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氏嫡亲一脉中,年纪适合与她婚配的只有一人——
百里聿风,百里氏的掌权人,天岐国的定远大将军。
南宫玥很早便对此人有所耳闻,年纪轻轻手握三十万麒麟军,十六岁初次领兵出征,便屠了北狄王庭,是个冷血无情的活阎王。
议亲时,百里聿风远在前线,她原以为这门亲事没那么容易结成,拖个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有下文。没成想,母亲的信传出去不到半月,便收到了百里聿风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字——可。
于是,在两家紧锣密鼓的安排下,南宫玥就这样从议亲、定亲到成亲都未曾见过百里聿风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嫁进了将军府。
初入将军府时,南宫玥的日子过得还算自在,没有母亲的苛责,没有其他弟子的对比,哪怕偷偷炼丹炸翻了天,府里的下人也只会关心她有没有伤着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南宫玥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时时谨慎,反而寻求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好景不长,这样舒心的生活随着百里聿风归府,戛然而止。
院墙深深,薄阳斜穿过檐角,驱散庭院里的一丝寒意。
南宫玥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定神,抬手正欲敲门。
门骤然开启,里头站着一人。
身形挺拔,英姿焕发,身穿银色流云铠甲,俨然一威风堂堂的将军模样。
南宫玥怔了怔,百里聿风的长相倒是比她想象的英俊些。
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她强装镇定,垂眸行礼道:“妾身见过大将军。”
门内那人静默片刻,接着迅速退至一侧,避开了她的礼节,紧张道:“夫人,您可折煞属下了,将军在里头呢!”
南宫玥怔然抬头。
她……认错人了?
那人抱拳行礼道:“麒麟军副将蒋翼,见过夫人。”
南宫玥耳尖瞬间烧红,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尴尬起身道:“原来是蒋副将……”
蒋翼同样尴尬不已,他因监管下属不严刚被大将军训了一顿,这会又莫名顶了大将军的头衔,还是当着正主的面!他一颗小心脏像被油煎一样难受,连忙道了声:“属下告退。”便一溜烟逃离了书房。
空气霎时安静得像不像话,唯有初冬的冷风掠堂而过,发出“簌——簌——”的声音。
南宫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瞬间浇灭,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踌躇间,屋内传来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夫人不进来,是要本将军亲自去请吗?”
声音温雅,如春风化雪。
南宫玥很难想象如此悦耳的嗓音竟是从那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嘴里说出来的。
她缓步进了屋,屋内的暖意夹杂着淡雅的木香味扑面而来。
视线右移,只见窗边竹帘随风而动,一道挺拔的身影端坐案前,身穿暗色长袍,墨发半批,一手扶额,一手持卷,正看得专注。
这就是百里聿风?南宫玥有些意外,此人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上前几步,低头恭顺地行了个礼:“妾身见过大将军。”
百里聿风未曾抬眼,修长如玉的指节划开书页,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众人皆说南宫家的大小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炼丹天才,怎么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来。”
你才脑子不好使呢!
南宫玥直起了身子,声音低柔道:“大将军和妾身想象的不大一样。”
你怎么好意思怪起我?作为一个新郎官,成亲了整整一个月都不曾露面,本小姐认得出你才怪。
百里聿风闻言,眼帘一掀,勾着笑看她。
“夫人也与本将军想象的……不太一样。”
南宫玥不解。
她稍稍抬头,这才发现百里聿风的眼型极美,长眉如剑,双眸如漆,眼尾微微上挑,一张冷白无瑕的脸上噙着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不都说拥兵自重的武将都是穷凶极恶的糙汉吗?而且听闻军营的日子向来艰苦,将士们不是个个晒得炭黑,就是声音粗莽低哑,怎的到了百里聿风这里,竟是这副仙人般风雅俊美。
百里聿风幽幽道:“夫人看够了吗?”
南宫玥眼睫一颤,倏然回神,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百里聿风放下书卷,直直盯着她道:“听闻你会炼五品长生丹。”
南宫玥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答应联姻。
可她要怎么回答呢?
南宫家二百年来只有两个人可以成功炼出五品长生丹——
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兄长。
可惜,两个都死了。
她一个冒牌货此刻已无暇深究百里聿风为何要她炼此等灵丹,眼下最要紧的稳住心神,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端倪。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将军想让妾身为您炼制此丹?”
“不错。”
百里聿风广袖一挥,起身朝她走来。
南宫玥瞬间绷紧了身体。
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她容色不变,又问道:“将军也是为了此丹才答应联姻?”
