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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霜华

作者:欲问青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卯时三刻,演武场的青石砖上凝着薄霜,李南音的玄色长靴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脆响。


    她握剑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南宫浅执剑的手腕仍有些发颤,袖口垂下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倒像把精致的流苏剑穗。


    “手腕要沉,像托着鎏金香炉。”她上前扣住对方的腕骨,触感细腻得像西域进贡的软玉,却在触到掌心薄茧时心头一动。


    那是常年研磨香粉留下的痕迹,与她握惯刀柄的虎口老茧截然不同。


    昨夜在尚书府后巷,这双手曾按住她欲斩尚书的刀刃,指尖的凉意透过铠甲,竟比西北的风雪更让人分神。


    南宫浅偏头时,步摇穗子扫过她的肩甲:“玉乾王的手,比寒铁剑还凉。”说话间忽然转身,鼻尖几乎擦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原来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耳尖也会发红?”


    李南音猛地后退半步,银铃在腕间撞出凌乱的响。


    晨雾中,她看见南宫浅鬓边碎发被霜气凝成细晶,月白羽纱裙在风中扬起,竟比满香楼里见过的任何一幅美人图都生动。


    她别过脸去看远处宫墙:“胡言乱语,今日教你‘孤刃三式’,战场上能多砍半颗人头。”


    “比起人头,我更想知道——”南宫浅忽然收剑,指尖划过石桌上的军事舆图,“王爷昨日在尚书府,为何盯着我制香时的眼神,像在看西北军的粮草清单?”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捏紧剑柄。


    她想起那时青烟缭绕中,南宫浅垂眸拨弄香炉的模样,海棠红的裙裾铺在雪地上,竟让见惯了血与沙的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母亲妆匣里见过的,那支断了簪头的珍珠步摇。


    “好看。”她脱口而出,又立刻补上,“香雾衬得你……像座庙里的观音像,让人分神。”


    李南音耳尖愈发滚烫,慌忙展开舆图遮住表情,却在指腹触到玉门关标记时,想起昨夜在后园看见的场景。


    南宫浅蹲在地上安抚受惊的苏婷,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了层银边,像极了军中老卒们供奉的,能护佑粮草平安的雪神。


    南宫浅低头咬住唇,不让笑意漫出来。她看见李南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舆图上的西北防线,那里被朱砂圈了又圈,像极了昨夜她在账本上标记太子党羽时的笔迹。


    “王爷若喜欢,明日朝会我便穿海棠红襦裙。”她指尖划过对方握剑的虎口,那里还留着前日夺密信时被木刺划破的血痕,“红漆宫墙下,倒衬得王爷的玄甲银铃,格外威风。”


    李南音的银铃突然轻响。


    她想起三年前在西北战场,某个雪夜收到的密信,信末画着半枝海棠,原以为是细作标记,此刻却觉得那蜿蜒的花瓣,像极了南宫浅转身时裙摆扬起的弧度。


    “随你。”她生硬地推开对方的手,却在递出自己的狐裘披风时,指尖掠过对方手腕上的银铃。


    那是昨日她偷偷系上的。


    说是“方便在朝堂上听见你的脚步声”,其实不过是看她总被贵女们的绣鞋踩住裙角,想留个护她的由头。


    二人在石灯笼下铺开账本时,晨光正穿过冰花,在南宫浅发间碎成星子。


    李南音盯着她指尖划过的朱砂批注,忽然发现每个缺额数字旁,都用蝇头小楷记着太子府采办的珍宝名录。


    翡翠屏风、玛瑙香炉,恰与西北将士们冻裂的甲胄、发霉的粮秣形成刺目对比。


    “这里。”南宫浅的指尖停在“镇远将军旧部”的条目上,袖口的沉水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每个月的缺额,都等于三车西域锦缎的市价。王爷可记得,去年冬至你送丞相府的那匹月白羽纱?”


