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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魇梦回环

作者:覆兰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玉衡坠入梦境,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唯有心口一股滚烫的洪流骤然奔涌,激得他浑身剧颤,仿佛灵魂都被灼穿。


    梦中,是漠北的过往。


    厚重的积雪吞噬了大地,夜空澄澈如酥油浸润过的琉璃。沈玉衡踏出营帐,长靴陷进雪窝,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他背负长箭,欲往山中寻觅冬色。


    脚下步伐渐疾,最终在无垠的雪毯上迈开大步。熟悉的狼嚎刺破寂静,循声靠近,便听见压抑的、幼兽般的啜泣。一个眉眼稚气未脱的小男孩蜷缩在雪地里,泪眼婆娑,仿佛承尽了世间委屈。三头饥肠辘辘的饿狼将他围在中央,涎水冻结在利齿边缘,幽绿的瞳孔锁定着这上天赐下的晚餐。


    狼主察觉到入侵者,喉间滚出低沉的威胁嘶吼。三头狼瞬间绷紧筋肉,獠牙毕露,森冷的目光齐刷刷钉在来人身上。只一眼,沈玉衡心头便似被羽毛搔过,那菩萨心肠再次泛滥成灾。


    搭弓射箭于此刻已显被动。沈玉衡反手抽出箭矢,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拾起一粒石子奋力掷向远处,石子落地的轻响瞬间撕扯了狼群的注意力。电光火石间,他两步并作一步,如鹞鹰俯冲,一把将那颤抖的小身体抄入怀中。


    此举无异于宣战,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寒风,三头饿狼后腿蹬地,卷着腥风雪沫直扑而来。沈玉衡臂弯紧护着孩子,手腕一振,长箭离弦,箭矢破空,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噗嗤”一声,精准地没入当先一头狼的眉心,滚烫的兽血如泼墨般喷溅,瞬间将雪地染成刺目的猩红。


    沈玉衡手臂收得更紧,试图将怀中冰冷的颤抖压入自己胸膛,同时反手抽出腰间匕首,与剩余两头凶兽展开生死周旋。


    人兽力量悬殊,沈玉衡却半步不退。他身形灵动如雪狐,匕首寒光闪烁,招招直取要害。然而,箭矢出手尚有距离,匕首一旦脱手,便是将头颅拱手相送。抱着一个活人,终究是极大的拖累。沈玉衡掌心已沁出黏腻的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刀柄。男孩似乎感知到自己是累赘,却又被那紧箍的手臂传递出不容置疑的保护之意,只能死死抱住沈玉衡的胳膊,恨不能将自己缩得更小。


    一头恶狼觑准时机,凌空扑来,沈玉衡就势向前一滚,单膝狠狠砸进雪里,积雪飞溅。他仰面迎着扑下的阴影,手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匕首由下而上,带着决绝的狠厉,“嗤啦”一声,精准地捅入狼腹最柔软的皮囊,滚烫腥臊的狼血如瀑布般当头浇下,瞬间将他洁净的斗篷浸透成一片污秽狰狞的暗红。


    浓烈的血腥味彻底点燃了狼王的凶性,它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嚎。沈玉衡刚经历一轮生死搏杀,气息粗重,肌肉酸胀欲裂,仿佛每一根筋络都在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


    面对再次扑来的狼王,沈玉衡足尖在雪地里猛地一拧,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他侧身闪避的同时,一记刁钻的挑踢,灌注全身劲力,狠狠踹在狼王的侧肋。沉闷的骨裂声清晰可闻,庞大的狼躯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重重撞在一旁虬结的枯树干上。深冬的枯枝坚硬如铁,尖锐的断茬“噗噗”数声,深深扎进狼王的皮肉。


    剧痛彻底激发了狼王的癫狂


    沈玉衡当机立断,将怀里的孩子放下,迅速解下那件已被狼血浸透、沉甸甸的斗篷,严严实实罩住男孩。斗篷虽不宽大,却足以将这小小的身影彻底藏匿。


    雪地上,沈玉衡那抹瘦削的身影瞬间成为唯一的目标,孤绝而耀眼。手中匕首,被狼血反复涂抹,在惨淡的雪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寒芒。


    他与最后的狼王缠斗在一起,身影交错,快得只剩残影。比蛮力,他绝非对手,但他那在沙场千锤百炼出的柔韧腰肢与鬼魅身法,此刻成了保命的关键。他活似一条在雪浪中游弋的银蛇,狼王的每一次扑咬都堪堪落空,利爪只撕下他翻飞的衣袂。然而,狼王狡诈,似乎也懂得围魏救赵,几次扑空后,它猩红的眼珠一转,竟猛地调转方向,獠牙森森,直扑向地上那团被斗篷覆盖的鼓包。


