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一个雪夜,虞清欢独坐暖阁抄经,檐外寒风如刀。
她总觉这王府阴森,廊下灯笼似鬼眼。
忽闻门扉轻响,楚从望抱着一坛冻梨酒踏入,袍角沾着碎雪。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却忽擒住她腕,力道如铁钳,“冻梨酒,夫人喝点吗?”
虞清欢一愣,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指尖冻得发红,却执壶为她斟酒。酒液入盏,泛起琥珀色涟漪,虞清欢嗅到梨香中混着淡淡的血腥。
他腕间旧疤在热酒蒸腾下愈发狰狞,似一条蛰伏的蜈蚣。
她终是没忍住,蘸酒在宣纸上描他的疤,笔尖轻颤:“这伤,何年所留?”
楚从望喉间滚出低笑,似痛非痛:“市井乞儿时,为护半块馒头,被恶犬撕咬。”
他忽擒住她手腕,将她拽近身畔,呼吸擦过她耳畔,“可你赠的糖人,我藏于袖中三日未食,化了,黏在掌心,成了疤。”
那夜雪落无声,酒坛渐空。
虞清欢瞥见他袖口暗纹——竟是她幼时绣过的并蒂莲,针脚歪斜如童稚之作。
烛火摇曳间,他忽然将酒盏抵唇,喉结滚动时,一滴酒顺着下颌滑落,烫在她心尖。
她忽觉这疯子眼底藏着幼兽般的渴求,如困于牢笼,却仍向她伸出残爪。
后来她命人暗察,方知楚从望流落市井十年,曾为护一巷百姓,独斗悍匪,腕间旧疤便是那时所留,先帝归宗时,他本可争权,却甘愿领兵戍边,三年血战,方换得陛下器重。
而今他手握兵权,却夜夜呕血批奏,不为别的,为的只是削减赋税、赈济灾民——那些被他弹劾的贪官,无一不是阻挠新政之人。
玉兰日日更换,皆是他亲自采自城郊,晨露未干便置于案头,如献祭般虔诚。
虞清欢渐觉,这裕承王似寒潭藏刀,刃尖指向权贵腐骨,刀柄却裹着她看不懂的情丝。
那王佩、糖人、玉兰……皆是他将自己的过往撕碎,又一片片拼成她的模样。
而她自己,亦在窥见这些隐秘时,心头悄然生了裂纹,不知是惧,还是别的什么。
春日的书阁总氤氲着檀木与墨香,虞清欢惯于书阁午憩。
楚从望常趁此时偷入,将新折的玉兰置于她案头。
花瓣初绽如少女唇,暗香沁纸,他总挑她熟睡时,指尖掠过她鬓角碎发,似怕惊醒她。
有次她佯装沉睡,睫羽微颤,听他俯身极近,呼吸擦过她耳畔,忽道:“箫箫,幼时你救我的巷口,有一株歪脖槐树,如今我王府种了十株,皆仿那树形。
“你可知,我认祖归宗那日,跪在金阶上,想的却是……若你见我身穿蟒袍,可会厌我?”
他语带颤,似幼时怯懦又复现。
忽觉他指尖抚过她鬓间海棠簪,他忽擒住她腕,力道如春风拂柳:“这簪式,与幼时你戴的那支,像极了。”
她喉间哽住,忆起那日,她将糖人赠予泥污少年时,他脏兮兮的手捧着她指尖,如捧珍宝。
如今他腕间玄铁镯冷硬,却仍藏着那缕稚念,一如当年。
“你总说我疯子,可幼时你教我‘忍过便是晴’,我便忍了十八年寒夜。”
他忽将她鬓发拢至耳后,动作如幼时她为他拂去槐花。
虞清欢嗅到他袖间暗藏的血腥——原是他近日密谋遭暗袭留下的,他却以玉兰香掩之。
她终未睁眼,却觉一滴温液坠于腕间——是他咳出的血,烫如熔铁。
“清欢,你能不能别那么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