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曲》
第1章 前序
一曲清欢,渡尽红尘浮沉。
指尖弦音如泪,跌碎在烟波粼粼的黄昏。
半是糊涂醉,半是清醒痛,谁来与我共此曲?听风卷残花,零落成天、涯的碎语。
禅意山水间,那一弯眉月,是故人未语尽的温柔。
人间至味,原是清欢。
一壶浊酒入喉,烫醒了沉睡的旧梦。
流光潺潺,似那年檐下初见的雨,湿了衣襟,也湿了眉间未名的愁。
任世事纷扰如潮,我自守着这方寂静,等一个知音,等一场雪落无声的重逢。
第2章 箫箫
虞清欢十七岁生辰宴上,侯府朱门高悬如烈火,檐下灯笼流苏垂坠,映得整座庭院恍若浸在胭脂色里。
她着一袭海棠纹锦裙立于水榭旁,指尖轻抚琵琶弦,腕间翡翠镯子随动作泠泠作响。
池中莲灯摇曳,丝竹声正欢时,忽闻宫门骤开,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喧闹:“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侯府嫡女虞清欢,蕙质兰心,德容兼备,实为名门淑媛。裕承王楚从望,德才兼备,功勋卓著,堪为良配。今特赐婚二人,即日筹备婚仪,依亲王嫡妃礼制行。钦此!”
满座哗然如惊鸟四散。虞清欢琵琶弦断,指尖微颤,血色渗入琴木。
裕承王……
清欢自幼深居侯府,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裕承王——先帝与民间女子一夜风流所生的幼子,流落市井十年,成年后方认祖归宗。
世人皆道他性情暴戾,眸中带煞,是皇城中最危险的孤狼,如寒潭藏刃。
琴弦断裂声如裂帛,惊得池中锦鲤翻跃,溅起的水珠沾湿她裙裾。
侯夫人慌忙攥住小女儿冰凉的手:“箫箫,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裕承王为人暴厌无道……”
话音未落,虞清欢已望向宫门方向,眼底泛起冷雾如寒潭凝霜。
“臣女,接旨。”
大婚之日,红绸漫天如血瀑垂落。
虞清欢端坐喜床,绣帘纹丝不动,耳畔唯有心跳如擂鼓。
忽闻玄色衣袍擦过地面的窸窣声,似刀刃刮过石板。
楚从望掀帘而入,烛火骤亮,映亮他眉眼:面容如雪雕玉琢,却隐着病态的苍白,眼底似有血色漩涡翻涌,唇角却噙着三分笑意。
这笑意却未达眼底,如薄冰覆寒渊。
“幼时承姑娘糖人之恩,姑娘可还记得?”
他递来玉佩,玉面刻“清欢”二字流畅如云,背面“箫箫”二字却如刀凿入石,力道狠戾,似要将那名字刻入骨血。
虞清欢震在原地,七岁记忆刹那复苏:泥污少年蜷缩巷角,攥着糖人,他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呀?”
箫箫告诉他:“我叫虞清欢,小名叫箫箫,我家住在镇远侯府。”
小少年嘶哑道:“箫箫姑娘,待我归来。”
箫箫笑笑,此时她尚年幼,没明白此话的含义。
糖人半融在他掌心,黏着血与尘。
她曾赠他糖人解饥,却未料他竟将孩童诺言刻入骨髓。
十年光阴,终成一道皇命,将她困入这朱墙金笼。
楚从望转身离去时,袍角拂过她掌心,留下一道冰凉痕,似刀刃划过肌肤。
虞清欢垂眸凝视那玉佩,指尖抚过“箫箫”二字刻痕。
——世人皆传他眸中带煞,可方才烛火下,她分明见他眼底血色漩涡中,藏着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痛。
婚后数月,虞清欢窥见楚从望的另一面。
朝堂之上,他如利剑劈开腐朽,弹劾贪官时言辞如刃,字字剜骨。
某日早朝,户部尚书勾结盐商之事败露,楚从望掷出密信,其上朱批如刀痕纵横:“贪墨者,斩!”