    “畜生。”沈玉衡目眦欲裂,抄起地上一截断裂的枯木,用尽全力掷向狼口。趁狼王被异物塞住嘴,疯狂撕咬木块的瞬间,他已如离弦之箭扑回,用身体牢牢护住斗篷下的孩子。


    “咔嚓!”木块在狼王口中化为齑粉,混杂着血沫的木屑簌簌落在雪地上。


    “真难缠。”


    沈玉衡喘息着低咒,声音带着力竭的沙哑。


    狼王甩掉口中碎屑,新一轮的攻击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劈头盖下,沈玉衡不退反进,匕首带着破风声挥出,直取狼王天灵盖。岂料狼王竟在最后关头诡异地拧身,用壮硕的肩背狠狠撞向沈玉衡。


    一声闷响,沈玉衡整个人被巨力掼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虬结的枯树干上。无数干瘪尖锐的断枝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破衣衫,狠狠扎进他后腰的皮肉,钻心的剧痛如毒蛇噬咬,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出,浸透衣衫,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痛得眼前发黑,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牙关紧咬,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他手中的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精准无比地捅进了狼王因撞击而暴露的脖颈。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狼王眼中的凶光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沈玉衡才敢松懈一丝紧绷的神经。后腰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占据所有感官。他颤抖着抬手摸向腰后,指尖立刻被一片粘稠、温热的红褐色浸染。


    “嘶……”剧烈的抽气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兽类的污血将他月白的衣衫染成斑驳诡异的暗红,衬着他失血苍白的脸,宛如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玉面修罗。


    男孩终于从斗篷里钻出来,小脸煞白,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倚靠在枯树旁、喘息不止的沈玉衡。方才惊心动魄,竟叫他忽略了这位救命恩人,竟生了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眉间那点殷红的小痣,在惨淡的雪光下,如同神佛眉心的朱砂,带着悲悯众生的神性,又透着一丝惊心动魄的妖异。男孩手脚并用地爬起,捡起那件染血的斗篷,怯生生地靠近,将斗篷轻轻盖在沈玉衡肩上。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冰冷的小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点红痣。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沈玉衡微微一颤,男孩这才如梦初醒,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沈玉衡痛得眼前发花,却被他这懵懂的动作逗得牵起嘴角,眉眼弯起,漾开一抹虚弱却真实的浅笑。他随手将沾满血污的匕首扔在一边,反手握住男孩冻得通红的小手,贴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那是剧烈搏杀后残留的体温,正努力融化着掌心的冰冷。


    “小调皮,”他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温柔,“怎么跑到这群畜生的地盘来了?叫什么名字?”


    男孩尚未从那指尖传来的奇异温暖和这抹惊心动魄的笑容中回神,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刻方知此言不虚。


    “不能说话?”


    男孩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怯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我没有名字,楼兰那些人……只叫我小狼。”


    沈玉衡心思电转。送回父母身边?绝无可能。近来罗布泊异动,楼兰公主多西瑶逃至漠北又仓皇折返的消息他有所耳闻。眼前这孩子骨瘦如柴,裸露的手腕脖颈处青紫交叠的旧伤新痕刺目惊心,楼兰以活婴试蛊的传闻浮现脑海。这分明是被榨干最后价值后随手丢弃的“药渣”。


    “那跟着我好不好?”沈玉衡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诱哄的暖意,“我给你个新名字,带你回家。”


    男孩仰望着他,如同仰望云端垂怜的神祇,用力地点了点头。


    “跟着我,以后就是大梁的人。”沈玉衡忍着后腰撕裂般的剧痛,将男孩抱了起来,身体的沉重与伤口的锐痛交织,心情却奇异地被一股暖流熨帖,“那便姓贺,叫贺谌,字长策,如何?”


