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香死》 第1章 契局(已修) 楚怀王十七年,冬。 北方多风雪,今年的永都刚迈入冬季,天空便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行人无不鼻尖通红,脚步加快。 满香楼楼内。 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懒懒的倚靠着窗边,怀里揣着个暖炉,手指根根如玉,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狐裘雪裹倚窗懒,玉指轻笼暖麝香。 少女身后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迎面走来的,是位手拿折扇、面如冠玉的青年。 “天这么冷,南宫浅,你跑来我这儿来干什么?不嫌冷?”一道泠泠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正是满香楼老板,何田钰。 他身着一袭墨绿色长衫,身上披着一件上好料子的狐裘,衬得他肤白若雪,身段挺拔。 南宫浅闻言,缓缓扭过头来,一张脸生的容光艳艳,我见犹怜。 南宫浅轻笑一声,道:“天这么冷,谁想挪窝?不过是家里聒噪,来你这儿寻清静罢了。” 南宫浅的父亲丞相大人整日沉迷美色,自从南宫浅的母亲去世之后,便天天与小妾厮混,平日里对南宫浅也不多关照。后院的小妾整日吵吵闹闹的,南宫浅很不喜欢。 “南宫仕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何田钰沏了杯茶,“连你这个嫡女都不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南宫浅敛了敛眸子,“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一星半点的怜惜。” 她需要的是至高无上权力。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有野心,”何田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含着笑,“倒是怪像我的一位亲人。” 南宫浅皱了皱眉,道:“何田钰,我们只是互相利用,我没时间去和你兄妹情深。” 何田钰挑了挑眉,随后笑出声来:“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南宫浅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假寐。 片刻后,楼下传来一阵聒噪的喧闹声。 “楼下怎么回事?”南宫浅起身。 “我去看看。”何田钰说着向门口走去。 南宫浅紧跟身后,俯视下去,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站在楼中央。 南宫浅心里暗忖,是玉乾王李南音。 大楚唯一一个女将军。 虽然她们二人从未见过,南宫浅也从未了解过她。她只零零散散记得当年李南音“孤刃破敌斩将首”的那一段事迹。但当南宫浅注视那个身影时,心底却莫名泛起涟漪。 那人腕间银铃随着手臂晃动的节奏轻响,玄色劲装袖口翻卷,露出半截裹着绷带的小臂,绷带边缘还沾着暗红血渍,像是受了伤。 李南音和同行的人说了几句话,往楼上走去。 南宫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南音身上,她觉得这人身上有许多的秘密。 让人忍不住去了解她。 李南音上到二楼,目光无意间往南宫浅身上瞥了一眼。 目光交汇瞬间,如此炙热。 南宫浅心虚的把头扭到一边,假装不知道。 南宫浅用余光观察,李南音的唇角不知什么时候勾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硬朗的五官上平添了一份柔和。 随后便进了南宫浅隔壁的房间。 南宫浅盯了良久,又回想起那个不可察觉的笑意。 何田钰轻轻推了推她:“别看了,这位玉乾王可不是好招惹的主。她刚从前线回来,据说在朝堂上和太子一党的人起了冲突,眼下正是各方势力盯着的‘烫手山芋’。” “太子一党?”南宫浅摩挲着暖炉的边缘,“我记得玉乾王一向是中立的,怎会突然......” “还不是因为军饷。”何田钰压低声音,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太子借着户部的名义克扣西北军粮饷,李南音这次回来就是要讨个说法。不过太子那边早有准备,朝堂上弹劾她‘恃功而骄’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 南宫浅眼神微动。她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知道西北军对大楚的重要性。 若是能拉拢李南音,或许日后还有一番作用。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李南音!你别不识好歹!”一个尖锐的男声响起,“太子殿下肯给你台阶下,是你的福气!” “福气?”李南音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我在西北吃雪水啃硬饼的时候,太子殿下的福气怎么没分给将士们半分?” 南宫浅和何田钰对视一眼,悄悄靠近门边。 透过门缝,她看见屋内站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桌上摆着一份文书,墨迹未干。李南音斜倚在太师椅上,腿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这是最后通牒。”男子涨红着脸,“三日后朝会,你若还敢与太子作对,就休怪我们......” “休怪你们如何?”李南音突然起身,匕首“唰”地抵在男子喉间,腕间银铃骤响,“是要像当年诬陷我父亲那样,给我扣个‘谋逆’的罪名?” 男子脸色瞬间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时,李南音余光瞥见门外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手腕一转,匕首精准地削断男子一缕头发,道:“滚吧,回去告诉太子,想要我的命,先问问西北三十万将士答不答应。” 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南宫浅还没来得及躲,就见李南音推门而出,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偷听了这么久,不请我喝杯茶?”李南音抬手撑住门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 南宫浅强装镇定,侧身让开:“玉乾王请。” 屋内重新燃起炭火,何田钰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南音大大咧咧地坐下,伸手就要去拿南宫浅的暖炉。 “这是我的。”南宫浅按住暖炉,却在触到李南音冰凉的指尖时愣了一下——那双手布满伤痕,与她纤细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李南音轻笑一声,也不收回手:“南宫丞相的嫡女,不在深闺绣花,倒爱听这些腌臜事?” “玉乾王在西北浴血奋战,我不过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太子如此忌惮。”南宫浅直视着她的眼睛,“听说王爷的父亲当年也是被人诬陷谋反,不知玉乾王如今,可有洗刷冤屈的打算?” 李南音的眼神骤然变冷,反手扣住南宫浅的手腕:“你知道多少?” “不多。”南宫浅不躲不闪,“只知道当年的卷宗在户部尚书手里,而那位尚书,正是太子的岳父。”她顿了顿,“玉乾王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拿到卷宗。” 李南音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炉火映照下,南宫浅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眼中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我要太子倒台,丞相府让我掌权。”南宫浅将暖炉推过去,“而王爷需要一个在朝堂上为你说话的人。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李南音盯着暖炉里跳动的火苗,良久才开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 “就凭这个。”南宫浅从袖中取出一张密信,字迹工整却透着杀意,“这是太子党羽写给西北节度使的信,让他在王爷回程途中设伏。不过很可惜,这封信现在在我手里。” 李南音接过信,瞳孔微缩。 信纸上的朱砂印,正是太子府独有的标记。 她抬眼看向南宫浅,忽然笑了:“有趣,真是有趣。丞相府的千金,竟是只藏着利爪的狐狸。” “玉乾王过奖。”南宫浅也笑了,“比起王爷的‘孤刃破敌’,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 窗外风雪更急,屋内却暖意渐浓。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因各自的野心与目的,达成了一场隐秘的交易。 “三日后朝会,我要你在朝堂上公开这封信。”李南音将信收好,“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找到当年陷害我父亲的真凶。”李南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骜,“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南宫浅点了点头。 与李南音的合作是一步险棋,但如今,只有险中求胜,才能让她得偿所愿。 夜已渐深,李南音起身告辞。临走前,她突然回头:“对了,下次别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偷听。”她晃了晃手中的银铃,“这玩意儿,可是能听见墙角外的脚步声的。” 南宫浅望着她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这场权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2章 契玉 雪后的永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琉璃瓦上堆积的厚雪折射着冷冽的光,将宫墙内的红漆都映得泛白。 南宫浅坐在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密信的边角。 丞相府。 暮色如墨,南宫浅刚踏入角门,便听见后院传来丝竹声与女子娇笑。她下意识绕开灯火通明的主院,在经过南宫仕的书房时,被窗缝里飘出的对话钉在原地。 “老爷,太子殿下说了,这次务必要让李南音翻不了身。”师爷尖细的嗓音混着茶香飘出,“西北军饷的窟窿得有人背锅,玉乾王是再好不过的靶子。” 南宫浅屏住呼吸,将掌心按在冰凉的朱漆门上。 透过窗纸的缝隙,她看见南宫仕把玩着翡翠扳指,眼中闪过阴鸷:“告诉太子,那丫头自小就野惯了,这次弹劾奏折我已联络六部官员联名上书。只要扳倒她,丞相府就是殿下最坚实的后盾。”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南宫浅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直到屋内传来脚步声才踉跄着躲进暗影。 清梧院。 