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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套·洪府(4)

作者:一捆青花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


    阿蘅刚踏进洪圭宝的卧房,方才还半昏厥的洪圭宝打了鸡血似的,腰身一拱,嘴里吞吞吐吐,说不出一个字。他左脚心上的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正往外汩汩冒着血水与黄脓。


    “唉……”夫人无助地左擦汗右递水,眉头皱成结,“——阿蘅!你过来给他看看吧!”


    “嗯,来了。”阿蘅赔着笑脸,顶着福星的名头,闭上眼,双手合十拜了拜,语气诚恳而殷切,“希望你平平安安。”


    夫人与奶娘们都屏息凝神。


    话音刚落,洪圭宝的伤口如**耸动,死皮脱落,脓水排出,要转好似的——夫人大喜过望,连连叫好:“阿蘅真是神了,真是好福星!”


    可——血淋成串,往上卷了一层又一层,翻出的新肉又在刹那间染成烂肉,直直烂到脚踝,散发出腐臭腥臊的气味。


    洪圭宝厉声尖叫,嘴里不断蹦出“死”“活”一类的字眼,他双目通红,跟那道士描述得如出一辙,痛得往床头和墙上撞,垫上枕头了,就跌下床去,以头抢地。


    房内登时乱成一锅粥,阿蘅被挤开了,他也吓坏了,病急乱投医,又不知向哪位上神默声祈祷了一番。


    洪圭宝的右脚,砰,砰,砰,雨后春笋似的,长出了一个个尖芽儿状的脓疱,碰破了,东西就流出来,静静地淌了一地。


    大事不好了。


    咱们洪府的小福星,变成个出口成灾的祸患了。


    阿蘅被人连推带拐地关进了房间,窗都封上,没有老爷和夫人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门。


    老爷大发雷霆,夫人怒火中烧,回想以往种种,都怨自己看错了眼、养错了人,有亲戚连夜从京城还乡,携了好些东西登门拜访,不乏有寺庙道观中最灵的平安符与上上签。


    荀斐声正忙着在自己的老小破柴房里轻点账目,又摊开一张毛糙卷边的地图,他不是官员,住不起驿站,只得圈点勾画着沿途破庙、凉亭。


    都说来路不明的神,不可乱拜,尤其是破庙废观里头的,香火一烧,袅袅几许细白绫,示敬颂祷后,不知请来的是邪祟还是福禄。


    阿蘅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么?


    更可惜的是,在众人眼中,他也不似真神那般有本事,白吃一年饭,白睡一间屋,丢弃便丢弃了,得罪便得罪了,犯不着事。


    洪府最后一出戏还未演完。阿蘅在房内喊了几声,发觉无人后,十分颓丧地躺上床。他挤出的那几嗓子,说声不是声,说是“声儿”也是声。


    他陷在被褥里,抬起双臂。


    修长手指一伸,双手顺然运气,阿蘅坐起身,捏了个诀,听得几声响,三指一掐,继而好整以暇地望向前方:


    门震了震,似是木闩抖落了,还剩一道黄铜挑簧锁。


    断然不能不管阿蘅的,明面上,阿蘅还是声儿的主子,他遭殃了,自己也得跟着受罪。


    荀斐声也不能主动请缨,赶鸭子上架地为阿蘅请罪,倒显得自己献殷勤了。


    等最有威望的大夫出山来到,已是酉初一刻。


    荀斐声守在府内,蓄势待发,却突然见得那大夫说内急,给洪圭宝插了几针,说候一炷香,看看情况再诊,说罢就跑到后院,跟被老爷请去歇息的道士汇合了。


    荀斐声本就是个偷跑的,宁琅在手,天下他有,便莽着胆子躲在竹林后偷听。


    阿蘅的卧房在后院上方,开了两扇窗,一扇侧对大门,一扇正对后院,抬眼一望便知。


    道士拍了拍大夫:“魏大姐,怎么说?”


    一袭白衣的中年大夫,五短身材,体态肥圆,抹了把汗道:“这回,的的确确没得治了。小胡,你要是嫌少了,再捞点就走吧。等会,我用蛊给他压一压,能骗过那老头子和老太太。”


    “哎呦喂呀,治不了啊,什么情况?这尊贵的二公子不是你看好的?”


    “嘘。”大夫忽然压低声音,“有人。”


    荀斐声屏住呼吸,往竹子后缩了缩,不经意向上空一瞥时,见阿蘅正把窗撬开,他的身形在炳烛后影影绰绰,他抬脚一踹,窗上木板竟掉落,直直砸在道士脑袋上。


    “我去!这什么!”


    好声巨响。


    哐!


    大夫一哆嗦,仰起脖子,阿蘅见自己被发现了,干脆抬手猛击,另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也纵身跃下——


    “你们两个合伙诓我,是不是?”


    阿蘅笑了,一抬下巴,藤绕般攀在窗棂,十分骄傲道:“一个里腥化把,一个理大腥。我告状去。”身影闪失在二楼。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道士没听真切,揉揉后脑,“魏大姐,这是个傻子,放宽心吧,他说话,没人信。”


    时机甚好,荀斐声闪身出竹林,一掌劈在道士后脑,又飞起一脚踢在大夫鼓囊囊的肚子上,二人前前后后倒退七八尺远,待他们尚未做出反应,荀斐声唤出细软银丝,他为它们冠的官名儿——命弦,缠绕似蛇而出,迅速将二人捆在一起。


    尤其绑紧了二人的嘴。


    “准备骗多少?”


