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个惊天巨响从将军府西面传来,府里的下人先是被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随后又各自忙起手上的事。
西苑丹房外,侍卫列队而立,百里聿风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中,玄袍玉面,墨发半披,似是闭目养神,突如其来的震天响也没有惊动他分毫。
“咳……咳……”丹房里一紫衣女子跑了出来,靠在墙边捂着口鼻剧烈咳嗽,一张明丽白皙的脸上染上了几处污黑,待看见门口的阵仗,差点两眼一黑。
五日了!整整五日,这个男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丹房外,他不累吗?
听见动静,百里聿风悠悠抬眼,望向丹房上方不断冒出的浓烟,双眸微眯,眼神平静而又危险。
“算上这回,应是第三十三次了。”百里聿风的视线落在女子脸上,语气冷得可怕,“夫人,身为南宫家百年难得一遇的炼丹天才,你是不是该给本将军一个合理的解释。”
百里聿风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南宫玥,南宫氏的嫡系传人,他的新婚夫人。
南宫玥闻言眼睫一抖,顿时心跳如鼓。
三个月前她答应为百里聿风炼制五品长生丹,可期限将至,她却迟迟交不出丹药。百里聿风怀疑她暗藏二心,索性日日守在丹房门口亲自监督。
这五日,除了吃饭,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丹房里,丹炉炸毁了,侍卫立马送了新的丹炉进来,药材用完了,不用她开口,便会有人将新的材料奉上。
一箱又一箱上等灵石抬进丹房,最后都化成一桶又一桶的灰烬和令人绝望的爆炸声。
再迟钝的外行人,都能看得出端倪,今日若不能给个说法,只怕下一个化成灰烬的便是她了。
南宫玥稳住心神,咽了咽嗓子,开口道:“炼丹讲究天时地利,更何况将军所要之物并非凡品,自然没那么容易炼出。”
“是吗?”百里聿风静静看了她片刻,起身朝她踱步而来,“本将军记得,“夫人十岁便能一举炼出五品长生丹,连圣上都夸赞南宫氏英才辈出,可堪大用,怎的经过多年研习,夫人的技艺不进反退……”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落在南宫玥耳中却如一把钝刀来回割着心脏。
南宫玥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站定。
他……发现什么了吗?
高大的身影瞬间掩住南宫玥脸上的最后一丝光亮。
百里聿风睨视着她,接着说道:“莫非当年献给圣上的那颗长生丹根本不是出自夫人之手?而这炼丹天才的名号也是……假的?”
此话一出,犹如巨石般狠狠砸入南宫玥心底。
南宫玥呼吸一滞,强压着战栗的冲动,缓缓抬头:“此事关乎我南宫氏举族性命,还请将军莫要妄言。”
百里聿风不为所动,向前又进了一步:“是不是妄言,夫人心里自己清楚。”
南宫玥被逼得踉跄后退,像被困在囚笼里的小兽一般,身临绝境却仍苦寻出路。
“将军再给我一日。”她倔强抬头,眸中的犹疑和恐惧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决。
百里聿风猜的没错,她根本炼不出来这五品长生丹,准确来说,她根本不会炼丹!
可正因如此,她不能在百里聿风面前露出一丁点的胆怯,否则真相败露,她便要背上欺君的罪名,整个南宫氏一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此处,南宫玥的语气越发坚定:“一日之后,妾身定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除了拖,别无他法。
届时,无论成败,她都必须守住秘密,哪怕以性命为代价!
百里聿风眸中囚着她纤弱的身影,波澜不惊又深不可测。
“好,本将军再给你一日。”他负手转身,留下最后通牒,“明日此时,若交不出东西,休怪本将军无情!”
……
六个月前,南宫家。
南宫玥像往常一般,前往家主院落给母亲请安。
刚到院门口,便碰上了几个新晋了等级的弟子。
众人见着她,皆面露崇拜之色,齐声行礼道:“见过大师姐。”
南宫玥失神片刻,随即微微颔首,绕开他们进了主屋。
八年前,南宫氏嫡长子病逝,嫡长女炼出五品长生丹的消息传遍天岐国。
五品丹,哪怕是父亲那样顶级的炼丹师,也是到了三十岁时才炼得出来。更遑论是长生丹
因此,众人感叹英才早逝的同时,也惊讶于南宫家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南宫氏世代为皇室炼制丹药,与掌握兵权的百里家,冶炼兵器的司徒家和占星卜算的东方家并列天岐国四大名门,也是支撑天岐国在整个东玄大陆占据霸主地位数百年的重要存在。
南宫家族旁支众多,炼丹奇才也年年有之,因此每隔十年便要举行一次家主竞选大典,成功炼出五品丹药的弟子方能和原家主进行单独比试,比试题目由抽签决定,从一品丹到五品丹皆有可能,只要弟子炼出的丹药能比原家主的炼出的品质更好,便算胜出。
而十年之约将近,母亲却说——
“你必须退出竞选。”
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南宫玥多年来悬着的心悄然跌下。。
既疼,又如释重负。
南宫玥抬头看向前方高位上,面容消瘦,眉目清冷的紫袍女子。
魏宁真,南宫家族现任家主,她的亲生母亲。
多年来掌管家族,与旁支亲系明争暗斗的生活,已然削去了她身为人母最后一丝柔情,剩下的只有冷漠果决的威严姿态。
南宫玥犹豫着开口:“可是……族人那边如何交代?”