春雀正就着烛火缝补帕子,见她脸色苍白,慌忙起身:“小姐这是怎么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快喝碗姜汤暖暖。” “春雀,去把新的胭脂水粉和新裁的襦裙都拿出来。”南宫浅解下披风,指尖在铜镜上凝出霜花,“明日我要去尚书府赴宴。” 春雀捧着衣匣的手微微发抖,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可是……尚书夫人寿宴只邀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从未与尚书府往来……” “就说丞相府愿出千两白银为夫人贺寿。”南宫浅将密信塞进妆奁夹层,镜中倒影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若能见到户部尚书,我自有办法。” 次日清晨。 南宫浅身着海棠红织金襦裙,鬓边斜插一支珍珠步摇。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前时,正遇上何田钰乘着马车而来。 他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折扇轻点马车帘:“南宫小姐这是要去会情郎?” “会你个头。”南宫浅掀帘下车,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尚书府藏着李南音父亲的冤案卷宗,我要在三日后朝会前拿到手。” 何田钰挑眉轻笑,折扇挑起她一缕垂落的发丝:“难怪昨夜丞相府书房的灯亮到子时,原来我们的小狐狸在谋划大事。” 南宫浅瞪了他一眼。 他敛了笑,正色道:“巧了,尚书大人新得的《溪山行旅图》有处墨色晕染不对,我正准备去‘指点’一二。” 两人并肩踏入尚书府时,前厅已聚满京城贵女。南宫浅刚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嗤笑。 “瞧,这不是丞相府那位嫡女吗?”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执扇掩唇,“听说她娘去后,丞相大人连及笄礼都没给办。” “可不是,整日装清高,还不是巴巴来攀附尚书府?” 春桃气得要上前理论,被南宫浅按住手腕。 她端起茶盏轻抿,任由滚烫的茶水灼烧舌尖,余光瞥见二楼回廊闪过一抹玄色身影。 是李南音! 她今日未着戎装,一袭鸦青劲装更衬得身姿挺拔,腕间银铃随着步伐轻晃,正与一个男子低声交谈。 “那是尚书家的庶子苏砚。”何田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折扇轻点,“此人痴迷兵法,常与军中将领来往。” 见南宫浅垂眸,他突然凑近耳语:“当心,玉乾王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盟友。” 南宫浅沉思,却在这时听见尚书夫人的声音:“听闻丞相府千金擅制香,今日可否为大家展示一二?” 满堂目光聚焦而来,南宫浅起身福礼,仪态端庄:“夫人谬赞。小女新制了一款‘瑞雪香’,正适合冬日。” 她从袖中取出银质香炉,将磨成细粉的龙脑、沉香依次投入。青烟袅袅升起时,竟真有雪后松梅的清冽之气弥漫开来。 “好香!”满堂赞叹中,南宫浅抬眼望向二楼。 李南音斜倚栏杆,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嘴角噙着的笑意,让她想起昨夜暖炉边相触的冰凉指尖。 后园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南宫浅心中一动,借着出去透气的理由往后院走去。 穿过月洞门,便见着尚书府的庶女苏婷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嘴里自言自语着:“父亲……怎会如此……” “姐姐怎么了?”南宫浅快步走向她,瞥见了苏婷指尖的划痕,“姐姐,你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下。” 苏婷并没有理会,喃喃自语着:“谋反……镇远将军……” 南宫浅眸光微闪,蹲下身子握住苏婷颤抖的手:“姐姐别怕,有什么事,大可与我说。” 苏婷抬头望着她,语气颤抖:“我……我听见了父亲和太子殿下的密谈!” 苏婷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来。李南音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银铃骤响间,手中匕首已抵在苏瑶喉间,语气微冷:“说,听到了什么?” “玉乾王……”苏婷爬向李南音。 “玉乾王!”尚书大人匆匆赶来,额间沁出冷汗,“此乃小女胡言,还请您……” “密谈内容,我也想听。”南宫浅起身挡在苏婷身前,直视着尚书颤抖的双眼,“听闻户部尚书执掌大楚钱粮,可西北军的饷银,为何总比别处少三成?” 气氛瞬间凝固。李南音收回匕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南宫小姐何时对军务感兴趣了?” “当有人想让浴血沙场的将士寒心时,”南宫浅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正是太子党羽密信,“这封信,或许尚书大人该好好看看。” 尚书大人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何田钰摇着折扇施施然走来:“各位这是在演哪出?我这有刚得的消息,皇上派人去西北节度使处,说是要‘彻查军饷贪墨’。” 他特意加重语气,目光扫过众人,“可据我所知,西北军饷的账本,此刻就在尚书大人书房的暗格里吧?” 苏婷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往书房跑去。 南宫浅与李南音对视一眼,同时追了上去。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只见苏婷正跪在檀木书柜前,转动着暗格的机关。 “住手!”尚书大人怒吼着冲进来,却被李南音一脚踹翻在地。 暗格开启的瞬间,一叠泛黄的卷宗滑落出来,最上面那封赫然写着“镇远将军谋反案”。 南宫浅捡起卷宗,手指在“诬陷”二字上停留许久。 当她翻开最后一页,看到父亲南宫仕的名字出现在联名奏折上时,指甲深深掐进了纸里。 “原来如此。”李南音拾起那叠卷宗,银铃轻响惊飞窗外寒鸦,“当年我爹拼死守住西北防线,却被你们这些蛀虫害得家破人亡。” 她转身看向尚书,眼中杀意翻涌,“现在,该算算总账了。” “等等!”南宫浅按住她握刀的手,低声道,“三日后朝会,我们需要这些证据光明正大地扳倒太子。在此之前,尚书府必须保持原样。” 她转向浑身发抖的苏婷,道:“苏小姐,若不想尚书府满门抄斩,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暮色渐浓时,南宫浅从尚书府出来,袖中多了一本记录着太子党羽贪污的账本。 李南音倚着府外的槐树,将一枚刻着“镇远将军府”的玉佩塞进她掌心:“明日卯时,府里见。” “做什么?”南宫浅望着玉佩上的花纹,心跳漏了一拍。 “教你练剑。”李南音翻身上马,回头时眼中带着笑意,“总不能每次都让我护着你,小狐狸。” 马蹄声渐远,南宫浅握紧玉佩,寒风卷起她的裙裾。 雪封宫墙暗潮涌,雪松香里,她接过玉佩,亦接过半生风雨。 今天提前更[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契玉 第3章 霜华 卯时三刻,演武场的青石砖上凝着薄霜,李南音的玄色长靴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脆响。 她握剑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南宫浅执剑的手腕仍有些发颤,袖口垂下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倒像把精致的流苏剑穗。 “手腕要沉,像托着鎏金香炉。”她上前扣住对方的腕骨,触感细腻得像西域进贡的软玉,却在触到掌心薄茧时心头一动。 那是常年研磨香粉留下的痕迹,与她握惯刀柄的虎口老茧截然不同。 昨夜在尚书府后巷,这双手曾按住她欲斩尚书的刀刃,指尖的凉意透过铠甲,竟比西北的风雪更让人分神。 南宫浅偏头时,步摇穗子扫过她的肩甲:“玉乾王的手,比寒铁剑还凉。”说话间忽然转身,鼻尖几乎擦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原来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耳尖也会发红?” 李南音猛地后退半步,银铃在腕间撞出凌乱的响。 晨雾中,她看见南宫浅鬓边碎发被霜气凝成细晶,月白羽纱裙在风中扬起,竟比满香楼里见过的任何一幅美人图都生动。 她别过脸去看远处宫墙:“胡言乱语,今日教你‘孤刃三式’,战场上能多砍半颗人头。” “比起人头,我更想知道——”南宫浅忽然收剑,指尖划过石桌上的军事舆图,“王爷昨日在尚书府,为何盯着我制香时的眼神,像在看西北军的粮草清单?”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捏紧剑柄。 她想起那时青烟缭绕中,南宫浅垂眸拨弄香炉的模样,海棠红的裙裾铺在雪地上,竟让见惯了血与沙的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母亲妆匣里见过的,那支断了簪头的珍珠步摇。 “好看。”她脱口而出,又立刻补上,“香雾衬得你……像座庙里的观音像,让人分神。” 李南音耳尖愈发滚烫,慌忙展开舆图遮住表情,却在指腹触到玉门关标记时,想起昨夜在后园看见的场景。 南宫浅蹲在地上安抚受惊的苏婷,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了层银边,像极了军中老卒们供奉的,能护佑粮草平安的雪神。 南宫浅低头咬住唇,不让笑意漫出来。她看见李南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舆图上的西北防线,那里被朱砂圈了又圈,像极了昨夜她在账本上标记太子党羽时的笔迹。 “王爷若喜欢,明日朝会我便穿海棠红襦裙。”她指尖划过对方握剑的虎口,那里还留着前日夺密信时被木刺划破的血痕,“红漆宫墙下,倒衬得王爷的玄甲银铃,格外威风。” 李南音的银铃突然轻响。 她想起三年前在西北战场,某个雪夜收到的密信,信末画着半枝海棠,原以为是细作标记,此刻却觉得那蜿蜒的花瓣,像极了南宫浅转身时裙摆扬起的弧度。 “随你。”她生硬地推开对方的手,却在递出自己的狐裘披风时,指尖掠过对方手腕上的银铃。 那是昨日她偷偷系上的。 说是“方便在朝堂上听见你的脚步声”,其实不过是看她总被贵女们的绣鞋踩住裙角,想留个护她的由头。 二人在石灯笼下铺开账本时,晨光正穿过冰花,在南宫浅发间碎成星子。 李南音盯着她指尖划过的朱砂批注,忽然发现每个缺额数字旁,都用蝇头小楷记着太子府采办的珍宝名录。 翡翠屏风、玛瑙香炉,恰与西北将士们冻裂的甲胄、发霉的粮秣形成刺目对比。 “这里。”南宫浅的指尖停在“镇远将军旧部”的条目上,袖口的沉水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每个月的缺额,都等于三车西域锦缎的市价。王爷可记得,去年冬至你送丞相府的那匹月白羽纱?” 李南音怔住。那匹绸缎是西北商人所赠,她随手转赠,此刻却见南宫浅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玉门关:“丞相府的船队近日频繁出入此处,名义上是运送香料,实则……” 她抽出另一叠票据,正是母亲陪嫁香料庄的往来账册,“西域锦缎的入关税单,与太子府贡品清单上的数目,分毫不差。” 雪粒突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李南音望着那些工整的小楷,想起初见时南宫浅倚在满香楼窗边的模样。 狐裘雪白,暖炉生香,像朵开在冬日场里的雪梅,看似柔弱,却能在寒冬里熬出最烈的香。 “你早就知道丞相府参与克扣军饷。”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从你在满香楼递给我密信时,就已经算准了尚书府的暗格,算准了苏婷会听见密谈。” 南宫浅的指尖在“南宫仕”的名字上顿住。她想起昨夜在丞相府,透过窗缝看见父亲把玩翡翠扳指的模样,阴鸷的目光与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温柔截然不同。 “我母亲姓周。”她忽然取出颈间玉坠,正是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玉佩,“当年镇远将军副将的妻族,是不是……” “是。”李南音的声音骤然沙哑。她摸向贴身收藏的残玉,刻着“南”字的缺口处,还留着当年从乱葬岗捡回时的血渍。 原来早在十七年前,两家的玉佩就该合为一体,原来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阿浅”,不是别家的姑娘,正是眼前人。 石灯笼的火光突然明灭不定。南宫浅望着李南音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何田钰说的“玉乾王看你的眼神不像盟友”。 此刻这人眼中翻涌的,分明是被风雪磨砺十年的隐忍与不甘,却在望向她时,化作了烛火般的温热。 “明日朝会,我会站在你身侧。”她忽然按住对方握舆图的手,掌心的玉佩与对方的残玉相触,“用香粉证明太子党羽收受贿赂,用账本揭穿军饷贪墨,用母亲的陪嫁账册,撕开他们伪善的面皮。” 李南音凝视着交叠的指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乱葬岗捡到半块玉佩时,掌心被碎玉划破的疼。 那时她以为,这世上再无温暖,直到昨夜南宫浅替她挡住尚书府护卫,狐裘下露出的半截手腕上,竟有与她相似的剑疤。 有些羁绊,早在时光里埋下了伏笔。 “知道为何教你练剑?”她忽然抽手,用剑柄敲了敲舆图上的玉门关,却在对方挑眉时,耳尖再次发烫,“西北的狼崽子们,可不会怜香惜玉。若有一日我被围……” “我会用你送的匕首,割开他们的喉咙。”南宫浅晃了晃腰间的松纹匕首,正是李南音惯用的那柄,“然后把你的银铃系在旗杆上,让西北三十万将士知道,他们的将军,从不会独自赴死。” 雪不知何时停了,石灯笼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演武场的薄霜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李南音望着南宫浅眼中倒映的火光,忽然发现这双曾被她视为权谋工具的眼睛,此刻盛着比祁连山积雪更纯粹的光。 那是明知前路荆棘,仍要与她共赴风雪的坚定。 “子时去将军府地窖。”她忽然站起身,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却在递出半幅西北布防图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那里藏着父亲当年的借据,能证明西北军饷从未亏空。还有……” “还有什么?”南宫浅接过布防图,发现边缘用朱砂画着半枝寒梅,正是母亲妆匣上的纹样。 李南音转身时,马尾扫过对方鼻尖:“没什么。”却在踏出三步后,忽然顿住,声音轻得像雪:“你穿红色,比白狐裘好看。” 晨雾中,银铃的清响与南宫浅的轻笑交织。李南音盯着远处宫墙上的积雪,忽然觉得这永都的冬天,似乎不那么冷了。 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能看懂舆图密语的人,或许是因为袖中残玉终于有了可相扣的另一半,又或许,是因为某个海棠红的身影,早已在她心底,开出了比红梅更烈的花。 将军府的书房亮到寅时,两张舆图在桌上铺开,朱砂笔在玉门关与长安之间划出弧线,像极了西北将士们用热血与霜雪,在天地间写下的誓言。 南宫浅研磨香粉的声音混着李南音标注布防的笔尖声,偶尔相触的指尖,比暖炉更暖,比刀剑更利。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琉璃瓦时,李南音望着伏在案上睡着的南宫浅,月白羽纱上落着几片细雪,竟像把星子揉碎了撒在她发间。 她轻轻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对方肩上,银铃在静谧中发出极轻的“叮”。 像怕惊醒了这场,在风雪中悄然滋生的,比雪松香更绵长的情愫。 窗外,永都的雪又开始下了。 但这一次,落在将军府演武场上的雪,不再是刺骨的寒,而是像极了南宫浅制香时,那缕能穿透冰天雪地的,清冽而温暖的瑞雪香。 双更呀[猫头]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霜华 第4章 共舟 南宫浅刚刚醒来。 她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指尖触到肩头沉甸甸的玄色披风,银铃穗子正垂在肘弯处,还带着李南音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案头两卷舆图仍摊开在玉门关处,朱砂笔斜斜插在"镇远旧部"的标记旁,笔尖还凝着未干的红痕,像朵开在绢帛上的残梅。 窗棂透进的雪光在布防图上游移,映得那些朱砂圈点的粮道标记愈发刺目。 每条被截断的补给线后,都藏着西北将士冻裂的甲胄与发霉的粮袋。 "小姐!"春雀撞开门的瞬间,檐角的冰棱正巧断裂。小丫鬟发间沾着雪粒,声音发抖:"老爷带着侍卫往这儿来了!" 南宫浅迅速将舆图卷进披风暗层。指尖触到腰间松纹匕首时,突然想起昨夜李南音教她拆解暗扣的模样那人握着她的手按在机簧处,银铃随动作轻响:"若遇险情,此处藏着的孔雀胆能封喉。" 院中积雪被铁靴碾出咯吱声响。 "浅儿。"南宫仕的声音裹着风雪,"为父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铜镜映出父亲阴鸷的脸。他手中翡翠扳指泛着幽光,正是三日前太子使者佩戴的同款。 南宫浅忽然明白那日满香楼里,李南音为何要削断使者头发。 碎发间藏着的金丝,与此刻扳指上的龙纹如出一辙。 "父亲舍得让女儿远嫁?"她转身时袖中香粉簌簌洒落,瑞雪香混着龙涎在暖阁氤氲。 南宫仕瞳孔骤缩。 这是周夫人临终前调的最后一炉香。 老丞相踉跄着扶住案几,突然暴喝:"给我搜!西北布防图定在这逆女手里!" 侍卫的刀鞘撞翻博古架时,南宫浅正抚过案上未干的朱砂。 昨夜她们用香灰水浸泡过的丝帛,此刻正显露出真正的密文。 太子与西戎交易的路线,藏在舆图边缘的寒梅纹样里。 "父亲要找的,可是这个?"她突然举起半块玉佩。南宫仕的翡翠扳指应声碎裂,毒针擦着她耳畔钉入梁柱。 这枚扳指不仅是暗器,更是开启相府密道的钥匙。 春雀的尖叫中,南宫浅旋身躲过第二枚毒针。 她看清父亲眼底的癫狂,与那日尚书大人被揭穿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朝堂之上,人人皆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你以为李南音会来救你?"南宫仕的笑声裹着血腥气,"此刻她该在宫门前被射成筛子!" 南宫浅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夜李南音教她剑招时,玄甲缝隙渗出的血。 那根本不是旧伤,分明是今晨新添的箭创。原来从满香楼初见,这人就在替她挡灾。 "父亲可知..."她突然掀翻香炉,青烟中银铃骤响,"女儿制的香,能蚀人心智。" 南宫仕的狞笑凝固在脸上。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怀中,掏出一封染血密信。 是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亲笔书。 "楚怀王十八年腊月..."老丞相的喉咙发出咯咯怪响,"太子命我伪造兵部文书...镇远军接到的根本是空饷批文..." 刹那间,何田钰的折扇破窗而入。 南宫浅用匕首挑开密信火漆,染血的宣纸上,父亲的字迹与太子印鉴交织成网,将西北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兜头罩住。 "小心!" 玄色身影撞开窗棂。李南音浑身是血地摔在案几上,银铃缠着染血的绷带,手中剑却稳稳指向南宫仕咽喉:"三日前你给太子的投名状,可是用浅浅当筹码?" 南宫浅的泪水砸在密信上。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发难。 今晨朝会,本该是她们揭穿太子党羽的日子。 "浅浅,看这个。"李南音扔来半枚兵符,缺口处赫然能与她手中玉佩契合,"你母亲周夫人,是镇远将军的暗桩。" 十年前的血月夜在南宫浅眼前铺开。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原是周家与镇远军的盟约信物。当年将军察觉太子通敌,将真正的兵符一分为二,周夫人带着半枚玉符嫁入丞相府,只为在权臣身边埋下眼线。 "你娘亲为护这秘密,自愿饮下我给的毒酒。"南宫仕突然狂笑,嘴角渗出黑血,"没想到她临死前...竟把玉符藏在你长命锁里..." 李南音的剑尖没入他肩胛三寸:"所以你在浅浅及笄那年,故意纵火烧毁周夫人遗物?" 南宫浅浑身发抖。 她终于记起那场蹊跷的大火。 父亲拦着救火的家仆,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札化为灰烬。 那些焦黑的残页里,藏着足以颠覆朝纲的真相。 窗外忽然箭雨如蝗。 太子亲卫的呼喝声中,南宫浅被李南音拽进密道。血腥气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她触到对方后背密密麻麻的箭伤。 "抱紧我。"李南音的声音带着喘,"银铃里有机关,能炸开河道冰面。" 南宫浅在颠簸中握紧玉佩。母亲绣在香囊上的诗句忽然浮现眼前。 "玉门风雪埋忠骨,且将赤血荐轩辕"。 这场博弈,早在十七年前就已落下第一子。 护城河的冰层在身后炸裂时,南宫浅将孔雀胆喂进李南音口中,剧毒让伤口暂时止血,却也令将军的体温急速流失。 "别睡!"她撕开裙裾包扎伤口,发现对方贴身收藏的残破香囊,正是她去年重阳节遗落在满香楼的旧物。 李南音染血的手突然抚上她脸颊:"当年你娘亲为我爹挡箭时...也这般...咳...好看..." 南宫浅的泪水浸透绷带。她终于读懂将军眼中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不是权谋算计,而是透过她寻找故人身影的痛楚。 "你给我活下来..."她将玉佩按进对方掌心,"等平反昭雪那日,我要你堂堂正正说出..." 破晓的晨光中,银铃在冰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南宫浅背起昏迷的玉乾王,朝着玉门关方向蹒跚而行。雪地上蜿蜒的血迹,像极了舆图上朱砂勾勒的粮道。 护城河的冰面碎裂声惊起寒鸦,南宫浅背着李南音跌进刺骨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口鼻,她却死死抱住怀中的人,用尽全力划动四肢。 上游突然传来铁链绞动声,太子亲卫竟操控着绞盘放下铁网,意图将她们困在河底。 “屏住气!”李南音猛地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河底潜去。 南宫浅在浑浊水流中睁眼,看见李南音颈间血线如丝,染红了大片河水。 河底某处忽然亮起幽蓝磷火,竟是废弃的沉船残骸,船板缝隙里还卡着锈迹斑斑的箭矢。 正是当年镇远将军沉船殉国的那艘战船。 铁网擦着船舷落下,南宫浅被水流冲得撞上桅杆,后腰顿时火辣辣地疼。 李南音突然扯开她的发带,将银铃系在她腕间,又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束腰布条,把两人紧紧捆在一起。 水流裹挟着碎冰冲击而来,南宫浅在窒息边缘抓住船板上的铜环,却摸到刻着“镇北”二字的篆文。 那是母亲生前常绣在香囊上的字迹。 