    “……好听,”男孩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比小狼好听多了,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沈玉衡抱着他,目光投向远处驻扎着玄甲军营帐的方向,片刻后,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贺尔新生,愿尔赤诚。携以长策攘蛮夷,赚得天下靖安宁。”


    年幼的贺谌自然不解其意。沈玉衡心中却如明镜。他自己也是滚到边塞吃沙子后,才真正明白名字里承载的厚重。程靥星早年教导他的话浮上心头:‘那是长者对孩童一生的祈愿。’


    雪地上,长长的脚印蜿蜒着,一路延伸至温暖的营帐。程靥星早已立在帐边守望,一见沈玉衡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见你久久未归,正忧心着,不想竟有如此‘收获’。”程靥星目光落在他怀中熟睡的孩子身上,语气带着调侃,眼中却满是关切。贺谌力竭昏睡,长长的羽睫垂下,在冻得微红的小脸上投下阴影,精致的五官在睡梦中显得格外脆弱美好。


    “应是楼兰试蛊婴,模样比之前找到的那些都更……精巧些,像是传言中多西瑶亲自‘照料’的那批。这孩子底子虚透了,我一窍不通,只能仰仗老师妙手回春了。”沈玉衡语速很快,抱着贺谌径直步入温暖的营帐,厚重的帷幔落下,隔绝了外界的酷寒。


    沈玉衡背后的伤口血已凝固,结了一层薄痂,只要不剧烈动作,那尖锐的疼痛便暂时蛰伏。他靠岸台坐下,忍着腰后的隐痛开始研墨。清隽的字迹在宣纸上缓缓铺开。


    旌斾招风瀚海间,


    诚守狼山事皇权。


    沙涵鹓雏水色眼,


    风惊郁孤听女叹。


    赋其新生名漆园,


    转送松阳使愁断。


    唯愿无情望青冥,


    不想雪酥拾余欢。


    前些日子救下的女婴已被送往松阳季家,那地方终归不适合女孩生存。这不成调的几句诗里,竟透着一丝未卜先知的惘然——未来尚未展开,怎就料定这雪地里捡回的小狼崽,会成为余生割舍不下的欢愉?


    沈玉衡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觉得,自己这被诅咒般的身世,与这被万物遗弃的孩子,都像是被孤独选中的灵魂。日后,或许只能互相舔舐伤口,汲取那一点点微末的暖意。


    夜半,灯花偶尔爆开细碎的噼啪声。帐外,程靥星来回踱步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帐上,晃得沈玉衡心烦意乱。他正欲开口唤人进来,程靥星已按捺不住,掀帘而入。


    “这孩子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程靥星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榻上熟睡的贺谌,“漠北苦寒,百姓稀少,玄甲军多是些大老粗,也无人与他深交。为何急于给他取字?”他眉头微蹙,带着不解。


    沈玉衡的目光落在贺谌紧攥着被角的小手上,伸手过去,轻柔地将那紧绷的手指一根根揉开,再将被子仔细掖好。他转过头,烛光在他侧脸上跳跃,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万一我哪天死了,没人给这孩子行冠礼了呢。”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落,正落在他自己微凉的手背上。


    程靥星心头猛地一揪,疼得几乎喘不过气。自这孩子降生,真心疼爱他的,唯有一个白甘棠。可先帝多疑,一壶鸩酒便夺了那可怜女子的性命,留下这懵懂婴孩在世间挣扎求生。


    “啧!”程靥星重重一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灼,“玉衡!休得胡言!即便你没有如钦天监那帮蠢材所言,做什么‘乱臣贼子’,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他不愿再纠缠这沉重话题,话锋急转,“再说了,什么叫‘没人’?我呢?”


    沈玉衡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冲淡了眉宇间的阴郁。他故意斜睨了程靥星一眼,带着点促狭反问:“养娘哪有生娘亲?”


    程靥星被噎得一滞,腹诽这孩子何时学得这般牙尖嘴利。


    “那你是亲娘啊?”他没好气地回敬。


    “我捡回来的,名是我赐的,字也是我取的,”沈玉衡下巴微扬,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娇,“还能有比我更亲的?”他目光又飘回贺谌身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以后,这就是我的心尖尖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程靥星看着他脸上那久违的、带着点小得意的鲜活神情,恍惚间与幼时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小玉衡重叠。犹记初至漠北,这孩子明明也怕那无边的黑夜与风啸,却还强撑着安慰他说这里的月亮比京城的大。若有贺谌这样一个人能陪着他,时时牵动他的心绪,或许……能让他从“向死而生”的绝境中稍稍回头?程靥星心中叹息,终究是默许了。


    边塞的日子是粗粝的砂纸,日复一日地磋磨着血肉与神魂。沈玉衡终日奔忙于战火硝烟之间,将周边觊觎大梁的宵小揍得闻风丧胆。同时,他还要顶着朝堂之上无处不在的猜忌目光,定期送上那些言不由衷的平安信。这日子苦得让人连抱怨都觉多余。偏生沈玉衡滴酒不沾,连这短暂的麻痹也弃之不用,只能将那碎了的牙、断了的骨、流干的血,统统和着风沙咽下肚去。


