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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第七十三章

作者:醉三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佟语非睡到上午十点才醒,屋里早已没了莫道言的身影,却凭空多出许多东西,厨房的灶台上堆着半袋蔬菜,冬笋,鲜蘑菇,大头菜,芥蓝和扁豆等,旁边还搁着半盆牛羊肉,餐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豆浆和包子,果盘里盛着红艳艳的草莓和晶莹的龙眼,还有一袋冬枣,下面压着个眼熟的信封,正是她还钱的那个,不仅原样退回,反倒多出两百来块,连十几块的零钱都给了她。


    门廊处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煤球,旁边的纸箱上标着她的房号,既要采购这么多东西,又要打出上百个煤球,也不知他睡没睡,她想象不出他拖着受伤的身子,是怎样抡着铁锹拌煤灰,再用煤球机一个个压制成型的,那条浅灰色卫衣和白色运动裤,想必已沾满煤灰。


    其实他未免热情过头了,她并非吃不起饭,不囤食材只因家里没冰箱,附近就有两家菜场,百米开外还有供销社,可以随吃随买,避免浪费,眼下这么多食材,少不得要分些给邻居了。


    对镜梳妆时,她看到了颈下的那片吻痕,昨夜牵缠的画面随之浮上心头,不觉有些垂头丧气,跟他说好不再打扰的,他却惘若未闻,从前她想得简单,努力工作,挣钱养家,若能多赚些,就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可如今莫道言恩威并施,拖着不离婚,还总往她心湖里投石子,那些清晰的目标经这水波一搅,又变得模糊起来。


    可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前路堕云雾中的感觉,这婚无论如何都要离的。


    草草吃了包子,她出门上班。


    三号房的蒋姐隔着敞开的窗子,大老远对着她笑:“语非啊,凌晨五点就在院里吭哧吭哧给你打煤球的男人是谁啊?”


    蒋姐是个热心人,在她搬来第一天就送过川汤丸子,以为她带着傻哥哥两个人过,要给她介绍做电工的表弟,说表弟老实本分,丧偶无孩,一身的力气,愿意和她一起养哥哥。她自然婉拒了,心里却算了笔账,若不是叶以默那时急需医药费,必须得找个有钱的,憨厚的表弟或是最合适的选择,人家看她是个大学生,还会对她宽容一些。


    不像莫道言一览众山小,处处要她俯首帖耳。


    她对蒋姐说:“我爱人。“


    蒋姐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既是左邻右舍,日后少不了互相照应,知根知底才好来往,便又追问:”你爱人在何处高就啊,怎么整日不见人影?若是早见着,我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了,瞧着你爱人的穿着气质,不像是缺那三瓜两枣的人,怎么会让你和哥哥挤到这里呢?”


    油棉厂的职工宿舍虽不算差,但比起普通民居终究简陋些,工人们是正常居住,租房的除了些被裁撤后尚未寻到出路的老职工,便是些外地或乡下来的零售商贩,三五人合租一间,只为省下几个房钱。


    佟语非如实相告:“我们要离婚了。”


    一个要离婚的随时会变成前夫的爱人,也没必要多讲了。


    蒋姐心中一惊,都要离了,男人还来给她打煤球,看来是不想离,以佟语非这样的条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离,问题多半出在男方身上,怕是犯了不小的过错,思及此,给表弟说媒的事又有了指望:“人跟人讲究的就是个缘分,有缘相见,无缘再见,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日子总要往前过的,好男人有的是,这个不行就换下个。”


    “我不考虑这些。”


    她与蒋姐道别,乘了两站公交,到了报社。


    何彦君在记者部门口徘徊,看见她迎上前,递来两盒密三刀,说是替表妹聊表心意,因为她的那篇文章,表妹的畜生丈夫被抓了,然而表妹心太软,被婆家带去派出所替丈夫求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得有人养孩子。