水面炸开无数水花,亲卫们开始下潜搜寻。李南音突然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按进沉船残骸的破洞中。 狭小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在水面上方凝成白雾。南宫浅感受到李南音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对方颤抖着覆在她背上的手。 箭矢穿透的伤口不断渗血,在冰凉的河水中却烫得惊人。 “闭眼。”李南音沙哑的声音混着气泡,“我要引开他们。” 南宫浅死死攥住她的衣襟,用尽全力摇头。 水流突然剧烈震荡,竟是有人往河中投掷了火药! 爆炸掀起的气浪将两人掀翻,李南音毫不犹豫地翻身护住她,后背重重撞上木梁。 碎石如雨点落下,南宫浅感觉有尖锐物刺入肩膀,但更疼的是腰间传来的撕裂感。 捆绑的布条被炸开了。 “活下去!”李南音的吼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南宫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推出破洞。她在急速上浮中看见李南音抽出匕首,划开自己的另一处伤口,鲜血如红绸在水中散开,吸引着所有亲卫的注意。 水面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她再次潜入,沉船周围只剩下翻涌的血水。 当她被水流冲到下游芦苇荡时,天色已近黄昏。 南宫浅浑身湿透地爬上岸,腕间银铃不知何时缠上了水草,却依旧倔强地发出微弱声响。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慌忙躲进芦苇丛,却听见熟悉的嗓音:“南宫浅!” 何田钰翻身下马,墨绿色长衫沾满泥污,手中折扇已换成寒光凛凛的长剑。 他看见南宫浅肩头的伤口,脸色瞬间惨白:“李南音呢?” 南宫浅攥着银铃的手开始发抖,突然发现铃舌上刻着半朵梅花。 与母亲遗物暗格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她望向河面,残阳将水波染成血色,恍惚间又看见李南音最后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她在河底……”南宫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感觉她还活着。” 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道:“何田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周家和镇远将军的秘密,不止兵符这么简单?” 何田钰瞳孔骤缩,从怀中掏出一封烧焦的信笺:“我在尚书府废墟找到的,提到‘银铃藏钥,沉船启密’。”他的目光落在南宫浅腕间,“玉乾王的银铃,该不会就是打开沉船密室的钥匙?” 芦苇荡突然传来异响,两人同时握紧兵器。 黑影从水中破水而出,玄色劲装破破烂烂,却依旧挡不住那道熟悉的身影。 李南音浑身是血地站在夕阳里,手中还攥着半截断剑,剑尖挑着个用油布裹着的匣子。 “小狐狸,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在说出下一句时突然踉跄,“原来……我爹把证据……藏在了自己的……战船里……” 南宫浅冲过去接住她,摸到她后背伤口处凸起的异物 有人用鱼骨临时缝合了伤口。李南音将匣子塞进她怀中,银铃与匣盖上的梅花印记严丝合缝,发出“咔嗒”轻响。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三人围坐在芦苇丛的篝火旁,匣中泛黄的书信展开,不仅有太子通敌的铁证,更藏着先帝遗诏的残页。 当年镇远将军拼死守护的,是阻止太子谋逆篡位的最后一道防线。 南宫浅握紧李南音的手,发现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银针,针尖还沾着诡异的蓝紫色。 是太子用来暗杀的独门毒药。 “后日我会上奏给皇上。”李南音将银针扔进火堆,火焰瞬间窜起幽蓝,“我们带着这些,去揭开十七年前的真相。不过在此之前——” 她突然倾身,唇几乎擦过南宫浅耳畔,“小狐狸,你得教我怎么用香粉,把这些证据变成烧不毁、泡不烂的铁证。” “那你得答应小狐狸,”南宫浅用指腹摩挲着李南音的脸,“以后不许逞强。” 芦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篝火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李南音轻笑出声:“以后,都不会了。” 苇影摇曳篝火畔,指尖轻触间,轻笑藏千言。 何田钰默默将披风盖在她们身上,却在转身时瞥见南宫浅腰间。 不知何时,李南音的匕首已经和她的香囊系在了一起,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第5章 朝雪 永都的晨钟撞碎五更寒时,将军府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南宫浅提着描金食盒闪身而入,袖口的沉水香混着药味,在结满冰花的廊下荡出淡淡涟漪。 昨夜,她在香料坊熬了整宿,将西域蜂胶与雪山顶冰蚕的丝胶融在一起,专为李南音背上的箭伤调制了防水的金疮膏。 演武场的石灯笼还亮着,玄色身影正对着丈二木人桩挥剑。银铃在腕间震出清响,每一剑都带着西北狼崽子的狠劲,却在看见她时骤然收势。 剑尖离木人桩咽喉寸许,木屑纷飞中,李南音偏头擦汗,耳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伤口还在渗血。”南宫浅放下食盒,掀开棉袱露出青瓷碗,“昨夜泡的冰蚕胶该凝了,比军中的金疮药顶用三倍。” 李南音摸了摸后背,铠甲下的里衣果然黏腻。 她望着南宫浅指尖沾着的金黄药膏,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护城河底,这人用撕成条的裙裾为她包扎伤口,指尖的温度比篝火更烫:“你昨夜又没合眼?” “要怪就怪某人。”南宫浅示意她转身,“谁让你把沉船里的遗诏残页全摊在案上,害我得用香灰水逐字拓印。” 指尖触到结痂的伤口时,她忽然顿住。 那些交错的疤痕里,新添的箭创呈诡异的紫黑色。 正是太子独门毒药的痕迹。 李南音察觉到她的僵硬,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担心,我早让军医把毒血剜了。” 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银铃,那是昨夜她亲手换的新铃舌,刻着完整的寒梅纹样。 “昨夜何田钰送来消息,六部尚书中有三人愿附议我们的折子。” 南宫浅低头咬住唇,将药膏轻轻抹在伤口周围:“我在父亲的密道里发现了账本,太子这些年私扣的军饷,足够在玉门关外建十座粮仓。” 想起密道墙壁上刻着的“周”字,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今早试了试,这玉符能打开沉船密室的暗格。” 李南音转身时,铠甲带起的风刮落她鬓边步摇。珍珠碎在青石板上,却见她从食盒底层抽出一卷黄绫。 正是沉船里找到的先帝遗诏残页,边缘用金线绣着半枝寒梅,与南宫浅母亲妆匣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卯时三刻,随我进宫。”李南音忽然握住她的手,将遗诏塞进她掌心,“今日朝会,我要你站在御阶之下,用香粉将这些证据‘钉’在金銮殿上。” 南宫浅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在芦苇荡,这人用鱼骨缝合伤口时,还能笑着说“西北的狼崽子都这么练出来的”。 指尖划过遗诏上“立嫡”二字,她忽然明白,十七年前的血案,从来不是简单的军饷贪墨。 太子为夺嫡,绞杀所有知晓先帝遗诏的忠良。 “好。”她将食盒里的鎏金香炉揣进袖中,“我新制了‘固影香’,能让墨迹渗入青砖三尺。等太子党羽跪下时,正好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罪证,是如何长在金銮殿的砖缝里的。” 晨雾中,两人的身影在宫墙下交叠。 李南音的玄甲映着初升的太阳,南宫浅的月白羽纱裙上绣着暗纹寒梅,远远望去,倒像是从同一幅铁血丹青中走出的双生花。 金銮殿的铜钟响过九声,文东武西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南宫浅跟着何田钰站在文官末位,袖中香炉正散出淡淡青烟。 那是用祁连山雪水调和的香粉,能让所有沾过墨的纸张在日光下显形。 她看见李南音站在武将排头,银铃随着甲胄轻响,目光如刀扫过太子党羽聚集的右班。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李南音的声音撞在蟠龙柱上,惊起梁间尘埃。 她向前半步,腰间松纹匕首寒光一闪,“西北三十万将士的军饷,被太子党羽克扣七年,累计银粮可填护城河三次!” 殿中哗然。太子猛地起身,玉笏击在御案上:“玉乾王休要血口喷人!户部账本清清楚楚——” “账本?”南宫浅忽然踏步向前,袖中香炉倾斜,香粉如细雪落在殿中青砖。她指尖划过李南音递来的账册,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朱砂数字与太子府的采办名录渐渐显形,“诸位大人不妨低头看看,这些被贪墨的军饷,是如何变成太子殿中的翡翠屏风、玛瑙香炉的。” 文官们惊呼声中,青砖缝里渗出点点朱红,竟与账册上的数字一一对应。 何田钰摇着折扇轻笑:“这是南宫小姐独门的‘显影香’,但凡沾过银钱交易的墨迹,遇香即显。太子殿下,您袖口的珊瑚珠,可还带着西域商队的沙砾?” 太子脸色铁青,忽然指向李南音:“她私藏先帝遗诏,意图谋反!” “遗诏在此。”李南音解开甲胄,从贴身衣内取出黄绫,银铃骤响间,寒梅纹样在殿中投射出巨大光影。 “十七年前,镇远将军拼死护下的,是陛下您登基的诏书。而有些人——”她目光扫过南宫仕的空位,“却为了权位,构陷忠良,让西北将士在雪地里啃硬饼,自己在暖阁里把玩翡翠扳指!”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羽林卫统领浑身是血地撞门而入:“陛下!太子府私藏甲胄三千,就在城西地窖!” 南宫浅望着御座上骤然绷紧的龙袍,忽然明白李南音为何坚持要在朝会时打开沉船密室。 那些藏在战船暗格里的甲胄编号,分明与太子府地窖的一模一样。 每副甲胄的护心镜上,都刻着当年镇远军的狼首徽记。 “拿下!”楚怀王楚钦的声音带着颤音。太子踉跄后退时,袖中滑落的密信正飘向南宫浅。她低头看着信末的朱砂梅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浅儿,看见带梅花印记的信,就去找穿玄甲的人。” 殿中混乱间,李南音忽然靠近她,压低声音:“等下随我去偏殿,陛下要单独看遗诏。” 铠甲下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让南宫浅想起昨夜篝火旁,这人用披风裹住她时的温度。 偏殿的烛火被风雪吹得明灭不定。 楚钦接过遗诏的手在发抖,目光落在“立皇次子为太子”的朱砂字上,忽然看向李南音:“当年你父亲……” “臣父用战船堵住玉门关缺口时,”李南音单膝跪地,银铃垂在青砖上发出清响,“曾让副将冒死送出半幅布防图。那图上的血手印,臣至今仍带在身上。”她解开护腕,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印记。 当年镇远将军用鲜血拓下的玉门关地形。 南宫浅忽然想起在将军府看见的舆图,边缘的寒梅纹样里藏着的,原来不止军饷路线,还有先帝遗诏的藏匿地点。 她取出母亲的半块玉佩,与李南音的残玉相扣,合为完整的狼首徽记:“陛下,这是当年周家与镇远军的盟约信物,每一道刻痕,都记着一桩被贪墨的军饷。” 楚钦忽然掩面长叹。