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
进了茶楼,一行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坐定。侧眸,便能瞧见麓秀街的繁盛。
一张长桌,林言森和林青黛坐一边,季与京三人占了另外一边。
掌柜亲自过来招呼,林言森对他说:“招牌点心全部上,今儿人多,又都是能吃的小伙子。”
“再给我们黛黛来些她喜欢的麓花蜜糖球。”
掌柜:“即刻安排,茶还是唤雪好吗?”
林言森望向季与京,“可以吗?还是你们喝过唤雪,想换其他的?”
季与京:“按侯爷的来。”
林言森:“那就唤雪,这家茶楼的唤雪我敢说是北地最好的。”
掌柜听侯爷这么夸他的茶,笑得眉舒眼展,“侯爷可没夸大,等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了。”
话落,掌柜就离开了,步履莫名欢快。
谁不喜欢被夸呢?
“三位少侠能和我说说岭东吗?”
“我的乖宝即将嫁去岭东,我这心里很不踏实。”
“问其他人吧,一问一个穷再问就是乱,但其实他们都没去过岭东,我有理由对这样的评价存疑。”
“今儿刚巧遇见你们,缘分呐。”
掌柜刚走开,林言森便盯着季与京问道。
叶霄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傻。
绍宁离开岭东多年,不知那里的具体情况,无法作答。
季与京谁也靠不了,只能自己答,将今儿份的荒诞进行到底。
“岭东虽不及帝都繁盛,但民众温饱不是问题。像麓花节这样的重要节日也有节庆,只是庆祝方式同帝都不同,饮食习惯亦是。”
林言森:“岭东过麓花节吃什么?”
季与京:“岭东多薯类,蒸熟,浇以麓花蜜;或者用麓花酱刷肉火烤。”
林言森听完,赞叹不已,“听起来很不错啊。”
“这些蜜呀酱呀,我们家黛黛最是擅长。”
“给她几篓子麓花,她能给你整出多少样蜜呀酱呀。”
“爹爹。”林侯爷的连番输出,终于惹得娇娇不满了。
虽说爹爹所说不假,可他是对季与京说呀。
这感觉,难以名状。
“好好好,爹爹不说了,不说了。”
林言森摸了摸女儿的头,妥协得轻易又自然。
叶霄见状,忍不住笑道:“侯爷是女儿奴吗?”
林言森:“何止,我还是妻奴。”
“家中最底层。”
一阵和乐说笑,茶点先后上了桌。
第一盏茶半空时,季与京忽而开口道,“侯爷有没有想过去岭东经商?”
没有任何铺垫,不止林言森愣在当场,林青黛三人也不由望向他,眼中有惊诧一闪而过。
季与京,果然不走寻常路。
氛围冷滞十数息,林言森回过神来,
他对季与京说:“实不相瞒,没想过。在商言商,岭东民众的消费能力有限,还要考虑到战乱对商业营运的影响。”
综合考虑之下,岭东并不是经商的好地方。
“但以后,肯定是要想的。”
“为人父母,总是想女儿能生活得好一些。”
黛黛即将嫁去岭东,那他定是想岭东繁盛的。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无法剥夺的血脉亲情。
话到此处,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季与京好一会儿。
其间,季与京的目光不曾闪避,坦荡磊落。
林言森在朝堂上和各种人精斗法,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人精”了。他自是能分辨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善恶。
先前他便看出了他的不凡,但经由刚才那一问,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不止“不凡”这么简单。
“小伙子家中营商的?”
季与京:“没有。只是身为岭东人,总想着为岭东谋些机会。”
“林家和侯爷您声名赫赫,我在岭东都是经常听人说起。”
林言森被说服,这小伙子是有血性的,不然先前危急,也不会站出来了。
不站出来,也怪不了他什么。
“那依你看,在岭东做什么生意最合适?”
“利润薄厚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利润的存在。”
季与京甚至都没有思忖,他说:
“岭东有各种水产,其中不乏珍稀品种,可食生鲜,亦可腌制烘晒。还有各种奇花草药
,皆可营运。”
“岭东不缺物产,缺的是能将它们带出去的人。”
林言森听得很认真,他给人一种他是真的打算在岭东经商的感觉。
这种认真,又何尝不是教养的显化。
他出身顶级世家,朝堂上百官皆要让三分的一等王侯,身居高位多年,他仍能听进去旁人的意见。
那旁人,来自公认的至贫之地岭东。
林青黛静静地看着季与京,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讲这么多的话。无论是在话本中,还是上次在裕永老先生那里见到他,他总是清冷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那类人。
岭东在他心里的分量,由此可窥见一斑。
同时也觉得,如此这般的季与京甚是迷人。
他说的这些,过去几年,她也曾反复地思量过。
确实具有可行性。
但她从未同人说过,那会儿所有人都默认即将嫁去岭东的人是姐姐,她这个做妹妹的,不适合在同岭东有关的事儿上过于热切。
时间来到这个当下,她仍未有表露任何。
直到季与京说完,林言森侧眸看了她,“黛黛,你喜欢的花花草草。”
林青黛笑了笑,“是呀,爹爹是打算让黛黛为您拓宽商业版图?”
林言森:“想,但是不敢。”
“万一把你累着了,你娘能让我跪三天搓衣板。”
桌间顿时笑成一片,连季与京都没忍住。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林侯爷竟是如此的随和逗趣,他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聊了小半个时辰,季与京借故离开。
临走前,林言森对他说,“小伙子,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岭东的未来不会差。”
季与京三人朝林言森抱拳行礼,“多谢侯爷今日的款待,后会有期。”
“去吧。”
季与京三人当即出了茶楼。
健步如飞,没一会儿,人就在几丈外了。
叶霄突然开口,是他惯常的大嗓门,“今儿这个早上,过得也恁刺激了。”
“哥,你这心理素质不是普通的好啊。”
“别人见到岳丈畏畏缩缩的,生怕哪里说错做错了。你倒好,直接和岳丈谈起生意来了。”
绍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是,佩服佩服。”
季与京无语凝噎。
须臾后,许是自己也觉得荒唐,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但他不后悔。
若此事能成,岭东将成为最大受益者。
而放眼整个浔国,林家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止有实力,心也善。
其他世家,他不信任,也断不可能放他们进岭东。
茶楼内,林言森和林青黛多坐了会儿才往金铺去。
到了地方,林青黛瞧着掌柜将一件件设计繁复重得要命的步摇发簪和其他金饰品摆在她的面前,心里不由暗忖:这得亏是家里有点钱,不然遭不住她爹爹这么造。
回到家中,林青黛终于能回自己的小院补觉了。
和父亲分别前,她专门叮嘱他,好几遍:今儿午饭无需预她的。
自家乖宝那点饭量林言森是清楚的,
早前那顿茶点一吃,午饭定是吃不下了。
当即应了。
林青黛回到房内,明浅和明月麻溜地伺候她洗漱更衣,没多大会儿,娇娇儿已经躺到了床上。
软被入怀,如拢柔云,影影绰绰间,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明显才晒过的。
不由舒服喟叹。
不远处,明浅和明月又开始收拾陈擎他们送过来的金器,刻意放轻了动作,说话也是轻柔。
林青黛看着她们动作,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申时初。
明月为她准备了素菜粥,一碗下肚,四肢皆暖,困意也是散了干净。
吃完,休息片刻。
明月给她递了枚酸果消食,同时柔声问询,“小姐今儿打算穿什么?”