百里聿风笑了声,不置可否。
“夫人似乎很怕本将军?”他停在南宫玥面前不到一臂距离,稍稍侧首。
南宫玥原以为他只是身形挺拔,此刻才发现,这个男人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宽大的身影足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自认为身高不算矮,但与他站在一处,却只能堪堪够着他的肩膀处。
若有若无的淡香萦绕在鼻尖,南宫玥微微抬头,看着他胸前的衣纹。
“将军英武不凡,气势如虹,妾身又是初次面见将军,故而有些紧张罢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百里聿风微微点头,转身负手而立,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夫人天资聪慧,想必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两个月?”
南宫玥倏然抬头。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这可是五品长生丹,多少天资出众的炼丹师倾注一生都不一定能炼出分毫,哪怕是南宫衍此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当初也是呕心沥血花了整整两年才得了一颗。
更不用说她这个冒牌货了,给她两辈子也是徒劳。
百里聿风侧过头看她:“夫人可有难处?”
南宫玥眨了眨眼,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百里聿风忽地转过身来。
“还是说,夫人不愿意?”
他靠得极近,低醇的嗓音仿佛贴着耳廓响起。
南宫玥心虚不已,压住想打哆嗦的**,一字一句道:“妾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两个月的时间,实在短了些。”
眼前局势,百里聿风明摆着要这长生丹,她若说不愿意,估计出了这个门就会被一纸休书赶回南宫家。
百里聿风道:“那夫人需要多久?”
南宫玥暗自咬牙,两年?五年?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温润,可毕竟凶名远扬,权势滔天,若是讨价还价过了头,触怒了他,自己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她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强作镇定道:“……三个月。”
话音刚落,她就在心里暗自扇了自己几巴掌,南宫玥你是蠢的吗?横竖都是死,好不容易有机会周旋,你竟然只给自己争取了三个月的期限!
完了完了,原以为躲过了家主竞选大典,没成想,死得更快了。
百里聿风闻言眉梢一挑,爽快道:“好,那便三个月。”
“这三个月夫人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本将军会尽量满足,另外……”
百里聿风最后说了什么,南宫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从书房出来的那一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婢女雪萤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一直走到了回廊尽头,南宫玥才缓过神来,顿觉后背凉飕飕,竟是冷汗浸湿了内衫。
雪萤道:“夫人,您怎么了?”
雪萤是她从南宫家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从小和她一同长大,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清楚她过往的人。
见四下无人,南宫玥瘫靠在柱子上。
“雪萤,给我找根绳子,结实的那种。”
雪萤不解:“夫人要绳子做什么?”
“上吊。”
书房内,百里聿风回想起南宫玥那一副纠结万分又故作从容,最终视死如归的表情,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位南宫家的大小姐,当真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夜幕降临,南宫玥裹着被褥坐在床榻上,蚕茧似的露出一个脑袋,原本精致明丽的脸上浮现些许惨淡。
同样脸色惨淡的还有站在一旁的雪萤。
“要不,咱们找家主想想办法?”
南宫玥闻言,蔫蔫地摇了摇头。
出嫁前夕,母亲就叮嘱过她:“百里聿风身为百里家族的掌权人,杀伐狠厉,且心计深沉,连当今陛下见着他都要客客气气。”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她要做的,就是顺从。
今日百里聿风的话她虽没有全然听清楚,但有一句,她印象深刻——
“此事,本将军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提醒,也是警告。
雪萤会意点了点头,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奴婢不就是那第三个人?”
南宫玥悠悠抬眸,又悠悠耷拉着眼帘。
“你不算。”
雪萤再次点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夜深露重,屋内主仆二人皆一宿未眠。
次日一早,前院管家便来院门口传话,雪萤与他互道了几句话,便转身回到屋内。
南宫玥直至天亮时分才浅浅睡去,眉心还带着淡淡的忧愁。
雪萤贴近榻边,轻声道:“夫人,将军派人传话,今日要带您回门。”
南宫玥眼皮微动,皱眉含糊道:“回什么门?”
“夫人忘了?你与将军成婚后,按理说次日便要回门,只因前段时间将军尚未回京,这才拖到了今日。”
南宫玥听懂了,她要和百里聿风一同回南宫家,一同去见母亲。
“啊……”
南宫玥痛苦地翻了个身,拉起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就说我病了,改日再去。”
雪萤道:“将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闻言,南宫玥猛地坐起。
“更衣!”
京都的天气渐冷,晨起时霜露深重。
南宫玥身穿一袭淡紫色锦缎夹袄,妆容淡雅,云鬓高挽,发间以珍珠流苏簪点缀,大气又不失温婉。
临出门前雪萤又给她添了件云织锦白披风,披风上的暗纹若隐若现,更衬得她气质出尘。
梳洗打扮已花了大半个时辰,南宫玥不禁加快了脚步,生怕迟到太久,惹了百里聿风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