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希!弗里德希!训导主任在找你!导教也是!急事!!”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导教”是何方神圣,这位弗里德希女士就像被强风卷走的树叶一般,丢下一句“抱歉查尔斯改天再说!”,便踩着几乎要冒出火星的步子,旋风似的冲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裙摆翻飞,眨眼就消失在走廊拐角。
真是……风一般的女子啊。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哑然失笑。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里面弥漫着陈年纸张、墨水与木头混合的沉静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格子窗,在磨得发亮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然而,我的目光瞬间被自己办公桌前的一道身影吸引。
辛迪加?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背对着门,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黄黑相间条纹马甲,校服外套倒是规矩地穿好了,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我摊开在桌面上的某本书籍。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依旧带着点少年单薄的轮廓。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脸上不再是课堂上那种夸张的表演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郑重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霍里克老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您……给我打了 A 。”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我从来没在重要的演讲上拿过这么高的分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目光虽然看着我,却又有些飘忽,仿佛这个成绩本身既让他意外,又带来了某种无形的重量。他的神情与其说是纯粹的喜悦,不如说是混杂着惊讶、困惑和一丝……不安?
这反应有点奇怪。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鼓励或宽慰的话——
他却忽然低下头,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用一种几乎是快速背诵的语气,清晰又略显生硬地说:“我会让我父亲给您一笔钱的。作为……作为我这次成绩的回报。”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钱?好吧,我承认我没能逐字逐句看完每个学生的档案。但命运有时真是令人哑然失笑。
指尖带着焦躁翻过纸页,终于停在他的档案上。父亲一栏赫然印着“帕尼·坎德拉”——纳克林根城里无人不晓的商业巨擘。
所以,他固执地认定那份高分,不过是我对他身后财富的谄媚?
一股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开来,我用掌心抵住前额。
荒谬……
绝不能放任这误会滋生。我倏地站起身,木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然而几乎是同时,放学的铃声骤然响彻走廊。紧接着,喧闹声由远及近——孩子们像挣脱樊笼的鸟儿,奔跑着、笑闹着,汇成一股声浪漫过门口,震得门框都在轻颤。
……看来命运今天不打算成全这场谈话。
罢了。
一丝不甘缠绕着心头,却也无可奈何。眼下更迫切的,是给自己找个校外的住处,总不能永远蜗在教师公寓里。
纳克林根的午后街道有种混血气:欧风的鹅卵石小径旁,现代汽车呼啸而过;穿格子衬衫的行人与卖果蔬的小贩擦肩。空气里飘荡着咖啡、烤栗子和隐约的汽油味。
“您好。”我推开一扇嵌着玻璃的木门,门楣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呤”声。门旁墙壁醒目地贴着张“房屋出租”告示。
一股温暖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焦糖的甜腻交织着黄油的醇厚,还有酵母在炉火中膨胀的气息。原来这是家面包店。阳光穿过橱窗,照亮了浮动的尘粒。柜台后,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端坐着,膝上盘踞着一只肥胖的橘猫,猫儿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慵懒的咕噜声。
“您好,欢迎光临”她笑的很和蔼,“您需要什么?”
“一间出租的房屋。”我礼貌地说。
“哦,您看见我张贴在外面的布告了,是吗?年轻的先生。”
我轻轻领首。她又笑了,像个活泼的少女。
她轻轻放下猫咪,拍了拍它的背部,“去吧,带这位先生看看房子。”
这次轮到我微笑了,“它很可爱。”我说,“但它怎么会听的懂您的话?”
接下来的情景令我大开眼界——那只橘猫竟真的向外走了出去!它走到门口时甚至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是在叫我跟上吗?
“它很聪明”,妇人道,“它聪明到什么程度呢?我为了它顶着被食品局查封的危险在面包房里养猫。”
我跟着那只微胖的橘猫来到隔壁的屋子,我似手还能闻到面包房里出飘出的香气,两地距离并不远。走到门口时,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似乎很激烈的样子。
什么?这里已经有人住了吗?我被骗了?