当他再抬头时,眼中已无昨日的犹疑:“拟旨,追封镇远将军为镇北王,玉乾王李南音世袭罔替。至于太子……”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着宗正寺看管,即日起禁足,无我之令,不得放行!”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南宫浅跟着李南音走出偏殿,看见何田钰正倚在廊柱上,折扇轻点掌心:“恭喜两位,这盘棋,终究是你们赢了。” 李南音忽然转身,望向金銮殿上飘落的细雪:“赢了吗?西北的将士还在等粮草,玉门关的城墙还在漏风,而那些在账册上按过手印的蛀虫——”她摸向腰间匕首,“还没来得及用血祭旗。” 南宫浅望着她被雪光映亮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场权谋博弈从来不是终点。 她取出袖中香炉,将最后一点香粉撒向空中:“明日随我去丞相府。” 青烟中,她的目光落在李南音腕间银铃,“我要让父亲的书房地基里,永远渗着‘镇远军’三个字,让所有妄图贪墨的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忠良的骨血上。” 李南音忽然笑出声。 银铃在风雪中撞出清越的响,她抬手替南宫浅拂去发间雪粒,指尖划过对方冰凉的耳垂:“好。但在此之前——” 她忽然凑近,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想先去趟满香楼,试试你新制的‘瑞雪香’,配着何田钰的碧螺春,应该不错。” 宫墙下,积雪反射着琉璃瓦的光。 南宫浅望着李南音铠甲上凝结的冰花,忽然发现,这人眼中倒映的,不再是朝堂上的刀光剑影,而是像极了那年在满香楼初见时,她倚着窗边的模样。 狐裘雪白,暖炉生香,却比任何兵器都更让人心动。 “好。”她忽然握住对方的手,将玉佩与残玉紧紧扣在一起,“但你得先让我给你换药。” 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老茧,她忽然轻笑,“西北的狼崽子,也该学学怎么被人护着了。” 风卷起殿角的铜铃,与李南音腕间银铃交相辉映。雪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狼首徽记的影子。 那是忠骨与权谋的交织,是雪松香与沉水香的缠绕更是两个灵魂。 在血与火中,她们终于找到了能彼此相扣的温度。 这一日,永都的雪,终将化在春日的晨光里。 有些东西,在冰天雪地中悄然埋下了种子,其中两人并不自知。 雪霁宫墙明如镜,照见双影踏阶行。 金銮殿的青砖上,香粉凝成的“忠”“义”二字,正随着阳光渐渐渗入砖缝。 她们的羁绊在这血火权谋中愈发浓烈。 [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朝雪 第6章 寒梅 永都的雪停了三日,寒意却依旧执拗地盘踞在天地之间。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石砖蒙着一层薄霜,晨光斜斜洒落,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宛如无数把藏着锋芒的小剑。 南宫浅一袭月白襦裙,外披雪白狐裘,手中握着鎏金香炉,袅袅青烟自炉盖的镂空花纹中升腾而起,萦绕在她身侧,为她添了几分朦胧的仙气。 远处,李南音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劲装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愈发英武。 她手持长剑,在雪光中舞动,剑光闪烁,似银河倾泻,又似流星划破夜空。每一次挥剑,腕间的银铃便随之震颤,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惊起一片“呱呱”的叫声,在寂静的演武场上空回荡。 “今日教你‘雪刃十三式’。”李南音收剑入鞘,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附着在她的睫毛上,宛如点缀着细碎的钻石。 她微微喘息着,眼神专注而认真,“招式像制香般讲究层次,第一式破风,需借由剑势劈开空气,如利刃破竹,第二式——” “像揉碎龙脑时的腕力。”南宫浅忽然莲步轻移,款步上前,握住了李南音握剑的手。 她的指尖轻柔地划过对方虎口处的老茧,那粗糙的触感与自己细腻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王爷示范时,可别藏着掖着。”说话间,她抬眸,一双美目含情,直直望进李南音眼底。 李南音耳尖瞬间发烫,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她反手用剑柄轻轻敲了敲南宫浅的手背,“小狐狸倒是看得仔细。”话音刚落,她却转身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盒面绣着暗纹寒梅,透着一股雅致。 “战后在西戎市集寻的,你且看看。”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期待。 锦盒开启的刹那,南宫浅瞳孔微缩,呼吸也不禁一滞。 一支鎏金簪子静静卧在柔软的缎面中,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寒梅,花瓣纤薄细腻,仿若真的被冰雪雕琢而成。 花蕊处嵌着细碎银铃,随着轻微的晃动,发出悦耳的轻响。梅枝缠绕着狼首纹样,苍劲有力。 “在乱葬岗捡回半块玉佩那日,”李南音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沙哑,似是被某种情绪哽住,“我娘的妆匣里也有支类似的簪子。老军医说,这是周家女儿出嫁时的聘礼。”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南宫浅的反应,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 南宫浅指尖微微发颤,缓缓抚过梅枝纹路,忽然发现花蕊处刻着细小的“南”字,与自己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 周氏临终前的话语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浅儿,寒梅开时,便有人来接你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原来你早让人查过。” 她任由李南音将簪子插入发间,银铃与步摇穗子相撞,惊起肩头落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一场梦幻的雪雨。 “西北的狼崽子不懂风雅。”李南音的手掌覆在南宫浅握香炉的手上,她的手带着常年握剑的粗糙,却温暖有力,“只知道这簪子的梅枝,像极了第一次见你时,你倚着满香楼窗边的剪影。”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冬日。 雪光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青砖上,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南宫浅望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玉乾王送定情信物,倒像在战场上递战书。”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却也难掩心中的甜蜜。 “若这是战书——”李南音忽然倾身,鼻尖几乎擦过南宫浅的,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我要你缴械投降,用余生制香时,都想着我。”她的声音低沉,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已是子时三刻。夜色深沉,寒风呼啸,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卷入无尽的黑暗。 南宫浅转身时,发间银铃扫过李南音下巴,惊得对方后退了半步。 她取出袖中香粉,在石桌上轻轻撒出寒梅形状,动作优雅而娴熟:“明日朝会后,随我去丞相府旧宅。” 李南音的指尖蹭过她耳后碎发,温柔地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那里不是被南宫仕改作了香料库?”她的眼神中透露着疑惑,也带着一丝担忧。 “是我母亲的陪嫁产业。”南宫浅握住对方手腕,将银铃贴在自己心口,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昨夜梦见母亲说,香粉铺子的地窖里,藏着能证明你父亲清白的最后一份文书。” 李南音的瞳孔骤缩,脑海中忽然想起沉船密室里那封未燃尽的信笺,落款处是周家香料庄的印记。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反手扣住南宫浅的腰,将人抵在石灯笼旁,雪松香气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浓郁得让人沉醉。 “为何不早说?”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也带着一丝埋怨。 “因为——”南宫浅仰头望着她,雪落在李南音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我想让你陪我看一次,母亲生前最爱的瑞雪香如何浸透青砖。” 她的眼神中满是期待与眷恋。 世间万物都不再重要,唯有眼前人与那段逝去的回忆。 子时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飘落。两人裹着披风躲在马车里,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南宫浅靠在李南音肩头,听着她腕间银铃与车轴声应和,宛如一首动听的乐曲。丞相府旧宅的铜锁锈迹斑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 南宫浅用母亲的玉簪挑开暗扣,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地窖里积着半尺厚的雪,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李南音突然按住南宫浅的肩,眼神警惕,手中匕首出鞘,寒光映着蛛网,显得格外阴森。墙角蜷缩着一具骸骨,手中紧攥着染血的账本,仿佛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周夫人的陪嫁丫鬟。”南宫浅认出对方腕间的银镯子,正是母亲生前所赐,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转,“当年那场大火,她替我娘送过密信。”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在此刻一一浮现。 李南音蹲下身,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挑开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盖着户部尚书的印鉴。她忽然握住南宫浅的手,按在账本某处:“你闻,这墨香里混着西域藏红花。” “是太子党羽的密语标记。”南宫浅指尖发颤。 “母亲当年就是用这香味传递情报。”她忽然想起何田钰说过的“银铃藏钥”,心中一动,将李南音腕间银铃摘下,对准墙壁上的梅花暗纹。 机关开启的声响中,暗格里掉出个檀木盒。 