麓花节,晚上又有宫宴,怎么都要慎重些的。
林青黛略一思忖,“今夜,就穿淡紫色吧。”
不会太过华丽,抢了宫中妃嫔和其他贵女的风头;
与此同时,也不会让自己过于寡淡落了下风。
明月也觉得好。
随即踱到衣柜旁,开始挑衣服。
最后她选了件紫白色的裹胸长裙,外搭了淡紫色的褙子。
穿在林青黛身上,恍若仙子临尘,云雾缭绕。
“小姐今儿美极了,九重天外的神仙都不及。”
明浅扯着嗓子夸,十分夸张的意态。
林青黛和明月被她逗笑。
“都这般夸了,今儿不带浅浅姑娘合适吗?”
明月:“不太合适。”
明浅顿时心满意足,眉眼弯弯。
*
浔国皇城,以正信门为界。穿过,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林府一行人相偕步行,因家庭氛围素来和美,即便是简单步行也能发掘出不少趣儿。
比如行走间,卓舒明的目光忽而落在了自家大郎身上,片刻未有言语。
林青毓起初由着娘亲去了,时间久了,心里开始打鼓,不禁问道:“娘亲这般看着毓儿做甚?我最近很乖?”
此番透着软怂的发言,逗笑了父亲和两个妹妹。
卓舒明于笑声中开了口,“乖抵什么用啊?”
“两个妹妹的婚事都定了,你的还没着落。林青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都开始唤全名了,不满可以说是很深了。
林青毓:“……”
其实他也不排斥成亲,但若是让他盲婚哑嫁,他又不是太乐意。
说穿了,其实就是家里存在着幸福范本,不太愿意将就了。
他在等,等自己的姻缘出现。
但这些话明显不能同娘亲说,说了她一准儿会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娘亲。”
林青毓还在想如何抹去“危急”,就见小妹爱娇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仿佛裹了层糖霜的柔声细语漫开来:“您接下来要办姐姐和黛黛的婚事,若哥哥的也挤在一起,哪里顾得过来?”
卓舒明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神色顿时缓和了些。
而娇娇儿的话还在继续,“多给哥哥些时间吧,他总会遇见他的意中人的。”
“您想啊,要是逼急了哥哥随便找了一个,婚后不幸福,您不心疼啊?”
林青黛无疑是知道怎么安抚母亲的,几句话下来,卓舒明开始觉得确实没必要催那么紧。
当下头等大事儿是两个女儿的婚事。
她对林青毓说:“再放你野一年,若明年春还没有进展,娘就给你安排相看。”
成功地拓出一年宽限,林青毓自是欢喜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但这个顷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悄悄压了压。
“知道了娘亲。”
说话间,他见黛黛朝他眨了下眼,仿佛是在说: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林青毓的回应写在眼神里:“等着。”
今儿的节宴安排在了正兴殿。
这座大殿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就用来举办宴会的。
看着是封闭的大殿,其实墙面是可挪动的。
一挪,封闭便开阔,坐在殿内可观园中麓花与百花争艳。
喝酒观舞,与星月相伴。
美极,雅极。
殿外不远处,有一花廊。
司礼监在附近安置了两张大圆桌,桌面上摆了几碟坚果和茶水,唠嗑顶级配置。
近花廊,风拂过,时不时有花瓣和树叶落至桌面。
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这两张圆桌是为今晚赴宴的各位小爷和小姐准备的,眼下离节宴开始还有段时间,小祖宗们又不乐意很长辈们待一起。来这里唠嗑,成了极好的选择。
这会儿,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黛黛要嫁去岭东了。”
“哎,听说了。你们说林家先祖怎么想的啊?这是把自家嫡女往火坑里推。”
“可不是?听说那季与京乖戾凶残,岭东又是穷都渗进了地缝的地儿,就黛黛那身子骨,嫁过去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季与京还能动手打黛黛?”
起先,这群聚在一起的小爷和小姐聊的是衣饰是香云楼的熏香是…
…
后面不知道谁起了个头,话题的中心变成了林青黛。
音量,也是渐渐高亢。
林青黛和姐姐过来时,难免听到了些。
林青雾的小脸顿时冷了下来,“这些男男女女,嘴巴恁碎了。”
“看我不过去……”
说话间,大小姐已然加快了步伐。
结果冷冽气势才散开,就被林青黛扯住了衣袖。
脚步一滞,林青雾回头看向妹妹,“拉我做甚?我们黛黛,可不能憋屈过活。”
林青黛心暖于姐姐的爱护,不由笑了,“姐姐,我能处理。”
林青雾闻言,火气散了大半。
黛黛做事,她放心。
“那走吧。”
“我要看他们变脸啊,没变脸都算你没处理好。”
“好的,阿姐。”
再近一些,终于有人发现了林家姐妹俩的身影。
“停了停了,林家两位姑娘过来了。”
那人压着嗓子说道,话未完,众人目光纷纷扫向林家姐妹俩。
有些,甚至是站起来迎了。
“诸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到了近处,有人邀林青黛入座,但她恍若没听到,兀自说着自己的。
话落时,喧热一瞬消逝。
撒谎吧,这里这么多人又没对过答案,很容易被发现;
直说吧,不就承认了他们这帮人嘴碎?
林青黛看众人沉默,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眉眼间笑意明润,毫无攻击性。
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儿,气氛逐渐诡异,周家三姑娘周净娴最先顶不住了。
“哎哟。”
她走出人群,抱住林青黛的胳膊,
“我就直说了,先前我们在聊你和季与京的婚事。但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就是关心你。”
“岭东多冷多穷啊,季与京又是个只识用蛮力的莽夫,你嫁过去如何能过得好?”