她顶着炼丹天才的名号,是众人眼里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若是主动退出竞选,岂不是惹人非议。
魏宁真皱眉凝视她:“你以为你有得选吗?”
南宫玥心脏骤然一紧。
“大典上,众弟子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炼制丹药,你——做得到吗?”
南宫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见她不语,魏宁真单刀直入,言道:“我已为你安排与百里氏联姻,信已寄出,若无意外,很快就能收到回信。”
联姻?南宫玥猛地抬头:“您要将我嫁出去?”
“不然呢?”魏宁真冰冷的嗓音又低了三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顺理成章地避开家主竞选大典?”
原来如此……南宫玥眸色一暗。
母亲这些年能稳坐家主之位,全靠当年自己“炼”出的那颗长生丹。
若大典上真有弟子脱颖而出,炼出五品丹,最终势必要与她一同比试,届时她无法躲避,唯有她主动退出家主竞选,方能守住秘密。
“可为什么是百里家?”
魏宁真道:“百里家手握重兵,纵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开罪,若能与其联姻,以他们的势力震慑,或许能助我连任家主之位,届时再争取十年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你的先天缺陷。”
先天缺陷……是啊,身为炼丹世家的孩子,哪怕资质最差的,只要勤加练习都能炼出最基础的一品丹,可她十八年来,连一颗一品丹都没炼出来过。
这是家族的耻辱,也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噩梦。
南宫玥自嘲道:“再有十年又有什么用呢?我这辈子都炼不出……”
“住口!”魏宁真厉声道,“休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她皱眉凝视着眼前的女儿,却似乎在透过这张脸看向另一个人。
“你,南宫玥,是天下最强的炼丹师,也是我南宫家未来家主的唯一人选!”
十八年了,母亲待她还是这般,动辄呵斥责骂,从不肯好好说话,也从不过问……她是否愿意。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兄长,她一定不会这样。
作为一同降世的双生子,南宫衍打小就聪明,优秀,炼丹的天分更是超乎寻常弟子,对他而言,炼制三品以下丹药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唯有四品以上的上等丹需要他稍稍费神。
加上他为人谦和温润,从里到外都无可挑剔,因此他永远是备受喜爱的那一个。
“母亲是不是觉得,要是当年死的人是我,一切都不会这么复杂了?”
没按捺住情绪,南宫玥还是问出了口。
魏宁真冷冷道:“是与不是,你比我更清楚。”
明明早已知道答案,南宫玥的心里还是蔓延出了说不清的酸楚。
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因常年炼制丹药,身心损耗甚重而病逝,也是同一年,她唯一的兄长南宫衍,意外中了奇毒,母亲费劲心血为他搜罗上等丹药,都只能勉强为他延续了两年的性命。
南宫玥已经不记得母亲为此流过多少泪,她只记得,在兄长人生最后的两年光景,大部分清醒的时间都把自己闷在了丹房里。
炼丹既费心神,又耗力气,年幼的他拖着弱小的病躯,在丹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南宫玥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为何要把炼丹之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直到南宫衍去世那天,她才知道,南宫衍为她留了整整一箱的上等丹药,为的是让她顺利度过每年的评级考试,其中还有一颗,足以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五品长生丹。
五品长生丹是所有丹药里最顶级的存在,只供帝王。若身体康健时服之,可延续至少三十年的寿命,即便是将死之人服用,也能转危为安,延续生机。
南宫衍临死前曾说:“母亲,玥儿天资未开,莫要苛责于她,总有一天,她能做得比我更好。”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南宫玥至今想起他的话,都会忍不住喉间一涩。
也多亏这颗长生丹,在当年父兄接连去世,族人虎视眈眈要母亲让出家主之位时,母亲向陛下献上此宝,换来了十年家主之位。
母亲并非出身炼丹世家,此丹“自然而然”就是出自南宫玥之手。
从此,她一炼丹废材的身上又多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