    纵是铁打的金刚,也有力竭神疲之时。若无紧急军务,沈玉衡往往早早歇下。边塞的雪夜是死寂的,可一旦无雪,那呼啸的狂风便卷着沙砾,如同万千厉鬼在帐外哭嚎嘶吼,扰得人不得安眠。这样的环境,对贺谌而言,更是炼狱的延伸。


    困在那暗无天日的蛊窟时,多西瑶在他身上试过的毒蛊不计其数。他亲眼看着身边的同伴在蛊虫噬咬下扭曲哀嚎,最终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午夜梦回,女人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总在眼前晃动,尖利的手指捏着蠕动的蛊虫,狞笑着要塞进他的喉咙。那段日子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怕风,怕雨,恨这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夜。尤其狂风大作时,那梦魇便如附骨之疽,回环往复,如同西域传说中的古老邪神,张开了吞噬一切的黑洞。


    从前麻木,不知畏惧为何物。如今留在沈玉衡身边,尝到了暖意,反而生出了无边的胆怯。


    这一夜,狂风如巨兽咆哮。贺谌抱着一条薄薄的罗衾,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立在沈玉衡的床头。他不敢出声惊扰那来之不易的清梦,只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滚烫的泪珠断了线般砸在冰冷的锁骨上,洇湿了单薄的衣领。


    沈玉衡对周身气息的变动敏锐异常。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结束了与周公的对弈。他曲起手肘,支撑起昏沉的脑袋,上半身随之脱离衾被的包裹。


    动作间,雪白的里衣领口被扯开些许,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黯淡跳动的烛光映着他因倦意而微阖的眼,几缕汗湿的乌发黏在颈侧和微红的脸颊旁,整个人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慵懒靡艳。他闲闲地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微曲,朝贺谌轻轻勾了勾。


    贺谌如受牵引,挪动僵硬的脚步靠近床头。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指,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轻轻落在他发顶,揉了揉。


    “怎么还哭了,宝贝儿?”沈玉衡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温柔,像羽毛搔在心尖最软处。贺谌被这一声“宝贝儿”唤得心尖发颤,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下。


    沈玉衡眼前的朦胧褪去,放下撑头的手臂,索性坐起身。停留在贺谌发顶的手顺势滑至他脑后,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将少年拉向自己。他抬手捧起贺谌冰凉濡湿的小脸,将自己温热的侧脸贴了上去,轻轻蹭着,将那冰冷的泪水一点点蹭干、熨热。


    贺谌浑身僵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暖流击中,动弹不得。


    “做噩梦了,是不是?”沈玉衡的语调带着诱哄的魔力,贺谌在他掌心用力地点了点头,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冽又带着一丝铁锈般气息的味道,令人心安又心悸。


    沈玉衡索性手臂一揽,将这孩子整个抱上了床榻。经过一冬精心调养,贺谌身上总算有了些分量,不再硌人。只是面对沈玉衡,他依旧不敢放肆,即使被提溜上床,也下意识蜷缩在床沿,不敢靠近半分,生怕逾矩。


    沈玉衡虽困倦未消,却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拘谨。他摸索着探出手臂,精准地勾住贺谌劲瘦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那带着凉意的身体彻底锁进自己温热的怀抱。贺谌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带着清冽气息和暖意的怀抱,鼻尖瞬间被独属于沈玉衡的味道填满,似冷泉浸过的寒铁,又似雪后松针,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早已浸入骨髓的血腥气。这矛盾的气息奇异地揉杂在一起,却成了最令他安心的味道。


    “躲那么远作甚?”沈玉衡不满地咕哝一声,收紧了手臂,将那微凉的身体更密实地嵌入自己怀中。


    贺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在这温软馨香的怀抱里融化了。他不敢大动,只小心翼翼地、极缓慢地将脑袋向下挪了挪,脸颊轻轻贴在沈玉衡的颈窝,感受着那温热的搏动。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额发,像羽毛轻扫,搅得他心湖波澜迭起。


    沈玉衡无意识地又紧了紧手臂,下颌抵着贺谌柔软的发顶,慵懒的声线带着睡意的黏稠,低低地萦绕在贺谌耳边。


    “靠着我,什么邪神恶鬼都不敢近你的身。”


    “恩公就这么守着你。只要玉衡一息尚存,便许你一分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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