迅猛地输出了一大通,周净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望向林青雾:“青雾你别介意啊,心疼黛黛不等于认同你嫁去岭东。”
林青雾嘴角僵硬一扯,敷衍都不带藏的。
林青黛则以她一贯的轻柔语调,“多谢诸位关心,但黛黛并不觉得嫁到岭东是委屈,也请各位以后不要再议论了。”
“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
“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不知该如何答,有人是不敢答。
林青黛也不需要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瞧你们一个个脸苦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们夫子,麓花节给你们布置了怎么也做不完的功课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想不想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林青黛主动推了台阶出去,有些话她压不住,说了也就说了。可她也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心地并不坏。
他们只是一直生活在安平的帝都,被强大的家族护佑。
让他们理解爱护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太难了。
众人见林青黛的神色归于常态,不由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台阶下来了。
“黛黛的东西,定是雅致的。具体是什么,容我想想啊。”
“花糖?”
“不是。”
“亲手画的扇子?“
“之前送过了。”
猜测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亮。
燥热再起,却也是真的松弛愉悦。
花廊隐秘的一角,有黑衣人听全了这出好戏才离去,神不知鬼不觉。
今儿宫内有节宴,有些分量的人物这会儿都往正兴殿去了。宫中守卫,也大都在那里。
宫廷西北部,一处高耸绵延的楼宇。此时此刻依稀亮着几盏灯,昏黄而冷清。这里是皇家的藏书阁,据说是浔国藏书最丰富的地儿。
今夜,这里安排了一队六人,不间断巡逻。
今儿麓花节,宫廷内外都热闹得紧,这儿静得跟座鬼屋似的。巡逻的禁卫,除了队长兴致都不算高。
队长张骁许是察觉到,陡然间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几个同伴。
在众兵士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温和地笑了笑,“想回家过麓花节啊?”
众兵士闻言,有的傻笑,有的不好意思地挠头。
张骁见状,走近同伴,伸手揽住了一人的肩膀,
“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不用觉得愧疚。但我们拿了钱,肯定是要牺牲些的。”
“坚持一下,再过两三个时辰就换班了。我准备了好酒和巨贵的麓花糍,一起庆祝。”
几句话下来,一众禁卫士气提振了不少。
就在这时,身后出现轻微异动。众人瞬间警醒,转身看了过去。
张骁:“李亥和陈平过去看看,其他人跟我走。”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李亥和陈平朝着异动源头而去,细致勘察,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只受伤的鸟儿。
“原来是只鸟啊?”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烤来吃?还是任它自生自灭?”
“带走吧,救鸟一命也是功德。”
“好叻。”
“鸟儿鸟儿,遇见我们哥俩,也算你好命了。”
这会儿谁都想不到当他们回眸看鸟时,有黑影从他们身后一掠而过。
快过风,也轻过风。
当他们确定有鸟落处安全捧着鸟儿离去,还有闲情逸致同其闲聊之际,后背亦有风起。
清寂无声。
疾驰中兜转,两道黑影终是遇见了。
他们眼底,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停滞须臾,其中一名黑衣人动手了,强劲的拳风朝着对方抡去。
压迫力明晃晃,能割人。
然而另一黑衣人不曾避退,正面迎上。
激战始。
数百招过后,两人猛烈对轰,带出的风漩又很是玄妙地控制于走道之中。
当气浪打向对方时,两个黑衣人不由往后退。
一步,两步……
两个人先后停了,胜负已分。
“呵……”
“季与京,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裹挟了戏谑的笑音漫开,音量并不大,甚至可以将其归于“轻”。但他说的每一个字皆清晰地停在了另一黑人耳畔。
那名黑衣人也确实是季与京。
季与京并未认领自己的身份,反而道,“慕家三少从极北而来,所为何事?”
先前两大高手对招,并不是想取对方性命,而是为了确定对方是谁。
这个顷刻,他们都有了答案。
季与京口中的慕家三少,乃北地富商慕家第三子,名唤慕清槐。
他在家中非嫡子,却被家族老祖指定为家族新一任家主,实力几何,由此可窥见一斑。
慕清槐闻言,一如季与京之前,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主动提步走向了季与京,“那你又来做什么?”
季与京:“不便告知,但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至于能否得偿所愿,我们各凭本事。”
慕清槐闻言笑了,“我就喜欢跟你这样干脆磊落的人打交道。”
季与京视这话为“谈妥了”,转身欲走。
结果身体刚转过去,慕清槐又叫了他的名字。
季与京没有回头,“什么事?”
慕清槐:“卖条消息给你。”
季与京:“没钱。”
慕清槐:“……”
他收回之前的话,和季与京这样的穷鬼打交道太累了,会折寿。
“岭东那么穷,我当然知道你没钱。”
“我就想问你求一株三仙花,这玩意儿只有岭东有。”
三仙花其实是株草药,捣碎敷用,能促进肌肤再生。
但市面流通量极为稀少。
产量少,又被季与京刻意地限制,鲜少有流出岭东的。
季与京这时才转过身来,笔直地睇着他道,“说说看。”
慕清槐很是谨慎,“你还没答应我。”
季与京:“我要先确定你的消息值不值。”
慕清槐:“……”
别和穷鬼谈生意,他们是一点亏不肯吃的。
慕清槐也是强势的性子,自是不喜被人压制,即便那个人是惊才
绝艳的季与京。但是没办法,他需要三仙花,如今又在这里意外地撞见了季与京,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机会乃神明给的,错过了就再难有了。
只能遂了季与京的心意,先行道出消息,
“林青黛是你的未婚妻?”
季与京闻言,心跳陡然跳漏了半拍,
“你提林青黛做甚?”
慕清槐:“我两次撞上她和人说话,一次是在帝都的茶楼,第二次就在刚刚过来的路上。”
两次,她都提到了你。
“她说了什么?”
“第一次二皇子贬低你,她驳斥他,说自己心悦你,她是自愿嫁去岭东的;第二次她对着一众皇亲贵胄冷声说她不觉得嫁到岭东委屈……”
她还说:“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得天眷顾。”
不像他家那位,武艺不行还学人行侠仗义,结果脸被划伤。天天吵着嚷着让他去寻三仙花为她医治。
其实在他看来,那道疤浅得不能行,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可她不干呀,吵得他头都要爆炸了。
季与京因这些话短暂地失了神,其间,脑海中不断有画面浮出。
一帧帧全和林青黛有关。
她和旁人说话,他并不在旁,但他却能清晰地脑补出当时的画面。她说话的语气,她的仪态,她冷着小脸的样子……
“怎么样?这料值不值一株三仙花?”