南宫浅屏住呼吸打开,里面是半幅布防图与一封血书,落款处“镇远将军”的指印仍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阿浅,”李南音的声音突然沙哑,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母亲至死都紧攥着这支簪子。” 她从骸骨发髻间取出支断簪,正是与南宫浅发间那支成对的寒梅样式。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十七年前,那段充满血泪与遗憾的岁月。 雪光透过气窗落在断簪上,南宫浅想起母亲梳妆时的侧影,发间总别着支素银簪子。 可惜斯人已去,只留念念不忘之人在人间徘徊。 “她用簪子刻下密道方位,”李南音将断簪放进南宫浅掌心,声音暗哑,“却没来得及告诉你,簪头的梅花能合为一体。” 两枚簪头相扣的瞬间,地窖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 石壁缓缓打开,露出满墙的密信与军饷记录,仿佛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宝库。 最显眼处挂着幅画像,画中女子身着戎装,英姿飒爽,臂弯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神温柔而坚定。 旁边站着位温婉女子,正是南宫浅的母亲,她的笑容恬静而美好,如同春水般荡漾。 “这是……”南宫浅指尖抚过画像,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发现母亲腰间挂着的香囊,正是自己从小佩戴的瑞雪香样式。 她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感受到了那份跨越时空的爱与牵挂。 “是我爹与周夫人的最后一面。”李南音声音发颤,往事如刀,割着她的心,“他们用香粉密语传递情报,用寒梅纹样做标记,而我们——” “而我们在十七年后,再度重逢。”南宫浅转身时,发间金簪与李南音的银铃相撞,碎成一片银光。 她忽然转身踮脚,在对方耳垂上落下极轻的一吻,“这算是西北狼崽子的投降礼?”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俏皮,也带着无尽的深情。 李南音猛地扣住她的腰,银铃在寂静的地窖里撞出急促的响。她望着南宫浅眼中倒映的雪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乱葬岗,半块玉佩划破掌心时,她以为自己握住的是整个世界的冰冷。 直到此刻,怀中人的温度透过狐裘传来,比祁连山的篝火更灼热,比世间一切都温暖。 “不是投降,是归降。”她低语在对方耳边,声音低沉坚定,“从看见你倚在满香楼窗边的那刻起,我的剑,我的心,都归你调遣。” 南宫浅的指尖攥紧对方衣襟,触到内衬里凸起的硬物——是她送的香囊,里面装着能解百毒的雪松香。 她忽然轻笑,将断簪插进李南音发间:“那玉乾王可愿做我的副将,陪我制香,陪我看雪,陪我在这吃人的朝堂里,杀出个干干净净的天下?” “愿为你提剑守香炉,愿为你踏碎这山河浊。”李南音的银铃滑落在南宫浅锁骨处,冰凉的金属混着体温,烫得人眼眶发酸。 “不过小狐狸,下次制香时,能不能别把我锁在演武场喂西北风?”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撒娇,也带着无尽的宠溺。 “那要看将军表现。”南宫浅用指尖拨弄对方耳坠,那是她偷偷将自己的珍珠步摇拆了改制的,“比如现在,先学会用香粉掩盖身上的血腥味。” “好 ”李南音忽然拦腰将人抱起,银铃与金簪在风雪中交相辉映,宛如两颗璀璨的星辰。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亲眼看你用瑞雪香,把这些罪证永远钉在丞相府的地基里。” 雪越下越大,两人的脚印在旧宅积雪上蜿蜒成线,如同命运的轨迹。 南宫浅望着李南音铠甲上的雪粒,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却在触到对方眉骨旧疤时,被一把按在门框上。 “知道为何总让你走在我身后?”李南音的鼻尖蹭过她的,呼吸混着雪松香扑在脸上,“因为这样,我既能用身体为你挡箭,又能看见你的发簪在风雪中,像极了我娘说过的,能护佑粮草平安的雪神。” 南宫浅的泪水忽然砸在对方手背上,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进襁褓的玉佩,想起李南音在护城河底用身体护住她的模样。 命运早有安排,让两个背负着血与债的灵魂,在冰冷的寒冬里,长成了彼此的暖炉与铠甲。 “以后我要走在你身侧。”她将断簪与金簪缠在一起,别在李南音发间,“像这对簪子一样,断了能拼合,折了能重生,永不分离。” 李南音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梁间尘埃。 她低头吻去南宫浅睫毛上的雪花,银铃与金簪的碎光落了满地,像撒了把星星在这暗室里。 远处传来五更的钟声,永都的雪终将停在黎明前。 但有些东西,早已在彼此心底,酿成了比瑞雪香更绵长的情意。 “好,永远不分离。”李南音的声音轻得像雪,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等扳倒太子,我带你去玉门关看胡杨。那里的雪落在你发间,会比这金簪子还好看。” 南宫浅抬头望进对方眼底,那里盛着比祁连山更辽阔的星空,在眼中倒映出星河烂漫。 这场始料未及的相遇,终将在彼此的眸中,长成最坚韧的羁绊。 雪松香与沉水香在暗室里氤氲,像极了命运交织的轨迹。 情丝万缕,西北的雪融进香炉,融成彼此最滚烫的温度。 冷冽与温柔相遇,终成最烈的芬芳。 抽出点时间提前写一下[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寒梅 第7章 香方 永都的休沐日裹着层蜜色的光晕,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石砖沁着薄霜,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玉色。 南宫浅临窗而坐,银质香炉正吞吐着瑞雪香的青烟,雪松香混着龙脑的清冽,与窗外未融的积雪缠绵交融。 她垂眸研磨香料,月白襦裙的广袖滑落至手肘,腕间银铃轻晃。那是李南音亲手所系,铃舌上半朵寒梅刻痕,此刻正随着捣药杵起落,在寂静中撞出细碎清响。香炉旁的雪松木匣里,还躺着几枚未干透的香饼,边缘印着她指尖的月牙形细纹。 "这瑞雪香里藏了什么蹊跷?"玄色身影自月洞门转出,李南音卸去戎装,鸦青软缎长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袍角绣着的暗纹狼首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腰间松纹匕首的穗子扫过青石地面,带起几粒细小的雪沫。 她腕间银铃少了铠甲衬底,响声也褪去几分锐利,带着慵懒的韵味。靴底碾过残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雪松混着金疮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凑近香案时,发间束发的玄色缎带不经意间滑落,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倒添了几分随性。 李南音鼻尖几乎要触到炉盖的镂空寒梅纹,忽然眯起眼睛,"往日闻着是雪后松梅,今日怎多了些酸甜气?"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香炉边缘,像缀了一圈晶莹的珍珠。 南宫浅握着捣药杵的手微微一顿,晨光恰巧落在李南音微敞的领口。 前日换药时瞥见的箭伤红痕还未完全消退,此刻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她指尖碾过碎冰般的龙脑香,细碎的粉末簌簌落在青瓷碗里,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王爷倒像西北戈壁的沙狐,鼻子这般灵。"说着故意凑近几分,发间的沉水香混着新添的青梅甜意,直直往李南音鼻端钻去。 李南音耳尖微动,伸手去拿案头的香方。宽大的袖口拂过炉沿,惊起一缕青烟如灵蛇般缠上她指尖。泛黄的宣纸上,"瑞雪香"三字以瘦金体写就,笔锋秀逸如寒梅枝桠。 香方针尖列着雪水、龙脑、沉香,末尾"青梅半颗"的小字,墨迹犹带着几分湿润。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想起三日前在丞相府旧宅地窖,南宫浅往她伤药里偷偷拌青梅膏时,指尖残留的酸甜触感。 "青梅?"李南音指尖点在那二字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你制香总爱添些古灵精怪的东西。"话音刚落,就见南宫浅取过青瓷碗,将磨好的香粉与雪水缓缓调和。玉指沾了浅碧色的膏体,在碗沿轻轻划出半朵梅痕,动作优雅得像在描绘一幅工笔画。 "良药苦口,总得有些甜头。"南宫浅忽然抬起头,眼波流转,"就像王爷教我练剑时,总把最难的''雪刃十三式''藏着掖着,却在我手划破时,偷偷用军粮里的糖渍梅子哄人。"她故意拖长尾音,语调里带着几分娇嗔,"那次在演武场,某人明明背过身去,耳尖却红得像祁连山的晚霞。" 李南音的指节在香方上叩出轻响,耳尖果然又开始发烫。 那日青石砖上,南宫浅忍痛挥剑,剑穗扫过她耳畔时,发丝间飘落的沉香屑还带着体温。当时自己背过身去摸出皱巴巴的糖纸,却被那狡黠的小狐狸瞧了个正着。"西北军里哪来的糖渍梅子,不过是军医的伤药甜些。"她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外的残雪,却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南宫浅。 "哦?"南宫浅放下捣药杵,起身时故意擦过对方手臂,丝绸相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李南音的袖口,"那前日你在满香楼,何田钰说你袖口沾着青梅渍,又是从何而来?"说话时睫毛轻颤,眼尾微微上挑,像只偷腥得逞的猫儿。 李南音猛地后退半步,银铃在腕间撞出一串凌乱的响,前几日在香料坊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现在脑海。 南宫浅正往青梅膏里加糖,青丝垂落遮住侧脸,专注的模样比春日海棠更动人。自己看得入神,袖口不慎沾了膏渍,慌乱中竟用袖口去擦,不想全被何田钰那厮瞧了去。 "胡闹。"她嘟囔着,耳尖的红意却渐渐蔓延到脖颈。 南宫浅轻笑出声,将调和好的香泥倒入模具。雪松香混着青梅甜意弥漫开来,宛如一片粉色云霞,与李南音耳尖泛起的红晕相映成趣。 她忽然凑近,指尖拂过对方发烫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李南音忍不住颤了颤:"王爷可知,这瑞雪香的新方,缺一味点睛的引子?" 李南音的呼吸陡然一滞,看着南宫浅眼中流转的狡黠,忽然想起初见时满香楼的雪。 那雪落在她狐裘上,白得纤尘不染,竟比玉门关的冬雪还要纯净。而此刻近在咫尺的人,眼尾微微泛红,睫毛上还沾着研磨香料时的细粉,像缀了层星子。 她反手握住对方手腕,银铃与金簪相触,惊落了檐角的冰棱,"又在耍什么把戏?" "需得玉乾王耳尖一点红。"南宫浅踮脚在她耳边呵出热气,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青梅香。 她趁机将香泥模具塞进李南音手里,指尖故意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一瞬,"方才调香时忽然想起,那年在尚书府看王爷与人对峙,耳尖就是这般红法。"