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浅刚刚醒来。
她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指尖触到肩头沉甸甸的玄色披风,银铃穗子正垂在肘弯处,还带着李南音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案头两卷舆图仍摊开在玉门关处,朱砂笔斜斜插在"镇远旧部"的标记旁,笔尖还凝着未干的红痕,像朵开在绢帛上的残梅。
窗棂透进的雪光在布防图上游移,映得那些朱砂圈点的粮道标记愈发刺目。
每条被截断的补给线后,都藏着西北将士冻裂的甲胄与发霉的粮袋。
"小姐!"春雀撞开门的瞬间,檐角的冰棱正巧断裂。小丫鬟发间沾着雪粒,声音发抖:"老爷带着侍卫往这儿来了!"
南宫浅迅速将舆图卷进披风暗层。指尖触到腰间松纹匕首时,突然想起昨夜李南音教她拆解暗扣的模样那人握着她的手按在机簧处,银铃随动作轻响:"若遇险情,此处藏着的孔雀胆能封喉。"
院中积雪被铁靴碾出咯吱声响。
"浅儿。"南宫仕的声音裹着风雪,"为父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铜镜映出父亲阴鸷的脸。他手中翡翠扳指泛着幽光,正是三日前太子使者佩戴的同款。
南宫浅忽然明白那日满香楼里,李南音为何要削断使者头发。
碎发间藏着的金丝,与此刻扳指上的龙纹如出一辙。
"父亲舍得让女儿远嫁?"她转身时袖中香粉簌簌洒落,瑞雪香混着龙涎在暖阁氤氲。
南宫仕瞳孔骤缩。
这是周夫人临终前调的最后一炉香。
老丞相踉跄着扶住案几,突然暴喝:"给我搜!西北布防图定在这逆女手里!"
侍卫的刀鞘撞翻博古架时,南宫浅正抚过案上未干的朱砂。
昨夜她们用香灰水浸泡过的丝帛,此刻正显露出真正的密文。
太子与西戎交易的路线,藏在舆图边缘的寒梅纹样里。
"父亲要找的,可是这个?"她突然举起半块玉佩。南宫仕的翡翠扳指应声碎裂,毒针擦着她耳畔钉入梁柱。
这枚扳指不仅是暗器,更是开启相府密道的钥匙。
春雀的尖叫中,南宫浅旋身躲过第二枚毒针。
她看清父亲眼底的癫狂,与那日尚书大人被揭穿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朝堂之上,人人皆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你以为李南音会来救你?"南宫仕的笑声裹着血腥气,"此刻她该在宫门前被射成筛子!"
南宫浅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夜李南音教她剑招时,玄甲缝隙渗出的血。
那根本不是旧伤,分明是今晨新添的箭创。原来从满香楼初见,这人就在替她挡灾。
"父亲可知..."她突然掀翻香炉,青烟中银铃骤响,"女儿制的香,能蚀人心智。"
南宫仕的狞笑凝固在脸上。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怀中,掏出一封染血密信。
是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亲笔书。
"楚怀王十八年腊月..."老丞相的喉咙发出咯咯怪响,"太子命我伪造兵部文书...镇远军接到的根本是空饷批文..."
刹那间,何田钰的折扇破窗而入。
南宫浅用匕首挑开密信火漆,染血的宣纸上,父亲的字迹与太子印鉴交织成网,将西北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兜头罩住。
"小心!"
玄色身影撞开窗棂。李南音浑身是血地摔在案几上,银铃缠着染血的绷带,手中剑却稳稳指向南宫仕咽喉:"三日前你给太子的投名状,可是用浅浅当筹码?"
南宫浅的泪水砸在密信上。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发难。
今晨朝会,本该是她们揭穿太子党羽的日子。
"浅浅,看这个。"李南音扔来半枚兵符,缺口处赫然能与她手中玉佩契合,"你母亲周夫人,是镇远将军的暗桩。"
十年前的血月夜在南宫浅眼前铺开。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原是周家与镇远军的盟约信物。当年将军察觉太子通敌,将真正的兵符一分为二,周夫人带着半枚玉符嫁入丞相府,只为在权臣身边埋下眼线。
"你娘亲为护这秘密,自愿饮下我给的毒酒。"南宫仕突然狂笑,嘴角渗出黑血,"没想到她临死前...竟把玉符藏在你长命锁里..."
李南音的剑尖没入他肩胛三寸:"所以你在浅浅及笄那年,故意纵火烧毁周夫人遗物?"
南宫浅浑身发抖。
她终于记起那场蹊跷的大火。
父亲拦着救火的家仆,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札化为灰烬。
那些焦黑的残页里,藏着足以颠覆朝纲的真相。
窗外忽然箭雨如蝗。
太子亲卫的呼喝声中,南宫浅被李南音拽进密道。血腥气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她触到对方后背密密麻麻的箭伤。
"抱紧我。"李南音的声音带着喘,"银铃里有机关,能炸开河道冰面。"
南宫浅在颠簸中握紧玉佩。母亲绣在香囊上的诗句忽然浮现眼前。
"玉门风雪埋忠骨,且将赤血荐轩辕"。
这场博弈,早在十七年前就已落下第一子。
护城河的冰层在身后炸裂时,南宫浅将孔雀胆喂进李南音口中,剧毒让伤口暂时止血,却也令将军的体温急速流失。
"别睡!"她撕开裙裾包扎伤口,发现对方贴身收藏的残破香囊,正是她去年重阳节遗落在满香楼的旧物。
李南音染血的手突然抚上她脸颊:"当年你娘亲为我爹挡箭时...也这般...咳...好看..."