慕清槐看季与京眉目清冷,半天没说话,心里在打鼓。
季与京于他的话音中回过神,“值。”
“明早,得月楼见。”
慕清槐当即笑了,跟着又是那句,“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话落之前,季与京已然转身。
瞬息之间,淹没在墨色之中。
慕清槐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如之前谈妥的那样,想要什么各凭本事,互不打扰。
急掠间,季与京感觉到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
以往在执行任务时,他心无旁骛,情绪几乎都被摒除。
今儿潜入皇宫,他也是这般。
按照原计划,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径直离开皇宫。林青黛的安全,他已经叮嘱过了。
可是当他听完慕清槐的话,他生出了想要去见她一面的念头。
突兀,不合时宜。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林青黛……”
季与京无声咬字,微末处,竟带出了几分温柔意味。
出了这一楼层,季与京的情绪已归于常态。
他将轻功催动到极致,不停地在书架前搜寻。
一瞬,他突然停住了。
那一格书架上,摆的都是医书。
封皮老旧,透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想来,宫中很少有人看这个。
季与京动手抽出了几本医书,一个黑色的檀木盒露了出来。
季与京黑眸之中漾起一抹异光,是被惊喜点亮的。
他放下书,于柜深处取出了那只黑色木盒。
拂尘,打开。
老旧,被折成豆腐块状的黄纸静静躺在其中。
季与京将折纸摊开,纸上内容清晰显现。
黄纸,是一张残缺的舆图。
季与京纤长的手指沿着舆图脉络滑动,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颤。
须臾之后,他将残缺舆图藏入怀中。
而后从怀中取了另一张老旧的纸,折成豆腐块状,装进盒子里。
这张替代品,出自岭东老者钱胡之手。
他极擅绘图,岭东境内,浔国舆图不曾细绘的一些犄角旮旯,都是他去探查然后绘成舆图。
但这些舆图不曾上呈皇家,一直摆在季与京的书案之上。
将来过的痕迹彻底抹去,季与京飞身离去。
没多久,慕清槐也来到了这里。
但他并未想着拿开那些厚重的医书,自然也无法发现,书后藏了东西。
*
“林二姑娘,朝和郡主邀您去养和殿一聚。郡主说,她想单独将麓花节礼送给姑娘。”
花廊下的那两桌仍旧热闹,林青黛安坐其中,眉眼盈笑。
一名丫鬟忽然走了过来。
她着了浅黄色的裙衫,眉眼清秀,说话行事都挺利索。
她口中的昭和郡主,其实并不是皇家血脉,她是景闲王收养的一个姑娘。
景闲王心不定,一年到头都在宫外游玩。
他其实也想过带着昭和郡主一道,但她选择了留在宫中。
作为这宫里唯一的女孩儿,又背靠景闲王,昭和郡主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
林青黛见过她不少次。
印象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皇后身旁,若没人主动同她说话,她是不会开口的。
林青黛也不是热衷找人攀谈的人儿。
所以两个人虽见过不少次,但说话不超过十句?她怎么突然想着给她送礼了?
林青黛心绪悸动,但面上未显分毫:“为何要去那般远的殿见面?”
温柔语调,眉眼间笑意清晰,林青黛此番询问让人觉得是好奇心使然,没有一丝不快。
那丫鬟朝着林青黛福了下身,眉眼冷静:“不瞒二小姐,我们郡主这些时日吃错了东西过敏了,脸上生出了些红疹。”
“虽说好了不少,可她还是不愿被人瞧见。”
也算有理有据了。
林青黛不好再拒绝,正想应,林青雾的话音忽然传来,
“姐姐陪你走一趟。”
那丫鬟闻言,又朝林青雾福了下身,“郡主她只想见二姑娘。”
“郡主这些日被病症折腾得不轻,情绪有些不稳,还望青雾姑娘多多包涵。”
“你……”
林青雾罕见地来了火,正想发作,被林青黛笑着劝住了,“今儿过节,姐姐别动气,黛黛去去就回。”
“昭和郡主染了病还惦记着给我送麓花节礼,于情于理,这一趟都免不了。”
林青雾按捺住怒气,“去吧。”
林青黛随着那丫鬟前往养和殿,明月和明浅跟在她的身后。
一阵兜转,抵达养和殿。
丫鬟抬手,在殿门上敲了敲。
“进。”
娇柔的声音传出,林青黛认出是昭和郡主的声音。
丫鬟推开门,同一瞬,苦涩药香飘出。
“二姑娘,里面请。”
林青黛微微颔首,随后提步往里,明月和明浅理所当然地跟着。
丫鬟:“郡主说只想……”
这回她没能说完,因为林青黛泛冷的目光扫向她。
虽一言未发,但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不要得寸进尺。
昭和郡主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我一直退让。
丫鬟顿时闭嘴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青黛露锋芒,虽然微弱,可那压迫力是极强的。
林青黛刚进大殿,倚在圆桌旁喝茶的昭和郡主便看了过来。脸上蒙了纱,想来是为了遮挡那些过敏生出的红疹。
“青黛姑娘,过来坐。”
林青黛笑着走近她,“郡主可好些了?”
须臾后,在她对面坐定。
那会儿昭和郡主才回她,“好些了,但这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不想见人。”
“今次是我唐突了,二姑娘莫怪。”
林青黛:“昭和郡主严重了。”
昭和郡主笑笑,“今儿麓花节,我给你准备了酸杏酒和褐果。”
“这酒啊,可不同外面的。”
林青黛:“如何不同?”
昭和郡主:“爹爹送回来给我的。”
昭和郡主的爹爹,不就是景闲王吗?
林青黛笑了笑,“景闲王殿下是打心眼里疼爱郡主的。”
昭和郡主:“是啊,能遇到爹爹,是昭和此生最大的福气。”
但这一次,似乎就用尽了所有的福气?不然怎会……
昭和的眼眸中有悲伤一闪而过,快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然而却没能逃过林青黛的眼睛。她藏在宽袖中的手,轻轻蜷动了一下。
“郡主身体不适,还是别饮酒了吧。”
“酒也放不坏,等身体好些了再喝也不迟。”
昭和郡主:“是这个理。那姑娘先尝尝?”
林青黛:“好啊。”
应完又说:“黛黛酒量也不算好,浅尝两口就好了。”
昭和郡主轻轻地应了声,随后亲自为林青黛斟了一杯酒。
酒液倾洒间,酸杏的香味氤氲开来。
当昭和郡主将酒杯递到林青黛面前时,她笑着接过,“多谢郡主了。”
话毕,当即将酒杯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两口。
昭和郡主看在眼里,神色忽然一顿。
不过很快她就归于常态,又取了枚褐果切开,取出了里面的果汁和纤维,撒在了一些糕饼之上。
“再尝尝这个。”
“多谢郡主了。”
林青黛取了个糕饼尝了口,专挑了有褐果纤维和汁液的地方。
“味道不错。”
后又说了几句,昭和郡主提出去后殿取礼物,让林青黛坐着等她一会儿。
林青黛自是应下。
然而等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林青黛的额心和耳后开始发热,她都没有回来。
“昭和郡主。”
林青黛起身,不想浑身乏力,她不由晃动了一下。
“小姐。”
明浅和明月面露焦急之色,正想伸手扶,有人从后殿走出。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柔到能挤出水来的声音。
“黛黛,你不舒服吗?”