    李南音怔住。那匹绸缎是西北商人所赠,她随手转赠,此刻却见南宫浅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玉门关:“丞相府的船队近日频繁出入此处,名义上是运送香料,实则……”


    她抽出另一叠票据,正是母亲陪嫁香料庄的往来账册,“西域锦缎的入关税单,与太子府贡品清单上的数目,分毫不差。”


    雪粒突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李南音望着那些工整的小楷,想起初见时南宫浅倚在满香楼窗边的模样。


    狐裘雪白,暖炉生香,像朵开在冬日场里的雪梅,看似柔弱,却能在寒冬里熬出最烈的香。


    “你早就知道丞相府参与克扣军饷。”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从你在满香楼递给我密信时,就已经算准了尚书府的暗格,算准了苏婷会听见密谈。”


    南宫浅的指尖在“南宫仕”的名字上顿住。她想起昨夜在丞相府,透过窗缝看见父亲把玩翡翠扳指的模样,阴鸷的目光与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温柔截然不同。


    “我母亲姓周。”她忽然取出颈间玉坠,正是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玉佩,“当年镇远将军副将的妻族,是不是……”


    “是。”李南音的声音骤然沙哑。她摸向贴身收藏的残玉,刻着“南”字的缺口处,还留着当年从乱葬岗捡回时的血渍。


    原来早在十七年前,两家的玉佩就该合为一体,原来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阿浅”,不是别家的姑娘,正是眼前人。


    石灯笼的火光突然明灭不定。南宫浅望着李南音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何田钰说的“玉乾王看你的眼神不像盟友”。


    此刻这人眼中翻涌的,分明是被风雪磨砺十年的隐忍与不甘,却在望向她时,化作了烛火般的温热。


    “明日朝会,我会站在你身侧。”她忽然按住对方握舆图的手,掌心的玉佩与对方的残玉相触,“用香粉证明太子党羽收受贿赂,用账本揭穿军饷贪墨,用母亲的陪嫁账册,撕开他们伪善的面皮。”


    李南音凝视着交叠的指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乱葬岗捡到半块玉佩时,掌心被碎玉划破的疼。


    那时她以为,这世上再无温暖,直到昨夜南宫浅替她挡住尚书府护卫,狐裘下露出的半截手腕上,竟有与她相似的剑疤。


    有些羁绊,早在时光里埋下了伏笔。


    “知道为何教你练剑?”她忽然抽手,用剑柄敲了敲舆图上的玉门关,却在对方挑眉时,耳尖再次发烫,“西北的狼崽子们,可不会怜香惜玉。若有一日我被围……”


    “我会用你送的匕首,割开他们的喉咙。”南宫浅晃了晃腰间的松纹匕首,正是李南音惯用的那柄,“然后把你的银铃系在旗杆上,让西北三十万将士知道,他们的将军,从不会独自赴死。”


    雪不知何时停了,石灯笼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演武场的薄霜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李南音望着南宫浅眼中倒映的火光,忽然发现这双曾被她视为权谋工具的眼睛,此刻盛着比祁连山积雪更纯粹的光。


    那是明知前路荆棘,仍要与她共赴风雪的坚定。


    “子时去将军府地窖。”她忽然站起身,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却在递出半幅西北布防图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那里藏着父亲当年的借据,能证明西北军饷从未亏空。还有……”


    “还有什么?”南宫浅接过布防图,发现边缘用朱砂画着半枝寒梅,正是母亲妆匣上的纹样。


    李南音转身时,马尾扫过对方鼻尖:“没什么。”却在踏出三步后,忽然顿住,声音轻得像雪:“你穿红色,比白狐裘好看。”


    晨雾中,银铃的清响与南宫浅的轻笑交织。李南音盯着远处宫墙上的积雪,忽然觉得这永都的冬天,似乎不那么冷了。


    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能看懂舆图密语的人,或许是因为袖中残玉终于有了可相扣的另一半,又或许,是因为某个海棠红的身影,早已在她心底,开出了比红梅更烈的花。


    将军府的书房亮到寅时,两张舆图在桌上铺开,朱砂笔在玉门关与长安之间划出弧线,像极了西北将士们用热血与霜雪,在天地间写下的誓言。


    南宫浅研磨香粉的声音混着李南音标注布防的笔尖声,偶尔相触的指尖,比暖炉更暖,比刀剑更利。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琉璃瓦时,李南音望着伏在案上睡着的南宫浅,月白羽纱上落着几片细雪,竟像把星子揉碎了撒在她发间。


    她轻轻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对方肩上,银铃在静谧中发出极轻的“叮”。


    像怕惊醒了这场,在风雪中悄然滋生的,比雪松香更绵长的情愫。


    窗外,永都的雪又开始下了。


    但这一次,落在将军府演武场上的雪,不再是刺骨的寒,而是像极了南宫浅制香时,那缕能穿透冰天雪地的,清冽而温暖的瑞雪香。


    双更呀[猫头]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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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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