橘色胖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仿佛这儿是他它的领地。“嘿,胖猫,别进去,这里已经有人住了。”我上前拦住它,它却很不满似的,将我的皮鞋一爪拍出了三道划痕。
当门打开时,我变的像一座雕塑,里面的人我却十分熟悉———
查尔斯先生,您…您怎么也在这里?”少年抬起头,脸颊上尚未消退的潮红显得格外醒目,声音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呃…尤特恩,”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是你的家?” 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角和略显单薄的肩膀。
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十分犹豫。“不,”他低声说,随即又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急促补充,“但应该马上就是了。我…我在和房主谈价钱。” 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希冀和紧张。
“这位先生的钱不太够。” 那个倚在门框边的女人开口了,她的目光锐利,越过我,落在我脚下那只正慵懒舔着爪子的橘猫身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您是我母亲介绍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和陈年尘土的气息。
“是的,我是查尔斯·霍里克。请叫我霍里克就好。” 我颔首。
“那么,霍里克先生,”她立刻转向我,姿态转换得干脆利落,眼神再也没瞥向一旁局促的尤特恩,“诚如您所见,这套两居室,带个小客厅,后面还有个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月的租金是?五贯十一乾二十六林卡?。”她报出一个数字,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妈的,这价钱可真敢要! 我暗自腹诽,脸上却维持着平静。我一个月的薪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五贯六乾,这小院的要价简直是在啃我的骨头。
“地段…确实不错。”我含糊地评价了一句,目光转向尤特恩,“这位先生…他出了多少?”
“他?”女人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一共是?五贯零四十七林卡?。”
五贯…对于一个灵泽院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而言,这绝非一笔小数目。他是怎么凑到的?我的心沉了一下。
尤特恩站在那里,先前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仿佛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满眼的灰败和绝望。是因为觉得我突然出现,会横刀夺爱,抢走他几乎到手的栖身之所?虽然完全不明白这孩子为何急着租房,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屋子是他的了。”我转向女人,声音清晰而果断。“差额的十一乾,我来补上。”
尤特恩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倔强的眼睛直直望向我,里面翻涌着不解,旋即升腾起一丝被冒犯的、近乎恼火的情绪。阳光穿过门廊,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
“不!”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脸颊因为激动再次涨红,“我不需要!霍里克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他匆匆说完,立刻转向房东太太,声音绷得紧紧的:“赫纳斯太太,我先告辞了。”话音未落,他已像只受惊的兔子,低着头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这孩子……自尊心简直硬得像块石头。
最终,我还是签下了租约。赫纳斯太太心满意足地数着那叠花花绿绿的纸票和叮当作响的铜板,眼睛眯成一条缝,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我没理会她那张写满算计的脸,拿了钥匙,径直走进那间小小的、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屋子,反手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尤特恩…他为什么如此急切地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那沉甸甸的五贯钱,又是从何而来?疑问如同藤蔓缠绕上心头。
不过,这疑虑并未持续太久。我揉了揉眉心,将那点好奇压下。说到底,那是别人的私事。我查尔斯·霍里克,向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周一转瞬即至。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我在街边小贩热气腾腾的摊位上解决了早餐——他们的东西总是价廉物美,分量实在。不像那些装腔作势的餐馆,端上来的早茶往往是一两片干硬得能崩掉牙的面包,配上黏糊糊、半融不化的劣质黄油。老天,我简直恨透了那干得掉渣的面包片!
当我腋下夹着几卷厚重的教案,推开教室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时,里面早已人声鼎沸。
“嘿!帕纳斯!快看尤特恩的衬衣!”
“哇哦!你今天看着可真精神!”
“这格纹太棒了!比上次那豹纹强多了!”
“喂喂!说什么呢!豹纹也很酷的好吧!”
这章感觉有点流水……我错了我再也不写流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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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忆②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