出来的人,竟是二皇子。
他今儿穿了身白色的锦袍,霜雪一般的洁净高贵。
宋家人最是爱白色。
想来是觉得它高洁,清贵。以为穿上它,就能抹去他们的一身脏污。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无论他们如何遮掩,那些脏污还是会藏在他们的目光里停在他们嘴角的勾弧。
林青黛:“二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宋云澜:“来看昭和的。”
“是吗?”
“昭和郡主,不,应该说是二殿下您,在我酒里下了东西?”
宋云澜笑说:“怎么会?二哥这般疼宠黛黛,哪里舍得?”
话落,忽然提高了音量,“来人,将这两个女婢带走。”
话音四溢,又有人走出后殿。
这回是四名女子,虽着了宫婢的衣服,可她们的眼神冷极,更像是官宦巨富家养的死士。
林青黛见状笑了声,这一声短促,轻得近乎微无。
这一笑过后,她额心耳根后的红热似乎慢慢散了去。
宋云澜并未察觉到这些。
他的注意力被林青黛的笑声控住,“你笑甚?”
在这一瞬,他的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但一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如此周全隐秘,谁能发现呢?
而且黛黛,确实在发热,“覆红妆”起作用了。
林青黛凝眸看他,目光淡得没有任何情绪:“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是龌龊小人,根本担不起浔国。”
“林青黛!”
娇娇儿将他的无能狂怒看在眼里,细微地勾了勾唇角。
也不知是不是脸儿还红着,她这一笑,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妩媚妖艳的意味。
“我说错了吗?”
“酸杏酒,褐果再加上那珍稀难得的粉玉,三者作用,能催生出让女子混沌的潮热。”
被禁用百年的宫廷秘方,林青黛竟也知道。
宋云澜震惊不已,黑眸圆睁,失了言语。
“宋云澜,你真的让人恶心。”
“你这样一个恶心的人,如何能成为一国储君?”
说话间,林青黛脸上的热意全部淡去,她的体力在恢复。
宋云澜亦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待到林青黛话落,他忽而拍掌,一下又一下,
“聪明。”
“黛黛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不过可惜了。”
事到如今,她便只有死在这养和殿一条路了。
宋云澜手一挥,更多的“婢女”从后殿涌出,昭和郡主竟也混在其中。
同一时刻,养和殿那高耸粗大的横梁之上藏着两个黑衣人,赫然是从藏书阁出来的季与京和慕清槐。
只是两人目的多有不同。
一个是收到风隐入养和殿的,一个是来凑热闹的。
“媳妇儿遇险,你还不动手?”
第19章 第19章这林家二姑娘,不仅美貌……
慕青槐以低微的音量同季与京沟通。
季与京懒得理他。
如今他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林青黛。
迟迟未动,只是想看看她是否还有后招。
在过往,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像林青黛这般,出身高贵却柔和。
但这种柔和,又同软弱不一样。
它是底线的,很清晰的底线。当有人越过了她定下的底线,她会反击,用让人惊艳的方式。就像现在,她立于圆桌旁,虚弱乏力,需要借助桌子的支撑才能站稳。
可她的双眸透着冷,她在骂当朝二皇子。
季与京不想承认,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女子牵绊。但当他改变既定计划隐入这养和殿,他承认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见他不应,慕清槐不禁骂了句,“怪胎。”
这一回,声音大了些许。只是底下太过喧扰,这细微的一声儿轻易被淹没。
横梁下,随着二皇子大手一挥,一群女婢模样的死士径直朝林青黛冲去。
就在季与京心惊不欲再等时,明月明浅二婢眼中的惧色陡然消失了,自腰间抽出了软剑。
昏黄光影下,剑身熠熠生辉。
“敢冒犯我们小姐,找死。”
明浅大咧咧地往前杀去,即将以寡敌众,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惧怕。
她笃定自己能赢。
这种笃定,在某种程度上和林青黛如出一辙。
繁盛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到了哪里,常人连想象都缺乏依据。
明月则搂住林青黛的腰往大殿门口冲去。
形势突变,让宋云澜变了脸色,但程度非常细微。
按照原计划,门外该是有一组禁卫的。
这一组禁卫,是由外祖父吴庭善安排进宫的,明面上是帝王手中的尖刃,实际上只听命于皇后。然而,当殿门被明月破开,这组禁卫横七竖八躺在了地上,是生是死,在这个顷刻无人知晓。
明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细微地勾了勾,将速度催到极致将林青黛带离此处。
明浅确定两人安全后,就不想打了。
打架可累可累了,她不想打。
“不打了不打了,俺要去吃麓花糍了。”
话毕,迅猛转身,朝着门口奔去。
身影掠过门槛时,她忽而回头看了眼里面的人,
“你们武功不行。”
横梁之上,慕清槐掩嘴笑。
不掩不行,万一音量太大被发现了,这养和殿今儿就更乱了。
小乱怡情。
大乱,他可能就没法回北地见媳妇儿了。
何苦呢?
须臾之后,他看向了季与京。
这人虽然蒙着黑色面罩,但他的眼里氤氲着笑意。
至于在笑什么,慕清槐无法确定。
但他觉得,总归是同林青黛有关。
这林家二姑娘,不仅美貌冠绝天下,还顶顶有趣。
宋云澜很难不慌。
这次是母亲亲自筹谋的,甚至动了外祖为他们留下的隐秘力量。
结果,还是闹到这般地步。
林青黛,她到底是如何知晓“覆红妆”的?她先前明显在发热了,后面为何又突然恢复了?