    她几天前是写了篇题为《一个女人的自我救赎》的稿件,作为“城镇户口买卖”系列报道的开篇,主要内容集中在谭丽的悲惨遭遇,只在结尾点出了问题根源,微观层面是不拿妻子当人的狠毒丈夫,宏观层面是户口对人们的生活束缚。


    谭丽的故事结束了,真正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昨天她采访了公安部户籍科的刘秘书和户政管理科的卢科长,自知招架不住两人的满口官腔,只得向程媛求援。程媛小产后情绪低落,换作旁人或许会匿影藏形自我疗伤,她却反其道而行,用繁密的日程挤走难过的空隙,听了佟语非的汇报,认真做了分析,佟语非的文章大篇幅在为谭丽发声,执法部门便严惩了谭丽案的凶手,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是想用这个结果堵住他们的嘴,对佟语非打太极,是因为问题的症结就在“户口买卖的乱象”上,再深挖就是户籍制度本身,接受采访等于自曝其短。


    这早已不是公安部能单独解决的问题,而是整个政府必须面对的痼疾,官大一级压死人,程媛决定带她去找社长,只有通过社长向有关部门交涉,他们才不会推诿塞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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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联机械厂厂长办公室。


    中午,莫长林开完会回来,乍见莫道言坐在里面,以为眼花出现幻觉了,转头问张秘书:“小张,你帮我瞧瞧,那边坐没坐个人?”


    张秘书抿嘴忍笑:“不止坐着,还跟您有几分神似。”


    “不能是大名鼎鼎的莫博士吧?”


    “确实姓莫,是个博士。”


    莫厂长这才慢腾腾坐下,端起大瓷缸子喝了通浓茶水,一会儿说“太阳说西边出来了”,一会儿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斯洛文尼亚人民都表决脱离南斯拉夫了,世间关系变幻莫测啊,”最后瞅了眼莫道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莫道言对于父亲的冷嘲热讽早习以为常,除了留学那五年,父子俩都是这种相处模式,要是哪天父亲突然和颜悦色,那必定祸事临头。他挑了午休时间过来,为的就是长话短说速战速决:“市公安局户籍科的刘同锡和户政管理科的卢慧君,你熟吗?管理城镇户口的领导,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您不是直接认识,总能搭上线吧?”


    不提他们夫妻的那些关系,前面还有父亲的老部下,弟弟的生死战友,想托人办点事不难,但莫长林看着莫道言上来谈公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外是个年富力强一言九鼎的厂长,但在儿子面前,是个加班到晨昏颠倒渴望些许关心的老父亲。大儿子倒好,半句体贴话没有,一副“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的架势,虽说平日里也不怎么求他,可既然求到跟前,总该让这小子明白,就是亲爹的门路,也不能不讲礼数。


    莫长林把茶杯往桌上一推:“线都不是白搭的,老子也不是万能的。”


    莫道言早摸透了父亲的脾气,对他随处拿乔,但绝不会对佟语非的事袖手旁观,只管说下去:“佟语非在做城镇户口买卖的报道,我寻思这事没什么好不能说的,全国又不是只有一个西城这么做,好歹都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那回事,那两位领导顾虑自身利益不配合就算了,还把她灌醉了,一个女同志醉醺醺地在街上晃,出事了谁负责?”


    听见儿子关心媳妇,莫长林脸色稍霁:“知道疼老婆了?”


    “换作任何一个女记者,都不合适这么对待吧?”


    想到这些年疏于管教,竟养出个九曲回肠的儿子,明明在意得要命,偏要拿大义凛然当幌子,难怪儿媳妇要离婚,就这副德性,谁能跟他过下去?莫长林越琢磨越来气:“别的女记者你也这么上心?你如来佛普度众生?在老子面前还装?死要面子活受罪,全反了,该卖惨就得卖惨,女人最吃这套,等她可怜你了,激发了保护欲的母性,这辈子都离不开你。”


    他是想让她回头,但绝不屑要这种馊主意,而且两人真正相处不过一年,装至死不渝也假了点儿:“您当年就是用的这招?”


