季将军难倒了吗?” “嗯,太难了。” 林青黛被逗笑:“那你先记着这事儿,等你休息好了继续想。” 话刚落,某人的颓丧委屈就散得一干二净,又开始亲她了。 “你就不累吗?” “亲媳妇儿都觉得累的人,那是废人。” 林青黛:“……” 他这话,竟也有几分道理。 这回,季与京并未闹得太过分。 他倒是想,但考虑到天气冷了,折腾来折腾去让娇人儿受了凉。 小夫妻相拥而眠,睡到近午时才起身。 洗漱过后,两人相偕去了膳房。到时,里面闹得不能行。 叶霄,宋云彦和徐羡几个不请自来,现如今他们真将林宅当作自家地儿了,一点不见局促。 季与京和林青黛坐定。 他提起茶壶给林青黛斟茶,话却是朝着叶霄几个去的,“不请自来,吃完饭钱结一下。” 这话让膳房更闹了。 最先说话的是叶霄:“我来哥嫂家吃顿饭还要给钱?哥答应,嫂嫂都不会答应。” 林青黛嘴角开始压不住。 话方落,宋云彦紧接着开了口,“我来我妹妹妹夫家吃顿饭还要给钱?妹夫 答应,妹妹都不会答应。” “哈哈哈哈哈。” 徐羡:“到我了吧!” 宋云彦和叶霄几乎异口同声:“嗯,到你了。” 徐羡:“哥几个来大哥大嫂家吃饭还要给钱?大哥答应,大嫂都不会答应的。” “毕竟帝都大小姐。” “是吧?” 帮腔的人很多,“是。” 宋云彦:“我记得有一次我生辰,黛黛给我送了颗白玉柿子,有我拳头这么大。” 说话间,宋云彦握拳给大伙儿看。 “绮山白玉,可值钱了。” “我娘说皇后的白玉凤印就是这玉做的,这玉种珍惜得很。” 叶霄听了羡慕不已,眼巴巴地看着林青黛:“嫂嫂,我明年二月过生……” 话没完,就被季与京敲了脑袋。 话音顿时没了。 众人失笑。 林青黛也是笑不停:“知道了。” 一派和乐中,众人用了午膳。 季与京和徐羡等人回了军营,林青黛和宋云彦决定去学堂看看。在往学堂去的路上,宋云彦向林青黛提及离开的事儿。他在岭东待了一段时间了,该回宫了。 林青黛听到这话脚步缓了下来,彻底停住时,转身面朝宋云彦, “四哥,有些话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同你道明。如果听完这些话,你还是决定回宫我不拦你。 宋云彦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林青黛,正色颔首。 “你说。” 林青黛:“你可知张河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反了?” 宋云彦:“他不就是想封王?” 林青黛:“他确实想封王,可他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若张河只是张河,他绝不敢行此事。” 宋云彦怔了一瞬,“他背后有人?” 林青黛:“在凝月城,我和张河见过面了,我专门试探过他。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今次的事就是大皇子策划的。” 张河反屠戮百姓,这些只有一个目的。 “踢你出局。” 宋云彦想说不可能,毕竟大哥看起来那样的温文尔雅,在朝堂中也是脚踏实地做事。 可是说这番话的人是黛黛,她绝不会骗他的。如果不确定,她不会对他说。 一时间,他的情绪乱如麻,沉默不语。 林青黛看他这般心里也不好受,但好多事儿旁人无法替他去扛,只能靠他自己。 “如今吴庭善已不在,陛下的忌惮被除去,他会如何处理皇后?宋云眠也不会再将皇后和二皇子放在眼里,景闲王又因昭和郡主的事儿对二皇子生出了嫌隙……” 但吴庭善之死,势必会让受过他恩惠的高级将领们对皇家生出嫌隙或是恨意,倘若帝王再废后,他们会如何应对谁都无法保证。 总而言之,皇城很快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个时候回去,宋云彦又正直心软,难免被牵连。 还不如留在岭东,逍遥自在。 林青黛能感受到,在广袤土地上随心所欲生活的四哥是快乐的。 “那我娘……” 林青黛:“贵妃娘娘那般聪明,定是能自保的。你回去了,她还要顾着你。” 随着林青黛话落,此间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宋云彦才又开口, “黛黛,今天我就不陪你去学堂了。我四处走走,认真想想。” 林青黛微微颔首:“四哥只要记得,无论时局如何变动,你有母亲有兄弟有妹妹,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宋云彦伸手,摸摸了林青黛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 “四哥知道了。” 宋云彦漫无目的地在静宁城兜转,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过往种种,还有先前林青黛对他说过的话。 原来,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皇城里的每一个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去往东南平叛是他心之所向,可父皇和母妃存了让他立军功上位的心思。 可惜他们的愿望泡汤了,因为这场仗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大哥专门为他做的局。 上位者乱斗,死的都是无辜的百姓。 凝月城前的鲜血和尖叫,激得宋云彦血液躁动,他忽然掠动,速度快极。原是想通过消耗体力才宣泄愤怒和躁意,结果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军营外。 他几个月来过一次,执勤的士兵认出他来,赶忙进去汇报。 没多大会儿,叶霄出来了。 可宋云彦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恍若一尊没有任何情绪的人形冰雕。 叶霄看他这般,心知是出了什么事。 他阔步来到宋云彦面前: “来都来了,进军营坐坐?” 宋云彦回过神来,若有若无地应了声。 宁东军的军营,一直和宋云彦以为的不一样。 热闹却不乱。 上次来是这样,这次也是。 刚吃过午饭,将士们三三五五聚在一起闲聊,手里都拿着一个果子在啃,种类多样五颜六色。 这些果子的来处,宋云彦太清楚了。自得知宁东军将归,黛黛就和乡民们一道入山,将当下能吃的果子摘了个遍。 他也摘了不少,当然了也没少吃。 野林中的果子,真的很甜。 有些将士看到他,或许并不认识他,可还是友善地朝他微笑。 宋云彦不由扯起唇角回应。 叶霄将宋云彦带进了议事厅,季与京也是才回来不久,茶未凉桌上的卷宗也还没铺开。 突然看到宋云彦,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不是陪黛黛去了学堂?” 宋云彦和叶霄坐定。 “和黛黛聊了些事儿,心里烦躁就没跟去了。” 季与京大概猜到了:“黛黛让你暂缓回帝都?” 宋云彦默认了。 季与京:“那你如何想的?” 宋云彦不答反问:“一家人,为何要斗来斗去啊?自己斗便算了,还要牵扯到无辜的平民。” “凝月城前,无辜平民被捅死。如果我不妥协,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我一直以为是张河反贼心狠手辣,结果黛黛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大哥的手笔。” 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一出现便是汹涌磅礴。 激动处,宋云彦黑眸泛红,透着失望和愤怒。 季与京和叶霄几乎不曾看到宋云彦这个样子,尖锐又颓丧,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怀揣豪情壮志地为国平叛,结果发现自己是个笑话。 然而无从安慰。 自古诸子夺嫡都是残忍的,宋云彦这般纯粹热情的儿郎注定斗不到最后。 可他比很多皇子都幸运。 有人护着他,不带任何目的。 漫长的沉默过后,季与京忽而站起身来,走下主位。 行至宋云彦和叶霄身边时,低冷道:“都起来。” “做甚?”叶霄心里一咯噔。 “今日斗将,胜者封将。” 斗将,乃宁东军传统项目。军中任何人,无论什么级别,只要对自己有信心,皆可越级挑战徐羡等四将。 甚至是主将季与京。 成功者,可封将。 叶霄:“斗将不是两年一次吗?还没到时间呢。” 季与京:“今次是为我们英勇解救了平民的四殿下特别来的一场。” “宋云彦,你敢不敢战?” 第67章 第67章堂堂一方枭主竟然怕媳妇…… 斗将? 之于宋云言,这两个字他都认识,但放到一起后他觉得新鲜极了。从前他只听过军令如山,以及尊卑有别。 “赢了四将就能封将?”他心中的愤怒因这个新鲜的词散了一半,眼底有光氤氲开来。 季与京:“自宁东军成军以来,一直如此。你要是能打败我,宁东军主将我给你做。” 宋云彦:“行!战!” 话毕起身,硬生生地将叶霄拽了起来。 “走走走!击败四将,凭借自己的实力在军中站稳脚跟。” 叶霄:“……”四将要那么好击败,如今宁东军怎么可能只有四将呢? 但这话,叶霄没讲出口。 四皇子,还是像现在这般精神抖擞比较好。 这个下午,宋云彦都待在了军营。虽然没能击败四将,但挨个试过他们的功夫他摸清了差距。知道了差距,以后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是了。 傍晚,他和季与京相偕回林宅。 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瞬,宋云彦突然问季与京,“你想过出岭东吗?” 说这话时,宋云彦的神情语调皆属寻常,却狙停了季与京的脚步。 低眉敛眼默了十数息,他才抬眸看向宋云彦,彼时眉眼淡漠:“四皇子突然问这个做甚?” “试探我?” 宋云彦:“我这不是直接问的吗?” 季与京:“……” 防备散了,可他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宋云彦其实也不需要,“倘若有一天你兵临皇城,你能放过我的母亲吗?” 他没说放过他,说的是放过他的母亲,只因知晓新君很难容得下旧朝的皇子。 季与京望着这离皇位最近却始终没对它动心思的四皇子,怔怔片刻,终是问了句, “你不想君临天下,为万民谋福祉?” 宋云彦闻言笑了声,“不想,太累了。若是万事由我,我希望未来还能和黛黛青毓比邻而居,春日有麓花糍秋日有秋梨膏,皆是黛黛亲手做的。” “林青毓虽然嘴里没一句好话,但有什么东西总会想到我。娘亲和卓姨时不时聚在一起,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埋汰我们哥俩。” 随着吴庭善身殒,虎符有可能落入季与京之手,偌大浔国,再无可与他比肩的枭主了。 新与旧的更迭,即将来临。 宋云彦这回,看明白了。 该惧怕的,但或许是他和季与京之间有个黛黛,他没有生出一丝惧意,甚至能坦然地同季与京谈论后续之事。 季与京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想,这也是黛黛的愿望。我们一起,去帮她实现。” 宋云彦嘴角徐徐上扬,“好。” 离林宅还有一段距离,季与京和宋云彦就瞧见林青黛站在门口,很明显是在等他们归来。 许是等得无聊,这会儿她正用脚磨砺着地面上的碎石。低着头又专注,他们越走越近,她也是没发现。在明月和明浅提醒她之前,宋云彦咋呼地嚷开了, “多大个人了,还踩石子玩。” “幼稚鬼。” 林青黛顿时就不踩了:“……” 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季与京和宋云彦刚好来到她的面前。 “你承认你是幼稚鬼吗?” 林青黛原是想默默地揭过这茬的,结果宋云彦还提,大小姐直接怒了: “你才是幼稚鬼,心情不好就离家出走。要不是答应贵妃娘娘要看着你,我肯定不管你。” 宋云彦:“……” 季与京看着怂得明明白白的四皇子,不由笑了声。 林青黛目光冰冷,扫向他,“笑什么?瞧你两个灰头土脸的,我简直没眼看。” “洗澡换衣裳,不然别在我面前晃。” “碍眼得很。” 话毕,转身走了。 一个皇子和一方枭主,在大小姐眼里就和两个不懂事的街痞似的。 宋云彦无所谓,被娘亲埋汰被兄弟埋汰被妹妹埋汰,他早已习惯。季与京就不同了,惊才绝艳的绝世天骄,谁敢埋汰他啊。 宋云彦看向季与京,笑道,“没看出来,堂堂一方枭主竟然怕媳妇儿?” 季与京:“……” “你这种没媳妇儿的懂什么?我这叫爱到深处自然怕。” 宋云彦:“……” 惧内就惧内,扯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吴庭善逝去的二七,天韵城悲伤仍未散尽。 天还没亮,焚纸的烟雾便随着冬日冷风漫至城中的每一处,天韵城内聚了六十八位高僧为逝者诵经。 而此时的东韶国却在办喜事,东韶国太子玄知和苍蓝大公主蓝沁喜结连理。 潇水城内,张灯结彩。 民众都穿着最华丽的衣裳走到街口,官府派了人去那儿分发喜袋,见人有份。 走完大婚流程,已是日暮时分。 玄知执杆,挑开了蓝沁头上的喜帕,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映入他的眼底。 蓝沁几天前就来东韶国备婚了,他见过她几次。当时就觉得她生得美了,如今盛装之下,越发惊艳。 目光贪婪,看了好一会儿。 一瞬,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孟浪地吻了下去。再后来,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交杯酒未饮,玄知已迫不及待覆上他的女人,为所欲为。 寝宫内的老嬷嬷和侍女们齐齐低头退离,心中想法大抵都是一样的。 玄知太子也太急切了吧。 看那劲儿,简直是想将大公主生吞了。 玄知确实急切,毕竟太子妃生得美,又为他带来了他想要的。 除开这些,他只要一想到今日是吴庭善的二七之日,他浑身的血都在躁动。 他的兴奋趋于病态,根本无从克制。 …… 帝都金阙城 黄黔回来后,径直去了章府见了章回宁,禀明镇西军虎符遗失一事。兹事体大,他是片刻都不敢耽搁。 章回宁听完,面色铁青。 他就知道会出事,季与京哪里是权术能控得住的主儿?不善待他只会有一个结果,被他反咬撕碎。如今镇西军的虎符可能已落在他手中,未来时局如何,他说了便是能算数的。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季与京可是横得很。” 章回宁沉沉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等说什么都没用了。” “明儿早朝,你如实向陛下禀明即可。” “诺。” 黄黔走后,章回宁换上了夜行衣,悄然离开了章府。 一盏茶的工夫后,他掠入林宅。 林宅他来过许多次了,别的地方不说,林言森的书房在哪儿他是清楚的。 他径直去到那里,屈指,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幸运站在了他这边,林言森还在书房内。 “进。” 章回宁拧门进入,随即将门拴上。 林言森瞧见一黑人进来,脸也给蒙住了,不禁吓了一跳。 “你什么人?竟敢夜闯……” 话没完,章回宁便转过头来。 经由那双外露的眸子,林言森认出他来。 “老章?” 林言森大无语,但也是真的松了口气。 他还没抱孙呢,是真不想死。 缓了会儿,他才能开口, “过来坐。” “什么样的急事儿值得你把自个儿弄成这样啊。” 章回宁走到书桌旁,坐定。 林言森开始给他忙活喝的。 “晚上了别喝茶了,我这老鸭汤才端上来的,给你弄一碗。” 章回宁急得要死,看老友悠闲又享受,气而反笑。 “脑袋都快不保了,你还搁这喝老鸭汤?” 林言森盛汤的动作一顿,“岭东有动静?” 章回宁回说:“吴庭善死了,镇西军虎符失去了踪迹。 明儿一早陛下就会知道此事,你那般了解陛下,你觉得他会如何?” 林言森听完沉默了,继续盛汤。 一碗香热的鸭汤摆在章回宁面前时,他才说话, “多谢回宁兄告知,言森若活着,定会报答这份大恩。” “哎哟,我这是为了让你报答才来的吗?你如何想的啊?” “等陛下知道此事后就来不及了。” 这样短的时间里,林言森已经有了主意:“林家撤离帝都,藏书先行。” 林青毓护着卓舒明和林振伟,随藏书先行去往南部。 章回宁觉得这法子可行。 黛黛有多在意这些古书陛下是清楚的,就是异动传到宫内也不会引发过多猜测。 “你呢?” 林言森:“陛下不会杀我的。今晚,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一碗老鸭汤喝尽,章回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府。 林言森默坐了片刻,亲自去寻了林青毓和卓舒明,整个林府动了起来。 一派忙碌间,林言森召来林府暗卫,吩咐他们将绍宁一家三口带来林府。 “越快越好。” “告诉他们无须收拾行李,一切等平安出了帝都再说。” 暗卫领命离去。 听全了他和暗卫沟通的卓舒明略带疑惑地问他,“绍宁是谁?” 林言森:“季与京的好友。以现在的形势,他的朋友还是离帝都远些好。我看那小伙子人挺不错的,能帮就帮一把。” “夫人,你说是吗?” 卓舒明看着在波云诡谲中待了数十年仍保持着善心的夫君,心里爱意泛滥。 对他的担忧也随之而来:“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林言森将妻子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别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务去南方同你们汇合。”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黛黛。” “嗯。” 丑时中,有十数辆马车从林宅驶出,林言森和林青毓策马走在最前头。到了城门处,守城主将岑卫亲自过来问询。 “侯爷怎么这个时辰出帝都啊?” 林言森当即下马,走近岑卫,悄悄塞了包金子给他。 这一包,沉得厉害。 “守城辛苦了,我暂时还走不了。” “这些车里装的都是我们家黛黛最喜欢的古籍。如今要迁往南部,别的不说这些必须带走,不然丢失了或是损毁了,她定是要闹的。” 林二姑娘有多喜欢读书,岑卫是知晓的。 收妥了金,笑道:“侯爷还是那个侯爷,宠女儿不惜代价的。这么多书装啊卸的,都是极费力的。” 林言森:“是啊,但是没法子。” “第三辆车里坐着老爷子和舒明,将军要去瞧瞧吗?” 岑卫给下属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往前走去,挨个查了车。但很明显是一掠而过,没有较真了查。 岑卫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林家迁往南部那是陛下都允准了的事儿,又不是畏罪潜逃。挑在半夜,无非是为了避开各方目光,低调行事。 情理之中。 查验过,又能给林侯爷一个面子,如此甚好。 “将军,无可疑。” “开城门,放行。” 林言森拍了下岑卫的肩膀,“明儿一道喝酒啊,我没人管了。” 岑卫笑:“看把你能的。” 寒暄过后,林言森又踱到林青毓的马旁,仰头看他, “照顾好你母亲和爷爷,还有黛黛乖宝的那些书。” 林青毓:“我算是知道了我在家里活得连书都不如。” 林言森:“狗崽子你怎么说话呢?” “快滚。” 岑卫和守城士兵被这对父子逗笑。 一车跟一车,一刻多钟后,林家车队全部出了城。 林言森心里松了口气,但目光一直没撤回,直到守门的士兵将城门关闭。 “哎,成孤家寡人了。” 岑卫:“这边收拾妥当了不就能跟去了吗?有什么好长吁短叹的?不如抓紧这些日子和老友老同僚聚聚,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你这姓林的好福气,可以去南部享福了。我们这些还要继续干,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翌日五更天,每日例行的早朝。帝王居高处,目光于朝堂内梭巡。 “林言森呢?这还没离开帝都呢,早朝都不上了?” 周章平当即走上前了,朝着帝王躬身,“陛下,林侯爷他病了。” “昨夜他送黛黛的那些古书出城,被冻着了。十几车书,亲自装亲自送。” 泰宁帝冷着脸:“没苦硬吃,他不病谁病。” 话听着狠,但朝堂众臣心里门儿清,帝王并未因林侯爷没来早朝生出不快。 早朝随后进入议事环节。 章回宁给黄黔使了个眼色,他随即出列,朝着帝王躬身:“陛下,臣黄黔有要事禀奏。” 帝王:“准。” 黄黔:“宁东军主将季与京依着圣旨讨伐叛臣吴庭善大获全胜。吴庭善引火自焚,被烧得尸骨无存。” 吴庭善死了? 被烧得尸骨无存? 帝王和众臣心思各异,眉眼却都是冷的,剥不出一丝情绪。 “确定属实?”漫长的沉默过后,帝王不冷不热地问道。 黄黔:“属实。” “季与京率军强攻天韵城那日,末将派人潜入了天韵城中。三立桥上,两军主将激烈搏杀,吴庭善不敌又心高气傲不愿被伏,遂引火自焚。火一出现便极为猛烈,根本无生还可能。” “吴庭善像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帝王安下心来,但这一点从面色上来看并未显露分毫。 “那镇西军虎符可有带回?” 帝王话音刚落定,黄黔已经跪了下来。 “末将该死,并未带回虎符。” 帝王的目光陡然泛冷:“虎符在哪儿?” 黄黔:“战后末将分别寻了镇西军高级将领和季与京,两人都说没见过虎符。” “末将也认真搜了吴庭善的住处和书房,确实未寻到……” 话,没能说完。 因帝王略显癫狂地开腔:“都想反吗?” “孤给出的东西就再收不回了是吗?” 朝堂众臣,跪了一地,额心全部贴着地面。 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敢说话。 末了,是宋云眠先开的口。 “父皇,您对臣下太过宽待才会如此的。” 帝王看向宋云眠,黑眸中怒意未消:“你想说什么?” 宋云眠磕了下头,“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说。” “不管镇西军虎符在不在季与京手中,父皇都应对他施以敲打了。太过宽待,定是会助长他的野心。” 这番话说到了帝王的心坎上。 也让帝王知晓,宋云眠已经有了想法。 “那这事,交予你处理。” “记住,不可过激,到底是我浔国的功臣呐。” 章回宁听着天家父子说话,背脊发冷。 此时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昨夜去了林府。现如今,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早朝过后,帝王离开。 肖祺没跟着走,他去到宋云眠身旁。之后,两人去往偏寂处。 宋云眠笑,客气万分的意态:“公公有事儿?” 肖祺跟着笑:“是,为陛下捎句话给大殿下。” 宋云眠:“公公请说。” 肖祺:“陛下吩咐万事绕过林家。” 也就是说:林家,不可碰。 宋云眠面上应下,心里却在冷笑。 都闹到这个地步,竟还想着护着林言森。 宋青梧这老东西,原来还是有点人性的。 罢了,看在少年时林夫人待他们母子还不错。今次,便绕过林家罢。 这一日,帝都几乎所有的岭东籍的平民全部被无理由屠杀,其中不乏几岁的孩童。其中一些尸首被挂在了街头巷尾,任由冬日霜寒侵蚀,众人围观。 但这些人里并没有宋云眠最想寻的那位昭姓男子。 多年前季与京的好友被东韶国虐杀,他心中有结再难解。 若再加一个,季与京会发癫吧?凶神发 癫,这浔国怕是再无宁日了吧。 宋云彦,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岭东了。 想法没能彻底实现,宋云眠也没恼。 他对身旁的侍从说:“割二两死人肉八百里加急送往岭东,交给季与京。” “告诉他,这是……绍什么啊?” 他身后的谋士提醒他,“绍宁。” 宋云眠笑,“对,绍宁。” “告诉他这二两肉是从绍宁身上割下来的。” 第68章 第68章围了林宅,我要宋云彦的…… “你说什么?” 书房中,林言森听完府中暗卫的汇报,惊到手中的茶盏差点都没拿住。他盯着那暗卫,双目圆睁。 暗卫:“银盾军将帝都的岭东籍乡民几乎全部杀死,部分尸体被挂在了几条主街的街头巷尾。” 林言森:“谁干的?” 他就一天没早朝,怎么就闹出这么大事儿。 皇家,真的不怕激怒季与京吗?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季与京。他能从无到有组建宁东军能杀吴庭善,那将宋家从至高王座上拉下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暗卫:“大皇子。” 林言森:“……” 在这一瞬,林言森突然生出了一种宋云眠回来不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是为了弄垮整个浔国为他的母亲陪葬的感觉。 但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都不该拿无辜百姓开刀啊。 杀了还不够,还要羞辱尸体。 思绪起伏,终是生出了愤怒。 林言森当即放下茶盏,起身。 暗为问他做甚? 林言森:“送乡民入土为安。” 暗卫听完心惊,不由劝道,“侯爷,不可啊。这事是陛下默许的,您如果去了不等于是和陛下对着干嘛。” “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和大少他们还等着您去南部呢。” 林言森:“肇贤,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今儿我知道了这样的事又不去做点什么,日后我就是安稳地去了南部,我也没法像从前那样生活了。” “我就是死了,我也没脸去见林家列祖列宗。” 肇贤没再劝了,不是不想,而是嗓子眼像是被异物堵住,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走吧,让那些乡民们入土为安。在帝都的林家暗卫,全部出动。” “诺。” 林言森带着一众高手出了林宅,朝着宝善街而去。这条街对卓家而言,意义重大。 他想从这里开始。 行至宝善街的街头,一如肇贤说的那样,街头挂了四具尸体。衣衫被捅破,伤口明晃晃显出。 林言森看在眼里,心里叹道:宋云眠,你会遭报应的,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面上,他高喊一声,“去放他们下来,送他们入土为安。” 这一喊,把周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拽了过来。其中有在附近巡逻的银盾军,也有宝善街和附近的乡民。 肇贤和陈擎闻令,立即带人向前。 在附近的银盾军顿时涌了上来,好巧不巧,今儿是闵裕安带队。 两方人马对上。 闵裕安看着林言森,以只有近处能听到的低微音量劝道,“侯爷,您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这是陛……” 话未完,就给林言森截断了,“裕安,你该如何就如何,不必觉得为难。” “但今儿这些乡民,我定是要送他们入土为安的,哪怕陛下要摘下我这颗脑袋。” 闵裕安:“……侯爷。” 林言森手一扬,示意肇贤和陈擎带人行动。 闵裕安任务在身,只能和他们对上。 两拨人马在宝善街大打出手。 银盾军和鲜少显山露水的林家暗卫都不是省油的灯,打起来,想彻底压制对方是极难的。 宝善街乱成了一锅粥。 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银盾军三巨头之一赵辛阔亲至。他高踞马上,看着林言森,眉目冷然, “病了就该在家好好休养,出来添什么乱?” 林言森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别的我都能忍,哪怕是将我林家百年家业全部充公。但无理由屠戮百姓死了还要羞辱他们这一事,我林言森不能忍。” “今日一旦忍下,日后施暴者就会越发的凶狠和肆无忌惮。谁也无法保证,未来这把刀不会捅向自己。” “林言森,你可知……” 赵辛阔本想告诉他这次施暴者虽是大皇子,但说穿了,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有结果惨烈日后季与京做决定时才会掂量斟酌。但话才开了个头,他就停了,自个儿停的。 只因他太了解林言森了,看着成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实则是个大倔种是非分明。他认定的事儿,就是陛下亲至,他多半也是会争上一争。 “不要再打了。你同我入宫见陛下。” 打斗停止。 林言森对赵辛阔,“先把乡民的尸体放下来。” 赵辛阔:“……” 这倔东西,只有陛下和舒明能治。 暗忖完,叫了闵裕安,“把各街口的尸体全部放下,后续如何处理等我和侯爷见了陛下再说。” 闵裕安:“是,将军。” 赵辛阔领着林言森入了宫,以最快的速度。 在御书房,两人见到了帝王。 “陛下日安。” “陛下日安。” 再如何激动,来到帝王面前林言森还是懂事的,恭敬周全地行了礼。 帝王:“不必多礼。” 帝王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言森身上,“这不挺精神的吗?装病?” 林言森听了心里一咯噔,“装病不上朝那可是欺君大罪,臣哪儿敢啊。” “昨夜受了凉,头疼脑热的,怕将病气传染给陛下才缺席早朝的。” 帝王:“那现在怎么又来了?” 林言森:“老赵让我来的。” 帝王闻言看向赵辛阔。 赵辛阔:“……” 随后如实说了宝善街发生的事儿。 他话落,帝王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言森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磕在地面,撞出了一声明晰声响。 听着都疼。 他自个儿也是拧了下眉,但这疼意并未耽误他道明自己的想法,一息都不曾。 “陛下,言森只是想送这些乡民入土为安,再贫微,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呐。” “今次这般施为损的是陛下的仁德。” 帝王目光开始泛冷,“你在质疑孤的决定?” 林言森额心重重磕地,“言森不敢,言森只是想守护陛下的仁爱之名。” “陛下,若您真不放心季与京,您就把我关起来。我不去南部了,不去了。” 话到这里,林言森眼中有泪雾氤氲开来,“死去的乡民什么都没做错,缘何要经受这一切啊?” 声泪俱下,把泰宁帝激得五心烦躁。 他拿起茶盏,砸向林言森。 明显留了手,茶盏碎在了他的面前,并没有砸到他。然而盏碎茶水四溢,溅到了他的脸上手上,也染湿了他的衣裳。 “管东管西,现在管起孤做事了。” “宋云眠说对了,孤就是对你们一个个太过宽待了。” “赵辛阔,将这烦人的东西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你亲自打,敢留情,孤摘了你的脑袋。” 赵辛阔想劝:“陛下……” 帝王:“再说,和他一起挨板子。” 林言森脸上不见一丝惊慌,“陛下,您今儿就是打死臣,臣也不会对您有一丝怨言。但您还记得年少时您对臣说的话吗?为君者,当止戈爱民。” “带走。” 赵辛阔连忙将林言森拉起,扯出了御书房。 两刻钟后,赵辛阔重归御书房,向帝王复命。 帝王:“死了没有?” 赵辛阔:“……死是没死,但就林侯爷那身子骨,半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 帝王:“找打,孤还能不满足他?” 赵辛阔犹豫了一瞬,还是多问了句,“那宝善街那边……” 没完没了,帝王烦得要命:“那狗东西不是要送他们入土为安,交给他办。” “都出去。” 赵辛阔折腰抱拳,“陛下保证身体,臣这就送林侯爷出宫。” 倒退着走了十数步,赵辛阔转身,径直出了御书房。踏出御书房的那一瞬,他的嘴角勾了下。 老林,你赢了。 那些无辜的乡民可以入土为安了。 …… 十一月滑入尾声,岭东的每一缕风都似携了冰雾,所过之处皆是寒凉。 新旧月即将更迭时,宁东军迎来了帝都来使。 那份经宋云眠授意八百里加急的“大礼”来到了季与京的面前。 他当时没开,冷淡睨着帝都来使田亦, “大皇子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礼?” “不如你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认真说起来,季与京说这些话时是很轻松的意态。 可田亦的心跳还是乱了套,因为惧怕。 一旦季与京知道了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们这帮人定是走不出岭东了。 一直留在这里的四皇子,说不定都要死。 然而他们奉命行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这盒子里装的是二两死人肉,是从一位叫昭宁的岭东人身上剔下的。” 田亦话落,议事厅仿佛一瞬被冰封,沉寂冰冷。 季与京的目光发冷,声音也是,“你再说一遍?