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漪撩开湘妃竹帘的刹那,晨曦正以琥珀色的姿态斜斜切过廊下青砖。那砖缝里嵌着昨夜的露水,被阳光蒸出细若游丝的白雾,在空气里织成半透明的网。她身后的老者背着乌木药箱,青布长衫的肘部磨出了细密的毛边,洗得发白的布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灰调。
“小姐方才竟说些‘拍戏’‘象头’之类的胡话。”青漪的声音压得像飘落的柳絮,纱帐外的空气随着她的动作泛起细微的涟漪。“这会子又睡过去了,劳烦您再瞧瞧。”她的声音中饱含着焦虑,我似乎能看到那双盛满担忧的杏眼,此刻定像含着两汪秋水
郎中隔着丝帕搭上腕脉的瞬间,我感到那触感轻得如同春末最后一片飘落的梨花。他指尖的力道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刻意放缓呼吸,让胸腔的起伏如同一叶扁舟在平静的湖面荡漾,每一次吐纳都计算着节奏,唯恐露出半分破绽。
药箱打开时飘来股混合着陈皮与艾草的气味,府医沉吟片刻:“脉象虚浮如游丝,惊悸未愈是主因。” 他指尖在我寸关尺三处轻点,“闹腾耗了心神,此刻昏睡反倒是静养之象。”
铜勺搅动药罐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郎中往药方上添着些什么,“深闺女子气血本弱,药方中填些茯神、远志一同喝下去。”收拾药箱时,箱底的银针碰撞出细碎声响,“经此落水变故,神思恍惚也属常理。”他系紧箱扣的动作不疾不徐,“待元气将养些,多去园子里晒晒太阳,见见天光就好了。”
“谢天谢地!”青漪的声音雀跃起来,引着郎中往外走。我眯着眼缝,看见她往郎中袖中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
门闩刚落定,我立刻睁眼坐起。原主痴傻,记忆零碎得像打乱的拼图,有用的线索并不多,单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拼凑出整个事件得到经过。
我必须找到同盟,而在这深宅之中,或许苏氏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裙摆扫过青石板的声响,我来不及躺回床榻,只能攥着帕子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月牙形旧痕,祈祷着不要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早晨的美妇人端着一碟点心推门而入,白瓷托盘上的蟹粉酥正冒着热气,金黄的酥皮层层叠叠,像秋日里绽放的菊花。她鬓边的银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袖口沾着几点灶灰,那灰迹在月白色的衣料上显得格外清晰。“儿啊,饿坏了吧?”她将托盘轻轻放在小几上,“娘特意现做的,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依照原主记忆,这便是她的母亲苏氏了,记忆里的她总是隔着一层薄雾,此刻却清晰得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那细纹里盛满了岁月的疲惫与温柔。我乖巧地挨着她坐下,点心香气钻进鼻腔,竟勾起原主记忆深处的温暖。我拿起一块点心,看着她:“好香啊,谢谢娘。”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看见苏氏端着茶水的手猛地一颤,“你...你方才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颤抖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我惊觉失言,原主可是个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出的痴儿。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里面映着的期盼太过灼热,让我无法收回话语。心一横,又清晰地重复:“点心好香,谢谢娘。”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将她眼角的泪珠映得像碎钻,我突然想起系统说的“新手福利关”,或许任务结束后,这具躯壳真的能迎来新生。
“我的荷荷。”
她猛地将我搂进怀中,滚烫的泪水落在我后颈,那温度烫得我皮肤发麻。她的怀抱很单薄,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像暴风雨中飘摇的港湾。我僵着身子,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暖——这温暖里有灶火的气息,有浆洗过的皂角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共同构成了名为“母亲”的独特气息。
我忍不住抬手帮她擦眼泪,“娘不哭了。”我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模仿着孩童的语气,“荷荷在梦里遇见白胡子老神仙,他说从今往后荷荷会慢慢变聪明的。”说着,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但,这是我和娘亲的秘密。”
苏氏泪痕未干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光彩,她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指腹轻轻擦过我的眉骨:“好,好...”