说着还轻轻咬了咬下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李南音的指尖触到冰凉的模具,却觉掌心发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尚书府后园,海棠红襦裙的少女在青烟中抬眸,鬓边珍珠步摇轻晃,而她本该盯着香炉,目光却总被那抹艳色勾去。"小狐狸!"她低喝一声,却在南宫浅转身时,看见她发间那支鎏金寒梅簪。正是自己从西戎市集寻来的簪子,花蕊处的"南"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与她腕间银铃上的半朵寒梅遥相呼应。 "王爷若是嫌这配方古怪,"南宫浅将成型的香饼放入雪松木匣,故意叹了口气,声音忽轻忽重,"我便换了去。"她指尖抚过木匣边缘,忽然抬头,眼含笑意,"只是可惜了这''玉乾王耳尖红''的绝妙配方,以后怕是再难寻到这般契合的香引。" 李南音盯着她发间簪子的银铃,想起昨夜灯下南宫浅替她拆洗绷带,发丝拂过胸口的痒意。 她突然抢过木匣,指尖擦过对方手背,顺势握住那只温软的手:"本王觉得甚好,尤其是这青梅的酸甜——"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拇指轻轻摩挲着南宫浅手背上的细纹,"倒与某人的性子很是相像。"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春雀的声音:"小姐,丞相府派人来请您回府一道品茶。" 南宫浅耳根泛红,轻轻挣扎着想从李南音手中脱出,却被握得更紧。 "早些回来。"李南音的声音低哑,拇指摩挲着她腕间银铃,将人又拉近了几分。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她望着南宫浅眼中自己的倒影,"演武场新砌了暖阁,你说要晒香粉的。"说话时气息拂过南宫浅的唇瓣,惹得对方睫毛轻颤。 "知道了,玉乾王。"南宫浅抽出衣袖,却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玉上刻着的半朵寒梅正好贴合她的虎口。"午后若下雪,便去满香楼等我,新制的瑞雪香该配碧螺春。"临走时还调皮地眨了眨眼,转身时发间的银铃扫过李南音的手背,留下一道酥麻的触感。 马蹄声渐远时,李南音仍站在廊下,掌心里的暖玉刻着半朵寒梅。 她望着南宫浅离去的方向,想起方才对方转身时,发间银铃扫过自己下颌,那触感比祁连山的雪水更凉,却让心跳失了节律。 李南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玉,想起方才调香时,南宫浅垂眸专注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唇角还沾着一点香粉,像颗误入人间的星子。 书房檀木案上还摊着兵书,李南音随手翻开,却瞥见案角压着的瑞雪香香方。她指尖划过"雪水三升,青梅半颗",忽然想起南宫浅调香时总爱咬着下唇的模样,便忍不住凑近细看。 香方针尖,不知何时多了行极细的朱砂小字,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雪水三升,青梅半颗,再加玉乾王耳尖一点红。"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收紧,将宣纸攥出褶皱。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傻笑,耳尖又开始发烫。 她小心翼翼地将香方对折,塞进贴身的衣襟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人的心意贴得更近。 窗外的雪又开始落了,细密的雪沫扑在窗棂上,却暖得像南宫浅指尖的温度。案头的香饼散着清冽甜香,混着雪松与青梅的气息,竟比西北军帐里供奉的雪神香还要绵长。 她忽然低笑出声,银铃震落砚台边的雪粒。 那夜在护城河底,自己拼死护着的,不只是周家的玉佩。 腕间银铃轻响,恍惚间似又听见满香楼初见时,那声慵懒的轻笑,与此刻香方针尖的朱砂小字,在永都的雪光里,织成了比寒冬更绵长的羁绊。 李南音此刻站在书房中,对着一张香方傻笑的模样,若是被西北军的将士们瞧见,怕是要惊掉一地下巴。可她却忍不住,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狡黠又温柔的身影,连窗外的雪都似乎带着甜味。 第8章 机深 永都的雪粒子扑在丞相府朱漆大门上,如撒碎玉。 南宫浅下马车时,檐角冰棱坠地碎裂,惊得门环上栖鸦振翅,翅尖拂落门匾积雪,露出"丞相府"三字斑驳描漆。 春雀捧暖炉的手缩了缩,炉中龙涎香混着雪气,竟与将军府演武场的沉水香有三分相似。 "小姐可算归来,老爷在暖阁候着呢。"门房刘伯佝偻着背掸去她肩头落雪,枯瘦手指在狐裘上稍作停留,那是母亲周夫人的陪嫁狐裘,领口暗纹绣着半朵寒梅,与她发间鎏金簪子的梅枝遥遥相映。 暖阁地龙烧得正旺,南宫仕斜倚紫檀木榻,翡翠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 炕桌上摆着羊脂玉茶具,琥珀色茶汤自壶嘴注入白瓷杯,热气里裹着一丝龙脑香。 "父亲今日竟有闲情烹茶。"南宫浅敛衽行礼时,袖中香粉盒轻叩腰间匕首,那是李南音三日前所赠,言明"西戎淬毒匕首,剑柄藏解药"。 南宫仕放茶盏的手微顿,扳指在烛光下泛幽光:"你母亲生前最爱龙脑香配普洱。"指节轻敲案几,"去岁太子殿下所赠''雪顶龙芽'',你且品来。" 茶汤入喉微涩,南宫浅垂眸搅茶沫,看深褐液体中浮沉着蜷曲茶叶,恰似尚书府地窖里蜷缩的骸骨。 她忽忆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亦是这般冰凉硌手。 "听闻你近日频往将军府去?"南宫仕忽放茶盏,杯底与案几相碰脆响,"玉乾王李南音甫从前线归,身上煞气重,浅儿当少沾染。" 窗外雪粒子打在窗棂沙沙作响,南宫浅望父亲指节泛白的手,忆起三日前尚书府地窖,李南音剑尖挑开暗格时,腕间银铃震落的蛛网尘埃。 "父亲说笑了,"指尖摩挲杯沿,"不过是往询些军务,丞相府亦当为西北军尽绵薄。" "军务?"南宫仕冷笑,扳指重重磕在桌案,"女子舞刀弄枪成何体统!你可知那李南音在西北杀业几何?当年其父被定谋逆罪时,她连眼睫都未动分毫。"南宫仕忽凑近,雪松熏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浅儿,听为父一言,太子殿下乃正统,随玉乾王,恐为其狼子野心所累。" 南宫浅指甲深掐掌心,曾经护城河底李南音以身为盾时,玄甲缝隙渗出的血珠。那血珠落在月白裙裾,晕开形状竟与母亲妆匣里的寒梅暗纹无二。"父亲所言极是,"垂眸掩去眼底暗潮,"只是女儿不解,玉乾王缘何与太子龃龉?" "哼,还不是为了那军饷!"南宫仕灌下热茶,指节在杯沿碾出青白,"那野丫头仗着掌兵,便欲插手朝堂。浅儿须记,武将最是贪得无厌,当年镇远将军不就是欲拥兵自重,才落得满门抄斩?" 龙涎香青烟忽晃,南宫浅抬眼见父亲袖中滑出信笺一角,朱砂印泥未干,正是太子府双鹤纹样。 “父亲说的是,"南宫浅起身替南宫仕续茶,银壶嘴在烛火下泛冷光,"女儿倒想起母亲妆匣里有支旧簪,言是镇远将军府之物,父亲可还记得?" 南宫仕端茶杯的手骤紧,翡翠扳指在杯壁碾出细响。盯着她鬓边鎏金寒梅簪,喉结滚动道:"早焚了。你母亲当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破烂,留着污眼。" "是吗?"南宫浅指尖划过茶壶盖莲纹,那里藏着母亲用香灰水写的密语,"可女儿昨日于旧物箱中寻得,簪头梅花尚能转动。"言罢欲拔发间鎏金簪,却被南宫仕攥住手腕。 "放肆!"眼前的老人掌心滚烫,与眼中冰寒判若两人,"此等不祥之物留之何用?明日便与我弃了!" 南宫浅腕间银铃被攥得发响,南宫浅望父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纱裙犹沾演武场霜花。忽轻笑出声,任银铃在掌心震出细响:"父亲何必动怒?不过一支旧簪罢了。"顺势将簪放案几,"倒是父亲今日唤女儿归,不止为品茶吧?" 南宫仕盯着鎏金簪,梅枝缠绕的狼首纹样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忽地松了手,从袖中摸出紫檀木匣推去:"太子殿下所赐,你且看看。" 匣中躺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嘴衔着的珍珠比耳坠上的还要圆润。指尖刚触凤羽宝石,便闻机关轻响——木匣底层弹出半幅舆图,正是西北军布防图残片。 "太子殿下言,"南宫仕声音陡然柔婉,似母亲过世那年哄她吃药的语调,"若你将玉乾王手中另半幅图取来,这丞相府未来主母之位,便是你的了。" 雪粒子突砸窗纸,南宫浅望舆图边缘朱砂画的半朵寒梅,忆起李南音前日在演武场所言"玉门关外胡杨,冬日落雪"。指尖划过图上红笔圈出的粮道,那里藏着母亲用香粉标记的密语,正与袖口渗出的沉水香缠绕成线。 "父亲以为,女儿当如何行事?"南宫浅将步摇插回发间,金凤尾羽扫过耳垂时,见南宫仕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不难,"南宫仕倒冷茶推来,"明日满香楼有诗会,玉乾王必至。你只需...…"凑近低语数句,温热气息喷在耳廓,却让她忆起护城河底李南音染血的手抚过脸颊时的冰凉。 "女儿知晓了。"少女端起冷茶一饮而尽,茶汤滑过喉咙时,触到袖中预先藏好的香粉包,那是用祁连山雪水调和的"显影香",能令沾墨纸张于月光下显形,是南宫浅闲暇时新调制的。 离开暖阁时,南宫仕忽唤住她:"浅儿,切记,唯太子可予你所求权位。"晃了晃手中翡翠扳指,"譬如这扳指,握于太子手,方为无价之宝。" 廊下风雪扑脸,南宫浅望父亲转身时袍角绣的蟒纹,忽忆起母亲手札中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然骨血可融雪,香粉能铭冤。"南宫浅将鎏金簪往发间按了按,银铃与金凤步摇相撞,惊落檐角冰棱。 春雀提着灯笼引路,灯光将两人影子投在积雪上,似两尾挣扎的鱼。"小姐,方才老爷捏您手腕时,奴婢瞧着都疼。"小丫鬟替她紧狐裘领口,"那支金凤步摇..." "知是糖衣毒药。"南宫浅驻足,看灯影里发间鎏金簪,梅枝银铃随心跳轻颤,"春雀,取母亲旧妆奁来,明日诗会,我戴那支素银梅花簪。" 夜已深,南宫浅推开母亲旧书房的门,檀木书案上摆着未干香方,"瑞雪香"三字笔锋里,她曾偷混龙涎香粉末。此刻借月光细看,墨点竟组成半朵寒梅,正是沉船密室先帝遗诏上的纹样。 "母亲,"南宫浅指尖划过香方边缘那里周氏用簪子刻的细痕,"女儿今日方懂,为何您言''香粉亦能作刀枪''。" 窗外传来极轻银铃声,南宫浅掀帘,见演武场老梅树下立着玄色身影。 李南音仰头望她的窗,腕间银铃在风雪中震出细碎清响,似在应和她发间鎏金簪。 "小狐狸,"那人扬声,声音被风雪揉碎,"你父亲唤你归家,可是欲送你入东宫?" 南宫浅望她铠甲上凝结的冰花,又想起午后暖阁父亲袖口露出的太子密信。忽轻笑,取下头上金凤步摇掷去,珠翠落地脆响惊飞梅树宿鸟。 "玉乾王若忧心,"身着纱裙的少女凭栏而立,潇湘水云纱裙随风扬起,"明日诗会,玉乾王可愿往满香楼为我代饮?" 李南音接步摇的手微顿,银铃与金凤尾羽相撞,在雪地溅起碎光。抬头望窗棂间人影,忽低笑出声:"倒是可以考虑。但小狐狸需应我,莫让这支金凤步摇污了你的云鬓。" 雪愈发地大了,南宫浅望李南音转身时银铃扫落梅枝积雪,忽忆起曾经母亲手札末句:"寒梅若有灵,当引故人来。"南宫浅摸出袖中香粉对月轻撒,细雪般的粉末在空中聚成半朵寒梅,与远处演武场传来的银铃声遥遥相应。 是夜,丞相府书房灯至寅时未灭。 南宫浅对着母亲香方研墨,墨锭中掺着沉船密室寻得的雪松香。 她要制一炉"照夜香",以南宫仕偏爱的龙涎香为引,将被岁月掩埋的罪证,永铭朱门地基。 此刻永都的雪顺琉璃瓦淌下,在丞相府门前积成厚堆。 雪堆里埋着周夫人未寄的密信,埋着镇远将军的忠骨,亦埋着一个女儿对父亲最后的温情。 直至她在妆奁暗格发现那封染血奏折,南宫仕的名字与太子印鉴交相辉映,恰似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联名状。 "父亲,"南宫浅将香粉按入模具,梅枝纹路硌得指尖生疼,"这场雪,也该停了。" 晨光微曦,她戴素银梅花簪出房,春雀捧的食盒里,除了给父亲的醒酒汤,还藏着用"照夜香"熏过的密信。