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田亦 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他的面色开始发白,他根本无法抑制。 季与京听完,沉默了良久,才动手开了这盒子。 若走近了看,他的手指在颤。 片刻后,盒盖开,一股子血腥气朝他扑来。 戾气蹿出,一出现便是强盛。 “宋云眠。” 季与京无声咬字,恨意却是明晃晃,让田亦等人清楚地感受到。没多时,帝都有密信至军中。 季与京亲启,信里的内容证实了田亦所言非虚。 因他拒绝交出虎符,宋家屠戮了数百名岭东籍平民。为了让这些平民能入土为安,林侯爷冒死进谏,最后被打了三十大板。 “宋青梧,宋云眠。” “你们怎么敢的啊?宋家残忍至此,凭什么坐高位享受万民供奉?” 说着说着,季与京黑眸泛红,有泪从他眼角滴落,落在了纸面上他的手上。 “呵呵……” 他又哭又笑,透着一种癫狂感。 落在田亦等人眼中,只觉瘆人,背脊发凉。 而叶霄等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皇权本该护佑万民,如今却成了割向万民的刀。 半晌后,季与京冰冷下令,“帝都来使,全部诛杀。” “围了林宅,我要宋云彦的项上人头。” 理智被仇恨彻底碾灭。 季辞再不是季辞,而是恶修罗,只信以战止战以血还血。 第69章 第69章情绪化刀,冲向了林青黛…… 异动传进林宅。 前院花厅,何珂慕璟等一众高手正和林青黛一起烤果喝茶,又暖又惬意。自从林二姑娘嫁到岭东,他们就时常往林宅跑,有时是有任务,有时纯粹他们自己想来。 人多热闹,又总有新花样,比自个儿待着有趣多了。 听到声响,何珂对望着林青黛道,“将军回来了?” 林青黛柔声应道:“这个时辰,应该不会?” 今儿姑娘着了淡粉色的立领小袄,袄面纤美花枝蔓延,下身搭了件同色系的半裙。 瑰姿艳逸。 春未至,岭东已有春意。 何珂:“我出去瞧瞧。” 宋云彦:“我也去。” 何珂:“走走走。若真是将军回来了,我们将茶换酒。” 林青黛闻言笑了声,“那我去偷将军藏的酒。” 花厅因林青黛的话笑成了一片。 何珂和宋云彦阔步朝着大门而去,门开,门口的情况让他们心惊。 季与京确实回来了。 可他给人的感觉是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那双看向他们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透着猩红,明显是才哭过的。 他身后是从新和徐羡二将,皆配了武器。这阵仗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来拿人的。 抓谁,需要季将军亲自动手? “将军,这是……” 何珂温声问道。 季与京很是直接:“将宋云彦拿下。” 宋云彦:“……” 何珂闻言,下意识地将宋云彦挡在了身后,“将军,为何拿四皇子?” 季与京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勾动了下,“为何?他身体里流着宋青梧的血,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帝王名讳。 若计较,是要杀头的重罪。能将季与京激到如此地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宋云彦越过了何珂,他不需要保护。倘若季与京执意杀他,何珂也拦不住。 “发生了什么?” 季与京沉默不语。 徐羡代答之:“帝王因怀疑将军私藏镇西军虎符,屠杀了帝都几乎所有的岭东籍平民。” “你说什么?” 宋云彦震惊不敢信,黑眸中满是错愕。 徐羡:“你听到的,全是事实。” 话落,徐羡率先抽刀,“血海深仇。殿下,你别怪我们。” 他知季与京和宋云彦之间牵着林二姑娘不好动手,那就由他来。 何珂自是不允,同他缠斗。 从新跟着拔剑,冲向了宋云彦。剑风扫向宋云彦时,他下意识地避开。 何珂见形势不对,高喊,“小姐。” “慕璟。” 急躁的声音传到花厅,众人心惊。 林青黛和慕璟等人赶忙起身,朝着门口而去。 “住手。” 激烈打斗的场景映入林青黛的眼底,她惊慌喊道。裙摆仿佛都被她这一声惊扰,荡出的弧度越发的凌锐了。 这一声,逼停了从新和徐羡的攻击。 对于他们来说,林青黛不仅仅是将军夫人,她更是岭东的第二个守护神。自她来后,岭东民众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一声,也让季与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细微蜷动。 也仅限于此,他没去迎她,一身冷寒,仿佛才从寒潭走出。 林青黛走出林宅,来到了季与京与宋云彦中间。 “发生了何事?” 何珂将知道的说给她听。 她听完,沉默了。 徐羡这时又补充了细节:“杀了那么多人还不算,还将绍宁的肉割下来送到岭东。” “宋家人歹毒至此,人人得而诛之。” 原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可话音铺开,音调越来越高,愤恨再掩不住了。 林青黛看向季与京,他低眉敛眼不愿看她。明明早上出门前时还是明亮,意气风发。不过短短半天,便成了这般冷戾模样。 宋家,还要造多少孽。 杏眸中有泪雾氤氲开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控制。 此间自此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林青黛慢步走向季与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 话未完,季与京抬眸看她,言语轻缓而尖锐,“你不理解,你这样的大小姐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平民的痛苦和无助。” “明明辛劳一生,却还是贫微地过一生,是生是死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是,宋云彦命好,是皇子。当他受伤害,你一次次地护着他,可那些贫微的民众呢?” 情绪化刀,冲向了林青黛。 宋云彦哪里忍得下这个,“你……” 慕璟拉了下他。 宋云彦看向慕璟。 慕璟冲他摇了摇头。 这样的时候,宋云彦最好能降低存在感。 季与京明显已经动了杀心,没有亲自动手,不过是因为他和宋云彦之间有个林青黛。 仇恨控住了他,他仍记得这件事。 宋云彦听了劝,放弃了上前。 听到这样的话,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她看着季与京的目光依旧温柔,“你不是我,你如何知我不能理解?倘若你今日要杀的是宋云眠,哪怕是今上,我不会拦你。” “可四哥,他是无辜的。” “无辜?那些枉死的乡民不无辜吗?” “你若滥杀无辜,你和宋云眠又有什么分别?你又凭什么讨伐他?” 话到这里,季与京突然笑了声。 “林青黛,少拿你的这些规矩往我身上套。你用规矩驯化我,旁人却在残暴地虐杀岭东平民。” “你的那些规矩能救他们吗?“ “能吗?” 季与京的情绪失控,言语也是。 “驯化你?” 伤人的字眼终于刺破了林青黛的平静,杏眸之中泪雾浓盛,“你真的这般想的?” 季与京看到了,怔了一瞬。 也仅仅只有一瞬,过后,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宋云彦交给我。” 林青黛小幅度摇头:“他是无辜的,只要我看见了我就不允许任何无辜的人死,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他可以是四皇子,也可以是平民。” “季将军。” 她清冷唤他,没有一丝从前的爱娇。 “四皇子在凝月城舍身救千余名百姓,他和宋云眠是不同的,关系也近乎微无。这事儿如何都算不到他头上。” “但他确实是宋,若硬要计较……” “四皇子母家岑家可向岭东捐赠万金,将军放他回南部。” “你和我谈生意?” “我只想你们都好。倘若将军不允,执意要杀四皇子,那便……” 把我一道杀了。 “因为按照这种迁 怒法,皇家越来越疯,我在意的人没一个能逃脱。这次是四皇子,下次是不是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季将军,我遭不住这些。” “早死,早解脱。” 她又一次,先于所有人预判了未来。 季与京知道,她没说错。 今日这样的冲突,会随着泰宁帝发癫越来越多。他想杀,她想救。 慧极必伤,身子骨又弱。 今次这样的事儿多来几遍,她定是遭不住的。 终有一天,他会失去林青黛。 这个念头迸发时,季与京短暂地脱离了戾气的桎梏。 他不可以失去林青黛的,他必须找出折中的方式。 漫长的对峙后,季与京终于开口了,声线仍未回温, “十日。” 十日内,若岑家没有将万金送入岭东,宋云彦还是要死。 林青黛:“那就劳烦将军静待十日。” 她话落,季与京转身离开。 从新和徐羡跟上,但围了林宅的将士一个未退。季与京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待到季与京的身影消失于林青黛的视野,她才撤回目光,和宋云彦等人回到林宅。 大门一阖上,宋云彦便愤怒嚷道,“宋云眠是一心想弄死我啊?” 凝月城那次失败了,这回又来。 明知他在岭东,还用极端手段激怒季与京,除去敲打季与京的意思,就是想他死。 何珂:“宋云眠真是疯了。” 林青黛停下脚步:“他确实疯了。” “四哥,你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宋云彦闻言,顿时静了下来,他也真是受够了。 “我能做些什么啊?回宫和他斗?” 林青黛当时没回他,回到花厅,她令明月铺了浔国舆图。几个人围着舆图而立,林青黛纤白的指尖点了点南部所在的位置, “去南部。” 宋云彦:“去那儿做什么?” 林青黛:“启动藏兵于民计划。” “藏兵于民?” “战时可立刻集结作战,寻常时正常生活。” 南部世家众多,个个心高气傲,唯我独尊。寻常人,根本无法将他们凝在一起。但他们实力底蕴摆在那儿,想攻破又是极难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群雄并起,没一个出自南部。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林家迁到南部了。一个林家少主和一个当朝四皇子,联手可一试。” “四哥,挨个去谈会很累的,你愿意去做吗?时局不稳,唯有入局握有兵权,才有谈判的权利。” 宋云彦静静地看了林青黛片刻,“黛黛,四哥愿意去。” 他再也不想,黛黛一次又一次出面救他了。 他再也不想,让在深宫中的母亲担忧了。 林青黛轻轻勾动唇角,“黛黛相信四哥,会以另一种方式名震天下。” …… 季与京回到军营,便把自己关进了议事厅。时至傍晚,仍未出来。 叶霄担心他,时不时过来瞧瞧,但这次他只敢在门口晃来晃去。 酉时一刻,他又来了。 耳朵贴着门听动静时,巡防处值守的兵士过来了。 “霄少。” 叶霄:“……” 他故作冷静地转过身,看着那兵士,“找将军?” 兵士:“是,夫人身边的明浅姑娘过来了。带了盅汤,说是夫人亲手煲给将军的。” 叶霄闻言,黑眸骤亮。 “好好好,我去拿。” 叶霄跟着兵士出了营地,拿了汤后折返。 他也终于找到了敲门的借口。 砰,砰,砰。 连敲了三下,里面有动静传出,“进。” 叶霄推门进入,阔步走到季与京面前,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上。 季与京看都没看,“我不吃,拿走。” 叶霄:“嫂嫂亲手煲的安神汤,还有米糕。” “你真不吃?那给我?” 季与京抬眸看他。 叶霄立马消停:“不吃不吃,我不配。有事儿叫我,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至。” 话落,飞快离开了议事厅。 季与京的目光落至那精美的食盒,良久后,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药香和米糕的甜糯香气交织在一起涌向了他…… 之后三天,每日酉时一刻,都会有安神汤放在季与京的面前。但那点心每次都不同,但总归都是软糯好消化的。 第四日,时至酉时中,季与京也没能等到那碗安神汤。心烦气躁,他根本抑制不住。但叫他去问,他又开不了口。 又熬了近一盏茶的工夫,议事厅外终于有了动静。 叶霄进来,没问便急道,“明浅刚刚过来说:嫂嫂头疼脑热昏昏沉沉的,今儿没有安神汤了。” 季与京话音泛冷,“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和我说?” 叶霄:“……” 心道,你这般状态,谁敢找你说话啊。 “定是嫂嫂不让说的,怕你忧心。” 他的话音还未落定,季与京已起身,朝外而去。 速度快极,叶霄想问他去哪儿都没机会。 回到林宅,在花厅寻到了林青黛。 她躺在摇椅中,随着摇椅轻轻晃着,双眸紧闭,小脸泛着异样的红,明显还烧着。 来到岭东近半年,一直康健有精神。 这么一闹,又开始病了。 季与京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躺椅旁,弯腰将她抱起。动作很轻了,还是惊扰了林青黛。 她费力地睁开眼,任性道,“我要在这里,凉快。” 季与京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说着自己的,“我的安神汤呢?” 这一句让林青黛清醒不少,“将军?” 季与京没有回应,径直抱着娇人儿回到寝房。 将她塞进暖被里,他脱掉外衣躺在了她的身旁,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睡吧。” 林青黛:“我热,头疼,睡不着。” 季与京:“怪谁?” 林青黛往他身边挪,话却不见好,“怪你。” 熟悉的气息萦绕,身心安稳,说睡不着的林青黛很快睡去。 季与京静静看她,一瞬,唇落至她的额头。 这一夜,季与京也难得安睡。 血腥而残忍的一帧帧暂时退避,未再绞杀他。 第70章 第70章别怕,我会保护你。 天还未亮透,林青黛醒转。 彼时季与京还在她身旁,黑眸明润,明显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正定定地看她。 “你看什么?我不让你看。” 林青黛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任性说道。这会儿头虽不疼了,那可嗓音就仿佛被砂砾磨砺过一般,有些沉哑。 指尖也还残存了烫意。 季与京捉开她的手,扣于自己的掌心。 “你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不要生病。” “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青黛:“我答应你的事可多了,我哪知道你问什么?” 听她语气,季 与京便知她还在恼这几日他派兵围了林宅这事儿,不乐意好好和他说话。 “黛黛,你若是我,面对如此情况你会如何?” 这话,让林青黛想起了昭宁之死。 她不由心软了,凑近,亲了亲季与京的嘴角, “我若是你,我就一路打到帝都去。” 季与京被逗笑,眉眼间的冷意短暂地散了去。 “林二姑娘这么凶悍的吗?” “嗯,你怕不怕?” “怕。” 怕她哭,怕她生病,怕她觉得待在他身边太累想离开,怕…… 和宋家,不过一战。 可她住在心尖上,她不舒服,他就基本和喜乐无缘了。一旦涉及她,凡事都要斟酌。 “若是你我再起争执,无论气头上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要当真。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林青黛轻轻软软地应了声。 应完,许是想起那日之事儿还觉得委屈,又娇蛮说道,“我冷静得很,都是你在发疯。” “不过算了,我人美又大度,原谅你这次。” 笑声从季与京的喉间溢出:“多谢夫人大度。” 话落,回到正题。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三生三世你还记得吗?” 林青黛知他在担心什么,“我只是着了凉,将军这般会不会反应过度?” 季与京:“提醒你罢了。” 林青黛:“那正好,我也提醒将军一番。好好保重,不然我陪谁去啊?” “……” 说不赢,根本说不赢。但你来我往间,季与京的情绪是真的轻松不少。 “黛黛,过段时日我需出门一趟。” 林青黛;“去哪儿?” 季与京也没瞒她,“孤云城。” “请裕永老先生来岭东时,我曾答应他替他报灭门之仇。” 林青黛心知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奔赴孤云城绝不仅仅是为裕永老先生报仇,定是还存了别的目的。 这目的大概率同讨伐宋家有关。 帝都的岭东平民遭屠戮,让季与京变得激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都不会觉得惊奇。 “那你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林青黛应得很轻易,也正因为这份轻易,季与京心湖生出涟漪。 “黛黛,再等我一段时间。我曾允诺过你的事,我会一一实现。” 林青黛没立即回应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怕我生气?” “嗯。” “我很大度的。” “那我也怕。”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 宋家皇权要颠覆,林青黛也必须安稳地待在他身边。 缺了哪一个,他的人生都是有缺的。 林青黛像是读懂了他未有言明的心意,杏眸中有笑意漾开,红唇凑过去,贴了贴他的唇, “别怕,我会保护你。” 明晃晃的偏袒,来自林青黛。 季与京的心间,爱意泛滥成灾。 他控住她的后颈,缠着她深吻。屋外寒意浓盛,他怀中的人是暖的,他的心亦是。 …… 岭东平民遭皇家屠戮一事在浔国境内以飓风之势传开。抵达极北之地时,冷伽蓝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前段时日,她曾两度到北黎借兵。 两次,都失败了。更甚者,第二次连国君的面儿都没见着。北黎不想掺和邻国内斗。北宴趁乱攻打北地,也和他们没关系。 如此形势下,想成事真的很难了。 可冷伽蓝不愿意放弃。 北宴和境内异动的枭主会不会将心思动到北地,事情未发生前谁都无法笃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她就要做足准备。 雪深寒极的夜里,她三度进了北黎皇宫。这一回,她没有直接去见国君,改去了东宫见太子黎颂泽。 她的表哥。 黎颂泽看到她,不见一丝惊诧。 自家妹妹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他虽没介入,但桩桩件件他都是知晓的。 是以打完招呼,冷伽蓝才脱下防雪的外衣坐定,热茶都还没来得及上一盏,他便问道,“为借兵而来?” 冷伽蓝:“是,表哥可愿助伽蓝。” 黎颂泽温声回道:“出兵,可不是儿戏。” “你若想成事,必须拿出能让帝君心动的筹码。” 黎颂泽在提示冷伽蓝,光靠亲情求是没用的。不是不在意冷伽蓝,而是牵扯太广了,不得不慎重。 冷伽蓝听懂了提点,细致思忖后冷静说道: “哥,我想你对浔国局势也是了解的。这江山虽姓宋,但已不是宋家说了算的。枭主并起,表面上还臣服宋家,实则各自为政。” “而这些枭主,如今属季与京最是强横。若镇西军的虎符真在他手中,万里江山改姓迟早的事儿。” “不瞒哥哥,我会动集结各方力量维持极北之地安稳的心思因季夫人暗中授意。” 话至此,黎颂泽心间起了波澜。 季夫人,不就是林家二姑娘。 她嫁到岭东不过半年,以她为中心通向各地的商道陆续打通中。身份特殊,手段独到高明,浔国境内无阻碍通商成了有可能实现的事儿。 季与京上位的每一步,都在推进这事的进度。 这对夫妻联手,浔国兴盛是可以预见的。 “三十万大军在手,他会惧怕谁?即便极北之地短暂地处于劣势,等他缓过劲来,也能转危为安。” “在我看来,大局已定。季夫人不过是心系万民,不想他们受战乱之苦。” “哥哥,此番与其说是向北黎借兵,不如说是季夫人邀北黎上桌。今日北黎帮了极北之地,他日季夫人定是会投桃报李,邀北黎共享畅通的商道。” 在今日之前,黎颂泽从未想过会从痴迷武艺和玩耍的表妹口中听到这般有见地的话。 他还真被说动了。 “哥,你就帮帮伽蓝这一次?他日若北黎真有同浔国通商的想法,我去和林二姑娘谈。” “她可喜欢我了。” 黎颂泽闻言,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看出来了。” 不然也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到她手上了。 “起来,随我去见帝君。” 这是要出面帮她的意思!! 冷伽蓝欢喜写在了脸上,“多谢哥哥。” 黎颂泽:“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他日两国通商,你要出面去谈。” 冷伽蓝:“那有什么问题?我必定为哥哥和北黎披荆斩棘。” …… 十二月初五,宋云眠生辰。 下了朝,天还是灰冷的,他独自去了中宫。 宫门紧闭,门口有银盾军把守。 “开门。” 负责值守的银盾军首领宁回,“殿下,陛下有旨……” 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中宫。 宋云眠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出了帝王令,持此令,二品以下可先斩后奏,皇城内畅通无阻。 宁回见令,当即示意属下开了宫门。 宋云眠朝他笑笑,明明是温润模样,却令宁回背脊生寒。 “殿下,里面请。” 宋云眠:“不用跟,本殿自己进去即可。” “诺。” 漫长的一程后,宋云眠进了中宫。目光所及,皆是精致,甚至是奢靡。 他的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弧。 不愧是皇后,即使被软禁,吃穿用度仍是从前标准,冠绝天下。 “大殿下。” 很快,有内侍发现了他的存在,恭敬行礼问安。 前殿这会儿只有皇后,这般早又不用见妃嫔,她的衣着和妆容皆精致。 宋云眠看在眼里,只觉这老女人已经病入膏肓。 从前,他恨不得能将她锉骨扬灰。 现在,快能够了。 他忽然又不想她死了,他想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哥哥和夫君,还有宋家江山全部因她消亡。 “宋云眠?” “你的规矩呢?” 吴莹循声看向他,原是沉静的黑眸中有厌恶一闪而过。 宋云眠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离皇后半丈远的地方,笑道, “云眠都没娘教,怎么会有规矩呢?” “再往深了说,这不是皇后娘娘您一手造成的吗?” 吴莹听完,神色依旧木然, “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当年查都没有查出任何证据,如今,你又凭什么指控本宫?” 宋云眠:“娘娘说得极是。同样的,今日您的兄长您的父亲死于我手,谁又能奈我何?” 吴莹的冷静,碎于瞬息间。 “你说什么?” 宋云眠:“我说你的兄长吴文乾和父亲吴庭善都死了。” “吴庭善一代名将,被你这个不孝女拖累,老年丧子,后又被火烧得尸骨无存。” 自二皇子夫妇被关进中宫,这座昔日显赫至极的宫殿成了一座孤岛,是外 界失去了联系。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冒着被帝王发现的风险给他们传递消息。 直到今天,吴莹才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不相信,却还是心慌意乱,根本无法控制。 “你胡说。” 宋云眠最是爱看这女人的疯癫样儿,嘴角翘动,“不信,你找人问问。” 话落,也不等吴莹应,便是径直往下说道,“失去了吴庭善这个仰仗,你还能活到几时?你那个以虐待昭宁郡主为乐的畜生儿子会不会被景闲王千刀万剐?” 越说,宋云眠越兴奋,音量一路上扬。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为母亲报仇了。 吴莹突然狠戾地喊了声,“滚。” “滚!” “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玩意儿带出去。” 宋云眠将她的歇斯底里看在眼里,身心皆愉悦。 “惹恼了娘娘是云眠的不对。” 他微微颔首,算是致歉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是温润公子,风度翩翩。 “不用赶,云眠这就离开。” 宋云眠走后,中宫归于平静。 吴莹默坐着,渐渐地,华丽的衣裳和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那一股股从她骨子里渗出的颓冷了。 “来人。” “娘娘。” “派人去见章回宁,问问天韵城的情况。” * 十二月初,岑家家主亲至岭东,同时而来的还有万金。 宋云彦赴南部在即。 在离开的前一日,他独自去了趟军营。出乎意料,季与京并未避而不见。 议事厅内,两个人隔着不短的距离,面对面而坐。 中间无遮无掩,连清茶都没有一杯。 “四殿下,找我何事?”季与京的话音很冷淡,神色也是。 宋云彦也不介意,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季与京没杀他已算手下留情。 “我来为两件事。一是想告诉你,我宋云彦虽是皇子,但从小到大我未做过一件恃强凌弱的事儿。” “岭东数百名乡亲的死,一如黛黛所说如何都算不到我头上。但岑家仍愿付出万金,一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二是不想黛黛难做。” “我希望,你莫要因此事和黛黛生出嫌隙。她身子骨不好,思虑过多不利于她的健康。” 季与京没有回应任何,宋云彦当他同意了。 他兀自往下说,“你和宋云眠有仇,我也是;你心中有家国有万民,我亦是。无论怎么说,你我都算不得敌对。” “若他日你有需要也愿意接受,我宋云彦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助你。” 说完,宋云彦告辞离开。 直到他走出议事厅,季与京都没再开口。 那个傍晚,林青黛在晚膳过后,当着何珂和慕璟的面儿对明浅说,“明浅,明日随着四皇子去南部罢。” 明浅心惊,面色骤变,“小姐为何赶奴婢走?” 林青黛看向她,眉眼含笑,“说什么傻话呢?我只是觉得像我们明浅这样的剑术天才待在后宅太可惜了。有天赋者应向上,去更广袤的世界搏杀。” “明浅,我希望你能为将。未来南部四将,我希望有你的位置。” 自浔国立国以来,不曾有女子为将的先例。在这个顷刻,林青黛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道出。 “若试过之后,你仍想待在我的身边,你便再回来。” 明浅眼湿湿,根本抑不住。 “我做不到。” 从未女子为将的先例,她就是想吸取经验都没有机会。 林青黛:“我筹谋一切,不可能将胜利的果实全部予人。我要我信任的人据一方,手握兵权。” 环顾左右,明浅是最适合的人选。 “若实在难过,你换个方式想:为将,是为了保护我和明月,为了光耀师门。” “你强,你在意的人才会有分量。” 话这么说,明浅听懂了。 如今时局这般混乱,未来会如何小姐就是再聪明也无法预知所有。当危险来临,光她和明月并不足以保护小姐。 几个月前,她们已经经历过一次。 “去是不去?” “这样的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 明浅先后看向明月和两位师父,他们没劝,但经由他们的眼神明浅读到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都希望她去,为小姐,也为自己。 人活一世,总要轰轰烈烈斗一回。 明浅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心还是慌, “不适应的话,小姐会让我回来?” 林青黛轻轻笑了声:“当然,我亲自去接。” 翌日一早,林青黛送走了明浅和宋云彦。 同时走了两个闹腾的,周遭清净,她有点不适应。 明月也是。 林青黛将她叫到身边,“在身边嫌弃,走了又舍不得?” 明月:“是啊。” 除了舍不得,还有担心。 从无到有,还是做一件从未有女子做到过的事儿,哪里有那么容易。 林青黛将她看穿:“我们明浅会做到的。” 绝对实力,可破任何常理。 十二月末,季与京率大军出岭东的消息传遍浔国内外。在宋家屠戮了数百名岭东平民后,大军出岭东的目的并不难猜。 与此同时,西北和极北之地悄悄锁了城。 状态解除前,禁止进出。 朝堂连发四道圣旨,勒令季与京解释大军异动缘由,然而季与京一次未响应。 他率军连下六城,大军终抵孤云城。【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71章等他将白玉凤印送到黛黛…… 六座城池,季与京几乎轻易地拿下。 当他开始不响应圣旨,他的野心举世皆知。再加上那樽失了踪迹的镇西军虎符,各大势力都会细致掂量同季与京对上的后果。 顺从他,保全己身实力实属情理之中的决定。偶遇抵抗,之于怀揣着仇恨出岭东的宁东军而言,不说不堪一击,也算不得费力。 拿下这六座城池,也意味着季与京对上孤云城算不得异地作战了。他有的是时间同他耗,兵力和物资都在增加。 但季与京并未选择耗时间,持续激进。 扎营,稍作休整,便大军压上。 由裕永老人叫战。 裕永等这一天太久了,也为这次攻打孤云城做足了准备,从武器改装到攻城策略他全部都有参与其中。 “霍唯江,你因忌惮屠戮我李氏一门,你悔吗?” “霍唯江,你己身实力欠奉,只能靠着子女联姻来壮大霍家声势,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霍家祖宗,又靠什么服众?” “孤云城在你手中变成了一个笑话,你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霍唯江,李灿永来找你报仇了。你敢战吗?你若不敢,就别姓霍了,改姓龟。不,龟应该都比你有实力,至少他壳是硬的。” 声声响,是一个老者的竭尽全力。也是一场迟来的,也来之不易的宣泄。酣畅淋漓,憋屈和痛苦随着冷冽的风一点点散了去。 然而,孤云城并未响应任何。 霍唯江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早已不在乎旁人如何咒骂他了。他只想一路赢下去,目的地是至高王座。 季与京明显料到了,漫长的叫战没得到响应他的脸上未见波澜。待到裕永老人结束后,他低冷的话音控住了这片空间, “霍唯江,交出镇山河舆图,我为你霍家留一点血脉。给你一刻钟时间做决定,此战一旦开始,你便再没机会降了。” 降,都不给机会。 这番话响彻孤云城时,城中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季与京太狂妄了。宁东军再如何强横,异地作战,对手又是一方枭主,想彻底屠戮难度惊天。 霍唯江得知此事之后,嘴角微动,笑意透着讥讽。 很明显,直到这一刻为止,他对孤云城的实力都很有信心。城中兵力以及粮食药物储备充足,如今天气极寒,宁东军能扛多久? 今次,不战就是最好的应对。 然而他低估了季与京碾灭宋家皇朝的心,他急欲拿到霍家手中的 那一截镇山河舆图。 以及裕永老人如今的实力。 等足了一刻钟,孤云城内仍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季与京笑了声,再未多说什么。大手一扬,先头部队分两拨行动。 一拨是箭无虚发的弓箭手,数十人,一人两箭,精准地落在了他们预想的位置。 一拨是轻功惊人最擅突袭的神鹰队,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城楼下,放下了一个个药包,随后点火。 百支箭矢杀伤力能有多少呢? 至于固若金汤的孤云城而言,简直不痛不痒。守城大将蔚鑫还在观望,怎想意外发生了。 箭矢和地砖猛烈撞击,抑或是插入墙缝后,开始冒烟。城墙下的药包,浓烟凶猛朝上涌,于半空中结成了网,将整个城楼牢牢笼罩。 蔚鑫面露惊色,“掩鼻,屏住呼吸。” 城楼众将士照做,然后为时已晚。 此药烟凶悍,能软骨,于极短的时间内卸掉人的力量。虽说药性持续时间不长,但足以最擅强攻的宁东军破开孤云城的城门了。 谁能想到呢,随着林二姑娘来到岭东,世人眼中的贫瘠之地成了宝库。漫山遍野的草药经她和陆老等老大夫的手幻化出千百种妙用,这能软骨的药烟在其中都算不得惊艳的。 凝着那破了灼灼寒意的纯白药烟,季与京嘴角轻扬。 岭东才不穷。 从前,它只是没等到有能力发掘它潜力的人。 