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清响,如同一道冰裂划过晨雾。那声响尖细而脆,带着釉面崩裂的独特质感,让正在绾发的青漪猛地一抖,檀木梳险些掉在地上。
我与紫衿、青漪三人同时转头,只见一团墨色影子自雕花窗台腾跃而下,琉璃瓦当的水珠被带起半弧银线。那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落地时前爪一勾,将窗下青瓷盆中的墨兰掀翻,带釉的花瓣与碎瓷在青砖上溅开暗紫的汁液。
“是这畜生!”紫衿快步跨出廊下,月白色裙裾扫过滴水的廊柱。她弯腰收拾碎片时,银簪在鬓边晃动出细碎的光,“上个月刚打碎西跨院的钧瓷瓶,前日又碰倒了夫人的博古架......”指尖捏起一片带根须的兰叶,眉头蹙得能夹死蚊蝇,“后厨的婆子早该用竹鞭好好教训教训。”那片兰叶在她指间轻轻颤抖,像是应和着她的不满。
她边说边走回来,动作麻利地为我系上最后一根衣带,指尖的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得快些了,老夫人辰时回府,再不梳妆可要迟了”青漪闻言,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妆台上的螺钿镜匣打开着,十二面花钿在绒布上泛着微光。紫衿接过青漪递来的檀香木梳,篦齿划过我发丝时带着一丝温柔。她将一支累丝金凤簪斜插在鬓角,红宝石簪头恰好抵住额角的青紫,“老夫人最喜孩童天真,这飞仙髻最衬二小姐。”紫衿看着镜中的人,满意的说道。
穿堂风卷着紫藤花香灌入袖口,我望着镜中少女茫然的眼神——那是沈清荷惯常的表情,眼尾微微上挑,却总像蒙着层水雾。我刻意让眼珠转动得迟滞些,模仿着原主的痴态,却在余光里看见紫衿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她手中的梳子顿了顿,又继续梳理,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苏氏的院落藏在三进院深处,月洞门框着半株老石榴树,枝头挂着清晨的露珠。膳厅里已摆开四菜一汤,青花缠枝莲碗里盛着香气迷人的羹汤,热气腾腾的蟹粉酥摆在描金食盒里。
苏氏温柔地朝我招手,“荷荷快来,都是你爱吃的。”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餐饭在看似温馨的氛围中结束,苏氏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疼爱,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撤去碗碟后,她借口帮我换发钗挥退下人,牵着我的手来到内室的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她轻抚着我的发鬓呢喃:“荷荷。”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鼻音。
享受着被母亲关怀的感觉,我几乎放松了警惕,却没发现她眼中骤然升起的锐利。“你是谁?”苏氏突然将一根银钗抵在我脖颈,身子半倾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心中一惊,面上装出无辜的表情,“娘,我是荷荷呀。”
“你不是!”苏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荷荷...... 她落水前眼神不是这样的。”泪水滴在我衣领上晕开深色的花,“她看我时,眼里总有光......”
脖子上的刺痛让我不禁感慨,母爱确实伟大,却也带着最敏锐的直觉。我抬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沈青荷还在这个身体里。”我低声道,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不过是借助她的身体,来帮她实现愿望的。”
“愿望?”脖子上的银钗又用力了几分,刺痛让我后颈汗毛倒竖,“她一个痴儿能有什么愿望!”苏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不信。
“她想变聪明。”我有些慌忙的解释道,“她想让你不再为她掉眼泪。”记忆深处突然浮现出沈清荷磕头的画面,额头的血滴在蒲团上洇成梅花,“等愿望达成,她自然会苏醒。”
苏氏的呼吸陡然急促,银钗在我脖颈上划出细浅的血痕,“我如何信你?”她的声音颤抖着,像风中的烛火。
我闭眼回想系统传输的记忆,“荷荷身上...... 右肩胛骨下有块朱砂痣,像片枫叶。”我语速加快,“还有,“她三岁时被猫抓过,左手背有三道平行的疤痕。”
苏氏突然抓住我的左手,掀起袖管的动作太过用力,竟将锦缎撕裂一道口子。三道浅白色的疤痕躺在手背上,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她的眼泪滴在疤痕上,温热的液体让我指尖发麻,“若是让我发现你骗我......”银钗再次抵住我的下颌,却失了先前的狠厉,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威胁。
“完成任务我自动会离开。”我赶忙抬手求饶。
苏氏放下银钗,略带担忧的问到,“那她安全吗?”
“暂时无碍。”我稍稍前倾身子,“但若被其他人发现异常...”