我伸出小拇指,“拉钩。”她怔了怔,笑眼弯成月牙,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星光,随即便伸出小指勾住我的,“拉钩。”
说话间,门外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听闻荷荷醒了?”沈老爷跨步而入时,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声响规律而沉稳,像某种权力的节拍。他身着靛蓝直缀,衣料上的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鹰隼般的眼神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徐姨娘跟在他身后半步,穿杏红比甲,发间金步摇随着身姿摇曳,每一次晃动都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像撒了一把碎钻在她发间。
原主的身体先于意识颤抖起来,苏氏立刻将我护在怀里:“老爷,荷荷受了惊吓...”
沈老爷轻笑一声,自顾自在的在上座落座:“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说着朝我招了招手,“荷荷,到父亲这儿来。”
我攥着帕子,故意走得跌跌撞撞。沈老爷见状,面色柔和了几分,将一块蟹粉酥放在我手心。我迟疑地望向苏氏,见她悄悄点头,才装作欢喜地攥紧点心,指缝间溢出细碎的酥皮。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鹰隼般的眼神仿佛要将我剖开。就在我以为他识破了身份时,徐姨娘却突然凑上前,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荷荷,姨娘特意给你带了桂花糖蒸粉糕。”她声音甜腻,动作柔和地递到我面前,袖口的熏香浓郁得呛人。但我注意到她眼底没有半分温情,那笑意像画在脸上的油彩,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记忆中,这位徐姨娘虽常对苏氏冷嘲热讽,却从未苛待过痴傻的原主。我瑟缩着后退半步,不小心撞到苏氏的裙摆。
“罢了,”沈老爷突然起身,“你们好生休养,明日再让府医来诊脉。”
待二人离去,母苏氏温柔地抚着我的发顶,“荷荷不怕,有娘亲在。”
夜深人静时,青漪替我掖被角的动作格外轻柔。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府里的琐事,什么前院的石榴树结了新果,后厨的李妈又偷藏了糖霜。我佯装入睡,脑海里却在飞速梳理线索:原主虽然痴傻,但沈老爷和徐姨娘对原主似乎都较为关心,那原主痴傻的真相,莫非藏在尚未露面的祖母和刘姨娘身上?
青漪的絮语渐渐远去,我在柔软的锦被中沉入梦乡。
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也可能因为床铺太过柔软,我在异乡的第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当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时,我正梦见自己在办公室内赶着汇报用的PPT,就在我要做完PPT还未来得及保存的时候,办公室突然断电了。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蛊惑着我:“加入我们吧。”我猛然惊醒,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看着我起身,青漪赶忙来到纱帐外,“二小姐醒啦?”青漪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她利落地挽起纱帐。看着面前的人逐渐清晰起来,我的思绪才开始有所恢复。
“今日天气好,奴婢给您梳个漂亮的飞仙髻可好?”我装作懵懂地点点头,趁她转身取梳篦时,赶忙将手机藏在床铺底下。
正梳妆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进来。“紫衿姐姐!”青漪惊喜地叫道,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你母亲的身体可有好些?”
“多亏夫人仁善,为我母亲请了医生。”紫衿将药碗放在小几上,接过青漪手中的梳子,动作娴熟地为我编发,“只是还需静养些时日。我放心不下二小姐,就先回来了。”
青漪撅着嘴,脸颊鼓起两个小包,“我现在也能照顾好二小姐!昨儿个我还...”
紫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们青漪最能干了。不过二小姐刚受了惊吓...”她边说边娴熟地将我襦裙的丝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避讳我这个“痴儿”。我垂眸掩住眼中精光。看来这就是日常照料原主的贴身婢女了。紫衿做事得体,言语滴水不漏,像个训练有素的棋子;而青漪单纯直白,情绪全写在脸上,或许能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 ...
“听说,今日老夫人就要礼佛回来了。”紫衿突然压低声音,“还带回了给二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