现在它等到了。 等他将白玉凤印送到黛黛手中,岭东将成为当朝皇后亲手护佑开垦的一片土地。 “攻城!” “冲!” “杀!” 陈斯年和从新二将率队对孤云城发动正面强攻。登云梯一架架支起,破门木撞向坚硬的城门,声响震天。 一支狼性的队伍,遇战兴奋不已,建功立业正当时。 反观城楼附近,一派颓软。也有在挣扎的,可越挣扎药性越强横,力气被卸得越发彻底。 “报!报!” “大少,大少……宁东军用了软骨药烟,现在城楼附近的百姓和将士都被卸掉了力气,根本无力抗敌。” “宁东军在攻城了!” 霍家收到了急报,室内沉静一瞬被破开。 “你说什么?什么软骨药烟药性这么强悍。” 霍延瀚第一个叫嚷开来,一脸错愕。 来报的士兵摇头,“不知,但是药性凶狠,吸入后很短的时间内便失了力气。” 霍唯江仍是镇定,“潜龙队前去支援,城门不可破。” “那药烟……” “戴防毒面罩。” 潜龙队,孤云城最精英的一支队伍了。 霍唯江看似镇定,实则出底牌应对了。 他知道寻常队伍过去,根本扛不住宁东军的猛攻。季与京亲至的战役,至今不曾有败绩。 “延瀚,你亲自过去督战,以壮将士士气。” “诺。” 霍延瀚走后,厅内沦为沉冷之地。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问霍唯江。 “家主,季与京他……” 许是料到他会说损自家威风的话,霍唯将没让他说完,面色森冷道,“季与京不败的战绩,将止于孤云城。” …… 来到南部大半个月了,宋青彦就没闲过。当然没闲着的也不止他一人,林青毓和卓家两位少爷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了将林青黛的“藏兵于民”落实,他们每天都在和那些世家继承人甚至是老家主打交道。每一个都是八百个心眼子,身体累脑袋更累。 但好在,时局躁动他们能看见。为求自保,又能向当朝四殿下和林卓两大世家示好,南部四将选拔赛到底是定了下来。沉寂了近百年的海德街斗武场尘土被洗去,焕然一新。 按照林青黛的意思,选将方式效仿宁东军。不论出身和男女,有实力就能上位。消息一出,南部哗然。 不止贫微者,连女子都有了为将的机会? 不仅如此,入伍者只要勤奋品行端正自己又确实需要,就能得到各大世家提供的工作机会。除此之外,每月都有固定补贴。 战时保家卫国,平顺时有稳定工作,还有固定补贴。 意动者众。 能力高强者,目光落在了选将的斗武场,这其中不乏像宋云彦林青毓这样的世家子弟。 赢了,他们便是将一代,从此摆脱“不过是会投胎”这句话。 十二月二十八,大吉。 天晴风干,难得的好天气。 宋云彦和林青毓带着明浅前往斗武场。离开了林青黛和明月,明浅的话少了许多,每日闷声不响地练剑和力道,有时候大半夜还在练。 卓舒明等人看在眼里,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没人劝她,因为知道劝不动。 在明浅的眼里,林青黛和明月就是她的家人,她们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离开她们,她就好像离了家。离了家的孩子,从来都要靠自己去斗。 但离家,并不等于没了家。 明浅底气犹在。 所以她只是沉默,并不惊惶。 到了斗武场近处,她直接飞身而上,佩剑被她抱在怀中。少女单薄,但她目光冷静而坚定。 宋云彦和林青毓怔了怔,随即失笑。 宋云彦:“黛黛选中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林青毓:“我想祖父都没想到当年助养的一批孤儿中竟会有如此天才。” 斗战场近处,议论声渐渐漫开。 “真有女子想为将衔斗上一斗啊?” “看着武功挺高强的样子,轻功也是顶尖。” “她看着还不够双十啊,说不定都没成亲。” “瞧你们这没见识的样子,浔国这么大,什么样的天才没有?” “你们说她能不能位列四将啊?” “能不能都不重要了,她站上斗战场就已经赢了。” 南部天骄,和季与京刘同安这类靠铁拳打出来的比起来,声势显得弱了些。可显得弱,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弱。 鼎盛世家倾尽全力地培养,除非是废材,不然想弱都难。 如此情势下,一个不够双十的姑娘头一个站了上去,实力几何未斗过还不知,但绝对够胆。 “有意思。” 南部丝料世家陈家四子陈然见状笑道。 “哪儿来的妹妹,怪嚣张的啊。” 有人回了陈然,“林二姑娘身边的人。” “林青黛?” “嗯。” “她不会以为她的婢女能碾压南部天骄吧?” 这话,无人答。 因为林青黛的答案,已经通过斗战场上那一抹单薄身影明晃晃显于众。 沉默,被陈然的一声冷笑破开。 随后他提速掠向了斗武场,“我去会会她。” 选拔赛还未开始,天骄的斗志已被挑起。 稳稳地落在斗战场,陈然大手一挥,风度明朗:“惠泰陈家四郎陈然,邀姑娘一战。” 明浅想了想,回道,“我家小姐是林家二姑娘,我的师父是何珂和慕璟。” 三个名字报出来,陈然怔住了,斗战场旁的议论声消失了。背后有三座大佛镇着,想不冷静都难吧? “我同意与你一战。” “你没有武器,那我也不用了。” 明浅将剑放在了地上。 陈然于她的话音中回过神,“那便开始吧。” 拳和脚的对战,斗的是□□强悍,是武者的基础。常规认知,男与女在体力上的差距是极大的。斗战场上的姑娘那般单薄,赢面如何看都是稀寥。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明浅一开始便是一阵强打,招招强横。她的双手紧握成拳,薄薄肌肤下青筋激凸,根根分明。 明明是技巧型,第一战却选择了硬打。 只因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一直在以行动告诉她, 破偏见,哭闹是没用的。 唯实力可以。 一,二,三…… 但明浅默数到四十八时,她扣住了陈然的胳膊,以蛮力将其放倒。 “陈四公子,你输了。” 明浅冷静说道,可是陈然看见了,她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明浅确实是 欢喜的。 她还会一直赢下去,等见到小姐和明月姐姐,她能骄傲地说一句,“南部天骄不够她打的”。 这一战过后,离约定开战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但没人在意了,不断有人飞向斗武场拼尽全力一战。 这一战过后,再无人因明浅是女子生出轻慢,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半个时辰后,宋云彦上了斗战场。 他的对手是至今没有败绩的,乾宁州州主之子秦逸宁…… …… 岭东林宅 林青黛午睡起来,被明月盯着喝了盅热汤。困意散尽,周身皆暖。 正想拿些账本看看,慕璟忽然进了小院,对她说,“小姐,明浅在斗战场三十六战三十胜,胜率位居第二。” 林青黛怔了瞬,随后笑道,“我们浅浅怪能打的。” 话落,望向明月,“这回该放心了吧?” 明月脸上笑意明晃晃,“放心了。” 林青黛又问慕璟:“前四都是谁?” 慕璟:“乾宁州州主之子秦逸宁,明浅,四皇子,吴兴旺。” “这吴兴旺是个杀猪匠,从未习武。就这还能冲进前四,恁强了。” 以慕璟的武艺造诣,她认为强悍的那就是硬强,不含一丝水分的。 这个结果,却在林青黛意料之中。 世家只手遮天,也无法压制从万民中冲出的强光。 “明月,你差人送封信和好玩好吃的去南部给明浅,省得她以为我们忘了她偷偷哭鼻子。” 明月笑出声来,“奴婢这就去办。” 天韵城郊的一座老旧茶楼里,有先生正在说书,今儿说的是南部选将。少年英豪互斗,有皇子放下身段出战,有骄女横空出世位列四将…… 讲述的末处,他说,“我浔国泱泱大国,国运昌隆天骄频出,然而真神唯吴庭善。” “吴将军,是唯一真神。” “要是将军能听到今儿这一出该多好啊,他定是会觉得欣慰的。” …… 谁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唯一真神就坐在茶楼一角,听全了今儿的这段故事。 一如他们说的那样,他满心欣慰。 他一个人确实无法改变时局,但加上季与京林青黛刘同安以及不断涌现的各路英豪,结局或许大不同。 他已年迈,被现实搓磨了一年又一年,早已心灰意冷。如今却又被点燃,能和各路英豪并肩作战,是他的荣幸。 他也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每一次付出,其实都有留下痕迹。 群雄惊艳,他依然是西地民众心中的唯一真神。 第72章 第72章告诉黛黛,孤云城破,不…… 潜龙队全副武装赶到,宁东军最后一轰,城门破开了。 城门口,短兵相接。 两军不同在于,霍延瀚便是跟着来了,他也不会真的拔剑杀敌。 反观宁东军,急需突围的时候都是季与京亲自上阵。这世间论单兵作战的能力,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那号称西南最强的潜龙队为人墙护城门,最后也是被破开了。 季与京手中的剑身上的铠甲持续染血,堆积,最后又落到地面,一寸一寸渗入灰土和地缝里。 这一日无疑是寒冷的,风干且疾,刮在脸上能感受到明晰的痛意。然而季与京背脊在冒汗,手心也是。 只因他的血液在躁动,他知道拿下孤云城后便要对上宋家军了,离他斩杀宋云眠和宋青梧不远了。 主将的强横,将宁东军的士气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激烈厮杀间,缺口越来越大。 陈斯年见状,举剑一挥,“杀。” 后续将士开始压上。 季与京是第一个杀出城门的人,仍有人防守,然而见识过他杀人的狠劲后,即便防守他的人是潜龙队的顶级兵王也是生出了怯意。 他进一步,他们便往后退一步。 拦了,又好像没拦。 季与京也终于见到了霍家大少霍延瀚。 高踞马上,离他数丈远,周围有一队士兵护着。 “季与京,宁东军确实强。可若孤云城倾全城之力斗你,你也讨不着什么好。” 先前有机会降,霍唯江选择了漠视。 因为他觉得孤云城以“避”这招就能将异地作战的宁东军给拖死。 结果季与京出奇招,孤云城被破,想避都没法避。 如此,便只能和他谈了。 可如今的季与京不愿意谈了,他望向霍延瀚的方向,嘴角微扬,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我需要讨到什么好?” “我出岭东,不过是想让你们死。” 宋青梧和霍唯江这种不把人当人的暴戾上位者,天不敢收他来收。 “狙杀我的妻子这笔账,今儿我就来和你算算。” 话落,季与京提剑冲向了霍延瀚,挡在他面前的几名将士再无法退了,冲上去拦他。 “少主,赶快离开。” 霍延瀚犹豫了一瞬,驱马转向,朝着城中而去。 季与京见状,冷而微无的嗤了声,像是在嘲讽霍延瀚的孬怂。 近百名士兵将季与京牢牢困住,不断地朝他挤压。季与京挥剑横扫,疾劲的剑风轰向前方的那些人,后退,根本无从抑制。 季与京趁机飞出了包围圈,将己身速度催发到极致追马而行。 “糟了,季与京的目标是少主。” “少主小心。” 太乱了,霍延瀚有没听见示警不得而知,但马儿经他驱策,速度是越来越快了。 然而再快,也没快过季与京的步履。 差距渐渐缩减,忽而一瞬,季与京挥剑向马。马儿惊于疼痛,激烈躁动。 霍延瀚竭尽全力控马,末了还是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猛烈的撞击带出了惊心的砰响,尘土汹涌迸开。 “少主。” 周遭的士兵和随从下意识地叫嚷,企图奔向霍延瀚。 只可惜,有些被紧跟着季与京进了城的宁东军拦下,开始新一轮的厮杀。有些,死在了季与京的剑下。 当阻碍全部消失,季与京慢步走到了霍延瀚身旁。 都过了好一会儿,他仍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季与京挥剑,剑尖抵在霍延瀚的脖颈。抵实了,有血液开始往外渗,“镇山河的舆图在哪儿?” “说清楚了,我饶你一命。” 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霍延瀚才知原来自己那么怕死。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出了舆图所在的位置,“在……在我父……亲的房内。” 房内有密室。 一句简单的话,霍延瀚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完。 “别……别杀我,求你。” 季与京勾了勾唇,随后撤回了剑。 他不杀他,但裕永那嘴碎的老头子就不一定了。 城门破,局势开始一面倒。 越来越多的宁东军入了城,于城内各处开打。 “平民避退。” “平民避退。” “若执意抵抗,就地格杀。” 季与京没再管这些,他径直去了霍宅。这里大量布兵,他被拦在了门外。他的身后,有从新有宁东军智囊宁洛吉有亲手取了霍延瀚首级的裕永,还有一众杀红了眼的宁东军将士。 从新望着孤云城的将士,“三十息内可退,过了,休怪我等我情。” 各为其主罢了,能不杀就不杀。 但他们若执意护着庸主,那便只能死了。 守在霍宅门口的将士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季与京以及裕永老人手中提着的霍延瀚首 级,心中发寒。 同时也知晓,他们这些人根本扛不住季与京的暴击。从前在裕永老人的土楼前,他以一杀百。那百人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差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大了。 心思开始晃动。 沉默对峙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有人卸掉了兵器。 刚开始稀散,但禁制一旦被撕裂,口子只会越来越大。 放下武器的人越来越多。 大战还未结束,军心已经涣散。 “你们……” “你们以为投降了,他就会放过你们吗?” 季与京闻言笑了声,“钱将军,您不如自己放下剑试试?” 高级将领钱志与目光冰冷,“季与京,你休想。” 谈判破裂。 季与京:“从将军,试试钱将军的实力?” 从新跃跃欲试,“好啊。” 应了声,当即剑向钱志与。 两军将领率先开打,猛烈厮杀再起。 季与京带着裕永往里走,鲜少有人敢拦他。孤勇拦了的,结局都是死。 战到现在,季与京心间偏暖调的情绪全部丧失了,他的眸子冷透,行事快狠,目的明确。 “搜,将霍家一干人等带到这里。” 将士们领命,开始搜宅。 耗时近两盏茶的工夫,霍唯江出现在裕永的视线里,时隔漫长的时光,他从壮年到头发花白。 待到霍唯江一干人等来到近处,季与京朝压制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顿时了悟,一脚踢向霍唯江的膝盖后腿窝。 霍唯江双膝跪地,裕永当即将霍延瀚的首级丢到了他的面前。 “啊……” 霍唯江怔住,他身后的家眷有的尖叫出声,胆子更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季与京,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霍唯江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冲着季与京叫嚷。 裕永看着近乎疯狂的霍唯江,报复的快感自心底涌出,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冲去。 “那你怪错人了。” “霍延瀚是我杀的,他哭着求我,我也没有放过他。我一刀又一刀将他捅死,最后还割下了他的首级。” “但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我李家一家数十口,一夜死绝了。霍唯江,你杀他们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很明显,霍唯江没想过,在过去的那些年,他甚至都不曾动真格杀裕永。 家人因他而死,他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他想折磨他,一直到他死去。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他竟真的杀到他面前了, 霍唯江思绪细微跌宕,神色一直木然。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回答裕永的问题。 他望向了季与京,“放了霍家,我告诉你取镇山河舆图的方式。” “不然你就是进到了密室,也很难拿到舆图,” 季与京:“霍唯江,我给你机会,但你放弃了。今儿霍家要亡,那舆图我也要。” 话落,他望向裕永:“这里交给你,我去找舆图。” 季与京朝宅子深处而去,宁洛吉带了一队人跟了上去。 从新制敌后进了宅子,因担心季与京,径直去寻他。 彼时,季与京和宁洛吉已进到了密室,停在入口处。 这密室阴暗且宽阔,入口离古木茶榻之间隔了数十丈。 “为何不走了?担心有机关?” 从新凑到季与京身边,低声问道。 是宁洛吉回的他,“霍唯江那老东西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么容易取到舆图。” 但他仔细观察过了,也没寻到铺排机关的痕迹。 “那怎么办?我去试试?”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宁洛吉刚想点头,季与京先他一步回应了,“你我一起去,相互有个照应。” 从新还能不知道他? 说照应是假,不想让下属孤身犯险才是真。自有了宁东军这支队伍开始,一直如此。 他笑了,“兄弟齐心,可解万难。” 两人施展轻功朝着茶榻而去,一路未见任何阻挠,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 来到茶榻旁,从新一把捞起茶榻上的木盒。 霎时间,茶榻从底下被箭矢破开。 一箭动,百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密,且速度快得惊人。 季与京和从新若是避慢了,必定会被箭矢冲成筛子。 打掉了一拨,甚至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波箭雨袭来。 带出的风,尖锐震耳。 “从将军,小心。” 有数支箭自从新防卫的盲点而来,快得惊人。 宁洛吉和士兵惊叫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季与京掠近,挥剑猛烈一击。 从新四周短暂地安静了。 “走。” 从新咬牙往前冲,再未管任何箭矢。 季与京护了一路,到了末处,终是有尖利箭矢刺穿了他的铠甲…… 季与京昏昏沉沉。 头疼,身体疼,且虚软无力。周遭吵得很,不停有人急躁地唤“将军”。 他无法回应任何。 只有一句话像是从灵魂深处而来,他不由低喃。 “告诉黛黛,孤云城破,不日将归。” 宁洛吉在霍宅寻了地方,将季与京的意思落纸。正准备找人将报平安的信送回岭东,张祺远从暗处走出。 宁洛吉看向他,眸中满是惊诧。 “张家主为何在霍家?” 又在暗处待了多久? 从昨儿对战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他全部看在眼里? 他和霍家有旧,为何没有施以援手? 张祺远避而不答。 他走近,问宁洛吉,声音很柔和,“给林二姑娘的信?” 宁洛吉点头:“是,将军怕夫人担心。” 张祺远意味莫名地笑了声, 宁洛吉问他笑甚。 他回说:“我觉得你应该将信的内容换一换。” 宁洛吉:“此话怎讲?” 张祺远:“我收到消息,这镇山河的最后一块舆图可能在林二姑娘手里。” “季与京的夫人,未来帝后。心若不向着他,后续的麻烦源源不断。你不如借今次机会,试探她一番。若是运气好,最后一张藏宝图将现世。” “从今往后,偌大浔国,以季与京为尊。” 宁洛吉起了防备心,“这些和张家主有什么关系?” 张祺远:“当年你们宁东军穷困时,整个浔国只有我在帮你们。” “我和季与京从来不是敌人。他好,我心才安呐。” 宁洛吉不信这话,至少不全信。 但那最后一张藏宝图诱惑力太大了,倘若真的集齐获取惊天财富,这天下,就是将军的掌中物了。再加之当朝帝后不合国运丧失,种种因由叠加,宁洛吉觉得张祺远的建议可行。 后果,他一肩担了便是。 他无惧,哪怕是为此付出性命。 一盏茶的工夫后,有信八百里加急往岭东去。 报平安的信,变成了求救信。信中谎称季与京如今被张祺远控在手中。若林二姑娘愿意献上手中的那一张镇山河舆图,可赎回季与京。 同信一道去的,还有一截断指。 不是季与京的,但无论是肤色还是粗细,乍一眼看过去和季与京的一模一样。 张祺远提供的。 用他的话说:“林二姑娘慧极天下,戏不往真了演,很容易被她识破。” 第73章 第73章她终于知道,爱上一个英…… 夜间,急报进了静宁城。 何珂等人知晓后,连忙寻了林青黛将急报转交。 那会儿林青黛还没睡,自从季与京离开了岭东,他的安危一直压在她心里,她的睡眠较之从前差了许多。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今夜有消息自孤云城而来,她无疑是欢喜的。 信件在手,眉眼笑意明晃晃。 心里还在想,季将军还是很懂事的。待到他回来,再给他煲几盅汤吧。 那随着信回来的木盒放在桌面上,慕璟笑着说,“慕姨替你开可好?瞧瞧我们季将军送了什么回来。” 林青黛没有不同意的。 慕璟当即拿过了盒子,开了锁扣。 盒盖没开全,她便朝里看。 一看心惊,面色陡冷。 她几乎没想,将盒盖扣实。 林青黛观她神色,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她当即开了信,看完,背脊一瞬凉透。她周身的力道也似被诡秘的力量抽走,手指连薄薄纸张都控不住了。 纸张跌落在地。 何珂不明所以,连忙捡起来看。 “怎会如此?” “会不会有诈啊?” 季与京可不是莽夫,面对阴诡的玄知他也不曾落于下风,对张祺远也算了解…… 话落,房内冷了数十息,林青黛才开口, “不像有诈,信件上的字迹确实是宁洛吉的。” 他从宁东军初建就跟在季与京身边了,是军中智囊的核心人物。如果他心存异心,季与京又那般信任他,他使手段的机会多不胜数。 “慕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慕璟迟疑道,“小姐还是别问了。” 林青黛又问了一遍,“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慕璟实在没办法了,“是……是一截断指。” 怕林青黛担心,她急忙又道,“未必是季将军的,小姐先莫慌。” 林青黛近乎微无地应了声。 她没有要求看那截断指,因为怕。 没看,她还能像慕姨说的那般 安慰自己;看了,万一是她就再不能够了。 “何叔,您去安排一下,明日卯时出发。” 何珂当即应了,没有任何劝阻。 这事儿太大了,即便有诈,他们都要去一探究竟的。 “通知徐羡,我需要三千兵马。” “诺。” 慕璟带走了那个盒子。 戾气太重,不利于林青黛的身体。 自她和何珂离开后,前厅沦为冷谧之地。 过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明月才凑到林青黛面前,轻声哄着, “小姐,洗漱,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这么干坐着,实在太冷了。 林青黛没有任何回应。 但明月给她洗手擦脸时,她也没有反对。三魂七魄仿佛被抽走了大半,成了一樽漂亮的但没有精气神的瓷娃娃。 洗漱后,回到床榻上。 明月给她盖上了被子,如今冬日被子都是加厚的,芯料也是最保暖的。 原该很快暖起来,可是林青黛觉得自己好冷。背脊和手臂都在发凉,牙齿打颤。她不想这样的,理智告诉她万事都能解决。更甚者就像何叔猜想的那样,其中有诈。 可她就是会往坏的方向想。 季与京被折磨,断指的画面不断地从她识海中掠过。 后面迷迷糊糊睡去,梦境中又是这些。 烽烟灼目,他在烟雾深处朝她笑。 那笑容明亮肆意,春阳不及,是她在他少年时都没有见过的。 “季辞。” 林青黛含糊呢喃,与此同时,有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寒夜漫长,唯有她的泪是热的。 孤云城 过去几日,城中仍时不时地有冲突发生。但都囿于小范围,很快被宁东军平息。 季与京以平民之姿护佑岭东万民的声名早已名扬万里,他虽以战占了孤云城,但他说不扰民,孤云城的民众便愿意信他。大部分甚至觉得孤云城在季与京手中,他们可能还过得更好。 总而言之,孤云城虽然易主,但城内状况还算和顺。 可季与京的神识仍未全然清醒。 有时候看着醒了,目光却是迷离的,水雾浓盛。 这些时日,他和宁东军一众高层都住在璟芙客栈。 孤云城有名的,雅致又安宁,极适合养伤。 第八日晚间,季与京才算好些,勉强能够坐起。喝了些排毒药汤,他的思绪又清明了些。 “我这样几日了?” 好几天没说话,他的嗓音粗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石磨砺过一般。不仅如此,每咬出一个字,嗓子眼都疼得很。 从新回他,“算上今日,都第八天了。老大,你这次真把我吓得不轻。” “还好这回陆老跟着。” 那闲散的、一块饼够他撑三天的陆大夫自从跟着林青黛,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事业心也上来了。用他的话说:六十岁,正是当打之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几个同爱药理的老头子唠嗑就是在读书研究药物。 这回因作战需要,季与京找林青黛要了人,他也是乐呵呵地跟了过来。 也幸好跟了过来。 不然这火急火燎的,上哪儿找能应对偏门毒药的大夫啊。 “霍家果然阴狠,箭上有毒的,一般人遭此毒顶多撑两日。” 季与京肉/身强横又经陆老施救都耗了这些时日才清醒,此毒凶险由此可见一斑。 老大醒了,从新明显很兴奋,话多得很。 然而季与京只听进去了那句“都第八天了”。 八日? 那黛黛应该收到平安信了? 再休息两日,他便能回家了。剩下的事儿,等年过完再说。这是黛黛嫁到岭东的第一个年,很重要。 思绪跌宕,季与京显得有些晃神。 从新终于看出来了,话音戛然而止。 “……” 说了半天,老大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片刻后,季与京自己回过神来。 他对从新说,“扶我去外面坐坐。” “透透气。” 从新:“等着。” 话落,竟从外厅推了辆四轮小车进来。 “陆老说你有段时间没法正常行走,让我们给准备辆代步车。” “怎么样?花了我几两银子呢。” 季与京:“……”就这咋呼样儿,哪儿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从新撑着季与京坐上了车,他推着车朝外厅而去。抵达,他去开了扇窗。冷风漫入,拂向季与京,他当真是清醒了不少。 还没坐够半盏茶的工夫,陈斯年和宁洛吉相偕而来。一进门就看到季与京,不由面露喜色。 “将军,您醒了。” “我这颗心呐,总算能安稳了。” 季与京看向他们,眉眼柔和,“辛苦各位了。” 陈斯年:“自家兄弟,说这话做甚?论辛苦,将军才是最辛苦的。” 季与京笑了声,“坐吧。这客栈,倒是不错。” “是啊,价格也合理。” 聊了一阵,宁洛吉忽然起身,面朝季与京跪下。 “洛吉做错了事,求将军责罚。” 季与京三人猝不及防,齐齐怔住。 须臾之后,季与京低哑开口。 “何事?” 宁洛吉:“洛吉自作主张,将报平安的信换成了求救信……” 被酷寒疾风搓磨了几日,林青黛终抵孤云城。 她甚至都没下车,城门就开了。 只因今日守城的是从新那队的副将,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徐羡,亲自走下城楼迎。 车轮碾过城楼的砖石,林青黛的心情渐渐趋于灰冷。这种灰冷,再与惊惧无关。 城内,也是遍布自己人。 何珂很容易就问到了季与京所在的位置,马车朝着璟芙客栈而去。 抵达,林青黛下车。 客栈周围的守卫认出她和徐羡,无不恭敬行礼, “夫人,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林青黛冷着小脸,没应。 徐羡看她脸色,暗道:今儿这出到底是谁搞出来的?有病吧。现在该怎么收场,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路上这几日,别说夫人了,他们这些跟着她奔赴孤云城的人心里也是难受至极。 “将军在哪儿?” 守卫发现了不对劲,不敢再多话,如实道,“六楼,嘉水房。” 林青黛径直朝着六楼而去,她的脚步很快,披风跟着荡,勾勒出一圈圈明晰的波纹。她一路扣在手心的一只木盒时不时暴露在灼灼冷意中,那里面装的是那张从未显世的藏宝图。 她自岭东来,舟车劳顿也不曾管顾,心中诸多惦念全都和季与京有关。也曾想过此事可能有诈,却没想过会如此荒唐。 当她站在那间名唤嘉水的房间外,听到宁洛吉和季与京说话。 他说季与京伤重时让他派人传平安信回岭东,他没有。 他更是连同张祺远做了场戏,引林二姑娘出岭东,她手中可能有那张百年来从未现世的藏宝图。 荒唐感消失了,愤与恨将她控住。 “何叔,破门。” 林青黛自虐似的听完了所有,其间冷寂,宛若一樽冰雕。 何珂照做。 因心里生出了怒,他这一脚颇用了几分力。 一扇门,顿时四分五裂。 林青黛慢步走了进去,季与京侧眸看了过去。 “黛黛?” 他不 由心慌,即便这一切真的和他没关系。他下意识地想站起迎她,可身体里的毒素至今没能全然散去,双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朝前栽去。 各方皆动,护着他的人一如既往的多。 可从前他装疼都会急忙过来探察的姑娘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也没再继续走近他。 季与京被恐惧控住,他知道若是这次没处理好,他可能会失去黛黛。 “黛黛,你听我说……” “夫人,不关将军的事儿,是我是我。” 宁洛吉跪着挪了个方向,面向林青黛,额头磕地,一下又一下。他这才意识到,张祺远可能是冲着破坏将军和夫人的感情去的。 最后一张藏宝图现世,将军集齐了所有,大业将成。 夫人对他的心意,经此一事,结果分明了。 可他忘记了,夫人不是一般女子。 她不会因为夫君是季与京就委屈自己,她会如何,怕是连将军都猜不到。 但眼下,并不是计较张祺远目的的好时候,只希望能解释清楚,弥补些。可是任他如何磕,林青黛都不曾看他一眼。 她眼中只有季与京,但这种“只有”和从前不同了。她高贵而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季将军,这张藏宝图给你。” “我拿来换和离书可好?” 话落,她将手中的小匣子扔向了他。片刻后坠地,撞出一声尖锐砰响。 匣裂,一幅舆图跌了出来。 然而季与京看都没看它一眼,“我不要,我不要。” “黛黛。” “放开。” 他拒绝了从新等人的搀扶,执意走向林青黛,可是哪里来的力气呢。 砰,他重重地跌倒在地。 “将军。” “将军。” 担忧的喊声四起,可季与京恍若没有听见。 他朝着林青黛的方向爬去,天骄倨傲,被可能失去她的惊惶碾得一点都不剩了。 “黛黛,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 “藏宝图你拿走,我不要。我不同意和离。” 林青黛看着他爬、俊脸苍白,一言不发。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闹到现在这般他似乎没有任何过错,可是刚过去那些时日,她痛苦得险些死掉。 她总在担心那一截断指是他的。 她担心他在孤云城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光是想象就能将她逼疯。 “季与京,我自嫁到岭东,事事以你为先时时将岭东万民放在心头。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试探,欺骗,永无止境的担惊受怕,人人都能用‘季与京’三个字拿捏我。” “我忽然觉得这场婚姻拘着我了,我……不想再爱你了。” 从幻梦走进现实,她心目中的郎君从未让她失望。 他确实是顶天立地的皎皎公子,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 她也终于知道,爱上一个英雄,太苦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裙纱荡漾,季与京熟悉的淡香漫开。 可他抓不住了。 “不要,不要走。” “黛黛。” “林青黛。” 林青黛不曾停下脚步,“拦者,杀。” 今儿慕璟何珂等一众当世顶尖高手都在,想在他们的面前强留林青黛谈何容易。 将军,这会儿还伤着。但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 徐羡大手倏地一挥,守在后部的将士堵住了大门,挡在了林青黛面前。 林青黛冷淡开口:“真当我不会动手?”