她的两个女婢身手怎的如此之好?从前见过她们多次,距离皆近,竟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宋云澜走出了养和殿,目光从倒地的禁卫身上掠过。须臾后,猛烈抬脚,踢向了其中一人。
腿落时,有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然而那人没有一点动静。
昭和郡主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细柳般纤薄的身躯颤了颤。
许是感觉到了,宋云澜转过身看她。
再往精确了说,是盯。
仿佛一条阴冷的蛇,注视着它的猎物。她明明还活着,但在他的眼里她已是死物。
“
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昭和郡主背脊发凉,“知……知道。”
话音末处,几近无声。
同一个顷刻,有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明月将林青黛带到了正兴殿附近,停了下来。她想着小姐可能需要平静一下,思忖后续该如何处理。
软剑化丝,重新隐入她的腰间。
她取出条帕子,细致地擦了林青黛的脸。
养和殿之中,她看着小姐都热到冒汗了,当时她就想抽剑砍人了。
没动,只因知晓小姐的筹谋,怕打草惊蛇坏了事儿。
“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们安全了,别怕。”
明月的言语间,满是关切。落进林青黛的耳朵里,她悬了好久的心终于安稳地回到了原地。
“我没事,别担心。”
“明浅……”
林青黛不由侧身,看向了养和殿的方向。
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一匹“烈马”朝她而来。
怔怔几息,轻轻笑出声。
“谁能想到呢,我们明浅不只是吃饭能手,也是个习武天才。”
时间回到林青黛拿到宋云澜的赠玉那晚。
她在卧房默坐了许久,忽而一瞬,看向明月:“明月,帮我更衣,我想去藏书阁瞧瞧。”
明月没犹豫便应了。
在她的认知里,她们家小姐就是这世间顶顶聪颖的小女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
收拾妥当,明浅明月提灯,护着林青黛去了藏书阁。
林青黛自小爱读书,偌大一个林家,她是最熟悉藏书阁的那一位。
藏书阁有五层,每层置有数十书架,书架又分层。
书籍繁复,自是有索引的。
可自林青黛十三岁起,她就再没用过索引了。
虽不能记住每一本书的位置,但书架在哪一层又放的是什么类型的书她是一清二楚。
她径直走向了藏书阁最高层,在宫廷和乡野秘史那一区块,翻翻捡捡好一会儿,终于挑出了一本书。
翻到其中一页时,娇娇儿忽然笑了声。
这一声里,透着不曾在她那里出现过的轻鄙和哀伤。
明月柔声问她,“小姐缘何发笑?”
林青黛的目光这才脱离书页,柔声道,“明月,或许我们会成为见证更迭的人。”
什么更迭,她未道明,明月无从知晓。
但她知道,这一刻小姐悲伤透骨。
林青黛最后拿走了那本书。
回到房中,她便将明浅明月叫到跟前,轻声对她们说,“麓花节那日,带好武器。”
能以最快的速度杀人的那种。
很少有人知道,明浅和明月是会武艺的。
自她们来到林青黛身边,便是寻常女婢模样,干的也确实是婢子的活。
但实际上,她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习武天才,几岁时就开始跟随隐世大能习武,是林青黛身边最后的防线。
林家,这天下少有的富贵。
虽未像其他世家公开养死士,但对后人的保护却是一点没少。
明月闻言,眼中燃起诧异:“小姐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青黛轻轻应了声,“皇后和二皇子终究是被激怒了,头一个目标可能是我。”
明浅整个人被点燃了:“不要脸的东西,我定要打肿他的脸。”
林青黛和明月:“……”
殴打当朝二皇子吗?那可是重罪。但这个当下,谁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若猜测没错,二皇子他就是该被打。
打了,帝后都还要向他们林府道歉。
“小姐既是察觉到了不妥,麓花节宴我们可以选择不去。”
明浅叫嚣完,卧房内重归静谧,明月于这时轻柔开口。
林青黛默了默才道:“要去的。”
“为何?”找个理由,很容易的。
“浔国未来储君,怎么能是这样的阴诡下作之辈?”
她要借此机会,拉宋云澜下马。
……
待到情绪和缓了些,林青黛状若无事地回到了正兴殿。
那会儿,大人物们差不多到齐了。
先前闹得不能行的小辈们回到他们身边,一眼扫过去,个个乖顺。
林家所在的位置离王座最是近了,一如既往。
两张矮长几,林言森夫妇坐在前面一张,子女三个坐后面那张。
“黛黛,你可回来了。”
“那昭和郡主送什么礼了?不名贵,对不起她此番大费周章。”
林青黛一坐定,林青雾便问她,听音辨样,对昭和郡主的不满还未散去。
林青黛当即回了句:“晦气。”
林青雾怔住。
林青毓和林言森夫妇齐齐看向自家娇娇,抑制不住地笑。
黛黛生气,那可真是稀罕呐。
林青毓:“什么礼物,能让我们好脾气的黛黛生气?”
林青黛:“稍晚一些,哥哥和爹娘就会知道了。”
这茬暂时揭过。
没多时,二皇子和昭和郡主一前一后到了。距离隔了丈余,很生疏的距离。他们都换了套衣裳,一个高洁矜贵,一个娇弱绝美。
“这会儿又愿意见人了?”
林青雾睇着两人,轻声埋汰道。当她不喜欢一个人了,怎么看那人都觉得不讨喜。
问题多多。
林青黛闻言,嘴角轻轻勾了下,随即凑到姐姐的耳边,以只有姐妹两人能听到的低微音量,”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青雾:“……什么秘密?”
林青黛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双手藏于宽大的衣袖之中,坐得笔直。
这会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姿仪高贵。
“暂时还不知。”
林青雾:“……”这要不是亲妹妹,她铁定骂她了,淘气得很。
许是读到了姐姐心中所想,林青黛眼中笑意开始泛滥。
辰时刚过,泰宁帝和吴皇后一道出现了。
麓花节宴,他们穿得较为正式。考究的宫装,华丽精致藏在了细枝末节,衣裳上的宝石走一路亮了一路。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震天动地的呼声中,两人先后落座。
帝王笑看跪拜的重臣和一众小辈,心情明显不错。
“众卿不必多礼。”
“今儿是麓花节,随意些。”
众人齐声高呼,“谢陛下。”
随后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
帝王举杯,和众人一道饮了一杯酸杏酒。
琉璃杯回到桌面折出琥珀色幽光时,帝王忽而看向了林青黛,“黛黛,今儿的酸杏酒较之你亲手酿的如何?”
这一问在众人眼里就是帝王偏爱,明晃晃。
林青黛闻言看向泰宁帝,得体微笑,“那自然是陛下的最好。”
话落,没有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林青黛又说,天真无害的模样,“陛下尝过景闲王殿下送进宫的酸杏酒了吗?”
这话一出,昭宁郡主和二皇子脸色微变。
他们想过林青黛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般快。
她竟敢在麓花节宴,陛下和百官面前发难。
皇后目光缓慢地扫向林青黛,她在笑,目光却泛着冷。
林青黛自是瞧见了,但她不曾惊惧,也从未觉得来自上位者的恶意是理所当然的。
错了,就该付出代价。
帝王不知暗涌,听了林青黛的话,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怎知景闲王给孤送了酸杏酒?”