她将往满香楼赴诗会,赴与那位玄衣女子的约定,更要在朱门阴影里,以身入局,割开这盘桓十七年的棋局。 雪粒子打在狐裘上簌簌作响,南宫浅望着将军府方向,那里有盏孤灯彻夜未熄,如李南音眼中不熄的星火。 南宫浅忽声轻笑,腕间银铃与发间素簪相触,惊落肩头落雪。 朱门深锁的秘辛,将在这场瑞雪中,随香粉青烟,飘向玉门关外的朗朗乾坤。 第9章 晴雪 满香楼的雕花木窗半开着,雪光漫进二楼雅间时,正落在李南音摊开的舆图上。玄色袖口翻卷,露出半截小臂,指尖按在玉门关的标记上,指腹磨得羊皮纸发皱。 “太子的人昨夜去了西戎使馆。”她头也未抬,腕间银铃随着翻图的动作轻响,“何田钰在城门口截到的密信,说要借道肃州。” 南宫浅正往鎏金香炉里添雪松香,闻言动作微顿。青瓷小勺里的香粉簌簌落在炭火上,腾起的青烟在晨光里扭出细蛇般的弧度,“肃州守将是你父亲旧部。” “是当年被构陷的参将之子。”李南音忽然攥紧舆图,骨节泛白处与她发间素银梅花簪的纹路重叠,“十七年前满门抄斩,只留他在乱葬岗啃雪块活下来。” 雅间外传来诗会开场的鼓乐,南宫浅望着窗外飘飞的雪粒子,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春雀往她狐裘里塞的暖手炉。炉底刻着半朵寒梅,正是昨夜李南音悄悄放在她妆奁旁的。 “诗会的帖子是吏部侍郎李嵩发的。”她指尖划过香案上的烫金请帖,“这位李大人是太子安插在吏部的爪牙,专司罗织罪名构陷异己,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联名奏折上,他便是主笔之一。听说太子要借这场合,让新科状元苏文瑾当众弹劾你私通西戎。” 李南音抬眸,眉峰微挑。苏文瑾这名字她倒听过,是今年春闱太子亲自点的门生,据说一手好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实则是太子党羽安插在文官集团的新棋子,素以笔为刀,专替东宫铲除异己。 “正愁找不到由头把肃州的账翻出来。”她起身时带起的风扫过香炉,青烟猛地窜高,在她玄色长袍上投出破碎的影,“你这‘照夜香’调得如何了?” 泛黄的宣纸上,“照夜香”三字以朱砂写就,笔锋凌厉如剑。南宫浅用指尖点了点配方里的“西域龙脑”,“昨夜加了点东西,能让染血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形。”抬眼时正对上李南音的目光,对方眸子里映着炉中跳动的火光,比祁连山的篝火还要烫人。 楼下忽然响起喧哗,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李南音推开窗,玄色衣袍被寒风掀起,像只振翅欲飞的鸦。 南宫浅扶着窗棂往下看,见李嵩的女儿正摔碎茶盏,指着楼下进门的身影尖声道:“玉乾王怎配来这种清雅场合?”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捏紧窗框,木刺扎进掌心也未察觉。南宫浅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半块暖玉塞进她掌心——那是昨夜在丞相府旧宅找到的,与李南音贴身的残玉能拼出完整的狼首徽记。 “别急。”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好戏还在后头。” 正说着,何田钰摇着折扇施施然上楼,月白锦袍上沾着雪粒,“太子党羽把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卷宗,藏在苏文瑾的诗卷里了。”他折扇敲了敲舆图上的肃州,“方才见那状元郎袖中露出半截羊皮纸,画的正是肃州粮仓的布防。这苏文瑾看着文弱,实则心狠手辣,前几日刚参倒了三位不肯依附太子的老臣。” 南宫浅忽然往香炉里撒了把青梅粉,酸甜气混着雪松香漫开来。 她取下发间素银梅花簪,簪尖在香案上轻轻划出半朵梅痕,“我让春雀在苏文瑾的砚台里掺了‘显影香’,等他动笔写诗——” “那些藏在诗行里的密语,就会显形。”李南音接过话头,指尖抚过南宫浅划的梅痕,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笑,“小狐狸的心思,比西戎的迷香还烈。”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南宫浅耳尖发烫,转身时发间素簪扫过李南音下颌。 楼下传来司仪官唱喏,苏文瑾正吟诵着应景的咏雪诗,辞藻华丽得像堆砌的珍珠,可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该我们出场了。”李南音忽然解下腰间匕首,塞进南宫浅掌心。刀柄缠着的玄色布条上,绣着与她发间簪子同款的寒梅,“匕首鞘里有肃州守将的密信,若等会儿动手——” “我不会拖后腿。”南宫浅握紧匕首,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想起昨夜李南音替她磨剑时,玄甲缝隙漏出的月光。那时对方说:“西北的女子都懂些防身术,浅浅怎能例外?” 两人下楼时,满香楼忽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南音玄色劲装和南宫浅素银簪上,前者是浴血沙场的女将军,后者是深闺藏锋的丞相府嫡女,此刻并肩而立,倒真是看起来是对良配。 “玉乾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苏文瑾拱手时,袖中羊皮纸不慎滑落。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旋即掩饰过去,脸上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 李南音眼疾手快接住,银铃随着动作轻响,“苏状元的诗卷,倒是比西北的军报还沉。” 苏文瑾脸色骤白,强笑道:“王爷说笑了。”伸手去抢时,却被南宫浅拦住。她指尖捏着那卷诗稿,故作惊讶道:“这墨迹看着好生奇怪,倒像是用西域的朱砂调的。听闻苏状元近日与西戎使者过从甚密,莫非是得了什么异域秘方?”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飘进一缕晨光,正照在诗卷上。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竟缓缓显露出暗红色的字迹——“肃州粮仓,正月十五,西戎借道”。 满香楼顿时哗然。李嵩拍案而起,他那张常年堆着笑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指着李南音怒斥:“一派胡言!定是你们栽赃陷害!玉乾王私通西戎不成,竟想出这等卑劣手段!”他身后几位官员纷纷附和,都是太子一系的党羽。 李南音忽然将诗卷往香案上一拍,炉中升起的青烟恰好裹住纸页,更多的字迹浮现出来:“镇远将军旧部,尽数屠戮”。她指着那些字冷笑:“十七年前你们用同样的手段构陷忠良,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李侍郎,当年你亲笔写下的‘通敌证据’,要不要我找人复刻一份给你瞧瞧?” 南宫浅适时往香炉里添了把“照夜香”,青烟漫过人群时,不少人腰间的玉佩开始发烫——那是太子党羽私藏的信物,遇此香便会显出狼首暗纹。李嵩下意识捂住腰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原来李尚书也有块狼首佩。”南宫浅的声音清泠如冰,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户部尚书,“当年构陷镇远将军的联名奏折上,你的印鉴可是盖得最清楚。” 混乱中,苏文瑾趁人不备想往楼下跑,却被李南音掷出的匕首钉在梁柱上。银铃在她腕间急促作响,像在为十七年前的冤魂鸣冤:“谁也别想走!今日谁敢踏出满香楼的门槛,杀无赦!” 南宫浅忽然握住她持剑的手,将素银梅花簪塞进对方掌心:“还记得丞相府地窖里的骸骨吗?她腕间的银镯,刻着和这簪子一样的梅纹。那是李嵩当年为逼问密信下落,活活打死的周夫人贴身侍女。”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收紧,簪尖硌得掌心生疼。她忽然想起昨夜南宫浅在灯下拓印密信时,发间素簪垂落的影子,原来那时她就已将所有线索串成了线。 “镇远将军的血,周夫人的命,还有三十万西北将士的白骨,”南宫浅的声音混着香火气,竟带着金石般的重量,“今日该用你们的血来偿了。” 何田钰忽然吹了声口哨,满香楼的伙计们纷纷摘下头巾,露出玄甲内衬——竟是李南音早已安排好的亲兵。“太子的人在后门被堵了。”他摇着折扇轻笑,“何某这满香楼,今日就当回刑场。”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香案上,将“照夜香”的青烟染成金红色。 南宫浅望着李南音挥剑的身影,玄色衣袍在光影里翻飞,腕间银铃与发间素簪相和,像支在血火中奏响的战歌。苏文瑾瘫坐在地,那张写满锦绣文章的脸此刻只剩惊恐,李嵩则被亲兵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咒骂不休,全然没了往日的体面。 有亲兵递来南宫仕的密信,是从后门截获的。南宫浅展开时,见纸上“杀玉乾,夺玉符”的字迹被香烟熏得发乌,忽然想起父亲昨夜在暖阁里说的话:“唯太子可予你所求权位”。 她将密信往香炉里一扔,看着那些字在火中蜷曲成灰,忽然轻笑出声。李南音恰好回身,玄甲上的血珠滴落在她素白裙裾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在想什么?”李南音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灰,指尖带着刀剑的寒气,却烫得人心里发颤。 “在想玉门关的胡杨。”南宫浅仰头望着她,阳光在对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你说过,冬日落雪时,枝桠上会结满冰棱。” 李南音忽然扣住她的腰,银铃在两人之间急促作响,像檐角冰棱融化的细响。“等这里的雪化透了,”她低头替南宫浅理好微乱的狐裘领口,指尖蹭过那枚素银梅花簪,“我带你去看。听说那边的雪水调香,有股子烈劲儿。” 南宫浅抬手抚过对方鬓边的碎发,那里还沾着方才打斗时的香灰。她忽然踮脚,将发间梅花簪取下,插进李南音的发髻。银质花瓣贴着对方耳廓,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那我得多带些龙脑。”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听说胡杨木烧的炭,最能逼出香里的清冽。” 李南音的银铃忽然响了一声,惊飞了檐角最后一只寒鸦。远处禁军的马蹄声渐渐近了,可她们谁也没回头。香案上的“照夜香”还在缓缓燃烧,青烟缠着未散的雪松香,在满香楼的梁柱间绕成细缕。 李南音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香灰,指腹蹭过那枚素银梅花簪。 南宫浅的鬓角有些散乱,几缕碎发被汗湿了,贴在脸颊上,倒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清亮,像洗过的琉璃。她的狐裘领口歪了些,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李南音自己的玄色劲装也沾了不少尘土,却丝毫不减眉宇间的英气,反而让那双望着南宫浅的眼睛,添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提远处渐近的禁军马蹄声,只有腕间银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细碎的响。 天边的云渐渐舒展开,露出点晴蓝。 这场雪落得久了,融化时倒像是酿了场绵长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