“你要我做什么?”苏氏稍放松下来的眼神中闪过警惕。
“沈清荷并非天生痴傻,而是被人所害。”我盯着她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帮她便聪明,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什么?”苏氏手中的帕子几乎要绞碎,“被人所害?”
“暂时还未查明真相。”我压低声音,目光紧锁苏氏苍白的脸,“眼下最要紧的,是请您帮我维持好她痴儿的表象。”
我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腕子,“一旦打草惊蛇,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苏氏喉头滚动,突然反手抓住我的衣袖:“是徐氏!只有她当年送来安胎...”
“娘亲!”我猛地提高声调,眼神示意门外晃动的影子,随即又恢复痴态,嘴角咧开,露出天真的笑容,“荷荷,糖糕~”
苏氏瞬间了然,“荷荷乖,见过祖母再吃糖糕可好?”她边说便将我头上金凤钗换成了珍珠发簪,那珍珠圆润柔和,更衬得原主面容天真可爱。
刚踏出门槛,身着靛青比甲的玲珑就迎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夫人快别伤心了,二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她边说边用帕子沾了沾苏氏泛红的眼角,“奴婢定会加倍仔细照看小姐。”
穿过回廊时,穿过回廊时,紫藤花架下的阴影在苏氏披风上晃动,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苏氏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与我耳语:“老夫人面冷心热,待会...”她突然捏了捏我的掌心,这是我们在内室约定好的暗号。我立刻会意,目光呆滞地开始玩自己的衣带。
“荷荷最是亲近祖母,”苏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担忧,“每次见了都要扑过去拽衣袖。只是...”她担忧地瞥了我一眼,“这孩子从来说不完整话,用膳时只会用手指菜...”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母亲对女儿的了解,也透着无奈。
正院的朱漆大门前,沈老爷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腰间羊脂玉坠在晨风中轻晃。他身后站着两排下人,服饰整齐,却个个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徐姨娘的杏色裙裾上绣着缠枝莲,金线在阳光下刺目;刘姨娘则死死攥着个**岁的男孩。几位少爷小姐垂首而立,唯有五少爷脸上红肿的掌印格外刺目。
看见我们过来,刘姨娘突然扯着孩子到我面前,当即跪下,“夫人明鉴,”她指甲几乎掐进孩子胳膊,“这孽障昨日犯下大错,妾身已重重责罚过了...”说着猛扯了下五少爷。小孩踉跄着跪下磕了个头,抬头时满脸不服:“儿子不该...戏弄二姐姐,请母亲责罚。”目光却像条小蛇,顺着我裙裾往上爬。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气的微微发颤,好个做戏全套的刘姨娘!昨日原身出事时不见人影,如今倒会挑着阖府齐聚的场合来演这出请罪戏码,分明是想借着老夫人归来的时机,做给众人看。
清脆的马铃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那铃声由远及近,带着规律的节奏。楠木车轿的锦帘被一只苍老的手掀起,露出戴着翡翠抹额的老夫人。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支碧玉簪,面容清癯,眼神却如电般锐利。
沈老爷连忙上前搀扶,姿态恭敬。“母亲舟车劳顿,辛苦了。”老夫人接过龙头拐杖,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的刘姨娘母子,龙头拐杖重重一顿,“都进屋说话。”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众人鸦雀无声地跟着老夫人往里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我借着苏氏的掩护,偷偷打量四周——徐姨娘虽然低眉顺眼,但嘴角却绷得死紧;刘姨娘牵着五少爷的手不停发抖;而那个小恶魔般的五少爷,此刻竟也老实得像只鹌鹑,低着头不敢看人。。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目光在扫到我时骤然柔和,“荷荷来。”她朝我招手,声音也温和了许多。
我装作欢快的扑了过去,故意将口水蹭在她袖口暗纹上。老夫人不仅不恼,反而心疼地轻抚我额角的淤青,“幸好我们荷荷福大...”
老夫人的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五少爷红肿的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明日起,朔儿养在我院里。”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龙头拐杖指向刘姨娘“至于你,就跟着杨嬷嬷好好在启明院学学规矩。”
“老夫人开恩啊!”刘姨娘顿时瘫软在地,膝行着去抓老夫人的衣角,“朔儿才四岁,离不得娘亲啊!妾身保证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杨嬷嬷一把拦住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姨娘可别不识抬举。”杨嬷嬷故意抬高音量,“能得老夫人亲自教养少爷,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姨娘。
徐姨娘闻言浑身一僵,手中的帕子险些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