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军令如山,无一人动。 林青黛细微地勾了勾唇,“那便……杀吧。” 再闹下去,必定会有伤亡。 但双方,谁也不想动手。 何珂只能出面和季与京商量,“将军,姑娘这些时日担心您的安危,身体和情绪都处于应激状态,您先别和她硬拗。” “等她缓缓,其他的回岭东慢慢谈。” 季与京望着那熟悉却决然的背影,手指缓慢而狠地抠地。 “徐羡,护送夫人回岭东。” 说是护送,其实是在怕她真的恼了,再不回岭东了。 一旦她出了岭东,天高海阔身边又能人无数,她若不想他找到她,他就真的找不到了。 他不能找不到黛黛。 他会死的。 “诺。” 堵门的将士立刻撤开,林青黛决然走出了季与京的视野,一次都没有回头。 而那张,令天下疯狂争抢的藏宝图夫妻两人在对峙间,谁都没看一眼。待到林青黛离开,季与京才让从新收起,回去岭东归还林青黛。 季与京重新坐回车上,一身狼狈失措因林青黛的离开全部消失了。 他身体里其他温暖的因子,似乎也被她带走了。 他整个人只剩冷漠,偏激,暴戾。 他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我要见张祺远。” 不够一盏茶的工夫,张祺远进了嘉水房,从残门穿过,他的脸上没见一丝诧异。 进了房,他自动自发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轻松又随意,仿佛这里是他的房间。 季与京冷眼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张祺远闻言,笑了声。 这一声短促,饱含愉悦。 “我想……” 拥有一个和你公平竞争林青黛的机会。 藏了很久的心思终于能够道出口,张祺远舒坦极了,脸上的笑意也是越发浓郁, “不过我想,现在林二姑娘应该恨极了你。” “我说不定,还能领先你半步。” “张祺远,你一方枭主,手段竟如此的下作。” 从新听完,震惊骂道。 张祺远:“是吗?” 停了几息,他又说,“或许是吧,但若能得到名动天下的美人,值得的。” 诸般意态,透着种病态的痴迷。 “季与京,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守好。” “自古以来江山和美人都是强者最爱,想让旁人别争,和痴心妄想无异。” 季与京起了杀心,目光冷中裹了恨意。 在这一刻,张祺远和玄知几乎可以画上等号了。 “林青黛,她是我的妻子。” “我就是死,也会带着她一起。” 她不可以属于其他任何男人。 “从新。” “末将在。” “安排马车,回岭东。” “张祺远,别再搞事。我若执意弄死你,没人救得了你。” 若季与京只是季与京,他今日就想弄死张祺远。 可他不能。 短期内连续攻打几地,将士们都乏了,继续作战的准备也不足。 种种因由,让他只能忍。 可张祺远没放过他,“四张藏宝图如今你已集齐,只要你同意和离便能获得无尽财富,想来足够支撑你一路攻进帝都了。” 季与京听完,竟也没被他激怒。 他甚至笑了,仿佛是看到了张祺远求而不得,无能狂怒。 张祺远问他笑甚。 季与京如实道,“我不会一个人进帝都。” 他的妻子,必须一道。 从前,他是想拓造一个梦想中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再无战事。 现在,多了一项。 他想他的黛黛坐高位,掌白玉凤印。 第74章 第74章因为黛黛说,季与京是她…… 夫妻两人,先后回到了岭东。 林青黛自走进林宅,便再未走出。知道季与京回来了,也没有再寻他闹。 季与京也没过来。 在营地,按照陆大夫的方法祛毒复健。 数日后,已能催动内息的季与京来到林宅外。 敲开了门,出来的是何珂。 他面带愁色,“将军,姑娘说她不想见任何人。但您若是想谈和离,可以进去。” 季与京神色很淡,语气也是:“我不可能答应和离。” “你去告诉她,我在门外等她。” 两个倔种撞一块去了。 还偏生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杠上了,谁也说不上话。 “唉。” 何珂沉沉叹了口气,回了林宅,亲自去寻林青黛。 彼时娇人儿正躺在花厅的躺椅里,双目轻阖。好一阵她都是这样了,想振作精神,却是一点都振作不起来。 她终是活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身心被一个男人牢牢控住,他若是死了,她好像也没法好好生活了。 何珂看着虚弱苍白的姑娘,心不由一酸。 这回姑娘真的被折腾得够呛,她会想要和离也在情理之中。 爱上季与京这样的男人,太累太苦。 从出生那一刻就高踞世家巅峰的姑娘来说,他除了爱情,根本给不了她什么。 她也不稀罕。 如今她不想爱了,那这段婚姻便再无继续的必要了,她无需将就妥协。 “姑娘。” “何事?” “将军在宅子外等你。” 林青黛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说,“只要别在我面前晃,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如今,还有谁能控住他呢? 兵权和镇山河的宝藏,他都有了。 何珂知道劝不动的,把话带到便离开了。 “将军,话已经带到,但……” 季与京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之后再无话,立于冷风中。情绪仿佛被封印,只剩冷寂。 这一站,便是一日。 翌日一早,程芝过来了。她抬手,抚去季与京头发上的霜白。一下又一下,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 “黛黛这段时间遭了不少罪。” “娘是女子,也曾深深爱过一人,我知道那种苦。” “你让黛黛缓缓,不要再一直逼她了。” 季与京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他哑声喊了句,“娘亲。”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他昏迷之前,明明已安排好了一切。 程芝眼中有泪雾泛出,“娘知道,娘知道。” 可阴差阳错,伤害已经造成了。 不只是他们这些局外人,怕是连黛黛都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否则聪颖柔和如她,怎会决然提和离,如今又是避而不见。 “唉。” 沉沉地叹了口气,程芝柔声道,“听娘一句,回吧。现在不是聊事儿的好时候。” 季与京却是纹丝不动,“我哪里都不去,我就留在这里陪黛黛。” 只有在这里,确定她还在岭东,他的心才能安。 “娘亲,外面冷,您回吧。” 稍晚些,叶霄和徐羡来了。 他们蹲在不远处,看着木然的季与京,心里都躁得不能行。但季夫人都劝不动,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你说嫂嫂要是铁了心要和离,我哥要怎么办啊?” “再激一下,他肯定会疯的。” 徐羡烦到挠头,“说来说去,都怪宁洛吉自作主张。” 若不是他,张祺远怎么可能掺和进来。更让人烦闷的是,将军还不能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行事初衷又是为了将军的大业…… 诸多后果,将军一个人扛下来了。 “唉。” “希望两个人能熬过这次。” 那样恩爱的一对,若散了,他日季与京就是站在帝国之巅,心也空了一大半,从此同圆满无关了。 这一夜,岭东落了雪。 林青黛睡得很不安稳,夜里醒了,明月上前伺候。 哄着她喝了口热汤。 撤碗盏时,有些话,明月没能忍住, “小姐,外面落大雪了,将军……” 林青黛怔了怔,“他一直在外面?” 前日同珂叔说完话,她就不曾问外面的事儿。 如今听到这话,只觉季与京任性得令人发指。 从前,她愿意哄着。 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哪儿有工夫管他? “他爱受冻便受冻吧。” “关心他的人那样多,少一个林青黛又能怎么?” 漱了口,林青黛躺回床榻之上。 “我好累。” “我想睡了。” 明月将被子覆到她身上时,她柔声道。 像是说给明月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明月听了鼻酸,软着嗓音哄道,“累了就睡吧,小姐。” “一切都会好的。” 林青黛阖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暗示起了作用。 她竟真的睡了过去,到天明,才悠悠醒转。 她起身,像往常一样用了早膳。 没人和她说外面的事儿,她也不问。 就在明月以为她是真的不会再管季与京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月,给我拿件披风。” 明月连忙应诺。 忙活一阵,林青黛在明月的陪伴下出了房。 自回到岭东,第一次。 兜兜转转,她来到了季与京面前。 在雪中站了一夜,若不是他内力惊人,可能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可即便有内力,他也是冻得脸白唇紫。 林青黛看在眼里,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恨意。 “季与京,你爱作贱自己我管不了,但你能不能别在我的宅子外?我担不起害死你的罪名,也不想担。” 季与京看着终于出现在他触手可及地方的姑娘,嘴角费力地勾了勾, “林青黛,我和你说过,养出我的贪欲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贪欲是你养出的,你就要负责。” 他不同意和离,死也不会同意。 林青黛被激怒,“那你冻死在这里,你死了,我就不用负责了。” “和不和离也就无所谓了。” 话落急促转身,却不想头晕目眩。她试着稳了稳,没能稳住,身体朝前栽去。 季与京心惊,催速将她抱在怀中。但他身上凉透了,根本不敢抱紧她。 “将军,将小姐交给我吧。” 说话间,明月将林青黛抱起。 季与京掌心将空时,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些什么,手指朝着掌心的方向僵硬蜷动。 可他知道不能。 黛黛病了,他说过要好好照顾她,他没能做到。 他没能做到。 明月抱着林青黛朝宅内而去,慕璟去唤了大夫。 季与京缓过神后,沉寂地缓慢地朝着林宅而去。 这回,没人再敢拦他。 形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再遇阻挠,季与京怕是不会再客气。若注定要屠一些人才能留在林青黛身边,那他会毫不留情地屠尽。 季与京再度进了林青黛的寝房。这是他和她的家,里面有他们最甜蜜的记忆。温暖香甜,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他站在离床榻丈余的位置,盯着大夫为林青黛诊治。 她虚弱的样子,就像刀,一刀刀剐着他的心。 虽然不见血,却让季与京第一次对疼痛有了概念。 眼中有泪漫出,一瞬,跌落在地。 许是察觉到了异响,明月犹豫了片刻,踱向了季与京, “将军,去换身衣裳吧。您就是不担心自己身体,也想想小姐。” “她一直在担心您。” 季与京听进去了,微微颔首。取了衣裳,独自去了后院。 再回来他一身温暖洁净,大夫们已诊完。 怕影响林青黛休息,几人来到了外厅。 “将军,夫人没什么大碍。” “那为何会晕倒?” “过于疲倦,寒气入体。再加上焦虑强压,夫人身子骨本就不是多好的,种种隐忧叠加,便是撑不住了。” “将军,莫要再刺激夫人了,给她一个清静安宁的环境养养神。” 慧极者,泰半高敏。 同一件事,旁人看到三分便觉得是尽头了。慧极者,能看到十二分。 事事如此,太累了。 对身体和精神都有拖累。 季与京应了声,“今夜可需服用什么药物?” 冷大夫:“刚给夫人服过安神丸和驱寒汤了,今夜不用了。但夜间一定要注意体温,怕发热太过。” 季与京:“回去休息吧,有事儿我再唤你们。” 众大夫离开。 季与京回到寝房,对明月说,“你也去休息,今夜我来照顾黛黛。” 明月看了林青黛一眼,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顺着季与京的意思离开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古如是。 寝房恢复到季与京熟悉并喜爱的模样,只有他和林青黛,这是无人能介入的亲昵。 他踱到床边,随后侧躺在她身旁。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心。 两个人都太累了。 如今鼻翼间是熟悉的气息,被窝温暖。一夜安眠,到天光。 翌日近午,林青黛才醒转。 眼睁开,就瞧见了一张不讨喜的脸。 烦得很。 翻过身,背对他。 季与京躺在床榻旁的躺椅中,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自是没错过种种动静。 他起身,来到床榻旁。坐定,大手落在了她的额心。 林青黛拍开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 季与京知她没有发热,心安了不少。他将手拿开,随后起身去后厨取了药。 林青黛还没清静会儿,他又回来了。 “……” 本想不搭理他的,结果被他连着被抱起。脸对脸,呼吸相互浸入,须臾,便已掰扯不清了。 林青黛冷着小脸,“季与京,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要和你和离,我不喜欢你抱我。” 季与京的声音寡淡如水,“我不同意。” 林青黛:“那你先出去,我会尽快拿到允准你我和离的圣旨。” 季与京:“不瞒夫人说,在今日之前宋青梧那老东西已经唤人给我带了四道圣旨了,我全给烧了。” 言下之意,再多一道圣旨结果也是一样。 林青黛气到语噎。 这天下,就没人能治季与京这混蛋了吗? “滚!” “夫人把药喝了,我就滚。” “空腹不能喝药,我要喝汤。我要明月。” “汤我也拿来了。” “……” 林青黛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季与京这么烦人。 还拗不过。 只能被他盯着,挨个喝了汤和药。 一吃完,口里还苦着,“你可以滚了。” 季与京:“那夫人先歇息,我晚上再来。” 林青黛:“……” 没事没事的,晚上不让他进门就是。 季与京一走,明月回到林青黛身边。 林青黛便对她说,“晚上不许姓季的进来。” 明月听到这话,想笑,但又不能够。 只能强忍,“诺。” 但拦不拦得住,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林二姑娘都拗不过的人,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如今寒冬,未到酉时,天就黑透了。 明月去拿药,便再未回来了。 但药到了,被季与京端来的。 林青黛懒得再和他拗,飞快喝完,药苦都不怕了。 “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季与京收妥碗,又伺候她漱口。完了自己洗漱,躺到她身边。其间,一句话没有说。 躺倒黑眸轻阖,便再没动静。 林青黛:“……” 气到撕扯他的衣服,想拽他起来。 再不济,也能吵烦他。 结果他似山,纹丝不动,累的只有她。 到底有没有人来收了这男的? 没有了。 放眼整个浔国和周边诸国,都没了。 坐在床上生了会儿气,林青黛决定不折腾了。 钻进了被窝里,背对着他,阖眼睡觉。 他愿意送上门做暖床她就接着,横竖什么都做过了,她不亏。 再如何恼他,信赖和爱意未消逝半分。 躺下没多久,林青黛便又沉沉睡去。 而那“睡死”的男人又睁开了眼睛,侧过身,扶着她平躺。他定定地看她,时间无声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睡了过去。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是护佑,也是控制。 熟睡,他也在怕他的视野里再无瑰丽春意。 夫妻二人僵持了三日,和离之事儿没有任何进展,两个人的状态倒是好了不少。他们就好像彼此的万能药,药到病除。 这一日傍晚,季与京盯着林青黛喝药时,明月惊喜来报,“小姐,夫人和表少爷来了。” 林青黛面露喜意时,明月又对季与京说,“将军,您的朋友昭宁也来了,他托我问问您现在方便喝两杯吗?” 闻言,季与京和林青黛齐齐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季与京才找回声音,“你说谁来了?” 明月:“您的朋友昭宁。在皇家诛杀岭东籍平民的前一夜,昭家一家三口随着夫人和大少出了帝都。” “是侯爷的意思,侯爷觉得时局混乱将军的朋友留在帝都不安全。” 泼天的惊喜,让季与京鼻酸眼热。 他也不管林青黛会不会恼,将她抱入怀中,“黛黛,昭宁没死,昭宁没死。” 林青黛比谁都知道昭宁活着对季与京有多重要。 若两个挚友都死于虐杀,无论他看着多么正常,他都有缺。这缺口,再不可能弥补了。 这样的时刻,她没有推开他。 待到他的情绪缓和了些,才冷声道,“我自己会喝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明月,娘亲和表哥他们在哪儿?快请他们进来。” “诺。” 季与京:“你留在这陪黛黛,我去请。” 季与京到了前院,正好和放妥行李从客房出来的卓舒明卓鑫和昭宁撞见。 默默对视片刻,双方都笑了。 季与京邀了卓鑫昭宁去喝酒,卓舒明独自去了林青黛的寝房。 林青黛一看见娘亲,顿时眼湿湿。 卓舒明坐到床边,伸手将女儿抱住, “别怕黛黛,娘亲在这里。” 听到这一句,林青黛眼中的泪雾凝了珠,一颗颗滚落。哭了好久,泪水浸湿了卓舒明的衣裳。 卓舒明任由她哭,先前明月有同她说道近期种种。 自家乖宝已经做得很好了。 等到哭声停歇时,卓舒明才将她推开,明月适时地递过来一条干帕子,卓舒明轻柔地擦拭泪痕。 “哭过,这事儿便揭过了。那一片图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给季与京比给其他任何人都好。若真有宝藏,娘亲跟你保证,他定会留四分之一给林家。” “你担心他的安危娘亲能理解,但脾气上头闹和离,娘亲不支持你。” “娘。” “喊一百句娘也没用。季与京现在可是香饽饽,多少世家盯着想将女儿嫁过来,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和离之后,他未来有多少女人都和你没关系了,你乐意啊?” 林青黛默不作声。 她不乐意。 她不许别的女人碰他。 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娘亲,你偏袒他。” 卓舒明气笑了,“小没良心的。” 一个将林青黛困死的死结,被卓舒明三两下解开了。母亲轻松而笃定的态度,给了林青黛一种这事儿其实很小很容易解决的感觉。她只是太在意季辞在钻牛角尖,等情绪过了,她就会好了。 那压在她脑海和心间的“顽石”被抹去,她开始变得轻松,由内而外的。 等到林青黛沉睡,卓舒明才离开。 一出小院,发现季与京已经站在门口了,看那样儿,不是刚来的。至于多久,卓舒明没打算问。 她笑道,“黛黛睡着了,我和你聊几句。” 季与京点了点头。 两个人去到了林青黛常待的花厅,也因为她常待,这里会彻夜亮灯。临时过来坐坐,也方便。 坐定,季与京先开的口,“母亲,这次是我的错。” 卓舒明:“你倒也没必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若我知晓的情况都是实情,这事儿错不在你。但小季,黛黛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季辞知道。” 卓舒明摇了摇头,“你不知道。” “若只是失去一个相处了不过半年的丈夫,黛黛或许会难过,但绝不会失态至此。” 卓舒明的话如飓风刮动季与京的心湖,波浪骤起。 “母亲这话是何意?” 卓舒明:“林季联姻,照着老爷子的意思要嫁过来的是青雾。即使她和苏四的事儿闹到 老爷子那里去,老爷子也没想过让黛黛嫁来岭东。” “林家有钱有势,又受圣宠,和岭东生出嫌隙这事儿虽大,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抹除。” “可黛黛说,她愿意代姐姐嫁到岭东。你可知原因是什么?” 没等季与京回应任何,卓舒明便将答案放在了他的面前,“因为黛黛说,季与京是她心悦的郎君。” 嫁到岭东,她是心甘情愿的。 “季辞,黛黛嫁到岭东,从来不是林家的权宜之计。” “那是黛黛的心之所向。” 季辞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她的初心动。 这番话似惊雷阵阵,轰得季与京脑海里嗡嗡作响。他僵坐在那里,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 而卓舒明的话还在继续,“和你说这些,只是提醒你未来行事再谨慎些。你不要觉得受点伤是小事,打仗哪有不受伤的,黛黛的反应过大了。” “你受的伤,都会伤到黛黛。这次她或许是脾气上头和你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说不定哪次,她就真不要你了。” “现在你就遭不住了,就别提以后了。” 第75章 第75章那些不为人知的悸动在这…… 将女儿的秘密全然道出,卓舒明的想法很简单,她想破掉这对小夫妻的僵局。 非破不可。 只因他们不是不爱了才闹到这般地步的,相反的,是太爱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的焦虑和惊惧胡乱出招,一个害怕松了手就意味着终结。 两个都是这世间顶顶聪明的人儿,在此事上都只会使蛮力。 “季辞,你大愿未了又不能带着黛黛去战场。为了避免今次这样的事儿再度发生,希望你能允我带黛黛回南部休养。” “等你事了,你就来南部接她。母亲跟你保证,你能接走一个身心都安康的黛黛。” “你将她困在这里,你在身边还好,等你再出岭东她该如何?她已经将你放在心尖儿很久了,在你安危有关的事儿上,她不知道该如何保持淡定。” 话了,卓舒明朝着季与京笑,柔和又慈爱,“季辞,你好好想想。” 季与京这才回过神来,“多谢母亲同我说道这些,我会认真想想。” “夜深了,我送母亲回房休息。” 卓舒明:“不用了,自个儿家哪用送来送去。” 话落,卓舒明站起身来。 季与京跟着她起身,还是打算送她一程。这回,卓舒明没再拒绝。 从花厅出小院的这一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踏出院子分别在即,卓舒明才又开口,“就送到这吧。” “我刚说的事儿你认真想想。” “嗯。” “说到南部,你和黛黛在那里见过,你还记得吗?” 季与京认真回忆,尽头是惊愕, “多年前我曾在南部一富贵人家教……” 季与京没说完,就见卓舒明笑着点了点头, “师父,心上人,夫君。” “季辞啊,你很幸运,黛黛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你都有留下印记。” “当好好珍惜才是。” “走了。” 卓舒明提步离开,再未回头。 她的步履轻盈,那是心情开始放松外溢的痕迹,她笃定季与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季与京目送她远去,直到视线一片空落,他仍站在那里,静得仿佛一尊寒冰雕塑。 可识海一片混乱,一帧帧画面极速掠过…… 话本中有他出现的页面,时不时会有黛黛最爱的荷花出现; 她写信给他说:季与京,你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初/夜轻纱下的瑰丽春景,那曼妙诱人的一舞…… 鼎盛世家的嫡女,若夫君只是夫君,她根本做到这个地步。 会做这些,是因为她愿意。 因为夫君刚好是她少女的初心动。 “黛黛。” 季与京欢喜的同时,感觉有温暖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涌动,随后漫开。所过之处,伤痛不甘和戾气全部被抹去。 他向上的这一程,苦远远大于乐。回头望,他甚至都看不到从前的季辞了。可在今晚,他知道曾经的季辞从未消失,他被一个姑娘安稳地护在了心尖上。 只有这个姑娘还在,从前的季辞就永远不会消失。 思绪的末处,季与京忽然提速朝着门口而去。出了林宅,径直回了家。 那会儿程芝正准备睡觉了,听到动静,批了衣服出来瞧。 “京儿,你火急火燎地干什么呢?” 季与京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跑,“娘,您睡您的,我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娘帮你找?” “我想自己找。” 程芝听他的语气知他好些了,心绪安稳多了。 “那你自己慢慢找,我先睡了。” 说罢回房,这天实在太冷了,不是亲生的她不会起来。 季与京回到房间,翻箱倒柜。 近半盏茶的工夫后,他在一个方柜的深处找出了一个灰布小袋。 拢在手心,有些分量。 季与京眼底有笑意漫开,找到了。 他拉开了布袋,取出了里面的玉饰。 随手一送便是绮山白玉,不愧是帝都大小姐。 绮山白玉有什么了不起?他也有。 仔细看了这块玉饰,季与京忽然笑了声。 他忽然记起娇人儿曾“夹枪带棒”对他说:“我不要你教!找个比你厉害的师父,未来才能打败你。” 和母亲道了别,季与京回到林宅。 明月看他回来,从林青黛身旁退开。 这一夜,季与京都没有睡。 他躺在床榻边的躺椅上,借着柔和微光看着在床榻上沉睡的姑娘。 天蒙蒙亮时,林青黛口渴得厉害。 眼儿都没睁开,就嚷嚷着要喝水。 听着有张罗的动静,她便又迷迷糊糊睡了。直到她又被和着被抱起,熟悉的气息浸入鼻翼间,她才清醒了。 “你怎么又来了?” 这天还没亮呢。 出乎意料,季与京再未像前几日那样寡冷说话。 他亲了下林青黛的脸颊,“我心悦你,想时时见到你。” 林青黛:“……”吃错药了? 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呢,季与京便是长臂一伸,取了水。 “我喂你好不好?” 林青黛:“……不好。” 这男的肯定是病了。 接过水,喝了几口。 林青黛:“请放开,我还想再睡会儿。” 季与京放她回床上。 将茶盏放妥后,他除了外衣睡到了她的身旁。 在佳人拿不好听的话扎他之前,他可怜巴巴道,“我一夜没睡,找林二姑娘借点地儿。” 林青黛果然没再推骂他。 季与京隔着被子抱着她,“多谢林二姑娘。” 林青黛莫名地觉得今儿的季与京心情很好。 有点想问,但又拉不下脸。 还在吵架呢。 最后决定不问了,想转身背对着他睡。 岂料季与京不让,大手控住了她的后颈,她根本转不了身了。 “你又做什么?” 季与京亲了她的额头,“黛黛,我们不吵了好不好?和好,我和你保证未来行事会更加谨慎小心,我会好好地护着林青黛的心。” “吉叔违背军令,本当军法处置。但他参与了宁东军组建,军功赫赫。功过相抵,我没有取他性命,但他从此不能再留在宁东军。” “黛黛,若这个处理方式不能让你满意,其余的都算在我的头上。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抹除这事儿对你的伤害。” “只要你不要再提和离,我遭不住这个,也永远不会同意。” 当季与京着力解决问题,林青黛躁动的心绪被一点点抚平。说到底,她是信任季与京的。 他说了,他就会做到。 静静看他,近半盏茶的工夫,其间季与京也 没再说别的,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念在这是第一次,你又确实无辜,我便饶你了这次。” 话音还没落全,她就看见季与京眉眼间有笑意浮出,如之前梦里那般明亮又肆意,仿佛意外获得这世间至宝。 “以后都不许说和离了。” “那不行。不想和你过了,还是会提和离的。” 季与京:“……” 大小姐不好糊弄。 但总归这次他是安然度过了,未来更小心谨慎便是。 “那睡吧。” 林青黛这会儿又不想睡了,她静静地打量了面前的男人,狐疑道,“怎的突然聪明了?” 今日之前,还是一副能和她拗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季与京迟疑了数息:“岳母大人提点了一番。” “如何提点的?” “还是别说了吧?” “嗯?” 上挑的尾音,勾勒出的全是威胁之意。 季与京觉得好笑,“夫人你要求我说的啊。” “说完不能打我。” “嗯,不打你。” “要不是我们把这句落纸为证?” “姓季的……” 对话至此,季与京知晓留给他造作的余地不多了。 他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了那块白玉配饰,手指勾着绳索,玉佩悬于林青黛的眼前,小幅度地晃啊晃。 林青黛怔在当场,直到季与京低柔的声音响彻她耳畔,“黛黛,我很抱歉忘记了这段际遇,但我万分庆幸你那样早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从那时开始,林青黛就在护佑他了。 若不是她选中了他,火急火燎的,他根本筹不齐为母亲看病的钱。 “黛黛,今日过后在爱里你我同步。” “我心同你心。” 藏了许久的秘密被揭开,林青黛原是有些羞窘的,可她抗拒不了眼下这一帧帧,季与京正在认真回应她的初心动。 那些不为人知的,被她藏得极好的悸动竟在这个寒夜开出花来。 她心爱的郎君也爱她。 他说他心同她心。 心间齁甜,面上勉强维持了镇定,“我知道了。” 季与京对这冷淡反应不甚满意,“就这?” 林青黛:“不然呢?这玉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吧?” 季与京:“……” 林青黛:“我是不是还要赞美你几句,因为你没把它拿去当掉?” 季与京被这荒唐话气笑了。 然而林青黛“攻击”还没停,“说教我习武,结果我现在还没一点武艺。” “以后懂事点,把我惹恼了我就昭告天下林青黛是季与京的徒弟,看你脸往哪里放。” 季与京笑不停:“当会儿时间不允许,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重新教。” “不用了,谢谢。” 果断拒绝,阖眼准备睡觉了。 季与京唤她:“黛黛。” 林青黛不理他。 季与京:“夫人。” 林青黛还是没理。 季与京:“媳妇儿。” 林青黛:“……” 睁开眼,“你烦不……” 话还没说完,红唇被清洌气息封缄。 之后长驱直入,执意勾缠着她嬉闹。 没一会儿,林青黛的舌根都麻了。 原是想推开他的,可他身上实在太暖了,她有些舍不得。抵着他肩膀的手,卸了力。 察觉到她的转变,季与京越发的放肆。 由明到暗,舔舐,轻咬。 幽冷处复春,花朵带雨。 季与京埋进花间,这回,他再未克制。 他很早就想了,想到身体发疼。 从前不敢。 但现在,他的底气比以前足多了。 黛黛爱他,她定是不会排斥他的浓烈爱意。 “季辞,不要。” 从未有过的亲密,令林青黛有些慌张。她费力地抬手,想寻他,却只能触到他的发。 季与京不曾响应她,沉溺花间,啧啧水声起。 第76章 第76章又一年了,黛黛仍旧喜欢…… 寒意仍浓盛,静宁城已回春。 季与京每日陪在林青黛身旁,她处理账务,他就端茶倒水。 她几地兜转,他为车夫。 为了给她补身体,他亲手炖老鸡汤,里面放的药材要和一众老大夫掰扯半天。 卓舒明看在眼里,面上埋汰自家宝贝太娇惯。 心里其实是欣慰的。小夫妻像现在这样多好,先前那般僵着,伤身又浪费时间。 傍晚,鸡汤上桌了。 不止林青黛,两位母亲和卓鑫叶霄都有份。 “哇哇哇,我还是第一次喝我哥炖的鸡汤。喝了,明年肯定能去考状元。” 叶霄胡乱说话,眉眼间盈满了笑。 哥哥嫂嫂能和好,他是真的欢喜。 卓鑫跟着闹:“那我高低拿个探花郎来做做。” 卓舒明:“那一碗鸡汤可不够。” 林青黛眉眼笑成了小月牙,“我可以去考状元。” 说完,望向季与京,“将军觉得我能考上吗?” 季与京不假思索:“能。” 叶霄不死心:“哥,那你觉得我能吗?” 季与京:“你还是留在家里喝鸡汤吧。” 其乐融融,说笑声就没断过。 晚膳近尾声,碗碟还未开始收。 卓舒明看向季与京说道,“再过两日,我就带黛黛回南部住段时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即便季与京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心里还是不好受。 但他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决定。 “嗯。” 林青黛勾缠着他的手,亲昵必现,“我会一直等你来接我。” “要快一点。” 季与京几乎轻易地被哄好,“嗯。” 他才应一声,程芝又开了口,“京儿,我也和黛黛一道去南部。” 季与京听完,不由诧异。 程芝笑着跟他解释,“这些年你都忙得很,世道又不是很太平,别说其他地方了,娘连岭东都没出过。” “今次舒明邀请我去南部做客,黛黛又在旁,我就想去南部走走。” 