林青黛:“节宴开始前,昭和郡主请黛黛喝了杯,味道真是不错的。”
“还有褐果。”
“也不知道昭和郡主是从哪里弄的果子,比我以前吃过的甜了不少。”
帝王笑:“老林啊,黛黛喜欢孤这里的东西,酒如此,褐果亦如此。”
林言森当即回道,“那陛下就看在臣的面子上,赐给黛黛一些。”
帝王:“你在孤这有面子吗?”
林言森:“陛下赏赐不就有了?”
林言森无疑是懂逗帝王开心的,几句话下来,帝王就哈哈大笑出声。
之后美艳舞姬和技艺高超的戏班子轮番上阵,正兴殿仿佛被点燃,氛围渐渐火热。
小半个时辰过后,君臣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如此反复了好些次。
帝王唤了肖祺,将事先准备好的麓花节礼抬了上来。
挨个赏赐。
是从前往后的顺序,照理说,林青黛应该会早早地拿到帝王赏赐的麓花节礼,然而帝王跳过了她。到了最后,才又唤了她。
“黛黛,你想要什么?”
林青黛起身,朝着帝王福了下身,“陛下赐予,就是黛黛心头好。”
旁的人说这话,泰宁帝大几率会将这样的话归于奉承谄媚。
当不得真。
但是黛黛,她是知书达理的,他相信无论她是否喜欢别人的赠予,收了便会妥善保存。
在她那里,心意大过礼物。
“那就赠黛黛一座府邸吧,挨着季与京的住处建,规格比照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
林言森更是跳了出来,朝着帝王跪拜,“不可啊陛下,黛黛哪儿能……”
帝王没等林言森啰唆完,“你是不是想孤王今晚就摘了你的脑袋?”
“好歹等麓花节过完?”
林言森顿时不敢说话了,乡间野地的鹌鹑都比他有骨气。
回头瞥了眼自家乖宝,林言森急道:“黛黛,还不快谢恩?”
林青黛闻言,没有任何犹疑地走出了位置。
正想行跪礼谢恩,岂料被帝王拦了,“免礼。”
停顿两息,又开始埋汰林言森了,“别学你爹,看着烦。”
林青黛轻笑,爱娇无害的意态。
随后稍稍俯身,将林言森扶了起来。
父女两人准备回位置,岂料才走了几步,林青黛忽而停下脚步。
林言森狐疑看向女儿,“黛黛,你怎么了?”
林青黛朝他笑笑,“先前去见昭和郡主时捡到了一个东西,挺贵重的,想交给陛下处理。”
林言森:“那是应该的。”
话落,催着林青黛将捡到的东西送到肖祺手中。
肖祺细致查验,上呈帝王。
帝王没接,只是问,“是什么?”
肖祺:“确实贵重,是一块粉翠相间的玉。”
陡然间,帝王的脸绷了起来,目光泛冷。
至于因由,无人知晓。
第20章 第20章今晚,好像有其他人在帮……
帝王目光一冷,哪怕持续的时间极短,也被百炼成精的朝臣和皇亲国戚捕捉到。他们心知林二姑娘递过去的那块粉玉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都不是捡的。但具体如何,无人知晓,这个当口也无人敢问。
节宴的后半程,也因帝王这一“冷”一直浸在低迷之中。但不管怎么说,这回的麓花节宫宴终归是平顺地结束了。
出了正信门,林家人回到了马车。
今儿选了个大马车,一家五口全坐进去也不会显得拥挤。
马车稳妥前行,林言森等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林青黛身上。
最先开口的是林青雾:“黛黛,那玉不是二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吗?你怎么说是捡的呀?”
林青毓奇道,“二皇子什么时候给你玉的?”
林青雾:“就是我们去章西镇的那天,我不是自个儿去了趟花溪寺吗?二皇子也去了。”
“他好像是专门在那里等我的。”
卓舒明:“他肯定不安好心。每回看到他,我就像看到只阴森的蛇,手指背脊发凉,根本控制不住。”
林言森:“……夫人,你就少说两句吧,那可是当朝二皇子。”
“还要不要命了?”
卓舒明冷冷地瞪他,但到底是没有再辱骂那二皇子。
林青黛这时才说话:“爹,娘,你们可听说过宫廷禁药覆红妆?”
林言森努力思考:“好像在哪儿听过?”
静默十数息,他忽而狠狠地拍掌,激动根本掩不住,“我想起来了,它是宫廷禁药,因太过下作被明帝给禁了。”
“黛黛,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林青黛从马车的柜桶里抽出了一本书,那是她出门前放进去的。
她翻到了先前看到的那一页,随后递给了父亲。
酸杏酒混褐果,再以粉玉引之,是为覆红妆。
当这一行字映入眼底,林言森开始回忆麓花宴上的种种,黛黛好像专门提过酸杏酒和褐果,再加上二皇子的这块玉……
之前黛黛经历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林言森的怒火,一出现便是旺盛,
“宋云澜……”
林侯爷骂出了猛龙过江的气势,有些词句,连林青毓这个常混市井的都没听过。
“行了。”
任他骂了会儿,卓舒明轻声制止道。
林侯爷一如既往地听话,卓舒明话刚落他便停了。
三个子女齐齐笑出声来。
卓舒明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林青黛:“可伤到哪里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儿,要同家里人商量。”
卓舒明的声音很轻,但林青黛知道母亲这次动气了。
自知理亏,林青黛软声应了,“以后再不敢了。”
“黛黛那会儿不过是抱有‘是黛黛想多了二皇子并没有那么坏’的幻想。”
从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几分情分的。
卓舒明静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娇娇的小脑袋,“处理得很好,爹娘以你为傲。”
这可不是硬夸。
遇到突发,自家乖宝不仅全身而退还不愿受一丝委屈,借帝王之手惩处恶徒。
从头到尾,林家都不曾“得理不饶人”。
陛下会觉得林家识大体,好感势必会更高些。
林青黛晃动了下小脑袋,在卓舒明的掌心蹭了蹭。
“没有爹娘仰仗,黛黛断不敢这般。而且今晚,好像有其他人在帮我。”
“明月带我出来时,有一队禁卫被人放倒。”
“看样子是二皇子的人。”
是谁呢?
林青黛反复思忖,也没能得到答案。
“别想了,既然都帮忙了,肯定是友非敌。”
“这种时候,我们不提这茬,就是对朋友的最大帮助。”
林青毓如是说道。
林青黛朝哥哥笑笑,“哥哥说得极是。”
折腾了一整天,又被药物短暂侵扰,林青黛也是累极。
回到家中,简单洗漱便睡了。
然而此刻的皇宫,却不甚平静。
宁禄宫,位于议事殿旁的一座宫殿,以往帝王做事累了便会来这里躺会儿。
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每回来这里,他都能很快放松。
今夜,却是未能够。
灼灼火光照亮了大殿,没能驱走帝王脸上的阴冷。
皇后端坐在他的身旁,宫装在身,雍容优雅。
几个帝妃和皇子立于他不远处,没有刻意地按尊卑排,可有些事情仿佛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此刻排位,可辨尊卑。
而昭和郡主,颓弱地跪在他的面前,整个脸都贴在地上,绝对臣服的姿态。
“抬起头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帝王终于开口了。
昭和郡主微微抬头,“陛下。”
她虽是景闲王的养女,但她从来不敢唤帝王伯父。
一个孤儿,无论怎么看,也不配。
“据孤所知,你和黛黛算不得熟悉,你为何忽然请她喝酒?”