满朝哗然。
虞清欢喉间哽住,忽觉这男子如深渊,深不见底。
第3章 雪夜
婚后的第一个雪夜,虞清欢独坐暖阁抄经,檐外寒风如刀。
她总觉这王府阴森,廊下灯笼似鬼眼。
忽闻门扉轻响,楚从望抱着一坛冻梨酒踏入,袍角沾着碎雪。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却忽擒住她腕,力道如铁钳,“冻梨酒,夫人喝点吗?”
虞清欢一愣,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指尖冻得发红,却执壶为她斟酒。酒液入盏,泛起琥珀色涟漪,虞清欢嗅到梨香中混着淡淡的血腥。
他腕间旧疤在热酒蒸腾下愈发狰狞,似一条蛰伏的蜈蚣。
她终是没忍住,蘸酒在宣纸上描他的疤,笔尖轻颤:“这伤,何年所留?”
楚从望喉间滚出低笑,似痛非痛:“市井乞儿时,为护半块馒头,被恶犬撕咬。”
他忽擒住她手腕,将她拽近身畔,呼吸擦过她耳畔,“可你赠的糖人,我藏于袖中三日未食,化了,黏在掌心,成了疤。”
那夜雪落无声,酒坛渐空。
虞清欢瞥见他袖口暗纹——竟是她幼时绣过的并蒂莲,针脚歪斜如童稚之作。
烛火摇曳间,他忽然将酒盏抵唇,喉结滚动时,一滴酒顺着下颌滑落,烫在她心尖。
她忽觉这疯子眼底藏着幼兽般的渴求,如困于牢笼,却仍向她伸出残爪。
后来她命人暗察,方知楚从望流落市井十年,曾为护一巷百姓,独斗悍匪,腕间旧疤便是那时所留,先帝归宗时,他本可争权,却甘愿领兵戍边,三年血战,方换得陛下器重。
而今他手握兵权,却夜夜呕血批奏,不为别的,为的只是削减赋税、赈济灾民——那些被他弹劾的贪官,无一不是阻挠新政之人。
玉兰日日更换,皆是他亲自采自城郊,晨露未干便置于案头,如献祭般虔诚。
虞清欢渐觉,这裕承王似寒潭藏刀,刃尖指向权贵腐骨,刀柄却裹着她看不懂的情丝。
那王佩、糖人、玉兰……皆是他将自己的过往撕碎,又一片片拼成她的模样。
而她自己,亦在窥见这些隐秘时,心头悄然生了裂纹,不知是惧,还是别的什么。
春日的书阁总氤氲着檀木与墨香,虞清欢惯于书阁午憩。
楚从望常趁此时偷入,将新折的玉兰置于她案头。
花瓣初绽如少女唇,暗香沁纸,他总挑她熟睡时,指尖掠过她鬓角碎发,似怕惊醒她。
有次她佯装沉睡,睫羽微颤,听他俯身极近,呼吸擦过她耳畔,忽道:“箫箫,幼时你救我的巷口,有一株歪脖槐树,如今我王府种了十株,皆仿那树形。
“你可知,我认祖归宗那日,跪在金阶上,想的却是……若你见我身穿蟒袍,可会厌我?”
他语带颤,似幼时怯懦又复现。
忽觉他指尖抚过她鬓间海棠簪,他忽擒住她腕,力道如春风拂柳:“这簪式,与幼时你戴的那支,像极了。”
她喉间哽住,忆起那日,她将糖人赠予泥污少年时,他脏兮兮的手捧着她指尖,如捧珍宝。
如今他腕间玄铁镯冷硬,却仍藏着那缕稚念,一如当年。
“你总说我疯子,可幼时你教我‘忍过便是晴’,我便忍了十八年寒夜。”
他忽将她鬓发拢至耳后,动作如幼时她为他拂去槐花。
虞清欢嗅到他袖间暗藏的血腥——原是他近日密谋遭暗袭留下的,他却以玉兰香掩之。
她终未睁眼,却觉一滴温液坠于腕间——是他咳出的血,烫如熔铁。
“清欢,你能不能别那么厌恶我?”