    “你妈外冷内热,我要一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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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下去,根本敲不破她那层硬壳。”


    提起往事,莫长林眼中泛起光彩,那时他刚当选厂长,风光无两,多少姑娘向他示好,他都不为所动,偏偏看上了宣传部外宣科新来的小宣传员,那姑娘长发飘飘,唇红齿白,一双眸子像天下掉下的星星,秋波流慧,唱起《红梅赞》和《喀秋莎》比百灵鸟还动听,就是不爱笑,私下里对谁都是一副冰块脸。


    他不信邪,连续写了十几封信,亲手送给她,转头被她上交领导,告他不正经,他以为这事黄了,在他因不肯停工搞运动,被下放农场放牛,决定靠绝食断了对她的思念时,她却不辞辛苦地两地奔波,来陪伴他了,后来他官复原职想娶她过门,她又因他母亲的刁难拒不低头,硬是逼得他要跳江明志才肯吐露心迹,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后来的几十年里,他们虽各忙各的,但仍恩爱如初,偶尔小吵小闹,他怨老婆最多的是同一件事:“怀了孕都不跟我说,不是我意志坚定找过来,你一个独身女青年,大着肚子怎么活啊?”


    孟如卿高兴的时候哄他:“我能让他没爹吗?我知道你会找来的。”不高兴的时候,翻他个眼白,“我不会做人流?你不找来就是昧良心,我不养小昧良心的。”


    莫长林一顿很矛盾,但如果他们真没成,他也认同她打掉孩子,另择好人家,所以两个儿子里,他更偏莫道言一些,总觉得莫道言是死里求生活下来的,对莫道言的家事,管的也比孟如卿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莫道言太不会哭,反而是挨训最多的那个,小时候被奶奶管着保持牙齿,生活里也没吃过几颗糖。


    “语非恰好相反,外软内坚,需要的是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般的呵护。”他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莫道言,“但不管哪种,感情最忌讳搞得太复杂。”


    莫道言似听非听,转回正题:“麻烦您和相关领导递个话,对这项制度的有疑问的不止是记者,趁没到伤筋动骨,该退钱的退钱,先处理的处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时代在变,政策也要跟着变,若能联合呼吁户籍制度改革,快则一年,慢则三年五年,等转机来了,倒也功德无量,酒就别让女记者喝了,这事关政府人民公仆的形象。”他起身要走,“您也别觉得我是在找你以权谋私,这是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做利国利民的事,事成之后,送您两瓶茅台。”


    “老子缺你那两口酒?”莫长林招手叫住儿子,“你妈说问过你对国有企业改革的想法,除了那些什么政企分开的流口常谈,还说到了找准市场定位?”


    “随便举个例子,你们厂所有的农业纺织机械,□□成的金属加工设备,很多乡镇企业也能生产,要价还更低,汽车零部件目前是盈利的,但核心技术全靠外包,任何企业到最后都是看商品,说到底比的是产品力。”


    “只会纸上谈兵,具体方案呢?”


    莫道言退了两步,保持着安全距离:“说了别急眼。”莫长林不耐烦地点着头,莫道言脱口道,“兼并重组,重开赛道。”


    “兼并谁?”


    “新立的产品供不应求,生产线超负荷运转,年后还要推进多元化战略,但并购的几个小厂都不成气候,供需不平衡,”他盯着父亲的神色,“有兴趣找陈老师谈谈吗?重组后可以保留机械厂的厂牌,您还能担任分厂……”


    话音未落,莫长林扔出的瓷缸擦着莫道言的耳边飞过,砸在了门框:“吃里扒外的混账!算计到老子头上了,也不怕噎死!”


    莫道言掸着肩膀上的茶叶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撑几年肯定不成问题,但工人们要过好日子,只解决温饱是不够的,”他退到门口,回头补充,“新立还是个孩子,现在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时机,莫厂长,您的谈判筹码很足。”在莫长林起身追赶前,他疾步离去,声音在走廊内回荡,“随时欢迎莫厂长实地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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