林青黛:“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季与京被气笑了:“你们才是一家的对吧?” 程芝骂他,“胡说八道。” 林青黛:“谁让你忙呢?不然你也可以和我们一道去。” 季与京心里无疑是欢喜的。 待到他再出岭东,怕是没那么快能回来了,留母亲一个人在家,他心里也难安。 由黛黛照顾着,自然是最好的。 一月末,除夕渐近。 卓舒明等一行人启程往南部去,季与京亲自送了。原是说好了送出静宁城便好,然而他一直跟着马车,穿过一座又一座城池。 林青黛无法,只能将他叫到僻静处,重新再劝一遍。 枯树下,只有这一对小夫妻。 林青黛便也顺从自己的心,伸手环住他的腰肢,仰头看他,“快回吧,你再这样我就要哭了。” 季与京伸手抚弄她的发,柔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个女人? 她只是短暂地回娘家住一段他都很难以平常心对待。 “不喜欢我送你?” 林青黛:“不是,心疼你。” “而且我想你快点去做正事,然后来接我。” “嗯。” “去了南部,不可以喜欢别人,不许离别的男人太近。” 季与京的担忧可不是空穴来风,就像那张祺远才见过黛黛几面啊?黛黛连正眼都没给他几个,他竟是沉沦至此。 林青黛闻言失笑:“季将军竟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季与京:“我是对那些个男人不放心。” “见色起意。” 林青黛:“那将军喜欢我什么?若我不如现在漂亮,将军可还会喜欢我?” 季与京:“我喜欢林青黛的所有。” 这么鲜活,温暖,有趣的林青黛,样貌只是她的其中一项优点。 林青黛被这个答案取悦,隔着衣物亲吻了季与京的心口,“知道了,绝不移情别恋。” “只喜欢季辞小哥哥。” 没有任何遮掩的状态下,季与京也是没能克制住汹涌的情潮,缠着林青黛吻了好一会儿。 吻过,他看着她泛着暖红的小脸,心间软得一塌糊涂。 “等我回来。” “关于我的信息,以我的手书为准,其余的都不要信。” “嗯。” 再不舍,都要分别。 好在两个人之间再无芥蒂,即使分开对方也在心中,并且笃定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会再聚,携手走过漫长的一生。 昭顺三十七年,除夕活动帝王未出席,主持各项事宜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虽没有养在宫中 ,但学识和能力都属上乘,又总是端着张笑脸清隽柔和的模样。 朝堂众臣对他赞誉有加,很少有逆着他来的。 除夕夜至,忙了一天的宋云眠去了帝宫,说是去陪帝王守岁,实则带了份册封太子的诏书,准备拿给老不死的按手印。若他能短暂地清醒过来,留下名字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重要的是明儿初一,他宋云眠就是这浔国太子。 帝王身体不适,他代为处理朝政。 帝宫的门短暂地开了,随后又紧闭。 沉缓的咯吱声,阴森刺人。帝宫深处,氛围竟也是如此。 一直以来身体都很是康健的泰宁帝躺在床上,双目紧阖,像是陷入了沉睡。 忽而一瞬,他又陡然坐起,双臂大张,扯着嗓子嚷嚷、 “孤的药呢?” “孤的长寿丹呢?” “肖祺!肖祺!” 肖祺见状,赶忙踱了过去。 他告诉帝□□药吃完了。 帝王听了怒极,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要你这阉人何用?” 肖祺顾不上脸颊疼痛,当即跪下,额头磕地。 “陛下,不能再吃那药了。” “再吃下去,您连林侯爷怕是都不认得了。” 肖祺痛心疾首地喊着,帝王除了在听到林侯爷这三个字时有点细微的反应,其他时候都是木然的,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药呢?” “我的长寿丹呢。” 宋云眠进到寝殿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他笑了,因为万分愉悦。 “肖总管还没放弃挣扎啊?你伺候的这老东西很快就会变成疯子了。” 不过他从前就疯,现在只是更疯了罢了。 宋云眠的话音从肖祺的背后响起,浸入他的耳朵,他不由浑身发凉。 帝王的状态,让肖祺忍无可忍。 他觉得自己今日就是死,有些话也是要说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肖祺站起身来,面朝宋云眠,省去了所有礼数,“大殿下,陛下再怎么说都是您的父亲,您怎么能……” 喂毒呢? 这唤作长寿丹的药物,将陛下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毒药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陛下服用前太医院是验过的。再加上帝宫被控好些时日了,外界竟还未发现异样。大皇子这些年都不在帝都又无仰仗,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肖祺此刻不知,诸般仰仗是宋云眠从张祺远那里借来的。 此举等同于与虎谋皮,可宋云眠不在意。 他的结局如何不重要,至高王座最后落到谁手里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所有让他不高兴的人会先他一步死去抑或疯癫。 他的目标,已一个接一个达成。 他心欢喜,是以面对一个阉人的质问,他也没有显露出一丝不快。 至少明面上是亲善柔和的,“肖总管可别乱说话,这药丹可是太医院验过的,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怪就怪那老东西太想长命百岁,牢牢地控制这片江山,过量服用药物。 当然了,这里面有他的刻意引导。 “而且他都这个岁数了,躺着不好吗?每天处理朝务多累啊。” 话毕,宋云眠径直朝着帝王的床榻而去。 肖祺现在是怕了大皇子那一身邪戾劲儿了,他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连忙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靠近帝王。 宋云眠低而短促地嗤了声,像是在笑他自不量力。 “来人。” 话刚落下,便有着了银盾军特有服饰的侍卫进来。可这些人面都生得很,肖祺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些人。 “大殿下,您到底想……” 话未完,宋云眠就回了他。 “想让肖总管安静地见证一件大事的发生。” “安静地”,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银盾军顿时了悟,将肖祺制住,有人取了布团堵住了他的嘴。至此肖祺就是再愤怒,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叫。 宋云眠对这一幕非常满意,面带微笑地继续往前。 没多时,坐在了宋青梧身旁。 见他木然失语,心里更是快活。 “父皇,可是在寻这个?” 说话间,宋云眠从衣服袖袋里取出了一罐药。 动作间,药粒撞到了瓶身,带出了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之于泰宁帝,那便是天籁。他的上半身抖了下,浑浊的眸子有了光。 他费力地抬起手,想拿过那罐药。 宋云眠飞快撤开,像哄痴儿那般笑道,“父皇,把这张诏书签了,云眠便将这药物给你可好?” “父皇喜欢吃这个,要多少都有。” “签不签?” 泰宁帝连问都没问就说:“签。” “丹……丹药给孤。” 宋云眠听了冷笑在心。 都快记不起身边所有人了,还记得自称孤。 “行。” “取笔墨来。” 内侍行动麻利,蘸了墨的笔很快来到了帝王手中。 宋云眠于这时看向了肖祺,“知道这件大事是什么?” “明儿初一,这浔国就有太子了。” 宋云眠此举,与窃国无异。 肖祺又急又愤怒,然而想说话不能说,费力挣扎也是无法挣脱半分。 有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一旦陛下在诏书上签下名字,宋云眠就是未来的江山之主了。 陛下如此状态,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临朝。 杀谁,往哪处攻伐,都是他说了算了。 他多么希望陛下能在这时醒来,然而未能够。 陛下为了那罐毒药,没有任何犹豫地在诏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局已定。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宋云眠抑不住地笑,一串又一串。 他将那能让人越来越不清醒的药丹扔给了泰宁帝,随即站起,拎住诏书一角,让它悬于半空中,上面的字明晃晃地显于众。 帝宫内,银盾军和内侍皆跪。 “恭喜太子殿下。” 唯有肖祺没有跪。 宋云眠倒也没有强逼他跪,因为他今夜太过高兴了,他可以让这阉人多活几日。 宋云眠出了帝宫,径直去了中宫。 除夕之夜,旁处都是张灯结彩欢天喜地,偌大内廷却冷凄得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宋云眠无疑是喜欢这份冷凄的。 他的娘亲除夕之夜,不也躺在坟墓里吗? 他来到中宫,将那道诏书又摊给皇后和二皇子看了,皇后也是每日被硬灌长寿丹,时至今日,她就和她那将死的夫君一般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极少。 二皇子冷冷地睨着他,“乱臣贼子。” “贼子”二字他咬得极重,诸多恨意,全藏在这二字里了。 宋云眠嘴 角微微勾动,“来人,掌嘴。” 对太子口出恶言,该打。 话音落,便有人冲过去控住了宋云澜。 啪啪啪。 刺心的声音响起,然而无论是皇后和昭和谁也没有开口为他求情,一个痴傻,一个不愿。 昭和甚至是和宋云眠一样,通体舒畅。 这叫什么?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 除夕夜,季与京是和老爷子一道过的。 这个除夕夜岭东难得没有落雪,白日里晴朗又干燥,季与京进了趟山,挖了两坛酒回来。 晚间爷孙俩一道用饭,开了坛来饮。 季桐川尝了口,便赞好酒。 “还有吗?给我来两坛。” 季与京笑,“有是有,但不能给您了。下次……” “有用?” “不是,这些酒现在属于您的孙媳妇儿,我去挖都算偷了。” 季桐川被这话逗笑。 “那我回头问黛黛要。黛黛那般孝顺,说不定都给我了。” 说话间,季桐川想起先前种种, “这大半年,真是难为黛黛了。” 季与京应了声,心中思念泛滥。 “我会快些结束一切,去南部接黛黛。” 说到这茬,季桐川忍不住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季与京如实道,“最近在研究镇山河的舆图,还没头绪。” 藏宝图是齐了,然而要在偌大浔国找出这个地方并不容易。 不过他已请了数位地质学大能至岭东,研讨进行中,总会有进展的。 陪季桐川用了晚膳,季与京回到林宅。如今佳人不在,空闲时他还是宿在这里。 习惯了,也因这里随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守着它们,他的心安稳又愉悦。 她最爱读的话本浔国群侠传,她酿造的各种果酒药酒; 她四处挂的香囊,每一个底部都挂了铃铛。风吹过,叮叮铃铃,整个院子,似乎都明快明亮起来。 “哥。” 叶霄进入花厅时,季与京正躺在林青黛的躺椅上,随着躺椅轻轻晃着, 慵懒又轻松的意态。 “新年大吉。” 季与京看着他笑,“新年大吉。” “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除夕夜,该是家人团聚围炉说笑之时。 拜年,那是明天的事儿。 叶霄走近季与京,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他, “我受嫂嫂之托,给你送新年礼。” 季与京怔了数息,随即脚踩地,坐直了。 “什么礼物?” 问询间,已伸手拿过了卷轴。 叶霄摇头,“不知道,嫂嫂说除夕夜才能给你。” “大惊喜,要在合适的时候送出。” 季与京脑补了下林青黛说这番话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那就一道瞧瞧,林二姑娘送了什么样的惊喜给我。” 他站起身来,踱到花厅的案几旁,将卷轴铺开。 只一眼,季与京愣住了。 林青黛竟是粗略地绘出了镇山河的舆图,并在上面标注出了不少地名。 很明显,她已经知晓藏宝的大概地点了。 手绘最下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了。 承认吧,我比你聪明。 爱妻者,八方来财。季将军,这是你应得的。 又一年了,黛黛仍旧喜欢季辞小哥哥。快些来接我吧。 看完,季与京只觉这世间最大的宝藏并不是镇山河。 而是林青黛。 她没有武功,过于善良,甚至病弱。 可她硬生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前无古人的天骄之路。 绝对实力,可破一切常规和偏见。 第77章 第77章季与京,可以名正言顺地…… 除夕夜,军中紧急集结。 同时集结的还有季与京从各地请来的地质学大能。 暮色沉沉仿佛融了墨,宁东军的议事厅内却是灯火通明。 议事厅中央临时摆了张长桌,林青黛手绘并粗略标注过的镇山河舆图平整地铺于上。季与京,军中几位高层还有地质学大能凑在一起细看了这舆图。 “诸位瞧瞧,这些地形和标注是否匹配?” 名唤章显潞的地质大能:“具体要翻看这一区块的地图比对。” 但比对一片舆图,可比在偌大的国度找出一个具体的地方容易千百倍。 章显潞:“这块很是冷僻,将军是如何想到的?” 舆图上林青黛留的话已被季与京平整地截下留存,现在只剩手绘的舆图以及标注。 回答他的是叶霄,“不是我哥想的,是我嫂嫂。” 此话一出,倒也没人觉得惊讶。 宁东军内几位高层早已习惯林二姑娘的奇招,几位大能则是早就听闻林二姑娘博览群书,知识储备乃浔国顶尖。今儿一见,只觉名不虚传。 这样冷僻的地段,若不是熟知舆图,想都想不到。 也正因为是林青黛的手笔,几个大能认为这些标注是有含金量的,连忙行动起来。 “将军先坐坐,我等这就开始查阅比对。” 季与京略一颔首,“辛苦各位了,若其间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说道。” “嗯。” 查阅比对注定是个漫长枯燥的过程,但没人离开。他们围坐在厅内的一方茶榻旁,榻面上只有一壶清茶和几只杯盏。只因即将出来的结果对季与京和宁东军,甚至是整个浔国都是重要的。 内斗不断,外敌虎视眈眈,皇家失能,战后重建……想要解决这一切,没有钱根本不行。 时间慢慢流逝,过了近一个时辰。 几位地质学大能终于达成了一致,舆图上空缺的地方他们也细致标注了。 “将军。” 名唤梧海的地质学大能唤了季与京。 季与京等人立刻站了起来,回到了长桌旁。 “怎么样?” “夫人的标注和地形完全匹配,她没有标的,我们也给标了出来。” “将军请看。” 季与京垂眸细看,很安静,但其实心湖生波,汹涌澎湃。 章显潞敲了舆图的一个地名儿,“根据地貌分析,这里位置较高,入口很有可能在这里。” “天都在帮将军,这一块有一半在岭东境内。” 要是在其他地方,想管控密宝现阶段都不容易。 裕永徐羡等人听了喜不自胜。 都不用季与京吩咐,裕永便对章显潞等人道,“这片地质如何?想破开入口可需什么特殊的工具?” “我可以安排。” 章显潞等人开始同裕永细说,季与京倒成了个多余的人。 他对着几位不同领域的大能笑了笑。 心道:这些大能们可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要是林二姑娘在这里,定是和他们合得来。 思念来得突然,季与京却是照单全收。 她不在身边,他便只能靠这些思念吸取养分。 心绪平复时,季与京将四将叫到了一边,叶霄也跟了过去,“老大,要出发了吗?” 刚聚集,徐羡便急着问道。 这事儿他是真的急,他想以最快的速度打到帝都斩了那宋云眠。 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季与京。 季与京笑,“你们这是等着建功立业娶媳妇儿?” 陈斯年:“别带我,我有媳妇儿了。” 叶霄险些被笑死,“那就再娶一个。” 陈斯年:“那我不敢。” 答完,还要补一句,“别说我不敢了,将军都不敢。” 季与京:“……” 须臾之后,失笑,“我确实不敢。” 才被震撼教育过。 惹恼了林二姑娘,她是真会不要他的。 “别闹,言归正传。” “这回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去往不同的地方……” …… 初一朝会,诸侯百官拜见帝王,图天下之事。很多封赏,也都会在朝会宣明。然而今次,群臣个个衣着精致考究,精神抖擞,连久未露面的林言森都到了,却没能等来帝王。 “陛下这是怎么了?” “已经连着八天没见了。” “是啊,前几日肖公公还出面说理由,今儿怎么连肖公公都没见着啊。” …… 议论声细微,但都在林言森四周,他除非聋了,否则多少能听到些。 他不由挪动两步,靠近周章平,“陛下八天没露面了?” 周章平:“是啊。” 林言森:“不是,我说这么大事儿,你们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周章平啧了声,“你都要离开帝都了,少掺和吧。” 停了两息,不多也不少,他又说,“我们都要少掺和,有人癫的。” 那癫的人,自然是大皇子了。 他那人日日都是笑意盈面,模样也是清隽如仙,但那手段真是狠极,万一哪里惹他不快, 手起刀落,整个家族都给你端了。 林言森知道周章平在说谁,也赞同他所说。 但不能因为怕惹事,不管陛下了吧。 陛下就是再怎么,别人可以唾骂他甚至是拉他下台,他们这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不能不管他啊? 如果连他们都不管了,那陛下真的死在帝宫都没人知晓。林言森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然而他还未做任何,司礼监三号人物辛槐便出现在人前,“陛下有旨。” 声音荡开时,群臣皆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槐将立太子的诏书宣于众,随后告知众臣,“陛下身体不适,从今日起,朝政相关由太子负责。” 将诏书交与太子,又说了句恭喜,辛槐原路离开。 众臣想法不一,面上都是乐呵笑着,凑过去向宋云眠道喜。 林言森静静看着,一瞬,他突然哎哟了一声,大手抚着肚子。 周章平看向他,目光嫌弃:“事情真多。” “快去解决一下,这里我给你顶着。这好在都在和太子贺喜,快去快回。” 林言森:“多谢多谢。” “周章平,你是我亲兄弟。” 说完,火急火燎地跑出殿外。 周章平被他这急样儿气笑了,“这还真是人有三急啊。” 林言森跑出大殿,朝左拐去。 “侯爷,你怎么了?” 林言森:“吃坏肚子了可能,我去蹲蹲。” 值守的士兵也没多想,谁还没个急的时候呢? “最近的在那,您应该知道的。” “嗯嗯嗯,多谢小哥。” “我会报答你的。” 几名守卫被他逗笑了。 像林侯爷这么没有架子的一品王侯,放眼整个浔国都是屈指可数。 林言森继续往前跑,他自幼就在宫廷里晃来晃去,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他都知道,更别提陛下平日里的行动轨迹了。 陛下都是从另一道门出入议事殿,他需跑过长长的林荫花廊才能抵达。 他必须快,才有可能见到辛槐。 林言森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自然是累的。累的时候他便想着:等时局安稳后,他还是和女婿学点轻功吧。 那回打擂时,季与京就是飞上擂台的。 他要是有这本事,现在就不会这般狼狈了。 抵达时,林言森的心跳已是超负荷。 他不得不停下来,稍稍垂腰,剧烈喘着。 好在辛槐,还在他的视线之中。 休息了会儿,林言森再度跑动起来。 他跑辛槐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两人并肩,像是事先约好了一般两人都未停下来。 辛槐问:“侯爷找我?” 林言森:“那位如何了?” 辛槐:“不妙,也该是想侯爷的。” 林言森当即停了下来。 辛槐却未停,径直朝着司礼监而去。 周遭空落,他的嘴角细微地上扬。 将军的这位岳丈大人,真是个妙人呐。 他会如何施为?他很是期待。 …… 林言森又飞快地跑了回去,连续这么跑着,大冬天的,他都是脸红透,额心有汗。乍一眼看过去,倒真像是某事不顺畅的。 他重入议事殿的那一刻,太子和众大臣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宋云眠:“侯爷看着很不妥啊,要寻太医看看吗?” 林言森朝他行礼:“多谢太子殿下。臣家里有药,回去再喝一两天便能好全了。” “嗯。身体不适就先回吧。” 林言森又谢了恩,话落时话锋突然一转, “太子殿下,臣后日就要去南部了,今早是专门来给陛下拜年兼道别的。” “臣想见陛下一面,望太子殿下允准。” 林侯爷和陛下的感情,朝堂尽人皆知。在对季与京生出忌惮后,陛下仍愿意放林家远去南部。虽说林家献出了一半身家,但陛下若是真的想,他有的是办法吞掉林家所有家产并将林家人困在帝都。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最柔和的方式处理。 如今陛下多日未现身,朝堂无人敢问,唯有林侯爷直面此事。 按道理该允的,然而太子只是笑笑,“今日不便,要不是林侯爷在帝都多留几日,待到陛下好些了,同他见一面再离开?” 林言森定定地看他,超过了正常的时限。 忽而一瞬,他笑了。 然后众人就看见太子殿下脸上的笑容滞住,眼底有冷意溢出。虽然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常态,但总归是有人瞧见了。 “今儿就到这吧,散了。” 直到这时,太子都没想同林言森硬碰。 这林家虽说没实权,可它的名望可是浔国独一份的,人脉更是不用说。 动了,后果很难预料。 可林言森执意要和他碰,“臣和陛下认识超过四十载,自五岁起臣年年初一都会给陛下拜年。感情摆在这,臣想就是陛下身体不适,也不会拒绝臣去拜年。” “太子殿下有何理由不让臣去探望陛下?难道……” “林言森,你大胆。” 林言森笑:“大胆?陛下也经常这么骂我,不稀奇了。” “今日太子殿下若不让臣去帝宫探望陛下,那臣有理由怀疑你这太子诏书的……” 话没完,宋云眠便下令道:“来人,将林侯爷带去鸣乐宫,他现在情绪过于激动,需要冷静冷静。” 林言森被带走,没多时,宋云眠也冷着脸离开了。 周章平快急死了。 他都叫林言森那老东西不要瞎闹了,偏不听。 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周章平自知智商不行,他跟着章回宁的身后出了议事殿。走到偏寂处,他不由说道, “这可怎么办啊?老林有危险没有?我都叫他冷静别挑事儿,他偏不听。” 章回宁被他急伤的样子逗笑了。明知不合时宜,还是没忍住。 “放心吧,太子再如何都不敢对林侯爷太过分的。” 这可是在浔国之巅伫立了百年的世家。 和善,并不代表它好欺负。 “但你知道林言森那狗脾气的,他疯起来能和陛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太子在他那算什么哦 这么一说,章回宁还真有点担心了。 “晚些,我安排人去瞧瞧。守着他,行了吧。” 周章平这才安了心。 章回宁:“平时没见你这么爱护他。” 周章平:“这不患难才能见真情吗?” 章回宁:“……” 这狗纨绔还挺能说的,他都接不上话了。 进了鸣乐宫,林言森就没再骂了。骂了没人听,费那劲儿干嘛。 银盾军也不愿为难他,进了殿便放开了对他的控制。 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太子迈进了殿内,氛围一瞬坠于森冷。 林言森不怕他,仍坐在一处,没有显露出任何想站起来的迹象。 “不愧是林侯爷,好胆色。” 林言森:“殿下怕是早就控制了内廷吧?应该已经知道陛下有赐我一道保命圣旨?” “你若杀我,你就是大不孝。既是大不孝,对陛下做出什么都不会让人诧异了。” 宋云眠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细微而尖锐。 “林侯爷说得是。” 宋云眠慢步走向了林言森,而后没有任何预兆地控住林言森的一只手,硬生生地折断了两根手指。 嘶。 林言森痛到飙泪,浑身都在颤抖。 宋云眠放开了他的手,接着上一句说。 “但是侯爷,您可 别忘了,有时候活着比死了痛苦。” “记着这疼,以后谨言慎行呐。” 说罢,目光在林言森额前的汗珠上停留了会儿,随后离开。 在即将踏出大殿的那一刻,“居然林侯爷拒绝了本殿给他传太医的好意,现在也别传了。” “关够两日,无水午饭,再放出宫去吧。” 宋云眠走后不久,章回宁派来的人借着轮值混乱入了这偏殿。那人名唤张瑞,是章回宁亲信,和林言森关系也甚是不错。 一看林言森疼到俊脸苍白,心中大惊,赶忙到他身边, “侯爷啊,您这是何苦啊?” 看着那两根被折断的手指,张瑞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林言森:“没事,他也就敢折我两根手指了。” “眼下当如何是好啊?” 刚交班,之前的守卫特地强调了要关林侯爷两日,还不准给他请大夫。 林言森很费力地挤出一抹笑:“告诉老章,把我今日在大殿和宋云眠闹,以及被他关禁闭折了两根手指的事儿传出去。” “动静越大越好,传得越远越好。” “不要管多少钱,我付。” 张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侯爷你故意的?” 林言森没回答这个,只是道:“走吧,多待一会儿危险就多一分。” “其余的,以后细聊。” 眼下,也确实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张瑞叮嘱两句后,悄然离开。 林言森硬生生地扛着痛感,心道:“女婿,老丈人我就帮你到这了。” 今日种种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宋云眠企图篡位,并如此残忍地对待对浔国有功的世家家主。 不忠不孝,背信弃义。 人人都能以清君侧为由伐他。 季与京,可以名正言顺地入帝都了。 第78章 第78章真正的她不输任何男儿,…… 内廷动向经林言森授意飞出了宫廷,以帝都为轴心朝外漫去。 进入到二月,年初六。 季与京等人在即将奔赴藏宝之地时,收到了帝都密报。 看完,季与京在议事厅内默坐了许久。 他和林侯爷算不得熟,甚至只见过一面。但他可以肯定,他是个极好极好的长辈。他还是黛黛的父亲,她那般喜爱的父亲。黛黛她若是知道了…… 宋云眠,你我之间的仇恨又添了一项。 季与京亦知晓,不能再拖了。 当天下午,宁东军两名高级将领徐羡和陈斯年分别带队出了岭东,以最快的速度奔赴东部和南部的交界处。 像之前说好的那样,一明一暗。 在他们离开后的那天夜里,季与京带着裕永等人便衣出了静宁城,神不知鬼不觉。 同样是在那天,林家收到了帝都来信。 看完之后,林振伟大怒。 在林家一次又一次为宋家皇权割出半壁身家之后,宋家后人竟还如此对待林家后人。 林言森他还是一品王侯,林家家主。 “宋家,好啊,好啊。” 震怒的末处,是心伤,是心疼。 默默无人处,林振伟的眼眸蕴满了泪雾。 过了许久,他唤了声,“老肖。” 肖鸣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肖鸣自是瞧见了林振伟泛红的眼睛,但他没问缘由。到了今时今日,能让林振伟哭红了眼的事儿已经不多了。 定是大事儿,难解的大事。 林振伟:“去唤黛黛和青毓来。” “诺。” 过了近一刻钟,兄妹俩进入到林振伟的书房。那会儿林振伟显得很冷静,和平时无异。然而眼眸还是红的,一看便知才哭过。 林青黛走到他的身边,纤白的手落在了林振伟的胳膊上,“阿翁,别难过。” “有事,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 才从寒意过了一遭,她的手冰凉的。 此情此景,让林振伟想起大半年前,家里遭了事儿,黛黛也是这般冷静和柔和。 家里,她最年幼。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家里的仰仗。 娇娇二字之于她,只是家里人表达疼爱的昵称,真正的她不输任何男儿,有能力撑起一个鼎盛世家。 心绪悸动间,林振伟拍了下林青黛的手,“过去坐。” 待到林青黛坐定后,他便将帝都来的密函递了过去。 看完,林青毓大怒。 “宋云眠他怎么敢的?” 林振伟:“敢不敢他都做了。现如今没人能见到陛下,他又是太子。” 这等于说偌大浔国,明面上他说了就算。 “但林家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青毓冲到帝都暗杀宋云眠的心都有了,怒意催红了他的眼他的脸:“阿爷想如何?我们听您的。” 林振伟:“阿爷老了,遇到点事儿头就开始疼。这事儿交给你和黛黛商量着办如何?” “一个原则,宋云眠必须付出代价。你们的爹本事不大,但论倔,鲜少有人能出其右。这事儿发生后,陛下又生死未卜,他定是不会来南部了,你们需派人暗中守护他。” “动作越快越好。” 林青黛:“那我和哥哥立刻去办,阿翁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等爹爹回来了,您才有劲儿骂他打他。” 林振伟被这一句逗笑,周身哀伤淡了些。 “黛黛说得对。” 兄妹两人出了书房,沿着来时路回去。长廊精致清幽,冷风拂面,然而他们内心的怒意未被抹去半分。 “黛黛,你觉得该如何?哥都听你的。” 林青毓从未觉得听妹妹的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的妹妹,能力胜无数天骄,连季与京撞到她,也得心悦诚服地唤她一声林家二姑娘。 林青黛停下脚步,面朝他,不答反问,“哥,你梦想中的君王是个什么样子?” 林青毓愣在当场,须臾后,回过神来。 他懂妹妹在问什么,走近她,大手落在了她纤薄的肩上,“黛黛,你的问题哥哥答不了你,因为我从未细想过这事儿。哥哥同你不一样,从来不会往深远了想。” 谁做帝王帝王当如何,这从来也不是寻常人该考虑的事儿。 “但无论未来结果是如何,哥哥都会在你这边。” “明白吗?” 林青黛不由鼻酸。 “想做什么都去做,哥哥虽然脑子不如你,但是哥哥擅长跑腿呀。” “我是林二姑娘的兵,随便使唤。” 林青黛被这话逗笑了,“尽乱说,娘亲听到了又要骂你了。” 林青毓:“能听娘亲骂多好的事儿啊。瞧瞧咱爹,现在想听他一句骂都难。” 林青黛柔声安慰哥哥,“哥哥,别担心。帝都还有姐姐姐夫呢,他们定会照顾爹爹的。” “我们快点行动起来,争取早日一家团聚。” 林青毓一听这话,黑眸微亮,他知道妹妹已经有想法了。 林青黛嘴角轻轻动了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随着时间推移,宋云眠成为太子之事广泛传开。同时传来的,还有他阴诡残忍的手段。 疑似囚禁帝王,与帝王情同手足的林侯爷想给他拜个年都不得见,最后还被硬生生地掰断了两根手指。 十指连心,那该是多疼啊。 林家百年来助了宋家那么多,一次又一次献上一半身家,最后落了如此下场。 那其他人呢? 帝都数百手无寸铁的平民,只因他们是岭东籍,便被残忍杀死。杀死了还不够,还要将他们的尸体挂在街头巷尾,受霜雾侵袭。那一次,送乡民入土为安的也是林侯爷。 还有那天韵城守护神吴庭善,绝代的天骄,却甘愿扎进西部贫瘠的土地里。数十年匆匆过,异族蛮子没能杀死他,最后却被太子权术杀死。 他确实购置了战马,可那是为了给攻进苍蓝做物资准备。只有苍蓝国破抑或狠戾地打一场,西部才算真正安稳。可他没能等到那一战,他就死了。 储君如此行事,浔国还有什么未来。 民愤,从来来得不容易。习惯了隐忍和平淡生活,愤怒是稀缺的情绪。 可这一次,一年至寒之日,民愤如火冲天,灼灼不可消。 当吴庭善是被冤枉的传闻传到广袤西地时,旱了大半个月的天韵城忽然落了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仿佛是西地守护神归来,在他曾护佑过万民耳边低柔絮语。 “瞧瞧,假的真不了。” 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上,镇西军如今的最高将领黄振全无伞而立,任冰冷的雨水浸湿他的发他的衣衫。 沉冷的城楼,凄冷的雨。 如何看,画面都是悲伤的。 可黄振全却在笑,黑眸也闪着光,“将军,我等你归。” 快了,快了! …… 数日奔波,徐羡率领的两千兵马抵达指定地点。抵达时,刚刚申时中,然而天色已染了墨色。 四处皆是昏沉。 徐羡等人不曾耽搁,稍作休憩便摊开舆图研究地形,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态势。 