第4章 真心
那血色,似要将这刹那温存捻成永恒。
忽有暗风掠过窗棂,案头烛火倏灭。楚从望却似未觉,只将脸埋进她颈侧,呼吸滚烫如烙铁。
“我知你厌我权谋满身、手段狠戾……可若剥去这层皮,箫箫,你可见得到底下那具腐骨?”
他忽笑,笑声却似刀刃刮过冰面,“十年前灾民暴乱,我护住的那巷百姓,如今半数成了新政阻挠者。我杀他们,亦是在剜自己心头腐肉。”
“十年寒夜,我忍到五脏皆焚。”
虞清欢睫羽颤如蝶翅,终是睁眼。
昏暗间,他眸中竟蓄着一汪碎光,如寒潭深处浮动的磷火。
他神情微动,语气温柔,“谁让你装睡的?”
他忽擒她腕,将血渍按上她唇,“尝一口,这苦,可曾比你厌我更甚?”
她未躲,舌尖触到腥甜,恍如尝到他半生腌在骨髓里的痛。
窗外玉兰忽落一朵,正坠在她襟前,花瓣上犹凝着他晨采时的露——那露原是他喉间咳出的血,混着晨霜,凝成晶莹的谎。
“楚从望……”她终启唇,声却碎在齿间。
他却忽将她压向书案,墨砚倾翻,浓汁溅上她素裳。
宣纸晕开混沌的痕,恰似他剖开给她的、血肉模糊的真心。
“你看,我连温情都学不会坦陈,只能以这般疯态,将你捆在我残躯旁。”
虞清欢觉腕骨被他扣得生疼,却无惧意。
反是嗅到他衣襟深处,那并蒂莲暗纹下,藏着一缕她幼时绣帕的残片——原是他将旧物拆入衣袍,如贴身烙着往昔。
烛火忽又亮,映出他下颌未拭净的血,衬得眼底渴求更显兽性。
她却忽抬手,指尖抚过他疤痕蜿蜒的腕,如幼时为他拭去槐花。
“楚从望,你剖心给我看,我便还你一捧未冷的血。”
她语调极轻,却如刀破开寒潭。
那夜墨渍染尽宣纸,血与酒在案角凝成痂。两人相抵如两柄锈刃,锋皆向内,剜着彼此痂下的疮,却又在痛中生出诡异的暖。
第5章 糖匣
不日赈灾粮仓开仓,灾民叩谢声如潮。
楚从望立于高台,玄袍金蟒纹在日光下泛着冷芒,却悄悄将清欢护在身后,衣袖拂去她鬓角沾上的米糠。
回府途中,他忽驻足于街巷糖铺前,檐下铜铃随风轻响,糖香漫溢如蜜。
虞清欢随他踏入店内,见木架上摆着各色糖匣:冰糖莲子、桂花蜜饯、琥珀糖霜……
他指尖抚过糖纸,忽停在一匣冰糖莲子前,糖块晶莹如凝露的月光。
掌柜躬身递上糖匣,他却怔了片刻,指尖沾上糖霜,恍惚自语:“幼时偷糖,被丐头鞭打三十下,血渗进糖纸,甜里裹着腥。”
清欢闻言一颤,抬眼望他。
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在她心囗蔓延。
男子下颌绷紧,似要将旧疤藏进冷峻的轮廓里。
他忽转身将糖匣塞入她怀中,唇角微翘,“如今买糖,无人敢拦。糖太甜,怕你嫌腻。”
糖纸裹着新采的桂瓣,甜香沁人,却在她掌心烙下一缕涩意。
是夜,清欢于书房为他研墨。
烛光摇曳,他批阅灾情密报,忽执她手在宣纸上描画,墨迹蜿蜒成她耳后胎痣的轮廓。
“母妃的痣是烙疤,你的痣却是星。”他低语如刃,指尖却轻颤。
她欲抽手,他却攥得更紧,墨汁溅在纸边,晕开一朵暗红牡丹。
窗外雨骤,檐角铁马声碎。
他忽倾身近她耳畔,温热气息拂过胎痣:“箫箫,这王府是座坟,你我皆是殉葬的魂。”
话音未落,他忽将她抵在书案前,案上密信散乱,却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清欢赋》残卷。
画中美人眉眼含笑,耳后痣灼如星。
虞清欢喉间哽住,瞥见他腕间旧疤在烛光下泛着淡金,纵横如古剑锈纹。
他忽松开手,自嘲一笑,“夫人看够了吗?”