南宫浅的泪水浸透绷带。她终于读懂将军眼中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不是权谋算计,而是透过她寻找故人身影的痛楚。
"你给我活下来..."她将玉佩按进对方掌心,"等平反昭雪那日,我要你堂堂正正说出..."
破晓的晨光中,银铃在冰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南宫浅背起昏迷的玉乾王,朝着玉门关方向蹒跚而行。雪地上蜿蜒的血迹,像极了舆图上朱砂勾勒的粮道。
护城河的冰面碎裂声惊起寒鸦,南宫浅背着李南音跌进刺骨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口鼻,她却死死抱住怀中的人,用尽全力划动四肢。
上游突然传来铁链绞动声,太子亲卫竟操控着绞盘放下铁网,意图将她们困在河底。
“屏住气!”李南音猛地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河底潜去。
南宫浅在浑浊水流中睁眼,看见李南音颈间血线如丝,染红了大片河水。
河底某处忽然亮起幽蓝磷火,竟是废弃的沉船残骸,船板缝隙里还卡着锈迹斑斑的箭矢。
正是当年镇远将军沉船殉国的那艘战船。
铁网擦着船舷落下,南宫浅被水流冲得撞上桅杆,后腰顿时火辣辣地疼。
李南音突然扯开她的发带,将银铃系在她腕间,又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束腰布条,把两人紧紧捆在一起。
水流裹挟着碎冰冲击而来,南宫浅在窒息边缘抓住船板上的铜环,却摸到刻着“镇北”二字的篆文。
那是母亲生前常绣在香囊上的字迹。
水面炸开无数水花,亲卫们开始下潜搜寻。李南音突然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按进沉船残骸的破洞中。
狭小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在水面上方凝成白雾。南宫浅感受到李南音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对方颤抖着覆在她背上的手。
箭矢穿透的伤口不断渗血,在冰凉的河水中却烫得惊人。
“闭眼。”李南音沙哑的声音混着气泡,“我要引开他们。”
南宫浅死死攥住她的衣襟,用尽全力摇头。
水流突然剧烈震荡,竟是有人往河中投掷了火药!
爆炸掀起的气浪将两人掀翻,李南音毫不犹豫地翻身护住她,后背重重撞上木梁。
碎石如雨点落下,南宫浅感觉有尖锐物刺入肩膀,但更疼的是腰间传来的撕裂感。
捆绑的布条被炸开了。
“活下去!”李南音的吼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南宫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推出破洞。她在急速上浮中看见李南音抽出匕首,划开自己的另一处伤口,鲜血如红绸在水中散开,吸引着所有亲卫的注意。
水面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她再次潜入,沉船周围只剩下翻涌的血水。
当她被水流冲到下游芦苇荡时,天色已近黄昏。
南宫浅浑身湿透地爬上岸,腕间银铃不知何时缠上了水草,却依旧倔强地发出微弱声响。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慌忙躲进芦苇丛,却听见熟悉的嗓音:“南宫浅!”
何田钰翻身下马,墨绿色长衫沾满泥污,手中折扇已换成寒光凛凛的长剑。
他看见南宫浅肩头的伤口,脸色瞬间惨白:“李南音呢?”
南宫浅攥着银铃的手开始发抖,突然发现铃舌上刻着半朵梅花。
与母亲遗物暗格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她望向河面,残阳将水波染成血色,恍惚间又看见李南音最后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她在河底……”南宫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感觉她还活着。”
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道:“何田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周家和镇远将军的秘密,不止兵符这么简单?”
何田钰瞳孔骤缩,从怀中掏出一封烧焦的信笺:“我在尚书府废墟找到的,提到‘银铃藏钥,沉船启密’。”他的目光落在南宫浅腕间,“玉乾王的银铃,该不会就是打开沉船密室的钥匙?”
芦苇荡突然传来异响,两人同时握紧兵器。
黑影从水中破水而出,玄色劲装破破烂烂,却依旧挡不住那道熟悉的身影。
李南音浑身是血地站在夕阳里,手中还攥着半截断剑,剑尖挑着个用油布裹着的匣子。
“小狐狸,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在说出下一句时突然踉跄,“原来……我爹把证据……藏在了自己的……战船里……”
南宫浅冲过去接住她,摸到她后背伤口处凸起的异物
有人用鱼骨临时缝合了伤口。李南音将匣子塞进她怀中,银铃与匣盖上的梅花印记严丝合缝,发出“咔嗒”轻响。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三人围坐在芦苇丛的篝火旁,匣中泛黄的书信展开,不仅有太子通敌的铁证,更藏着先帝遗诏的残页。
当年镇远将军拼死守护的,是阻止太子谋逆篡位的最后一道防线。
南宫浅握紧李南音的手,发现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银针,针尖还沾着诡异的蓝紫色。
是太子用来暗杀的独门毒药。
“后日我会上奏给皇上。”李南音将银针扔进火堆,火焰瞬间窜起幽蓝,“我们带着这些,去揭开十七年前的真相。不过在此之前——”
她突然倾身,唇几乎擦过南宫浅耳畔,“小狐狸,你得教我怎么用香粉,把这些证据变成烧不毁、泡不烂的铁证。”
“那你得答应小狐狸,”南宫浅用指腹摩挲着李南音的脸,“以后不许逞强。”
芦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篝火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李南音轻笑出声:“以后,都不会了。”
苇影摇曳篝火畔,指尖轻触间,轻笑藏千言。
何田钰默默将披风盖在她们身上,却在转身时瞥见南宫浅腰间。
不知何时,李南音的匕首已经和她的香囊系在了一起,随着呼吸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