然而才挖了一个深坑,周遭便有异动。 徐羡转身,冷眸中杀气明晃晃,“谁?” 从远方而来的乃张祺远亲信张松言,他身后黑甲军看不到尽头,在时局中一直沉寂的张家终于动手了。 “徐将军是吗?” 两军对峙时,张松言率先开了口,眉眼盈笑。 可那笑意,分毫未至眼底。 “挖宝多累啊,不如我帮你?” “你谁?怎么这么面生啊?不过看这精良的装备,你们家主是张祺远吧?” 张松言:“徐将军好眼光。” 都开始明抢了,身份也没必要隐瞒了。 “我乃张家四将之一,张松言。” 闻言,徐羡勾唇笑笑,轻佻浪荡的模样, “你们张家是不能独立行走吗?” “宁动军四将,你们也四将;贪图惊天宝藏,什么力也不出,就等着别人什么都弄好你们来抢。” “张松言是吧?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这么好的事儿。” 话到这里,刚挖得热火朝天的宁东军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徐羡甚至没有下达命令。 徐羡也没拦,他朝着张松言笑了笑,“你挖是吧?给你挖,我们挖不动了,先走了。” 话落,也不等张松言应,将己身速度催发到了极致。片刻工夫,人溜到老远了。 张松言竟也没有被激怒。 家主果然猜中了,季与京使了手段想迷惑他们。 这里不是,那就在另一处。 “撤。”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了陈斯年停留的区域。 陈斯年和徐羡不同,他装了会儿,还同张家军硬碰了下。 试了试他们的实力,陈斯年朝着张家军的将领张晖抱拳,“张将军好功夫,我败了。” “未来有机会再战。” 说罢,也领兵撤退了。 那速度若是认真计较起来,比徐羡那一队人还要快。 张晖不由愣了下,“虚晃一枪,宝藏不在此处。” 他身后的同伴,“将军,捉几个回来问问?” 张晖摇了摇头。 且不说真打起来输赢几何,就算是他们赢了,宁东军出了名的硬骨头,就是捉了效用也不大。 两处都落了空,两处都认为宝藏在对方那边,并未同宁东军硬碰硬。 待到碰面,才知还有第三队人马。但这第三队人马何时出的静宁城,无人知晓。 岭东康乐城 这座城池,城如其名,一直康乐。而且算是整个岭东最富饶的城池。 因为它靠着南部。 未受战火侵扰,物资又丰饶。 季与京一行人低调抵达,进了城,康乐城便封了城。城中所有官兵全部出动,协助季与京挖宝藏。 有裕永在,挖宝变得轻松。 火弹和挖坑的器械都是特制的,再加上自个儿的地盘,人多设备也多。耗时十日,季与京等人深入地宫。出乎众人意料,地宫像极了一座小型的城池。 小桥流水人家,栩栩如生。 明面上,完全没有宝藏的迹象。 “我去里面看看,你们在这等。” 孤云城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独自一人,进退都容易些。 裕永:“小心点儿。” 季与京点了点头,随后催动速度掠进了地宫深处。 深处伫立着一座大殿,阴冷至极。 站在外面,只是看,季与京一个不信神鬼心至坚的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轻轻笑一声。 这幸好黛黛不在,不然他的面子要碎一地。 在殿外缓了缓,季与京进了这阴冷大殿,直觉告诉他,镇山河宝藏的谜底就在这里。 到底有没有宝藏,今日就能揭晓。 季与京还算淡定,有宝藏当然好,没有不过是辛苦些慢些,不会改变他的路。 他还有黛黛…… 深入大殿,仍然没有宝藏的踪迹,殿内最值钱的怕就是悬于各处的夜明珠了。 借着夜明珠的微光,季与京看清了殿内情况。这里更像是帝王的闲耍之所,里面摆满了各种玩乐的设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设施东倒西歪的,有些更是残碎的,像是被猛烈撞击过。但地宫外面,又是一派祥和。 季与京走近离他最近的那长且层层叠叠的陈设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玉雕和金银雕塑。 雕像各异。有身着灰布衣裳的平民,有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有身穿锦袍挂了白玉的世家子弟,有五大三粗的暴发户…… 平民用的,是最廉价的木,雕工也是最粗糙的。 夜明珠微弱的光亮都能照出他们的粗糙。若是为盗宝而来,这些木雕当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和一堆垃圾无异。但这些对于季与京而言是亲切的,他记起爹爹还在世时也曾给他做过不少木质玩具。 本能驱使,季与京拾起了那一个个歪倒的平民木雕,将他们摆到宫格之中。 一,二,三……数到一百,季与京还在继续。 又数了一百,还远远没有扶尽。 此举就和浪费时间差不多,可季与京不在意,他甚至从中得了趣儿。 一共1680樽平民人偶。 耗费了多少时间,人在地底,他无从得知。但他知道那在展示架最低微处的宫格塞满了,倒地的平民木雕全部被他扶正。 他终于想起细看他们,他们有男有女,从事的行业不同手里拿的工具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有笑容。 就仿佛世间太平,他们安居乐业,虽然各有各的辛苦,但心里还是欢喜的。 季与京的嘴角也是动了动,然而弧度都未分明便有异响传来。 展示架向下沉去,速度惊人。可即便如此,那些平民人偶仍是稳稳当当,不曾再有一个跌倒。 一阵猛烈异动,地底还有空间。 季与京未有犹豫,取了一颗夜明珠,跳了下去。 第79章 第79章血路森冷,有人陪。 出乎意料,这地底算不得深。 季与京很快落地。 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一颗夜明珠照亮的区域实在有限。 摸索着前行,季与京在一片漆黑中瞧见了一个个偌大的坚实的木箱。 他取剑,开了那箱身上刻有“始”字的木箱上。这箱子太过坚实,以他的力气配上利器都费了好大工夫才弄开。 微光下,金光闪闪。 这地宫,果然藏有宝藏。 季与京拿高了夜明珠,这样的箱子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季与京心中难免欢喜。 他终于,可以和宋家还有张祺远清算了。 片刻后,他的目光撤回。 细看了箱内外,这才发现这个“始”下面还刻了许多细小的字。 吾乃昕国国君兆弦。 从平民中来,因万民拥戴坐上九五至尊之位。然高处奢靡华美,吾渐渐忘了来处。 吾羞于承认自己 出身贫寒,更甚者堵死了寒门的升迁之路。 吾老迈时,偶遇一幼童,他不识国君却在说国君,“我爷爷说,国君原该是万民的希望,万民眼中的光。” “可最终,他成了刺向万民的刀。” 那一刻,吾才惊觉过去自己做了什么,又让多少人失望了。吾想弥补,但为时已晚。吾已年迈肉身将死,再无法做什么了。 奈何,想要弥补的心意生出了执念,夜夜不能寐。遂将私库和从世家那里索来的财富藏于隐秘之地,设下层层禁制。 若他日有人能抹去所有禁制来到这里,那人定是将万民放在心上之人。 吾没能做到的事情,吾希望有人代为达成。 当这宝藏用之于民,吾也能从执念中解脱,从此安眠。 季与京也读史,但是深及记忆,也没能寻到有这么一位国君。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季与京朝着箱面的字迹深鞠躬:“安息吧,感谢你为这片土地上万民所做的一切。” “史书上,会为您留下这一笔。” 无论前尘如何,昕国国君兆弦都称得上传奇君主。 季与京回到地宫亮处时,裕永等人飞快走向他,“怎么样?” “有没有?” 即使压抑着,期待也是明晃晃显出。 季与京神色很淡,也没有即刻回应。 看这样儿,就是梦想破空。 裕永老人正想出言安慰几句,结果季与京忽然笑了。 “我们可以剑指皇城了。” 惊喜结实地砸向众人,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少。这么大的宝藏,还牵扯着南部地域,保管是个大问题。 宁东军季与京有别的安排,实在分不出足够的兵力守住这里。 这一夜,季与京几乎一夜未睡。 翌日,视线之中仍是灰暗之时,州主段为亲自来报。 南部来了一万大军,由林青毓和在南部选将中声名鹊起的女神将明浅亲自带队。 季与京听完立马坐起身来,眉眼中有笑意漫开。 黛黛,她真的知道他要什么。 次次都是他还没开口,她便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有妻如此,是老天对他的奖赏。 他该日日感恩才是。 稍作收拾,季与京和段为一道去见了林青毓和明浅。现在大军已经入城,段为给他们找了驻扎点。他们拿着林青黛的手书,段为未请示就放进来了。现如今,岭东还有谁不知道林二姑娘在将军心里的分量? “妹夫,惊喜吗?” “姑爷好,姑爷辛苦了。” 季与京到驻扎地的时候,林青毓和明浅已经和几个南部军高层一道用着早膳。 其他将士散落各处,也都吃上了。 看到季与京过来,林青毓和明浅直接嚷上了,欢天喜地的,完全没有注意形象这一说。 季与京走了过去,和段州主一道坐下。 “惊喜。” “最近混得不错,明将军。” 明浅:“保护小姐,明浅有责。” 众人听了,纷纷笑开来。 这明浅姑娘在斗武场和在亲近的人面前,完全两个样儿。特别在林二姑娘面前,跟个小孩儿似的。 段州主拿了碗粥,递给季与京。 他接过,话朝着林青毓而去, “你们怎么来了?时间还掐得这般好。” 林青毓:“你媳妇儿那聪明劲儿你还不知道啊。” 季与京笑了笑,“知道,太神了。”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那舆图上的标注她是什么时候弄的。在岭东时,他确实和她讨论过几回,但每次持续时间是很短的。她也没要那图细看。 就这,都精准地找出了藏宝地。 “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里由我们和段州主为你守着。除了这一万大军,南部每隔三城就能调动不少兵力,若遇险,可即刻赶来支援。” “黛黛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季与京:“什么?” 林青毓:“她不允许季与京输。” 一瞬间,季与京齁甜在心。 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那也帮我带句话给黛黛:很快,我就会去接她回家。” 从此,再不分离。 后方有林青毓这个林氏商行少主亲自镇着,秘宝很顺畅地化作了各种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流向岭东。 待到季与京率大军出岭东时,将士们的铠甲鲜亮,武器也升级了。 还未战,士气已经高涨。 岭东十万大军,除了留守在孤云城的那三万,七万余季与京带走了三万。 留了四万和陈斯年等二将护岭东。 临走时,季与京叮嘱陈斯年:“若无法支撑,立刻去康乐城请援兵。” 陈斯年应下。 后方有夫人镇着,真是让人心安呐。 昭顺三十七年春,三月过大半,宁东军异动。他们沿着孤云城而上,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已连下三州。这三州亲宋家,誓死抵抗。 季与京并未手软,给过机会不要的,那便只有死一条路了。 三月末,宁东军抵中部第一州天鄱州。 这里是通往帝都的必经之路,也因此常年驻守着八万大军。 自宁东军异动拿下第一州开始,兵部执掌章回宁便亲自坐镇这里。 挑战这才开始。 季与京不慌不忙,在距离城楼外三十里的地方扎了营。 连着三日,没有任何动静。 第四日夜间,章回宁派了黄黔过来,邀季与京在城楼下见。 城楼下,无遮无掩,原不是聊事儿的好地方。只是当下是晚上又是战乱之时,城门紧闭也无人来人往。聊天,倒也算安全。 无桌椅无茶,两位大人物第一次对上了。 “章大人找季某何事?” 章回宁:“季将军,有些仗可免,劳民伤财啊。” “岭东边境线又当如何?” 季与京:“这话是太子让您说的,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章回宁闻言愣了愣,“我的意思。” 季与京低低笑出声,这一声极为短促,“章大人,您还没看清楚局面吗?” “季将军此话是何意?” 季与京:“宋家已经烂透了,当然了,必须将宋云彦摘出去。” “只要这江山还是这些烂透了的宋家人说了算,那么谁爱民谁就有了软肋。” 能够轻松被拿捏,甚至要付出生命。 比如宋云彦,又比如吴庭善。 “章大人,一旦上了战场心还是狠点好。” “万民受战乱之苦,你心不疼啊?” “心疼,但总比苦难一直不能翻篇好。” 长痛不如短痛。 季与京的态度很强硬,又或者说,他一直如此。 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努力,直到他把想要的控在手心。 现在和从前最大的区别在于,若是他过激了有人会拉住他,柔声告诉他:不能再往前了。 在她没有拉住他之前,他便知晓他仍在方寸之内,无需向任何人妥协让步。 季与京的强硬,也预示着谈判破裂。 章回宁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那便让我这个老东西瞧瞧宁东军的实力吧。” “章大人,多多保重。” 话落,季与京转身离开。 借着城楼上微弱的光,章回宁目送他远去,怔怔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场谈话之后,两军又陷入了对峙。 两方主将谁都没有发动进攻,如何想的,无人知晓。 第一缕春阳拂向东韶国帝宫时,玄知身着黑甲沿着层层阶梯而下,蓝沁站在高处,目送他离去。 忽而一瞬,她高声喊道:“望太子早日凯旋。” “太子英明神武,定是战无不胜。” 玄知没有回头,但他无疑是愉悦的,这一点从他不断上翘的嘴角可窥见一斑。 多少年了,终于可以破开浔国的边境线了。如今吴庭善那个老东西死了,季与京又出了岭东追求他的王权霸业。这样重要的一条边防线,竟无一主将。 呵……呵呵。 玄知知道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候到了。 同时出发的,还有苍蓝二十万大军,几日疾行,直抵天 韵城下。一如玄知等人想象的那样,自吴庭善死后,镇西军军心涣散。这样重要的大战,军中最高将领黄振全都没露面。 遭受强攻的第三日,他才出面,要求和苍蓝军主将见面。 苍蓝军主将洙和收到这消息时,初时是有些讶异的。这才三日也没见败象,黄振全就愿意坐下来谈了? 但一细想,又觉得可能性极大。 吴庭善之于黄振全,亦师亦友。他死得那般惨烈,黄振全和镇西军定是对皇家生出了怨气,哪儿还会想给他们拼命呢。 鉴于此,他答应同黄振全会面,然而两边都甚是谨慎,不愿太靠近对方大军。 商量后,决定在两军之间摆下长桌,肃清周围,也算是密谈了。 那会儿是下午,春阳温柔,洒在他们身上,竟也将他们身上的戾气消淡了不少。面对面这么坐着,倒更像是两个朋友忽然撞见,想约着叙旧。 “黄将军找我何事?” 坐定后没多久,洙和径直问道。 黄振全面容冷肃:“洙将军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然,也不会答应同他见面了。 洙和听完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啊。” “所以黄将军真的是来谈和的?” 黄振全微微颔首。 洙和心湖波澜骤起,他没能力抑制, “你想如何谈?” 黄振全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了纸张,因贴身放着,纸张被他的温度浸染,是温热的。 他将纸摆上桌,随后推到洙和面前。 “我可以放你进城,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条件已经落于纸,洙和垂眸细看。 一,进了城不得伤害平民和其财物。 二,向镇西军提供万金。 黄振全:“不要碰平民,特别是天韵城的,不然镇西军定是和你不死不休。” “至于万金,倒是可以商量着减一些。” 镇西军虽然怠战,但实力摆在那里。 除非脑子有病,否则没人想去挑动他们的怒气。 特别是这黄振全,过去他们也对上过,出了名的硬骨头。 “不必减,将军收到万金后才愿放行?” 黄振全冷眼看他,“我总要图一头。” 意思很明显了,忠义至此一事再没了,但富贵他要牢牢地控在手心。 “洙将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再没有了。” “你是想继续打,还是出点血赠我万金?从此天韵城之后由苍蓝大军驰骋?” 洙和默了默,在停战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协议递还给黄振全,他凝着纸面默了默,大约持续了七八息,仿佛是在犹疑。 末了,他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洙和拿到了其中一份协议,他的嘴角抑不住上扬。他要很费力地压制,才能压平上翘的痕迹。 而黄振全显得很阴沉,仿佛春不曾至,他的头顶乌云层层。 “几日?” “七日内。” “不要搞花样,否则我就同你死磕到底。” 黄振全没有家人,他只有吴庭善这一个亲人。 他死后,他便是孤寡一个,惹毛了他,他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这道理,洙和无疑是清楚的。 “黄将军放心。” 黄振全收妥了自己那份协议,起身离开了。 默默无声,洙和也再未叫住他。 谁也不曾料到,他转身之后,眼底有笑意氤氲开来。虽然薄淡,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脑海中响起吴庭善离开前对他说过的话: 诱恶狼深入 关门打之 以前镇西军只能被动防守,可现在不同了,他们有了强有力的同伴。 刘同安,他虽没见过,也知他是战力惊天的枭主。 从今往后,镇西军再不用孤军奋战了。 浔国境内,皆是家人。外敌来,家人聚。 或许还是会败,但总归不再孤独和不甘。 血路森冷,有人陪。 第80章 第80章全盘在动,一劳永逸。…… 天鄱州高耸的城楼前,对峙还在继续。 谁也不知道季与京在想什么,一日夜间,他收到一份密报。看完,他紧急下令集合。 初春的夜,仍是寒凉的。但之于战意赫赫的宁东军,这些算不得什么。 季与京面对着突袭队而立,俊脸冷肃, “怕吗?” 突袭队异口同声:“不怕。” 季与京:“怕也不能让宋家军知道。今日事若成,只要我季与京活着一天只要我的子女在世一天,只要各位遵纪守法,我保证诸将士富足三代。” “所以斗归斗,一定要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万民重要,但你们也从万民中来,你们的命同样重要。” 众将士不知道其他部队的主将是如何带兵的,但他们笃定像季与京这样的少。他想要胜利,但他从来不拿将士的命去胡乱拼杀。为了控制伤亡,每每重要战役他都是身先士卒。 季与京不仅是宁东军的主将,他还是突袭队的头目。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信服他,愿意为他和一个璀璨前程拼命。 “将军,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与其整日小心翼翼地活着唯诺不敢言,不如轰轰烈烈拼一个盛世安平。” “将军,你放心,我们定是会尽力保住性命。以后还能和孙子吹牛皮。” 跟着未来帝君打仗,他们这些人只要活下来便能吹一辈子了。 “媳妇儿都还没有呢,就想着孙子了?” “哈哈哈哈,小爷想想怎么了?” 宁东军战前动员,竟像是闲话家常。 但笑闹间,劲儿凝实了。血性男儿从来不惧战,自古富贵都靠拼。 “那便出发吧。” “以梧桐鸟叫声为信号,响起,则猛攻。否则,原地待命。” 季与京又一次领衔突袭队,月光落在他身上的黑甲上,折出的光竟是莹润柔和的。 千余名将士悄然越过了皇家军设置的布防铃索,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城楼。 贴着城墙掠动,每隔数十丈,放下烟雾弹和声响弹。 他们曾模拟过全员放妥需要的大概时间。时间一到,引爆声响弹,突袭队寻合适地点隐匿起来。城楼各处,噼里啪啦异响不断。 守军被惊动,章回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城楼之上。声响还在继续,但又没有光。 守军又不敢大量燃灯,这一燃起来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成了宁东军的活靶子。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章回宁当机立断,“不用管。” 管了,可能就成第二个孤云城了。 “立刻准备防毒面具。” 章回宁的判断是对的,若是当下箭向声源处,一支两支三支……总有击中烟雾弹的。当烟雾弹遭受剧烈撞击,里面的药物开始作用,烟雾冒出。只要风起,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会有烟漫入城楼之中。 季与京复刻了孤云城一战的战术,在知道了此战术可能已被外界所知的情况下。 章回宁果然没有中计。 贴墙站着的季与京细微地弯了弯唇,“章大人,这事儿还没完。” 章回宁选择了忽略这些声响弹,殊不知当声响弹持续震动,若是不管不顾,它和烟雾弹摩擦产生的热也是足以点燃和它绑缚在一起的烟雾弹的。 半盏茶的工夫后,在声响弹的声响渐歇之时,果然有药烟漫出。虽不是每个都能作用,但数量够多,药烟还是渐渐趋于浓盛,开始攻击这中部第一城。 章回宁等人确实都戴了防毒面具,但夜里匆匆而来,来人中的大多数都没有戴帽子。 毒烟从他们的头皮渗入,作用,他们的手脚开始发软。 感受到自己的不对劲,章回宁怒目圆睁,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上嘶喊,“季与京,你就只会这招了吗?” 他竭尽全力地嘶吼,明知季与京可能听不见。 季与京听见了,他无声笑着, “这么有效的招数,他为什么不能一直用?” “搁那绑架谁呢。” 当毒烟作用得差不多了,季与京吹动了口哨,模仿了梧桐鸟的叫声,惟妙惟肖。 岭东的儿郎,都擅这个。他的内力强悍,梧桐鸟的叫声传向了宁东军的后方部队。 徐羡和从新勾唇笑,“兄弟们,还等什么?” “破了天鄱州,宁东军离皇城也就不远了。” 帝都繁盛,他们凭什么就不能享受享受呢? 他们岭东的百姓,怎么就不能在那里安居乐业呢? “杀!” 仇恨和对未来的憧憬同时激励着这支队伍,本就是性子烈的,又有了如此强烈的胜利欲望,前行的每一步,都撞出了赫赫声威。 “杀。” “季与京。” 城楼之上,无数的箭矢飞向了季与京。只是药物开始作用,他的速度又快。须臾之间便换了地方,想击中他谈何容易。 在暗处又隐匿了近半盏茶的工夫,箭雨呈停歇之势,季与京趁机往城楼之上飞去,突袭队听到动静,亦开始行动。 利落地搭起人梯,送兄弟上去。 落在城楼之上的宁东军越来越多,倒下一个,又有新的上来。一轮接一轮,如海浪来袭,永无穷尽的一天。 “章大人,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章回宁被将士们护在身后,“你简直狂妄。” “给我杀!” 当章回宁做了决定,守军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弓箭手准备!” “投石手准备。” “天狼队全 部到城门处抗敌。” 全副武装,围向季与京的将士越来越多。 季与京勾了勾唇,第一次在天鄱州亮剑,银白剑光破了黑寂幽夜时,“谈崩了?” “那你们,便死吧。记得,做鬼也不要放过宋云眠。” 话落,也不等任何回应,季与京主动冲向了人墙。每一剑都是又快又狠。 剑捅穿身体又拔出的声音不断地响起,让人惊心。这也预示着季与京这尊杀神,他是真的将这些守城将士和章回宁当成了仇敌。 他不会再留情。 激烈厮杀,血流成河。这也注定是一场不会那么容易结束的战役。 六万对八万,实力有悬殊。 …… 天韵城下,洙和同黄振全又见面了,时隔六日。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天,洙和想建功立业的急切由此可窥见一斑。 黄振全亲自带人点了这些金条,万金逐一点过,非常慎重。 点完,他问洙和,“你想什么时候入城?不得扰我天韵城的平民你可还记得?” 洙和笑着回,“你放心,都入城了,我自然是看不上天韵城这一点半点了。” 为了这一点半点激怒黄振全,就更没必要了。 “一个时辰后便可,到时挥旗为讯号。” “合作愉快。” 洙和手一抬,想同黄振全击掌,然而黄振全就像没瞧见一般,留了句,“那就先这样。” 随即下令,将万金运入城内。 黄振全如此无礼,激怒了洙和身后的兵士,“你这个……” 他想同黄振全理论,结果才开了口就被洙和手一挥截停,“丧家之犬,何必计较。” 等大业成,有的是时间收拾这镇西军。 音量低微,黄振全和抬金的将士们听到没有无从得知,但他们无一人响应。 丁点都没有。 这日四月初九,诸事皆宜,尤其是远行。 洙和专门挑的日子,为此紧赶慢赶汇报筹金。 一个时辰后,近午时。 苍蓝军队挥旗,天韵城的城门首度朝着他们大开。洙和兴奋得血液都在躁动,他的背脊他的手心正无声地渗着汗。他率领先头部队朝前,马蹄扬起又落地,大军离城门越来越近了。 “会不会有诈啊将军?” 太过顺利,随行的副将生出了些许慌张感。 洙和确是不以为意,只是道了句,“天韵城外,一盘散沙。” 待到东韶和苍蓝大军会合,二十多万大军,要如何他们说了就能算数的。 西地的春,较之温暖的中部和南部来得总是会慢些。人间进入四月天,西地也只能说是刚刚暖起来。正午时分,日光下行走,良久也不见躁意。 城楼上,黄振全静静地看着苍蓝大军入城,装备齐全,眼中光亮灼灼。 黄振全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觉得天韵城后是一盘散沙。如今镇西军放弃了抵抗,宁东军一分为二,整个浔国再无能抵御他们的势力了。 曾经,他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他知道是自己存了偏见,爱国爱家者多了去了。浔国广袤,天骄众多。从前,只是缺少一个各方都信任信服之人,只能各顾一方。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他将各方连了起来,家,成形了。 全盘在动,不怀疑不消极,一劳永逸。 十万大军入城,浩浩荡荡。 天韵城中商家和居民都是门户紧闭,很明显事先预警过了。 偶有开门的铺子内里也是空落落的,鲜少有客人的。 洙和没将太多注意力放在这里,他自然是没瞧见一间茶楼的第三层有位老者正倚着窗喝茶。 他低眉敛眼,神色浅淡,仿佛根本不在意楼下异国军队造出的动静。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 岭东,宁东军军营。 有士兵自营外而来,说有位姓卓的小公子想见陈将军。 卓? 那不是夫人母家吗? 特殊时候,陈斯年不愿随便放人入军营。 他亲自出营探查了,一瞧,暗笑在心。 这哪是什么小公子? 这是夫人回岭东了。 但他是知晓林青黛本事的,她会低调出行,肯定是有原因的。更别说这回她身后还跟了人。这三位少年郎虽然身形单薄,可那眸子亮得很,气度也是不凡。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当即将林青黛等人请进军营,进了议事厅。锁了门,他才唤了声,“夫人。” “您怎么回岭东了?” 按照季将军临走前的意思,夫人应该在康乐城附近。 林青黛笑:“我会会玄知。” “眼下兵力悬殊,常规战法怕是损失惨重。” 这一点陈斯年最近也想了很多,但暂时并未寻到破敌之法。 “所以我给你们寻了三个帮手。” 随着林青黛而来的三位少年郎不约而同朝着陈斯年行礼,“将军,我们是裕永老先生的徒弟。” 我叫年一 我叫年二 我叫年三 陈斯年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先生给徒弟们取名可真够随意的啊。” 林青黛但笑不语。 世间大能技艺惊天,但也确实各有各的古怪。能怎么办呢?只能让让他们。 短暂地偏离了片刻,陈斯年将话题带回正题, “夫人可是想到治敌之策了?” 林青黛:“年三小哥,劳烦你铺图。” “陈将军,麻烦你叫叶霄进来,这活儿适合他干。他和年三也算老相识了。” 陈斯年笑,出门嚷了声,叶霄风风火火地掠了过来。刚到陈斯年面前时,少年脸色不怎么好,明显还在气季与京出岭东不带他。 “什么事儿?” 陈斯年:“给你安排点事做,做好了记大功。” 叶霄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真的假的?” 陈斯年嫌他磨叽,用蛮力把他拽进了议事厅。 “你……” 叶霄本想骂他的,结果看见了神似嫂嫂的少年郎,还有年三小兄弟。!!! 顿时什么小脾气都没了,阔步走向四人,“你们怎么来了?来干什么的呀?” 年三很是喜欢叶霄,笑着道,“给霄少送大功来了。” 林青黛朝叶霄点了点头,示意这是真的。 叶霄终于肯信了,“说,什么事儿。我霄少,岭东一霸,定是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的。” 林青黛邀众人来到长桌旁,上次季与京用过后,就没人再管这桌了。 年三已经将舆图铺在上面,林青黛纤白的手指敲向了三溪镇,三柱镇等四片区域。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四个镇的 居民撤离。” “夫人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年一,“布设机关。” “霄少,你曾到过章西镇土楼,你可知土楼前的地面是可翻转的?” 叶霄傻了,“还有这事?” 年三笑:“有的,你哥诛了孤云城上百人,最后没有任何痕迹你不觉得奇怪吗?” “……” 高手在深山啊。 “嫂嫂你想把玄知诱进来活埋了?” 林青黛笑:“那倒也没有。” “只是吓吓他,让他不敢进来。” 他进不来,苍蓝便是孤军作战。 绞杀不完,困都能将其困死。 等各片区结束战斗,再来收拾玄知。 “这工程不小,留给你们的时间也不多,能做到吗? 叶霄和陈斯年对望一眼,他们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因跃跃欲试生出的明光,“能!” 他们两个人自是不能的。 但岭东有万民和四万多将士,齐心协力,可破天。 聊完没多久,陈斯年和叶霄便带着年三等人去实地探查,同时去的还有几名地质学大能。 大能汇聚,让一件几乎不可为的事儿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林青黛在明月的陪伴下,悄然回到了林宅。 收拾妥当,她躺在花厅赏景,心绪宁静,目光也是。 季辞。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对手是玄知,又如何? 不过一战。【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81章 第81章胜者,获取的可不止是江…… 四月十二,东韶国大军一分为二。 四万大军抵曾经的“三犀镇”边界,这里是玄知的耻辱。事发之后,他虽没再提起这里,但心里从未忘记。大战始,他第一个想要抹去的。 是以兵进浔国,他选择了从这里突破。 亲自挂帅。 然而,一切并不顺利。 “三犀镇”所有的驻军全部回撤至三溪镇,出奇的举动让玄知生出了防备。 “太子,过吧。过去了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看出了玄知的犹豫,他身旁的大将成泓劝道。他的黑眸闪着异样的光,因野心躁动而生。拿下三犀镇,败绩被洗刷,他们才能骄傲地进入到下一程。 玄知摇了摇头,旧年宁东军攻入东韶那惊艳的一战,季与京亲口承认宁东军内有奇人。如今战术诡异,他不得不防。但再如何谨慎,三溪镇是一定要破的。 静静地凝着空寂的三犀镇片刻,玄知下令,“一万先头部队先行进入,探一探情况。” 成泓当即领命,亲率一万士兵踏入三犀镇。 最开始成泓等人还算谨慎,速度算不得快的。行了数十里,一路顺畅,戒心开始淡去。 前行的动作开始加快,就在这时,有马儿似踩踏到了什么,轰鸣声突然响起, 异动让成泓心惊,但面上并未慌乱,他下令道,“全员停止前行。” “全员停止前行。” 一众士兵控马停止,然而这轰鸣声越来越大,仿佛是从异世界来的力量企图将他们一口吞没。 “撤。” “撤。” 他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然而为时已晚、又或者说是潮浪般的回撤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他们以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坠入坑洞。