楚从望说着,将画揉作一团掷入火盆。
火光腾起时,她分明见他眼底赤焰中颤着一线柔光,如烛芯微晃。
那夜,他醉后伏在她榻前,将半块未吃完的冰糖莲子塞给她,糖纸早被岁月蛀得斑驳:“糖太甜,分你一半。”
她咬破莲子,甜意涌上舌尖,却尝出一缕血般的涩——那是他眼底未散的寒潭。
自此,糖匣成了书房常物。
他批阅奏折时,总命她剥糖入盏,糖霜落在他指尖,如一场无声的雪。
某夜雷雨,清欢惊梦,见他立于廊下,手中还攥着半块糖,唇角翘起如冰河初裂。
她推开窗,月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似要刺破苍穹。
“怕雷?”楚从望仰头望向她,声音沙哑。
清欢看着他,摇摇头。
他却掷来一匣新糖:“糖能压惊,多吃点。”
都说吃糖能变开心,箫箫,多吃点,多笑笑。
第6章 密室
秋猎那日,天穹如浸血的琥珀。
楚从望一骑当先,玄甲银鞍,弓弦拉满如寒月。
清欢随车队而行,车帘半卷,瞥见他背影在猎场迷雾中忽隐忽现,恍如一道将裂未裂的冰崖。
忽闻箭啸破空,三枚淬毒羽箭自密林射出,直取王驾。
清欢勒马疾驰,竟比他麾下暗卫更早一步挡于他身前——箭锋擦过肩胛,血溅如红梅绽雪,
她坠马时被他揽入怀中,玄甲上的金蟒纹烙得她肌肤生疼。
楚从望第一次在她面前溃不成声。
他撕开自己袍子裹她伤口,指尖抖得将金疮药撒了满地。
包扎时,她咬唇忍痛,忽觉他喉间哽住,似有千刃绞心。
他忽将她按在怀中,猎场风声呼啸,她听见他心跳如擂鼓:“箫箫,你可知此举会令你我皆成靶心?”
她仰面望他,他眼底赤焰中颤着一线柔光,
她蓦地想起那雨夜。
他扔来账册让她管府事,清欢在流水账里发现他暗赈灾民的银两去向。
她不敢多问,只将粥棚的米账写得工整。直到暴雨夜,他踉跄归府,玄袍浸血,怀中护着个饿死的幼童。
他砸碎酒盏嘶吼:“为何救不完?为何救不完!”
清欢第一次触到他颤抖的脊梁——这冷铁般的男人,原是流着滚烫血的活人。
她开始懂他的偏执。
他赦免犯错的仆役,却对贪官抽筋剥皮;他冷眼拒所有美姬,却将她的随手画藏满密室。
她惧他,却在他为灾民跪请开仓时,见他眼底燃着与暴戾截然不同的光——那是爱天下黎民苍生的星火。
回府后,他命人封锁消息,却整夜守于她榻前。
烛光摇曳,她将半块冰糖莲子递给他,糖纸裹着新采的桂瓣。
他忽攥住她手腕,糖块坠地碎如星屑:“糖太甜,分你一半——可你为何要替我挡箭?”
她喉间哽住旧疤,轻声低语:“怕你被‘救不完’的执念吞没。”
他怔忡片刻,忽俯身舔去她肩胛渗出的血,舌尖涩腥,却在她耳畔低笑:“清欢,你终于肯与我共饮这杯毒酒。”
自此,他允她入密室。
千幅“箫箫”画像堆叠如冢,画中人眉眼含笑,耳后痣灼如星。
她蓦地想起那日。
男人温柔看着她,像是在看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
他对她说:“箫箫,你的痣是星星。”
她指尖抚过画中自己,忽见他案头摆着未寄出的信笺,字迹从狂狷渐至温软:若我魂碎,愿以骨殉,换你清欢。
她震在原地。
第7章 同归
六月酷暑,黄河决堤,楚从望连夜调兵筑堤。
他立于泥堤之上,玄袍溅满泥浆,嘶哑着嗓子督工。
百姓们跪在身后哭求:“王爷救命!”