“听宫人讲,你还拒绝了青雾去陪黛黛。”
“那会儿,青雾应该很生气吧?”
帝王的语速有些慢,一贯的低冷音调。
若不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谁也不敢说此时此刻的他怒极。
昭和郡主很怕,怕到呼吸都困难了,更别提说话了。她只能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陛……下。”
她终于又开口了,一肩担下了所有:“是昭和的错。”
“昭和悄悄恋慕二皇子已久,可殿下眼里心里只有林青黛。”
“嫉妒攻心,我决定找男人辱了林青黛。”
话到这里,昭和郡主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因为她确实很嫉妒林青黛。
即便她挂着郡主之名,住进了华
丽皇宫里。
可在所有人眼中,尊贵的不可被亵渎的还是林青黛。
“所有人都爱她。”
“为什么呢?”
“因为她姓林?她不过是比其他人会投胎。”
昭和郡主表现得太过自然了,没人怀疑她在做戏,连二皇子都出现了一瞬的惊愕。
“嫉妒黛黛?伤人动机有了。”
“那你给孤说说,这块玉怎么回事?”
话至此处,帝王的音量终于挑高了。
肖祺适时地将那块玉递到了他的面前,帝王嫌弃地瞥了眼。
“我浔国粉玉何其珍贵,贵妃都没有。”
“你们给我说说这玉谁掉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林青黛那里?”
“谁说?”
帝王心里清楚,林青黛说捡到的,那是在给皇家留颜面。
是宫里有人将这粉玉给她,再借昭和的手送上酸杏酒和褐果,“覆红妆”被催生……
密闭的空间里,黛黛就是一朵被困住的娇花求救无门,只能任人予取予求。
昭和郡主:“这玉……”
她想说这玉是她给林青黛的,可这话说出来,陛下不会信的。
她有没有能力赠这样贵重的玉给林青黛先不论,就是送了,林青黛也不会收。
而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
皇后也没再继续为难她,慵懒开腔,“陛下,这玉是臣妾掉的。”
“掉了好些日子了。”
帝王的目光扫向她:“是吗?”
停顿几息,他忽然笑出声:“吴莹,你可真会掉啊。”
众目睽睽之下,帝王竟直呼了皇后全名,一点颜面都没有留给她。
皇后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委屈之色:“陛下可是怪臣妾没能好好地保管您送的礼物?”
泰宁帝看着她佯装出的脆弱,不由冷笑,
“肖祺,银盾司那边什么情况了?”
肖祺躬身回道:“赵将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只等陛下传召。”
“让他进来。”
“诺。”
浔国内廷禁卫归属银盾司管理。
被剥夺官职的李家靖原是银盾司三大巨头之一。
赵辛阔步进了大殿,常服在身,也难掩其一身冷冽猛将之气。
“微臣叩见陛下。”
泰宁帝:“养和殿晕倒的那批禁卫醒了吗?”
赵辛躬身奏禀:“还没。”
“但微臣有发现。”
说着,赵辛从上衣内袋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有人伪造了张将军的令牌调兵士去养和殿,至于做什么,要等禁卫们醒来才知道。”
肖祺将这令牌拿过,送到了帝王面前。
帝王就着他的手细看表面纹路,“倒像是真的。”
“御医怎么说?”
赵辛:“御医说昏倒禁卫的症状像是中了迷药,但这种迷药是什么成分,需要花时间查验。现在只确定这种迷药并不在太医院的清单之中。”
“有意思。”
线索看似很多,但在这个顷刻,剥不出一丝有用的。
就在帝王沉闷思忖时,齐妃赵宁忽然跪在了地上。她的动作很大,膝盖没有任何缓冲地撞到了地面上。
“母妃。”
三皇子宋云华担心母亲嗑疼了,忍不住叫出声来。
帝王不耐地看过去,吴莹的目光忽而闪烁了下,有冷意流淌而出。
“什么事儿?”帝王低声问道。
“臣妾有事儿要禀。”
“说吧。”
“臣妾的近侍去御膳房拿糕点时,瞧见了几个婢女往养和殿的方向去了。”
“她们……她们……”
齐妃像是有些怕,说话开始磕绊。
帝王:“说。”
这一个单字,仿佛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齐妃短促地呼了口气:“他们说那几个婢女步履极快,看着像有武艺的。”
“其中一人,看着有些眼熟。”
“继续说。”
“那婢女,是,是……”
皇后宫里的。
这一句,欲出未出的当口,被帝王制止了。
“都下去吧。”
“皇后,二皇子和昭和留下。”
人群散了去,宁禄宫归于静谧,甚至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片刻后,是帝王先开的口,“吴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吴莹冷冷地睇着帝王,几息后,她笑了,“臣妾需要说什么?”
“臣妾不过是掉了块玉。”
事到如今,吴后竟还在嘴硬。
帝王被彻底激怒,他拿起玉佩砸向了她。速度太快,吴莹根本来不及反应,玉佩没有任何缓冲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随后跌落地面,四分五裂。
出了宁禄宫,岑贵妃和齐妃相偕走在了最前列。
她们要一齐走过幽深的长廊,到了尽头,再各走一方。
当一缕风拂动岑贵妃额前发时,她忽而笑着问道,“真的遇到了吴后的人?”
声音细微,堪堪她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
齐妃循声望向她,玉容白皙,嘴角噙着笑。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雍容的松弛的,先前跪在帝王面前的颤巍怯弱是一丝都寻不到了。
“重要吗?”
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陛下信了,吴后会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岑贵妃怔了一瞬,随后笑开来。
“你就不怕她秋后算账?”
齐妃:“怕,怎么不怕呢?可不斗,我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帝王在时,有子是仰仗。
一旦新帝上位,有子就仿佛头上悬了一把刀,何时落下,全看新帝心情。
“岑静汐,若有朝一日你处高位,你会放我和云华一马吗?”
岑贵妃停滞数息,像是在认真思忖她的问题:“我会的。”
齐妃闻言,细微地勾了勾唇:“我也会的。”
可她不信皇后和二皇子,所以他们必须下马。【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