坠入者很快发现,这坑洞深且冷,进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当那块地面彻底转了一圈,轰响消失,冷寂再临, 东韶国名将成泓和走在最前面的千余士兵彻底消失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后面的那几千士兵纷纷面露惧色。 “宁东军设置了机关?” “整个地面都在动,他们如何做到的?” “太狠了。” 当狠戾的招数冲向东韶国的士兵,他们开始叹“狠”,他们早忘记了当年是如何残忍屠戮三溪镇平民的了。 “快,后面的人回去通知太子,步行,且人越少越好。” 成泓的副将对着后方下令,片刻后,有人往回跑。 玄知知晓后,倒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先前忧疑,就是在担心有事儿。 宁东军中果然有神人,所以季与京才敢那般潇洒地出兵帝都。 沉默过后,玄知忽而笑了。 随后独自策马,朝着前方的士兵而去。 “太子殿下,不可啊。” 玄知不曾回头,速度却也谈不上快。那人实力摆在那里,手段独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到了前方部队处,他令所有士兵下马,随着他往三犀镇而去。 一如他所想,步行,就很安全。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终点未到,谁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 三溪镇界碑,出现在了玄知的视野之中。 界碑后,冷寂如无人之地。 唯有一对夫妻置了一小炉,正围炉烤着果子和茶。敌军兵临城下,他们竟是如此的松弛悠闲。 说句不可理喻都不为过。 动静近了,何珂才站起身来,走近了界碑。 他看着步行而来的玄知以及近万名东韶国士兵,忽而笑道,“玄知太子,竟也是知道谨慎行事之人?” 言语间,讽刺明晃晃。 玄知却不甚在意,他问何珂,“可否与宁东军军神一见。” 何珂知道他在问谁,“她不会见你,但她有委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玄知:“什么话?” 何珂:“界碑之后,她不曾布设一兵一卒,玄知太子只管往前。但结果如何,玄知太子要自己背负。” “我和妻子在此喝茶也不过是为了带话,并无防守职责在身。” “玄知太子若想进,随时可以。但若是对我俩动手,就休怪我等不客气。” “在这近处喝茶的人,可是不少。” 何珂将话带到,折返小炉边。 许是早料到玄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和慕璟将小炉放在了靠边处,并不会影响玄知等人前行。 玄知带兵往前,越过界碑,一队兵士越过他,先行探路。 “砰。” “砰砰。” 这回无马前行,片区人数亦有控制,可机关还是被触动,那个片区的士兵尽数被吞没,在极短的时间里。 他们喊过救命,但很快就消失了。 很是彻底的。 玄知再不敢往前了,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机关。 也许没了,但谁敢赌呢? “他是谁?” “他是谁?” 到了第二声,玄知的情绪已不怎么能压得住。 何珂和慕璟却像是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他们小姐,是玄知这种邪戾残忍之辈配见到的吗? 玄知生来至此最憋屈的时候到了,先前同季与京斗生斗死,他虽没取得压倒性胜利,但季与京也没讨到什么好。 哪像今次,对手敞开门让他进他都不敢,更甚者到了现在,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撤。” 玄知热血滚烫而来,眼眸泛冷离去。 就这还得小心翼翼地踩中机关,怕有命来没命回的。 在回退的路上,玄知等人也偶有踩中机关,先头部队万余,安稳退到三犀镇后的所有一半了。 玄知愤怒至极,只想由静宁城突破,以肆意屠戮发泄怒气。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三溪镇界碑后是真的没有一个宁东军将士,暗处埋伏的都是浔国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江湖豪侠。 数千人,无召自来,为守卫边境线而战。 玄知更想不到,他才走远,他想见的人便出现在三溪镇界碑处。 长裙盈盈,国色天香。 随着她走出的还有一些个江湖侠士,有少年有壮年有老者。 “小姐这计谋真的妙啊。” 林青黛细微地勾动唇角,“玄知,也不过如此?” 岭东再一次扛住了东韶的重兵强袭,四万对上十几万,也是将静宁城守住了。 对峙的第六天,有援兵至岭东。 主将高坐马上,冲着安午门的大声吼:“大兄弟,我是南部来的吴兴旺。” “杀猪那个。” 午安门守将辰时听了连忙探出城楼看,一看真是,顿时惊喜盈面。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南部四将的画像,早在林青黛回了岭东便叫各个主城守将看了,并下令一定要记下。只要看到他们,无条件放行。 “开城门,放行。” “兄弟军来了,兄弟军来了。” 宁东军独抗东韶多少年,第一次遇见有援兵过来相帮的情况,众将士激动得不能行,善感者直接热泪盈眶了。 吴兴旺进了城,心间热血沸腾。 他这个杀猪匠,也算混出头了。瞧瞧岭东的大兄弟见到他,都哭了。 “放心,我吴兴旺屠东韶军如杀猪。” 洙和率军入了天韵城,未作休整,直奔青石关。 按照计划,他们拿下青石关便能原地休息了。等待东韶大军破了静宁城来此和他们会合。 只要他们能成功汇合,以他们的战力浔国境内能抗衡的势力很少。最后就算不能整个吞下浔国,收获也不会少的。 是以大军抵达青石关,稍作休整。 洙和便令副将长满率五万将士逼近青石关叫战,哪知才开了个头,青石关墙头便有箭矢飞出,从一开始就如同箭雨扑面而来。 强横,压迫力惊人。 就仿佛青石关内做主的人根本没想过循序渐进,他想要苍蓝军死。 “盾牌手。” 情势急变,让长满的神色瞬间冰冷。 箭矢不停地砸向盾牌和苍蓝士兵,他们的哀嚎声被箭矢击中盾牌的声音全然淹没。 长满只能下令暂退。可就这,青石关内的将士也没放过他们。 一波箭矢强打之后,城门都不用苍蓝军攻打,主动开了。 将士如潮浪,从城门口涌出。 为首的那个人,高居骏马之上,肌肤黝黑,杀气凛冽。 “不是要打吗?怎么还没开始就撤了?” 长满默不作声。 他身后苍蓝军持续后撤。 刘同安也不阻挠,兀自说着自己的,“给你一个机会。” “单打独斗,你若是将我放倒,这青石关归你了。” 长满不信他说的。 却不知论狡诈,苍蓝和东韶国才是翘楚。 “不信啊?那便直接战吧。” 说罢,驱马冲向了长满。 他后方的将士朝前猛冲,其中主力人马全都来自刘家军。 刘同安从未想过谋夺天下,他养兵不过是知道高位者残忍,他手中必须有兵才能护他在意的人和一方山水。 过程定是累的,失去良多,他难免会去想值不值。 如今,当他一马当先冲向苍蓝军,他有了答案。 过往种种,是值得的。 他们终是护了他们想护的山水和人,此战过后,刘家应该可以不养兵了。 或者效仿南部,藏兵于民。 天下安平,就看这一战了。 刘同安来势汹汹,长满心间起了波澜,可说慌乱,也谈不上。再能打,青石关内出来的也就那么点人,实力过于悬殊,对峙时间一长,守军的劣势就出来了。 他策马迎向了刘同安,双方激烈厮杀。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他们进入到天韵城,城门便立即关闭。那日傍晚,一着了灰色布衣的老者出现在了镇西军营地,初时有人拦他。 “军事重地,擅闯者杀。” 老者薄唇勾了勾,随即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营前守卫看清了他的脸,顿时热泪盈眶。 “将军。” 天韵城的守护神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更想不到,他永远等不了援军了。 在他和刘同安厮杀渐渐落于下风时,洙和迎来了他的毕生之敌吴庭善。 他身后,是士气高昂的镇西军。 吴庭善的“死而复生”,重新激活了这支队伍,让他们强悍过以往任何时候。 洙和心惊胆战,愤怒开始外涌, 他赤目圆睁瞪着黄振全,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的狠戾模样。 “你骗我。” 黄振全:“骗你又怎么?我早就苍蓝军给杀尽了。” 年年战乱,谁受得住啊? 虽说守住了城池,可也耗费了一年又一年。他们和西部的百姓,本该安稳轻松过活的。 “你们浔国人太狡诈了。” 谁能想到吴庭善的死竟是诱苍蓝和东韶入侵浔国的计呢。 吴庭善看老对手震惊狂怒,心里倍儿舒坦。 骏马之上,他大刀一挥,“怪就怪你们太贪。”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跟仇敌又有什么好掰扯的。 想结束战乱,只有一方消亡。 “兄弟们,给我杀。” “杀。” “绞杀苍蓝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两军对冲,激战始。 血流成河,不过顷刻之间。 然而没人将注意力落在献血与哀嚎之上。专注杀敌,一心想胜。 吴庭善宝刀未老,他亦觉得这一战畅快至极。 能杀仇敌,也再不用担心功高盖主招来灭门之祸。 这一仗打了多久无人计算过。 只知道从天明到日暮,又至天明,如此反复了一轮又一轮。 春风柔和,夹带的却是浓烈血腥味。 吴庭善提刀走向洙和,他杀红了眼,杀气凛冽能割人。然而,再无人将洙和挡在身后了。 敢挡的死绝了,剩下的已经生出了怯意,吴庭善所过之处,不断地有苍蓝士兵跪地求饶。 洙和愤怒不已,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 “要杀便杀。这里失败了,还有岭东边境线呢。” “季与京不在,谁能抗玄知?” 吴庭善听完冷笑一声,“在浔国,可抗玄知的天骄多了去了。” 苍蓝和东韶一个臭毛病,将他人不得已的隐忍当作真实实力。若像现在这般,倾国之力斗之,他们不过如此。 “只可惜,你看不到他是如何败的了。” 话音还未落全,吴庭善便提刀冲向了洙和。 天鄱州在被彻底攻破之前,迎来了援军。 领军人,赫然是张祺远。他的出现明面上是明晃晃地泄露了他的立场,实则不然。 确切地说应该是张祺远,他终于将他的野心不遮无掩地铺陈在季与京的面前。 美人他想要,江山他也不想错过。 四月末,他们在天鄱州中部的明月关对上了。 胜者,获取的可不只是江山。 还有帝国明月。 第82章 第82章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春,仿佛不曾造访皇城,阴森诡异盘踞在皇城每个角落。 特别是早朝方歇,天色暗霾不见天光。 宋云眠从议事殿出来,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辛槐,这位司礼监三号人物现今正当宠。宋云眠觉得他做事麻利人又聪明,最重要的是话还少深得他心。 宋云眠的这一程,漫无目的,辛槐从始至终也没问什么,存在感近乎微无。 反倒是宋云眠,在远远地看到宫中藏书阁时主动说道,“母亲还在时,我最爱去那藏书阁里玩。” 那会儿他还小,根本认不得几个字也没耐心读书。 可他就是爱去那里,在藏书阁睡觉,都比在旁处睡得香。 宋云眠没问问题,辛槐也就没有任何应答。 一如他猜测的那样,宋云眠只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然后说了出来,没想同人闲聊。 “我记得藏书阁的一面,种有几棵梨树。那梨是青皮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种,但那梨香还是很浓郁的……” 宋云眠说出了很多宫廷细节,辛槐猜测他其实很深刻地爱过皇宫这个家。只可惜他的母亲死在了后宫争斗之中。 若当年颜氏没死,宋云眠可能真会像他的样貌给人的感觉一样,成为真正的清隽高洁的公子。 然而现在再去追溯源头已经没有用了。 在他无故屠戮了那么多的岭东平民之后,将军便不可能放过他了。 话间,宋云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辛槐,“辛槐,你的家乡在哪儿?本殿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辛槐心惊,面上却是十分镇定, “奴才来自南部最边上的一个小镇,名唤长乐。” 长乐? 宋云眠轻声咬字,随后笑道,“一听就是个好地方。” 话落,宋云眠的目光从藏书阁挪走,与此同时他的温情仿佛也被抽走。 他又去了中宫。 说又,是因为他隔了七八日就会来一次,以刺激皇后和二皇子为乐。但他又不能常来,大抵是看到两个人就觉得恶心。如今昭和郡主已被景闲王接走,偌大中宫只剩这天下最最尊贵的母子。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吧?” 宋云眠低声问道,前方无人,辛槐离他半丈远如此细微的声音他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在问自己。 答案是:确实该结束了。 前方加急密报。 吴庭善根本没死。不仅没死,还在清石关附近同苍蓝军对杀,战斗力比从前还要高。 季与京已经打到了明月关,他没杀章回宁。但章回宁还是死了,他选择了自尽,大抵是不想再左右为难了。 他一死,整个朝中便只有赵辛阔这位镇得住的大将了。可他因陛下和林侯爷的遭遇,病倒不能临朝了。 真病 假病,宋云眠无从知晓。但每回派人去探,赵辛阔都在发高烧,太医查验,也不是作假的。 说来也是可笑,偌大皇朝平定叛乱,还得枭主的外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死皇后和二皇子。 想等吴庭善回来救? 他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不配。 到了中宫,宋云澜正在给皇后喂水。 皇后如今意识早就是散乱的了,她一时觉得自己八岁,一脸天真烂漫地找宋云澜和内侍要糖吃;一时又说自己是皇后,动不动翘着手指说要将人赐死。 般般诡异,肉身还没死,其实活着也没多大意义了。 每每看着母亲这般,宋云澜就觉得这皇城是吃人的地方。若母亲没入宫,西地广袤任她驰骋,她的心大抵不会全然地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继而生出偏执。 而他自小养在外祖身边,正直明朗,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了。 自省来了,只可惜来得太晚。 再又一次看到宋云眠时,宋云澜放在了碗盏,走向了他。 兄弟俩面对面而立,对视片刻,宋云澜先开的口, “你的母亲是不是我母亲杀的,那会儿我比你更年幼我是真的不知道。但若真是她杀的,你想报仇人之常情。” 稍作停歇:“我把我这条命给你,你放了我娘,将她交给我的大舅父可以吗?她现在已经意识不清,死和不死没什么差别了。” 宋云眠笑,一声又一声。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笑,但那声儿从喉间溢出,他根本抑不住。 “宋云澜,你怎地如此的天真啊?这种时候,你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宋云澜:“我是求你。” 宋云眠:“求啊?那你跪下,舔我的鞋。” 宋云澜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了下来,低下了头,竟真的舔起了宋云眠的鞋面。 中宫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心痛不已,纷纷将头偏了过去,不忍心再看。 “够了。” 宋云眠看不得母子情深的样子,特别是宋云澜和皇后。 他提脚,踹向宋云澜的脸,一下又一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样多的人因你们悲苦一生,有些早早就死了,怎么你们还活着啊?” “这天,是不是瞎了啊?” 宋云眠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可他还是一日疯癫过一日。 “来人,送二皇子和皇后去地底下和阎王爷喝茶吧。” 吴庭善,你活着又如何? 小辈一个接一个死去,家虽在却早已残破不堪,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银盾军亲自灌药,下手是又快又狠。没多大点工夫,药汤已经灌入到宋云澜和皇后的肚子里。两个人都没闹,宋云眠喜欢这因绝望认命而生的安静。 “二位,好好享受死前的时光?” 宋云眠话毕欲走,提步时,目光扫见中宫里的老嬷嬷和内侍卫大都眼湿湿,静滞了数息,随后勾了勾唇,“既是这般忠心,就随着他们去吧。”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帮着皇后毒害他的母亲?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 张祺远占了明月关,他不主动出战,宁东军如何叫战他也当没听见。如今僵持了好些时日,时间从四月滑到了五月初。 季与京也不着急,现如今后方有城池能休憩各种物资补给也有保证。再加之各区域捷报频传,他心更是安平。 耗,在他看来,就是在给时间将士们休养蓄力。 岂料,一夜之间形势陡变。 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和皇后被太子毒杀,死在了中宫。同时死去的,还有在中宫待了许多年的老嬷嬷和内侍。 宋云眠越来越疯了。 远在南部的宋云彦听到这消息,立马启程去岭东见了林青黛。 他抵达那会儿,是晨早。 林青黛正在花厅用早膳,五月春意浓盛,她越发喜欢待在门和窗都能够被推拉开来的花厅了。 她看到“擅离职守”的宋云彦,指责的话她是一句没说。只因知晓他大抵是知道帝都之事儿了,救母心切。 宋云彦坐定,她才首度开口,“四哥想出兵讨伐太子?” 说话间,还亲手盛了碗汤推到他的面前,是真将宋云彦当哥哥看待了。 宋云彦:“可以吗?他已经疯了,我担心娘亲。” “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只想将娘亲接来南部。她要日日能和卓姨耍,定是欢喜的。” 林青黛:“你先喝汤,缓缓情绪。” 宋云彦:“……” 他缓不了一点,但黛黛的话他必须听。 当即端了汤喝。等一碗汤见底,他是真的舒服了许多。 其间,林青黛也没闲着,将自己的那碗热汤也喝完了。喝完,才细说此事。 “你可以随军回去,但不能让外界知晓。” “为何?” “你都说宋云眠已经疯了,你若是高调返回帝都,可能贵妃娘娘等不到你去接她了。” 若她猜得没错,吴庭善未死的消息加速了二皇子和皇后的死亡。同样的,宋云彦的异动也可能会刺激到他。 本来,他可能都没想到贵妃娘娘。 因为贵妃太静了,静到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如她先前说的那样,波云诡谲的内廷,贵妃娘娘也很好地保全了自己。 这是大智慧。 “懂了。” “让秦逸宁带兵进帝都,我暗中跟着,这样就不会刺激到宋云眠了。” 想通了的宋云彦笑了,眉舒目展。 “黛黛,这个家没你不行。” 林青黛被他逗笑,“知道就好。” “也该出兵了,季将军一直停留在明月关也不是个事儿。” “四哥,你造点动静出来帮帮他。” 宋云彦听完,忍不住道,“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是吧?” 林青黛:“那不是,我是从中斡旋让你俩能好好相处。未来重回帝都,大家还能住一块儿。” 宋云彦憧憬了一下未来,觉得替妹夫破下僵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行!我即刻回南方,点兵入帝都。” 林青黛:“……”倒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中部素来温暖,进入到五月,白日里日光灼灼都有燥意了。入了夜,冷月清风,才又凉爽了些。 亥时末,宁东军驻扎地,中军大帐中仍燃着灯。从新起夜时瞧见,处理了“急事”,进帐一探。 敢这么进帐的,整个宁东军中就那么几号人,有些还不在此处。 个个都是季与京再熟悉不过的,进来了他甚至都不曾抬眸看,稳坐案几后,细致地雕着一块玉石。 若宋云彦在此,他定是能够认出这白玉出自绮山,帝后凤印也是这个玉。 从新大咧咧地坐到季与京面前,盯着他看了会儿才道,“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搁这雕什么呢?” “大鸟?” 从新觉得像。 季与京:“……” 这才抬头看向从新,黑眸幽冷处刻着一排字,“你是不是眼瞎?” 从新读懂了他的眼神,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鸟啊?” 季与京:“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话落,又开始雕玉了。 从新没走,笑够了又开口道,“给嫂子的啊?” 季与京没吭声,但从新知晓不吭声就是默认。 “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这个夜里,从新智商突然飞跃,击破历史峰值。 季与京手指颤了下,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讯号。 沉默了须臾,他轻轻嗯了声。 大军都到这了,有些东西不需要隐瞒了,更遑论面前的人是从新,和他一起抗外敌打江山的好兄弟。 “哥,你还怪会哄媳妇儿开心的啊。等我以后娶媳妇儿了,你教我几招?” 季与京再度看向从新,“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等战后一切安顺,让黛黛出面安排你相看。”!!! “真的假的?” “真。” “嫂子认识的可都是高门贵女,再不就是像明浅明月那样身怀绝技的。” “从大将军觉得自己配不上?” 从新没来得及说话,季与京又说,“我觉得你配得上。” 这话,和赞许差不多了。 从新顿时心满意足,笑眯眯道,“那就这么说了。老大,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啊。” “你要是现在走,我一定记到地老天荒。” “走走走,我这就走!养精蓄锐,拿下明月关,早日娶媳妇儿。” 扯着嗓子喊的,想娶媳妇儿的想法非常迫切。 等他有了媳妇儿,他也给她雕个玉饰,保准比老大雕的这大鸟好看。 从新离开后,大帐内重归静谧。 季与京抚摸着凤凰羽翼,“黛黛,再等等我。” 他会将他亲手雕的凤印送到她的手中,江山多娇,该由慧极仁爱者掌之。 五月进入到后半程,季与京的那枚白玉凤印雕刻得差不多了。他将它和黛黛年少时送给他的那枚玉饰放在了一起,贴身护着。 新的一日,五更天,已是天燥风干。 季与京亲点五千名将士,准备突袭明月关。张祺远避而不见,他们便只能硬闯了。 “老大,要小心啊。嫂嫂她……” 若是伤了碰了,再像上次那样走一遭,老大怕是会疯。 “嗯,我会小心的。” 为此,他一直在等待林青毓为突袭队特制的黑甲,可防普通箭矢和利器。 昨日黑甲终于运抵军中,成了突袭队将士的防护,危急时刻能保命。 昨夜,他亲自试过了。 不得不说,有大舅哥的感觉真不赖。他再不用一个人扛起所有,他有亲人有妻子有兄弟有朋友,有那些嘴碎但关键时刻肯定靠谱的老头子…… 他想,活得久一点。 视线所及,这些人都在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突袭队借着月色靠近明月关时,“危急便撤,不必硬拼。” “我们有的是时间。” “知道了老大,我们不过是去试试浔国最富的一支队伍的深浅罢了。” 狼性的队伍,似乎永远不知惧怕为何物。 遇强他们越强,一心想在争锋中获胜。 他们悄然越过了一条条交错的铃锁,逼近明月关。一条条栓了勾的绳索丢上了城楼,有成功亦有失败。墙面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 “别碰,以防有毒。” 取棍试之,棍竟然黏在了上面无法再移动分毫。意外的发现让身经百战的季与京和众将士眼底冒光。 裕永老先生的脚踏能派上用场了? 说是脚踏,其实就是薄薄的一片,具体材质他们外行说不清,但那承压力是真心强。 心间难免忐忑,因怀了希望。 若真的能粘住,他们这些人会轻功,只要稍有支撑便跃上城楼了。 有几人不约而同取出脚踏,短边朝着墙面贴。 每一个都粘住了。 连张祺远都在帮他们。 季与京笑了,“朝上扔,扔哪儿是哪儿。” 众将士听令。 当城墙上的脚踏够多了,季与京借着这些许支撑直上,迅疾似风。 很顺利,安稳落地。 岂料,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有箭矢自四面八方而来。 季与京抽剑,迅猛击打。 箭矢砸落在地,砰砰作响。 “张祺远,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以为这些烂箭,就能击杀我了?” 他话音经内力催发,荡了很远很远。 然而张祺远并未现身,反而是墙楼顶忽有声音传来,“那我这一箭呢。” 说话间,箭已出,径直轰向季与京的头顶。 风破,响声震耳,令人心惊。 来者乃吴庭善的师兄,声名赫赫的刀王洛庭洲。 拿了张祺远的如山赠予,为击杀季与京而来。 季与京心知自己中计了,但无论如何这城他都是要破的。上来了,便上来了。 不过一战。 第83章 完结章(上)季与京和林青黛联手,所…… 这注入蓬勃内力的一击,如疾风击猛浪,攻击力明晃晃。季与京急促地挪了两步,双手握剑,手背上青筋绷起,根根分明。 洛庭州观其动静,眼底有惊愕一闪而过。 这季与京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是打算直接对上这一箭。 季与京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本就是武艺惊天的主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箭的杀伤力,可他还是选择了硬拼。 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见他卸掉了防守,再度放箭。 形势演变至此,季与京防箭雨,身体定是会被洛庭州竭尽全力的一箭击穿。他不妨,箭雨能将他捅成筛子。 一句话概括之,横竖都是死。 更甚者,洛庭州为了保险起见,又补了一箭。 危急之时,紧随着季与京上来的突袭将士上了城楼,提剑抡刀护住了他的其他几个面。 徐羡护住了他的背脊。 尖锐箭雨,被人墙挡住了。 当杀气赫赫近了季与京,他挥剑,剑气横扫箭矢。 哐。 火花一串,随着尖锐的声响荡开。 季与京的耳膜都被震到生出了疼痛,强大的冲击力逼得他急步往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徐羡的背脊撑住了他。 可他们谁都没有回头,一撞,便又各自制敌。 第二箭,季与京仍选择了强打。 同样击落。 虎口处已在流血,手臂整个麻透,然而他面上仍旧轻松, “比吴庭善差远了。” “这就是你永远成不了的大宗师的原因。” 杀人诛心。 这两句击中了洛庭州,他不由怔了下。季与京见状,径直掠向了城楼顶,和他正面互斗。 剑气赫赫,冲向洛庭州,他心惊,回过神来。 拔出背后刀,径直迎了上去。 按照江湖辈分,他和吴庭善够做季与京的师祖了,骄傲容不得他退。 一步都不能。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在季与京以蛮力打掉了他倾尽全力射出的箭矢之后。 他面前的年轻人,手上已经满是血污,都是他自己的血。很明显的,刚才那两箭给他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他对自己这两支箭的攻击力也是很笃定的。 然而真正对上季与京,感受着从他身体里涌出的磅礴内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季与京,什么时候强到这种程度了? 他甚至不曾跟随世间大能学习。 洛庭州不知,少年执念可破天。从季与京决定为好友报仇那天起,他每日睡眠时间绝不超过三个时辰。 他确实没有名师,但他曾亲上岑天宗,那个以徒众以肉身和铁拳强悍的宗门求到了训练之法。从此日复一日,风雪无阻。 从家贫却受尽家人宠爱的清隽少年,到今日声名赫赫震天下,季与京所有的不过是一“轴”字。 他要,他埋头干。 轴之一字,写起来做起来皆简易,可能做到的屈指可数。可一旦做到极致,便是惊艳世间的人物。 裕永做到了,他用一个鼎盛世家的覆灭慰藉死去的家人;吴庭善做到了,在他彻底老去之前广袤西地因他手中的刀走向安平;明浅做到了,她 为守护一人不断走高,从此浔国说“将”再绕不过她;岭东四将做到了,贫苦人家的儿郎凭赤手空拳建功立业。 林青黛也做到了,读万卷书,纤手也能控江山;她曾心心念念推着岭东走向繁盛,如今春至万物兴,岭东也沐浴在春光里。 …… 盛世,原该如此。 天骄林立,宛若过江之鲫。群星璀璨,才能照亮前路。 大乱斗中,盛世竟是悄然来临。虽然还很模糊,但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内力躁动,强打不断,洛庭州开始后退,一步又一步。 数百招,他的手已无法再战。 季与京的剑,也终于捅入他的心窝。 “看在吴将军的面子上,我让人为你收尸。” 痛感尖锐,让洛庭州不由垂眸看向伤处。他如何也想不到明月城竟是他的葬身之地,赚了钱没命花。 可悲,可悲啊。 然而结局已定,后悔又有什么用。 “若可以,请季将军将我的骨灰送给我的师弟。” 暗中较劲儿了一辈子,到头来,最信任的人竟还是少年时认识的人。 季与京没应,剑捅深后抽出。 鲜血迸发时,他跃下城楼顶,以蛮力开了明月关的城门。 梧桐鸟的叫声再度响起,从新听到,立即率兵前压。 战前动员他略去了,只说了一句,“将军说了,战后安排大家相看!” 哄笑声起,他又说,“早就想会会张家军了,走!” 季与京没在门口逗留,他对自己的兄弟很有信心,也全然地信任。 他深入明月关,寻找张祺远。 今日若不能诛杀他,此战即使胜了也有瑕疵。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寻到张祺远竟是这般容易。沿着城门往前走,快尽头时,张祺远站在那里。无盔无甲,简简单单的藏青色衣袍,腰间挂了玉牌。周遭暗霾,唯有它无声发着光,莹润而高贵。 不用细看,季与京都知是张家传家玉牌。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人们平民和世家之间隔了天堑,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事实确实如此,但季与京觉得这样不对。 财富该取决于能力,而不是既有的阶级。 半盏茶的工夫后,季与京到了张祺远近处。隔了半丈距离,他停下了脚步。 “季与京,你觉不觉得你是好命之人?” 刚停下,张祺远已经开了口。 季与京无言以对,他也不介意,兀自说着其他的, “所有人都在为你入帝都铺路。” 林青黛,刘同安,默默在极北之地抗北宴的慕清槐和冷伽蓝,他们甚至将北黎都联合起来了。吴庭善解决了苍蓝之后,令黄振全率八万大军入岭东,连同南部吴兴旺大军和岭东军,三军集结主动出三溪镇攻伐东韶。 这些就算了,现在连宋云彦这个当朝四皇子…… 张祺远不想承认,但昨夜那封来自南部的密报多少让他心态失衡。 南部主将秦逸宁率大军入帝都,以护君为由。四皇子虽未显山露水,但南部一直安静自保,却在宋云眠毒杀了皇后和二皇子这个节骨眼上出兵。 深层次缘由,其实并不难猜。 宋云彦想回帝都救母,同时想为季与京入帝都分担火力。 全盘皆动,众人才知,自己生活的国度竟是这般的强悍。以前乱且散,才显颓弱。 这话一出,季与京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嘴角细微牵动,“我该为此向你道歉吗?” “从前你和霍家之流享尽世家带来的好处,你们可曾向万民道歉?可曾有过一丝的愧疚?” “你这话中涉及的皆是这方土地上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我可没本事控住他们,他们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 他们在为民而战。 为他们生活的这片天地斗生斗死。 “当然,这里面也确实存在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 只要是人,都无法做到完全不被“情”字牵绊,但牵绊了又能怎么?难抵他们乐意。 “这些,都是你这种寡情薄意以自我为中心之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多说无益,战吧。” 