他攥紧马鞭,眸中燃着狠戾,“本王便是死,也断不叫你们葬身水底!”
三日后,堤成。
他踉跄回府,却在门槛前被御林军铁甲拦阻。
三皇子楚从立踏马而来,冷笑掷下一匣罪证,“裕承王妄图以赈灾收买民心,暗养死士,其心昭昭!”
虞清欢冲至堂前,匣中物令她指尖发颤——灾民请愿书被涂改,原本“求开仓赈粮”的泣血字迹,竟被添补成“愿随裕承王反天夺位”的檄文;粥棚账册被墨汁篡乱,赈灾银两去向皆被勾连成“江湖暗盟”的秘金;最刺目者,是数张孩童画像,皆被标注“死士名录”。
“荒唐!”楚从望扯开蟒袍,露出脊背鞭痕,“这些‘死士’,不过是灾后本王收留的孤儿!”
他忽嗅到一丝腥甜——那墨汁,掺了毒。
刑部连夜审讯,酷吏以烙铁逼供。
楚从望被剥去蟒袍,锁链勒入血肉。
虞清欢潜入诏狱,见他蜷缩于墙角,喉间呛血,却仍嘶笑:“他们说我谋反……可那请愿书,原是我亲手教灾民写的‘平安’二字。”
她方知,三皇子早布下死局。
清欢看着他这副模样,早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她紧紧握住他手,第一次唤出那称呼,“夫君,我知道。“
楚从望一个怔然,他启齿颤言:“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她笑,“夫君。”
我会陪你,我会陪着你的。
就算死也不分开。
弹劾奏章递至御前那日,先帝正为太子病逝而疯癫,楚从立趁机煽言:“裕承王手握兵权,又得民心,必篡龙位!”
章太后垂帘冷笑:“秽血孽种,留之终成祸胎。”
更阴狠者在后。
清欢翻查府中旧账,惊见粥棚米粮竟有半数出自三皇子府!原是楚从立假施仁善,暗中却将赈灾之名扣于楚从望头上,再以“勾结权贵”构陷。
而所谓“死士名录”,皆是楚从望从人牙子手中赎回的童奴,姓名旁被添了“暗杀技法”的伪注。
三司会审那日,朝堂之上,清欢披散发撞开金殿。
她将历年楚从望密折掷于龙案——开仓文书、修堤图纸、孤儿名册,每页皆盖着钦准朱印。
太后却将密折撕碎:“私生孽种,连仁善都是伪!这些朱印,不过是欺君蒙骗!”
先帝忽从屏风后踉跄而出,双目充血,嘶声颁下“剔骨之刑”诏书:“此子生母乃宫女与狗所交,秽血入骨,必剜尽方安天下!”
一纸诏书降时,清欢被禁于寝殿,铁锁扣门。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不停地拂过“箫箫”二字,如一道灼心的咒。
刑场之上,楚从望被缚于木桩,剔骨刀入骨时,他嘶吼“箫箫”,声如幼时被丐头鞭笞时的惨叫。
清欢蜷在禁室内呕出血沫,血滴在玉佩上,将“箫箫”二字染得猩红。
刑场风起,卷来他幼时偷藏的糖块,糖纸在风中飘散,如一片片碎了的魂。
次日,禁军破门而入,只见清欢倚榻而逝,海棠玉簪刺入心口,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佩,血字如朱砂烙魂。
楚从望刑场尸骨被弃荒野,却有一枚糖块自他掌心滚落,糖纸斑驳如他半生残年。
后世掘王府旧址时,唯见玉佩与糖块并埋土中,簪血未干,糖甜犹存。
铁锈色的泥土裹着玉佩,血渍沿背面“箫箫”二字蜿蜒如蛇,糖块边缘已沁入地气,斑驳如他半生残年。
而史书页间,终添一句——裕承王楚从望,私生子也,然其骨血之烈,终殉于权谋之渊;其妃虞氏,以香殉魂,以簪刺心,共成血痂之契。
民间偶有传闻,夜半可闻王府旧地有糖纸飘摇之声,似怨魂泣血,又似有人低唤“箫箫”。
月圆之夜,刑场荒冢之上,风卷残云如泣,隐约可见一对人影。
男子脊梁仍负鞭痕,如一道永不愈合的沟壑;女子耳后痣灼如星,共执糖块,似在等一场永无归期的重逢。
糖纸裹着当年未送出的桂花瓣,甜香沁人,却无人再尝。
虚影渐散时,血渍映月成河,糖块坠入尘土,似两颗心碎成痂,永嵌于权谋碾过的辙痕之中。
而天地之间,唯余一声“箫箫”低唤,如糖霜融于血,甜涩皆湮。
——正文完——
第8章 【平行世界番外】如果能相守
清欢潜入狱中那夜,暴雨浸透衣衫。
刑部酷吏以烙铁逼供,楚从望蜷缩诏狱墙角,喉间呛血仍嘶笑。
他对她说:“他们说我谋反……可那请愿书,原是我亲手教灾民写的‘平安’二字!”