    荀斐声拍拍手,“你说。”


    道士下半张脸上的命弦脱落,他浑浑噩噩道:


    “不就十二两……哎哟,疼死了。”


    “你呢?”


    大夫下半张脸上的命弦也脱落。


    “……二两。”


    “那个,大哥……”道士缩了缩脖子,见荀斐声一身靓丽衣装,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不知道哪儿得罪您了,要不等事成了,我们分您几成,别告诉……”


    “好啊。”


    荀斐声心底嘁了一声,方才他还在大堂跪着,可见这道士眼睛里只有银钱,不过的确正合他意,果真是内行看门道。


    荀斐声正要给二人松绑,命弦刚松动一圈,一块硕大的拳头从眼前飞来,他连忙后撤数步,见那道士甩手扔出一排符箓,大夫已然跑了出去。


    一炷香,烧完了。


    符箓砸在地上,火光冲天而起,见没伤到荀斐声,道士手臂一挽,火又收回符中,飞入道士手里。


    荀斐声皱了皱眉:“早该把你打晕的。”


    道士呵呵一笑,又从包里掏出几张符箓,细细摩挲着,“哟,还自责上了,可别自责啊,受不起。要不是你主动送上门,我还得费心思找个理由,好在老爷面前对你这‘邪祟’下手。”


    见他真有两把刷子,荀斐声立即把宁琅从玉佩里拽出来,玉佩本该浮在空中,好让宁琅化形,哪知刚飞一尺,便坠在地上,不动了。


    “嘿!还是个役鬼师,有意思!”


    役鬼师?


    道士布阵了。


    荀斐声捡起玉佩,深呼吸道:“你有真本事,还去骗人?”


    “你不懂,现在江湖上,‘人才’太多,生存空间差!现在那什么妖党什么术贼的,闹得一团乱,人见着我跟见了鬼一样,饭都吃不起了,还讲什么道义!”


    “我看你也是个人才,跟苍象山的人比起来,不算差吧?”荀斐声抱起胳膊道。


    苍象山正清派,传承已近千年。


    “哎得得得,您不懂,您再吹我也没用,今天这账还真得算清楚,不然算我老胡难堪了。”


    三张符箓夹在指缝,道士飞快行罡布,“告诉你啊,苍象山的弟子,八成会用剑,我连剑都不会使,光修这符箓去了!”


    命弦腾空而起,扯住三张符箓,狠狠压在地上。荀斐声见命弦并未如意想中那般烧断,加紧攻势,侧身滚过草地,躲道士的另一张符,命弦拉住道士的脚踝,反缠到树干上,使他狠狠摔了个跟头。


    “到了,到了。”道士趴在地上,嘿嘿一笑。


    后院里,时近黄昏。天黑得早,太阳掩没影儿那一刻,在阿蘅屋檐下,荀斐声忽然两腿僵直,心口骤痛,胃里翻江倒海,命弦霎时失控,四散成粉尘。


    他竭力攥紧衣襟,扶着墙,呕出一口血。


    是道士的同伙大夫给他下蛊了。


    正是方才踢开大夫的那一记。受击的压根不是鼓鼓囊囊的腹部,而是藏于衣袂中的蛊。


    蛊的“气”,就这么攀上来。


    “俗话说得好啊,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修为再凶也怕蛊虫。嘿,现在轮到您求我啦。”道士乐呵呵地站起身。


    怪不得先前唤不出宁琅,不是道士布阵,而是自己被下蛊,下丹田受控,无法借力与宁琅沟通。


    先前,荀斐声从未与纵蛊之人交手过,如今只觉浑身乏力,两眼昏黑。他缩成一团,窝在墙边。


    好在——离奇的是,符戒并未发烫缩紧。


    “赚钱的路数嘛,说多也是真的多。魏大姐先下蛊,我再跟上,解决些小问题,再把大姐本尊请来,‘药到病除’。不过我到奇怪了,还以为这二公子是魏大姐提前看好的,哪知道是真病了,还病得不轻,就怕到时候死了反过来讹我们两笔,我呸!”


    一脚踢开石子,扑通,进了小池塘。


    “哎,瞧我这嘴!”道士狠狠拍了自己两巴掌,“怎么啥都往外倒——哎!现在,怎么处理你是个大问题,愁人!”


    道士蹲下身,盯着荀斐声,细细端详了几下他扭曲的面容。


    “你看够了吗?”荀斐声喘着气道。


    “长得还不错,不如把你皮扒了,给我魏大姐做个一等一的巫蛊娃娃?”


    荀斐声已然痛得无法思考,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要死。


    谁知突然听得一声尖叫,几个丫鬟匆匆跑过,一溜烟,没影了。


    “我继续去找大公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喊道,另一个高个子的吩咐两个小的:“快去禀报老爷夫人!”


    鬼使神差,荀斐声断断续续地问:“魏大姐这蛊……不便宜吧?”


    “用上最贵的弄你?你算老几?”道士指指他道,“先别说你痛得死去活来,咱们都得把家底亏空。”


    说罢,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一把拉起荀斐声的胳膊,拽着他在地上拖行。


    “把邪祟送给老爷夫人交差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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