说话间,季与京手中剑挥向了张祺远。 极快的一下,张祺远侧身躲开。 持续击打,他持续避开,进步的不只是季与京。 “季与京,你能胜不过是因为这局中突然多了个林青黛。” 她入局,带来了无数的变数,令人防不胜防。 “那又如何,她是吾妻。” 为他深爱的妻子。 她的每一份给予之于他都是养分,促着他往前。也因为被深刻甜蜜地爱着,只要她在身边,他便永远生不出偏执。 “一身傲骨的季与京,如今却是靠妻子上位。” 一句句,无非是想挑动季与京的怒气,乱他心境。 一个男人,绝世的天骄。 靠妻子上位这样的话对他如同羞辱。 但这些是常规情况,不适合季与京和林青黛。 季与京第一次动心,就得到了这世间最纯粹甜蜜的爱,无论外人怎么说,他知道林青黛为他而来。 后续种种,源头都是他。 “靠妻子上位怎么了?能被林青黛喜欢,那是我的本事。” 久违了,毒舌的季与京再度显世。 斗战不输,斗嘴也不能。 “迟早死于话多。” 剑风扫过,如疾风骤雨席卷而来,地面上砂石起,一层层,扑向张祺远。 赤手空拳再难应付。 “剑来。” 他低吼一声,有剑从高处抛向他。控在手中,剑鞘都未除便竖剑反击。 真正的战斗这场开始,这也是一场旁人很难掺和进来的对战。太强了,快极时,只见残影在晃动。 张家军也无力放过多的注意力在此处了。 岭东军至,所过之处如饿狼肆掠,必定是要见血的。从未经历过恶劣战役的张家军,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心惊,根本抑不住。 时间寸寸掠过,一盏茶的工夫,一刻钟,半个时辰……浔国声名最是响亮的枭主互斗,互有战损。 但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贴身处都有防护甲。 唯一不同在于,今时今日季与京的各项装备再不输任何人。 他唯一的短板,他的妻子素手挥动,为他补足了。 当季与京和林青黛联手,所向披靡不可逆。 漫长的对杀之后,季与京的黑甲被刺穿。 就在张祺远欣喜之时,季与京勾了勾唇,那细微的弧度凝了邪气。 “张祺远,死吧。” 季与京身体向前倾,剑越发深了,他得以控制张祺远的手腕。虽然控不了多时,但足够杀他了。 季与京掷动手中的软剑,软剑急速往前飞。 瞬息间,便是掠过不短的一程。 末了,刺入一棵古树的躯干。过于强大的冲撞力,竟让剑最外面的那层尽数脱落堆积,呈钉形。也被这气劲儿促着反弹,朝着张祺远的后脑勺而来。 听风的声音,张祺远便知自己若躲不过这暗器,今日必死无疑。他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季与京的控制。 可季与京神力之名很早就广泛传开,哪有那么容易。 “季与京。” 张祺远开始失控咆哮,他还不想死。 可他的每一次挣扎似乎都被季与京预判了,他总能消解,重新将其控住。 嘶。 钉穿进了张祺远的头,便再也没出来了。 有多深,非明面无从确定。 但张祺远甚至没能呼疼,便倒在了地上,身体极限蜷缩。 季与京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那一剑深入他的身体,抽出剑,鲜血如注往外涌。 他不曾去管它,慢步走向了自己的剑。 拔出,收剑。 又沿着来时路朝着城门口而去,张祺远死,明月关破。他的下一个仇敌宋云眠在帝都等他。 其间,不断地有人过来。 有的是为救张祺远,有的是为了护他,总而言之,乱得很。 在即将越过张祺远的那一瞬,他听张祺远在呓语,不甚分明,但季与京听到了。 “我曾和黛黛抵死缠绵。” 在梦里。 季与京垂眸看他,冷嗤一声,“你连做梦都无法梦见真正的她。” 她娇媚的样子,除了他,没有人瞧见过。 黛黛只爱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血洗明月关,用了近五日。 平民顺则不动,但张家军不能活。 这五日里,季与京一直躺着休养,陆姓老头子一直在他耳边叨叨。 你这样用极端手法治敌,夫人知道又要骂你了。 你不准起来,夫人令我看管你。必要时候,我能叫人按住你,谁也不敢多话。 喝药,赶紧好,不然见到夫人我不好交代。 吵得季与京直拧眉,当一碗黑到连碗底子都看不到的药汤送到他面前时,他忍不住道,“记得吗?要不是我令人隔三岔五给你送吃的,你早就去地底见祖师爷了。” 老陆神医:“是啊,为了报答你,我尽心尽力跟着夫人做事。” “将军那般着重夫人,老东西这般行事不就等同于报恩?” 怪会说话的。 季与京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心道,林二姑娘恼了那阵时还说人人都能拿季与京三个字拿捏她。他看她是说反了,明明是人人都能拿林青黛三个字拿捏他。 瞧瞧,这陆老头又胜利了。 多嫌弃这碗黑儿吧唧的药,他也得捏着鼻子喝尽。快点好吧,见到黛黛之前最好连伤疤都能抹去。 这样的话,就不用挨骂了。 季与京休养的这段时日,也足够张祺远被季与京诛杀的消息传遍浔国的大部分地方了。 林青黛成了最快知道的那一拨。 八百里加急,为她一人而去。 看完季与京的亲笔信,林青黛轻轻笑出声来。这一声里藏了爱意,压力尽消。 至此大局已定,安平将至。 明月在一旁为她张罗晚膳,听到笑声,柔声问了句。 “小姐为何发笑?可是将军有捷报。” 林青黛轻轻应了声,稍作停歇,又道,“准备准备,启程回帝都,就沿着季将军的行军路线。” 她还是要去一趟。 不然的话,这人定是会抛下所有来岭东接她。大战刚结束,万事混乱,怎能由着他乱来。 极北之地,冷伽蓝收到密函之后就去见了自家表哥,将信纸捏在手上甩啊甩,欢喜又傲娇。 “哥,我是不是说了未来浔国季与京和林青黛做主?” “你以后可就是咱们浔国的亲友了。亲友的话,黛黛肯定是无底线溺爱。” 北黎太子宠溺笑道,“那季将军呢?” 冷伽蓝:“他不重要。通商的事儿,黛黛说了算。” 这话若是放寻常,北黎太子定是不会信的。 后宫不得干政,自古如是。 一个皇后,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力。 可他亲眼看见时局变动,浔国境内外斗生斗死,可影响的区域是极为有限的。 南部锁了,西北锁了,极北之地锁了,岭东持续安平…… 狠戾大战不断,但对文化民生的影响是有限的。凭着这群人的影响力和手段,战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当仁爱之人在高处,又是慧极,这属实是万民之福啊。 “行,战后我北黎要成为第一个与浔国通商的异国。” 消息传到宋云彦手中时,秦逸宁的队伍已经打到了琉星州。离帝都,和宁东军距离帝都差不多。 倘若顺利,六月中,他们便能在帝都汇合了。 收到信的那个当口,宋云彦正坐在将士们中间吃饼。这饼和他从前吃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寒酸又和好吃不沾边,可他是一点不在意。嘴角噙笑,眉眼有光。 读完,他将信交给了秦逸宁,“我妹夫很强吧?” 秦逸宁:“……” 静了十数息才憋出一句话,“季将军喊过你哥吗?” 言下之意,季将军没认这个哥,宋云彦这个舅哥含金量不高啊。 宋云彦:“等着,这回他肯定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哥。” 随着明月关破,世家一面倒地做出抉□□意开始沸腾。季与京和秦逸宁为主将的两支队伍前行其间,不断地有普通民众靠近他们,对着他们喊, “将军,您看我们能打仗吗?” “听说南部的将士都是临时选调的,他们能行,我们怎的不行?” “我们也能保家卫国,讨伐昏庸皇家。” “你们都是大英雄,解救贫苦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这阵仗,让秦逸宁嘴巴开始压不住。 宋云彦瞧见,戏谑道,“被民众夸赞,心里倍儿爽?” 秦逸宁:“我家老头子以前日日埋汰我,说我只知练武不务正业,秦家在南部的名望将终于我。” 话到这里,他的嘴角越翘越高,“这一战过后,小爷的官衔说不定还要高过那小老头?” “四哥,你说爽不爽?” 宋云彦:“爽!那我也爽!” 秦逸宁:“你怎么个爽法?” 宋云彦:“以黛黛对我的溺爱程度,从前我能为王,现在我亦能。” 秦逸宁笑得更大声了,“林二姑娘在,宋家四郎地位稳如山海。” “那可不。” “你真能释怀啊?” “在趋势面前,我释怀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世家做了选□□众做了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如此而已。 而他直到这一刻,都不曾后悔。 江山本就不该只属于某家人,它是万民的。若皇家无法给予万民安顺,那至高王座就该换人坐。 宋家有愧于民,但他宋云彦没有。 他仍能堂堂正正游走于民间,心安理得去林家蹭饭,问黛黛拿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四哥。” “嗯?” “我终于知道林二姑娘为什么这么溺爱你了,为了你不惜和季将军对上?” “为什么?我俊朗心善?”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 六月二十一日,大吉。 帝都连续落了三天雨,终于晴了。 季与京和秦逸宁大军分别穿过两大城楼,进入金阙城,其间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众将士这才知道失去民心能到什么程度。 这样也好,无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点。 皇城前,林言森和赵辛阔候在那里,等新君,也是为了救老友。 虽然老友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就是季与京放了他,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但人活于世,为该为者,无愧于心就好。 季与京看到林言森后,立即下马走近他。脚步停歇时,恭敬行礼,“父亲,好久不见。您的手……” 一句父亲让林言森暗爽在心:看吧,他女婿是十分尊敬他的。 面上微微颔首,一等王侯的范儿端得实实的。“今次来迎,一是想见见女婿,二是想请将军放一人。” “为此,我们愿意交出银盾军的虎符。” 宋云彦闻言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了,他当即下马,来到了季与京身旁, “将军,请饶过我父亲一命。” 季与京默不作声,林言森以为他不愿意,“将军,陛下现在状况很不好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了。若你实在不放心,我愿将他养在林府,终身不出帝都。” 季与京看着不断做出保证只为救宋青梧那个废人的林侯爷,脑海中思绪纷乱,最鲜明的那一缕是, 时局至此,仍有人想要护住宋青梧。这个人,还算没有坏透。 若是从前,旁人再怎么求,他也不会放过宋青梧。他不仅要杀宋青梧,还要将他的尸首挂在宝善街的街口,直到烂去。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宋青梧已遭到了报应将死,他就是亲手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实质意义。他不如给岳丈大人一个面子。 “交给宋云彦,我不想出入林宅都看到他。” 这是同意的意思。 林言森三人顿时面露喜意。 宋云彦:“好好好,交给我,我在林宅旁边买个宅子。” 林言森&赵辛阔:“……” 这是靠傻活到最后还活蹦乱跳的? 季与京冷冷地睨他,“我就看看黛黛愿意护你到几时。” “秦逸宁,徐羡从新,带突袭 队随我进宫。” “赵将军,请您重掌银盾军,随我入宫。” 赵辛阔见季与京对他释放善意,怔怔未能即刻应答。 林言森:“” “发什么愣,还不去救陛下。” 赵辛阔回过神来,“好好好,走走走。” 赵辛阔的衣袍凌锐摆动,悄悄泄露了他心底的激昂,他是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重掌银盾军的一天。 正午门,驻守着大量的银盾军。 本来一场血战少不了的,赵辛阔的意外现身化解了一切。老大回归,将士们的心顿时安稳了。 “原地待命。除了自卫,其余时候不要动用武力。” “诺。” 从现在开始,终于不用杀人了。将士们不由送了口气。但为首的那个,面色依旧难看。 “殿下。” 这群人里只有一个殿下。 宋云彦笑,“都快抹成花脸了你还认识啊?有事儿就说,愁眉苦脸做甚?” 那将领:“太子在后宫乱杀后妃,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您快去看看吧。” 宋云彦一听,脸色陡然发白,他朝着贵妃寝宫冲去,急步如飞。 季与京等人紧跟其后,心里想的近乎一致。 这宋云眠简直颠到离谱。 进皇宫的,都是单兵作战能力强的,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华丽宫殿外。殿门大开着的,隔了段距离,都能看到门槛上的血迹。 “娘。” 宋云彦快要疯掉了,急促地进了大殿。可这殿内,只有一些侍女和内侍的尸体,体温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我娘呢,我娘呢。” “宋云眠,爷爷今天就把你碎尸万段。” 宋云彦急红了眼,原来为了伪装也没带武器,他熟门熟路地去了内殿,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利剑。 他陷在了疯狂的情绪里,不再理会任何人。拿了武器就往殿外去,走一程眼泪落一程。他知道很丢脸,可他控制不住。 第84章 完结章(下)偌大国度,共…… 季与京不知道如何安慰宋云彦,因为知晓他将母亲看得有多重。在岭东那会儿他们曾聊及未来,他不提自己,只说未来如果可能放过他的母亲。 他爱她,大过自己的生命。 如今面对这样的事情,安慰成了最无用的事儿。 “搜宫,揪出宋云眠。” 季与京当即下令道。 徐羡秦逸宁等人分头行动,他跟着宋云彦,无声陪伴。 宋云彦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探,途经的每一座宫殿他都会进去瞧瞧。 泰宁帝许是被皇后膈应了,近些年很少来后宫也不曾再选新的人进来,后宫随着旧人逝去越来越空。空敞而阴森,倒真像是个牢笼。 然而进进出出好几度,宋云彦也没瞧见自己的母亲,他的心渐渐凉透。 在他即将踹开另一座宫殿时,一名银盾军飞掠至他和季与京身后。 “将军,殿下。” 只有季与京回头望,“说。” 银盾军:“殿下莫慌,贵妃娘娘没事。” “辛大人在太子过来前,叫人接走了贵妃娘娘。” 这话让季与京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黛黛那般喜爱贵妃,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估计要难过很久了。 “那他们……” 话没完,季与京便看着宋云彦冲向了那名银盾军,他就没见他这么快。 “在哪儿?我娘在哪儿?” 银盾军:“在藏书阁最顶层。” 自从上次宋云眠在藏书阁前停留并说了那些话,辛槐便知道这藏书阁是他心里的一块净地,或许也是最后的了。他不会轻易地弄脏这里。 辛槐在宫里潜伏了多年,自是知道贵妃娘娘对于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难得地出手相帮。 当然也考虑到了季与京快要到皇宫了,大局已定。这个时候就是身份暴露,也没什么关系了。 “辛大人?” 季与京轻轻咬字,笑了。 是懂做事的。 宋云彦也终于安下心来。 出乎意料,得知消息后他最先做的事儿不是急急奔赴藏书阁,而是一屁股坐地上,皇子形象是一点不讲的。 银盾军:“……”四皇子在宫外混了一圈,越发不讲究了。 季与京走到他近处,居高临下看他,“怎么?吓到走不动路了?我找人抬你去?” 宋云彦循声看他,像是没听到季与京的话,兀自说着自己的,“妹夫,你这人挺不错的。” “黛黛嫁对人了。” 季与京:“……” 乱回是吧。 不过,他这话确实很中听,特别是后面这一句。 “那你休息下自己去,我去找宋云眠。” 宋云彦:“嗯,等我去见了娘亲就去和你汇合。” 宋云眠几次想他死,这个仇不报怎么行? 季与京应了声,径直离开。 宋云彦还在后怕,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去藏书阁。一阵兜转后,抵达。 为了不让宋云眠起疑,即便藏了人藏书阁附近没有设置任何守卫。宋云彦直上顶楼,他很轻了,可造出的动静还是让贵妃身边的秦嬷嬷听见了。 “谁。” 秦嬷嬷可不是普通的老嬷嬷,她和明月明浅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能护住自家小姐的。 “嬷嬷,是我。” 这一声,让秦嬷嬷和贵妃娘娘怔在当场,没能即刻回应他。 宋云彦像是看到了她们惊愕神色,嘴角微微上翘, “娘亲,云彦回来了。” 宋云彦走向藏书阁顶楼最深处时,贵妃和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 一场闹剧,可算是要结束了。 * 宋云眠被搜到,压至帝宫前。 他的神色冷中透着木然,寻不到一丝惊惧。 其实早在张祺远被季与京诛杀的消息传到他手中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有机会离开,无声无息的。 但他没有。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是活够了,想要远离这个病态的世界的。可叫他自己了结自己,他好像又不敢。既是如此,只能由旁人来了。 他觉得能死在季与京手里,也算是一种荣耀吧。毕竟很快的,这片江山就要姓季了。死在未来帝君手中,怎么算不上荣耀呢? 赵辛阔带了些人深入帝宫,久违地见到了宋青梧。 原先多精神的一个人,现在躺在那里。 肖祺坐在他身旁,整个人蔫蔫的,生气寥淡。 一队人进来,动静不算小了,可他仍未能即刻反应。 哎。 这皇城,现在就和牢狱差不多了。希望新帝上位,能一扫暗霾。 赵辛阔心里叹道,面上刻意地拔高了声音唤了肖祺。 “肖总管。” 肖祺这才慢吞吞地望向他,“赵……赵将军?” 他暗浊的眸中有了光,因惊喜而生的。 “你如何进来的?” 赵辛阔看他这般,不由心酸。 阔步到他的身边,大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噩梦结束了。” “我来接你和陛下去宫。” “去哪儿?” “去林侯爷在城郊的大别苑,山清水秀的,又凉爽,极为适合陛下静养。” 肖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新帝是谁?” 赵辛阔折腰,脸凑近肖祺的耳边,“黛黛的夫君。” 黛黛的夫君? 肖祺僵硬的思绪开始流淌,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笑了。 赵辛阔知他在笑什么。 林二姑娘即将重回帝都,只要有她在,别的不说,他们这些善待过她的人只要不行差踏错她总会护上一护的。 从小就心软爱操心。 “那就去吧。” 赵辛阔亲自将帝王抱起,他现在正处于昏睡状态,诸般异动不曾惊扰他半分。径直出了帝宫,季与京看见了赵辛阔和泰宁帝,淡淡一瞥,便撤回了目光。 什么意思,赵辛阔懂。 季与京默许了他带帝王出宫,但后续若是因泰宁帝未死闹出什么幺蛾子,他不会再客气。 肖祺跟在赵辛阔身后,存在感那是相当的低。他也不是刻意为之,在 皇权中心生活久了,什么样的场合该如何应对他早已熟知,和呼吸一般自然。 异动发生在他即将同宋云眠错身而过时,他忽然侧过身,吐了口水到宋云眠身上。 “畜生。” 此举大不敬,可除了宋云眠,帝宫前偌大的广场上人数众多,没人有反应。 在宋云眠是畜生这一点上,大伙儿高度一致。 宋云眠侧眸对上肖祺,眼中布满冷笑。他没说话,但经由他的目光,肖祺能猜全了他所想。 一条阉狗罢了,再忠心又能如何? 谁又在乎呢? “走走走。” 赵辛阔回头看肖祺,催促道。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季与京这未来新帝看这帝宫里的人没几个顺眼的,来帝都的路上又是恶战重重,这会儿他妥妥一个杀神,根本经不起激。 进了他的眼,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闹都闹了,只能快点跑了。 肖祺到底是知道分寸的,宣泄了一番便再未闹了,默默地随着赵辛阔离开了。 帝宫至此无帝,但帝宫前的对峙还在继续。 宋云眠嫌弃地抹去了肖祺吐到他肩头的口水,拧着的眉迟迟未曾松开。 徐羡秦逸宁等人看他动作,只觉这人想法同寻常人大不同。普通人知道自己将死,淡定者稀寥。 而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淡定到诡异。 再顶着张清隽的脸,若不是知晓他的为人,定是会觉得他是无辜高洁之人。即使身处恶劣环境,也不会向任何人折腰。 这癫公,一直在颠覆正常人的认知。 季与京也是被这荒唐场面气笑了。 宋云眠听到笑声顿了下,随后凝眸看向季与京,“你笑什么?” 季与京:“叹死去的人无辜,遇见你这么个疯子。” 宋云眠翘了翘嘴角,“疯子?我可没疯,我一直知道在做什么。” 季与京:“不,你不知道。” 季与京的答案让宋云眠错愕失语。 季与京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你一直以为母亲报仇当借口作恶,企图将自己的恶行合理化。” “实则不然,你只是恨你的母亲逝去了,再无人助你登顶皇权了。” 颜氏当年那般受宠,她的孩子的确有可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太子之位。 可颜氏死了,他成了一个无母亲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帝王都不愿意看见他。 “你根本不是被你母亲的死困住了,你是被自己困在了一个被你美化过的未来里。” 帝王长子,矜贵清隽的太子,一代明君。 这才是宋云眠想要的人生。 他没能得到,不甘和恨开始日日搓磨他,终于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是,我不是!” 这番话像是戳痛了宋云眠,他开始癫狂叫嚷。 “我是想念我的母亲,我是想为我的母亲报仇。” “报仇?报仇你杀皇后就行了,你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做甚?你为什么那般恨宋青梧都不杀他?皇后和二皇子倒是轻松下手。” 他不敢,弑父那样重的黑点,怎么能沾染清隽高洁的太子呢? “我不是,我没有想那么多。” 宋云眠连连否认,急促,脸也渐渐红了。 仿佛真的被冤枉了。 季与京懒得再同他说了,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宋云眠活该。 今儿,他也必须得死。 心念浮动时,季与京已经抽剑,径直走向宋云眠。 “季将军,这人留给我杀行吗?” 剑即将落在宋云眠脖颈间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是宋云彦匆匆而至,手里还提着先前的那把剑。 季与京顿下脚步,宋云彦很快来到他身侧, “新君仁善之名很重要,这人我替你杀,刚好我和他有仇。” 释放了旧朝的帝君能容旧朝皇子,能夯实新君仁善之名,实在没必要为了宋云眠这个脏东西沾上污点。 说罢,他也不等季与京应,径直去到了宋云眠身旁。 他居高临下睨着宋云眠,“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歹毒的人。” 泰宁帝虽然沉迷权术,但他总归是还有人性尚存的,那些他信任的人,他都一直护着。 宋云眠不同,他是无差别乱杀,凶恶至极。 宋云眠笑,“为他杀我?你这么为他着想,下场也未见得比我好。” 这一句让季与京和宋云彦明白,宋云眠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他不爱任何人,这其中甚至可能包含了他的母亲。他也只信自己。 宋云彦笑,“放心,我下场肯定比你好千万倍。” 话音还未落定,剑尖刺入了宋云眠的胸膛。 衣料被割破,身体被穿透,宋云彦的恨意明晃晃显出。 对血缘兄弟动手,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宋云眠的卑劣癫狂的行径击碎了他所有的犹豫。 即便已经确定母亲已经平安,宋云彦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倘若无人救下母亲,就是他回来了帝都,也再见不着她了。 “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 剑拔出,再度刺入。 “东南那百名平民,岭东籍又数百个,宋云眠你杀孽深重,阎王都未见得会收你的。” “呵……呵……那又如何,要惨……都惨……” “宋云……彦,你的下场……” 恶语没能道出,因为徐羡恨到不行,从背后补了一剑。 宋云眠失了语,生机开始消失。当两支剑抽出,他颓败倒地,如同花儿衰败,残破的跌落泥泞。 这一日的傍晚,宋云眠的尸体被挂到了宝善街的街口。 随风晃动间,仿佛有亡灵在轻柔絮语,那是释然的声音。 终于有人替他们报仇了。 天道轮回,恶有恶报。 帝宫有银盾军和岑贵妃镇着,众人皆动,很快便归于安宁洁净。 大军分成三拨。 一拨前往林家在千宁州的牧场驻扎,离帝都不远,吃喝不愁,权当休养了。 一拨联合银盾军清洗帝宫,有了辛槐坐镇,揪出各方势力算不得难。 一拨留守帝都,政权更迭初期难免会有异动,不得不防。 而季与京,随着林言森回到了林府。 山河震荡,林府的门匾依旧高悬,无声地发着光。这已经盛极百年的世家又一次熬过了动荡,也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季与京看着那门匾,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掠过。 原来磅礴和盛大,是可以由“善”而生的。 林言森看到自家女婿盯着门匾发呆,不由问道,“看什么呢?门匾脏了?” 问完,他的目光当即转开,盯着自家门匾细看。 可千万别脏啊,不然老爷子回来又要骂他了。 家都看不好的废物。 季与京被这出奇的反应逗笑,“没有,就是觉得林家这门匾有种低调的豪横。” 林言森又看向季与京,“你小子怪有眼光的啊,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门匾。” 浔国第一世家之名,他们林家能再守百年。 季与京频频点头,“岳父大人威武。” “拍马屁?” “不是,真心的。” “可以,黛黛的眼光可以。” “是,能被黛黛选中是我的运气。” 战后,季与京肉眼可见的轻松了。 林侯爷被这女婿哄得快找不到北了。 说笑间,林 言森将季与京带到了黛黛的闺房。 也是独立的小院,比岭东大了许多。 里面的花草树木各类古董陈设,皆是清雅,一看就是林青黛的喜好。 “今晚你就住黛黛的房间,你先休息会儿,晚膳好了我来叫你,我们一起用。” “嗯。” 林言森将季与京安顿好了便离开了,偌大的院落只剩季与京一人。 他深入林青黛的世界,她离开这个院落已经一年多了,可这里仍是整洁,近乎一尘不染。 林侯爷,在等待他的明珠归来。 他的黛黛,从小就被家人爱着。 也因此她比谁都知道什么是爱,亦敢一腔孤勇为爱奔赴。 “黛黛。” 站在空落落的花厅,战后的虚无感将季与京击中,他对林青黛的思念泛滥成灾。 他已经很久不久不曾抱她了。 静静地站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季与京阔步出了小院。 朝着大门口去时,他的声音传遍林宅,“岳父大人,今晚就不陪您吃饭了。” 正在前院同陈擘说话的林侯爷:“……” 季与京太快了,没一会儿就出现在前院,和林侯爷撞了正着。 林侯爷面朝他,“干什么去啊?” 季与京朝他笑了笑,春阳不及的明朗,“回岭东接黛黛。” 娘亲和阿爷愿意来,就更好了。 林侯爷:“”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懂事呢? 忍了下,没忍住,“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道理你读了那么多书不懂?” “黛黛我让陈擘去接。” 陈擘频频点头。 季与京:“不用,我答应过黛黛,等一切结束亲自去接她。” “岳父大人放心,我会快去快回。” “走了。” 话落,笃定往前。 有没有正式登基,他都是这偌大国度的新君了。 他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啊。 林侯爷愁死了,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 “这般任性,看黛黛回来被骂你。” 季与京在他视线的盲点,轻轻勾了勾唇, 骂就骂,他喜欢黛黛骂他。 哪天不骂了,他该担心了。 新君策马出城,身上还是入帝都时的那身衣裳,急切明晃晃。守城兵马已全部换成了宁东军,这会儿徐羡还没离开呢。 “老大,你出城做甚?”他站在城门口扯着嗓子喊,没有一点大将的自觉。 季与京:“回岭东,接黛黛。” 徐羡:“……”不愧是老大,至高王座都不及媳妇儿重要。 面上,朗声下令:“放行。” 季与京没有叮嘱任何,策马出了城。岂料才出没多久,远远瞧见了熟悉的马车朝他驶来。 他紧急控马停住。 黛黛回来了? 在他难抑思念的夜晚。 惊愕控住了季与京,他没能继续前行。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又近了些,明月掀帘。原是为了瞧离城门还有多远,却没料到瞧见季与京的身影。他正高踞马上,怔怔看着马车。 “小姐,姑爷在外面。” 林青黛和程芝听了,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 “停车,停车。” 马车停住,林青黛下了车,程芝没跟下去。 她甚至吩咐车夫前行,往城里去。 小夫妻分别那么久,该聚聚了。 都是聪颖懂事的孩子,注定承受得比旁人多。好在结果是好的,漫长的分别过后他们终是团聚了。 薄薄暮色中,林青黛站在原地,是一步都愿意往前走了。 舟车劳顿,好累的。 这要不是前方是季辞,她不乐意动。 季与京也不需要她再走了,策马靠近她,继而朝她伸出手,“可否邀林二姑娘同行?” 林青黛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季将军要是愿意承认你出城是为了去岭东接我的,我便答应你的邀约。” 还是那个林二姑娘,亏是一点不肯吃的。 “我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我出城是因为难抑思念,想前往岭东接林青黛。” “林青黛,我很想你。” 姑娘被取悦,终于肯满足他的愿望。 她像从前,双臂大张,轻纱摆荡,勾出的涟漪惊艳了夜色。 也轻易抹去了季与京在战后生出的虚无感。 黛黛能接住他,一次又一次。 “我要你抱我。” 季与京当即俯低身,控住她的纤腰。 裙纱摇曳,林青黛已在他怀中,当熟悉的香气沁入他的鼻翼间,他顿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他忍不住把头埋入她的肩胛骨,贪婪地吸取她的气息。 林青黛没再闹他,过了许久,才说,“辛苦了,季将军。” “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岳父要是骂我,夫人要帮我说话。” “你怎么着林侯爷了?” 季与京详尽地说了,其间,策马回城。这一程,他慢得很,怕太快颠到了林青黛,也是舍不得她太快离开自己的怀抱。 城楼之上,徐羡看到老大抱着媳妇儿,心酸,“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个媳妇儿。” “我这么帅气又能打,还有将衔在身,怎么就没姑娘看上我呢?” “可能你太能吃了?” “放心吧。老大说了,战后让夫人亲自为我们张罗相看,你别到时候吓到不敢去就行。” 秦逸宁和从新不知道何时上了城楼,看着人模狗样的,奈何嘴欠得很。 怪不得都找不到媳妇儿。 …… 时光无声流逝,七月至。 新帝登基大典安排在了七月十六,那日大吉,诸事皆宜。 岭东守护神,终成偌大国度的守护神。 民众并未见过他,但人人都知道他。 他们笃定,他能将他们照顾得很好。就像过去的那些年,岭东穷归穷,但家和人齐。 一派欢喜中,有人默默地出了家,奔着帝都而来。刘同安,吴庭善,林青毓,慕清槐和冷伽蓝,还有那些早已隐世又被林二姑娘请出山的各界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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