她忽觉心疼如刀剜,强忍喉间哽咽,攥住他染血的手,“我知道,夫君,我知道。”
她见他残躯,方知三皇子布下死局。
太子病逝之际,疯癫先帝听信谗言,太后垂帘冷笑“剔骨方安天下”。
他嘶哑低语,“若我死,莫信任何‘仁善’,离开这,好好活下去。”
清欢摇头:“你不会死的,你会没事的。”
我会陪你,我会陪着你的。
三司会审金殿,清欢簪玉簪撞门而入,血泪交融。
她将楚从望密折掷于龙案:开仓文书、修堤图纸、孤儿名录,每页皆盖钦准朱印。
太后撕碎密折,先帝颁“剔骨之刑”诏。
刑场暴雨骤至,百姓围聚如海。
虞清欢立于刑台高阶,泪眼望楚从望剜骨之刑。
楚从望定晴看着她,她也正望向他,蓦地,遥遥笑了笑。
他瞳孔骤然一缩,箫箫……她要干什么……
刽子手举刀剜向楚从望脊骨,刀锋入肉刹那,他嘶吼她的小名,声如裂帛。
百姓跪泣呈出楚从望早埋于堤底的“自证匣”:原稿请愿书稚嫩字迹未改,账册誊本工整,童奴契据摁三皇子私印。
先帝疯癫骤醒,三皇子府匾额恰被黄河浪吞。
楚从望剜骨之刑戛止,太医急救残躯。
剧痛中迸发蛮力挣开枷锁,扑向邢台高阶之上的女子。
太后震怒下令射杀,却见城墙下黄河浪涌,竟卷出三皇子私印的密匣。
半月后,楚从望脊骨已愈合如新。
退隐江南那日,他们乘舟离京,黄河水波已平,两岸新柳垂丝。
过往嫌隙、朝堂诡谲皆碎于唇齿间,唯有船外水波与月影为证。
他忽将她抵于船舷,吻加深如潮,她簪尾玉坠入河中,溅起的水珠映着两人交融的影子。
自此粥棚开于江南柳巷,他们晨起熬粥,百姓呼裕承王为“活菩萨”。
孩童嬉闹学字,清欢笑簪梅花,夜枕他肩望月。
他脊疤如旧,却在她指尖成温热的河。
“箫箫,你相信吗,我从七岁那年就喜欢你了。”他突然开囗问。
“嗯,我相信,”清欢顿了顿,“大概可能也许……我也是。”
楚从望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我爱你。”
“好巧,”她笑,“我也是。”
1.退隐之后
退隐江南之后,清欢腕疤淡如茶痕。
楚从望卸王袍,脊背刑疤却似龙盘踞,粥棚筑于柳巷,百姓称“清骨王”。
孕子那日暴雨如旧劫,他嘶吼声化作婴孩啼哭。
母子平安,儿子取名楚兴。
他夜夜抚她腹,疤痕贴胎动温热。
2.稚子解痕
楚兴幼时问父背疤由来,清欢哽喉。
楚从望袒背如展画卷:“此龙护你母,亦护万民。”
孩童以糖块贴疤,甜融血痂。
太后嗤笑“虎子驯犬”,清欢却笑簪尾映水:“剔骨刑未绝,反生新骨。”
楚兴七岁,黄河决堤。
楚从望欲披刑场旧袍赴险,清欢簪玉簪拦门:“剔骨王早卸甲。”
稚子捧粥喂流民,百姓称“小清骨”。
洪退那夜,他脊疤渐隐,楚兴嬉笑:“爹的疤,我的糖!”
【清欢曲·全文完】
第9章 阿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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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9章 阿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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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妁[番外]
此时此刻,她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雪袍……
他……他是……
连妁愣在原地,是……是梦里的那个人。
那眉眼唇鼻,梦里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与那个男子的那张脸重合。
虽然只是草草的惊鸿一瞥,连妁也知道,是他,绝对是他。
连妁跑过去,拉住那人的胳膊,“我们,认识吗?”
男子顿住,他有片刻的愣怔,不过仅在须臾之间便化作平静,“没有吧。”
“真的没有吗?”连妁又问。
男子点头:“我并不记得姑娘,姑娘莫非记错了?”
指定有,我每日都会梦到你。
算了,这样问会不会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很奇怪。
“唉,”她轻轻的叹息一声,“我就是感觉你很熟悉,没准……我们上辈子认识呢。”
话音刚落,余一阵沉默。
“上辈子……”她重复一遍,接着抚额,“哪来的上辈子,话本看多了吧。”
“那……”连妁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很想了解他,“公子芳名?”
“延澈。”
延澈。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是晏州本地人吗?”
“不是,外地人。”
交谈间,他们移步到一处木桥上,接着停在一个竹亭里歇脚。
“哪里呀?”
“……澹州。”他随口扯道。
“澹州好啊,我一直想去看看呢。”
“你们那里会下雪吗?雪是什么样呢,”她说着着,神色中洋溢着向往,“晏州从不下雪,我只在画中见过,只能看到清一色的白,看不透彻,真想亲眼看看。”
看雪吗?
他眸光微动,记忆回溯到三百年前。
——“下雪了。”
——“延澈,下雪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雪呢。”
鲜血染红了女子雪白的长裙,她把脑袋倚在他肩上,遥遥笑了笑。
“这还真是应了人间的那句话,未若柳絮因风起。”
那一日,她离开的那日,大雪封山,万里孤寂。
他们的缘,始于雪,亦止于雪。
“你会看到的,”他说,“阿妁。”
“啊?你唤我什么?”
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字?
“没什么,今晚有一场雪,就别闷在房间里了。”
连妁讶然:“你怎么知道?”
延澈没有回答,就这么平静的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
“你……”连妁顿感不妙,莫名开始结巴,“你是不是要走了?”
“……”
“你要去哪?是要回客栈吗?”她鼻子渐渐酸了,“还是……要去别人地方?”
他心中一颤,垂下长睫,逼迫自己不去看她,“是要走了,回家乡。”
“那你以后……还会来晏州吗?”
“应该不会了。”
“那过了今晚再走,好吗?”连妁挽留道,“我请你住全晏州最好的客栈。”
“……”
她拉起他的袖子,眸中似有水光,“求你了。”
他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好。”
“那说好了,你不是说今晚会下雪吗?我们一起去看!”连妁抻出小姆指,“拉勾。”
“你真信了?”
“我当然信了!难不成你诓我的?”
“你觉得呢?”延澈反问。
她摇头:“我觉得不是,我相信你。”
我的心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信。
“快点拉勾!”
延澈妥协,也抻出小拇指,两根手指很自然的交叠在一起。
静谧的竹亭,只听少女在一旁碎碎念的声音:“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
“嗯,”连妁实话实说,“饿了。”
“吃点什么?”他问。
她想都不想:“我要吃糖葫芦。”
……和上一世相比,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们去了双喜客栈,开了间院子很大的房间。
两人来到院子外,坐在板凳上,聊着可以聊的一切。
一直都是连妁问,延澈答,她无论问什么,他都会认真的回答。
一转眼,天便黑了。
“你说什么时候会下雪啊?”连妁有些困了,“这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快了,”延澈告诉她,“你闭眼。”
他指间凝出灵力,刹那间,一场大雪悄然落下。
“可以了。”
连妁慢慢睁开眼睛,她感到眼前仙雾缥缈,楼阁玲珑,虚空被浓雪泼作素白,脚下一座九层浮图巍巍峨立,金碧辉煌。
“真美啊。”
连妁摊手,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好漂亮,这就是雪吗?”她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很漂亮。”但不及你。
这场雪下了两个时辰,他们便也看了两个时辰。
等到时间不早,雪已停的时候,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嗯。”连妁轻轻点头。
快到连府的时候,他特地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连妁接过去:“谢谢。”
……
“就送到这吧,”她弯着明眸,向他挥手告别他,“再见,延澈。”
“再见,”他浅浅笑了笑,“阿妁。”
连妁这才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定在原地,蓦然回首,“延澈?”
霎时,她呼吸变得慌乱,向他离开的地方追去。
没人。
他去了哪?
双喜客栈,对了,他一定回了客栈。
“掌柜的,”连妁问看,手心不断地出汗“方才和我来得那位公子呢?他回来了吗?”
掌柜摇摇头:“你们不是一起走了吗?”
连妁呼吸一滞,手中的糖葫芦掉落在地上。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
他会去哪?
这一夜,夜市们的人都知,一个满脸泪痕的红衣女子独自一人跑遍了整个晏州。
少女逢人就问:“你见没见过一位公子,很高,束发,穿着一身雪袍,长得很好看……”
她去了相识的街头,过了那座桥,去了祈安亭,最终,停在了回到了客栈,他们一起看雪的院子。
“延澈。”
她哭着喊他的名字,像个被人抛下的孩子。
“延澈?”
“延澈!”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了……”
她脚底一滑,跌在雪地上,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嘴里不停唤着延澈的名字。
延澈,你去哪了?
眼泪落在细雪上的那一刻,细雪顷刻间消融。
连妁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延澈……”
“延澈……”她轻声呢喃,微不可见的拧着眉,“是谁?”
延澈看着少女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一使劲,握在手里的珠子瞬间化作齑粉。
那是连妁今日与他的全部记忆。
于他而言,能再同看一次雪,就足够了。
阿妁,我愿你遇良人,予你欢喜城,长歌暖浮生。
我爱你,永远都爱你。
第11章 一瞬间永恒[番外]
东璃国的小公主洛芊,天真柔婉,清丽如仙。
程砚是她最信赖的侍卫。
他总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剑鞘映着月光,沉默如影。
她知晓他每次巡夜都会绕路看她窗前的海棠,亦知晓他在她受罚时偷偷送来的伤药,却永远读不懂他眼底藏得比剑锋还深的爱恋。
“西凉求亲,陛下欲以清禾公主和亲。”圣旨降下的那日,程砚的剑在鞘中颤了许久。
洛芊望着铜镜里的那张略显青涩的美人脸,指尖划过他送的玉簪,良久,终是轻笑,“家国太平,总需有人成全。”
无人知晓,那夜她在他值守的宫墙下站了一宿;无人知晓,他跪在雪地中呕出的血染红了积雪。
和亲队伍出城那日,程砚在城楼执剑而立,目送她最后一程。
洛芊的马车经过时,他忽然听见了玉簪坠地的声响。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为他流泪。
那个她自少女时便深爱的人啊。
西凉的风沙卷走了她的红嫁衣,而程砚在空城中等了一生,等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
送嫁的队伍走远了,程砚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旋即,一囗鲜血喷涌而出。
天不会亮了,他们也不会再见了。
未央宫阙的雪夜、坠落的玉簪、西凉的风沙……
“程砚,明天我就走了,”
“……”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
“你会不会……”她强忍喉间哽咽,直视他的眼睛,“忘了我?”
“……”程砚死命的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哭出声。
“程砚……”
“我窗边的海棠快到开花的季节了,你记得以后要帮我……好好照顾它……”
洛芊闭上眼睛,面容恬静,若不是口中还说着话,就像是睡觉了一般。
“公主,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最终他一人于殿外,守了一夜。
我最心爱的清禾公主啊,我愿你此生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下一本的一点小插曲,为了破1w字搬来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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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瞬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