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莫道言回了房,房内保留着他离家前的陈设,书桌上的全家福,毕业照,电机工程类的书籍,书桌下的篮球和足球,墙上的网球拍,窗户上大红色的喜字渐变为浅红色,嵌入式的大衣柜共有三竖格,每格有三横层,上方的横层空间最大,用来放长中衣,下面横层放些叠放的衣服或鞋子,中间和左边挂的仍是他的校服,熨烫得平平整整,右边的那格她在用,只有三四件大衣,其他的都收进了叠放区,角落里堆放着三个红色实木箱和一架红枣木的梳妆台,台上放着简约的护肤用品。
床单被子枕巾是新洗换过的,暴晒得松松软软,散发着烘焙气息的淡香,佟语非端坐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缝补着人造革的酱红色水纹包,包面上的缀花松了。
熟悉的房间唤醒了莫道言沉睡的记忆,他蓦然念起了结婚的夜晚,也似这般万籁俱寂,月似银钩高悬天幕,喜宴结束,客人散去,他醉意蒙蒙地进来,看着满屋的红恍然如梦,就在同一个位置,坐着一身海棠红对襟喜服的女孩,他的新娘子。
她没有他那些女同学的见多识广,宏观上对科技革命的曙光和政治格局的演变,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一窍不通,微观上对直流电器原理一无所知,但不妨碍莫道言多看几眼这个入侵了他私人领地的人,正如对实物无感的人们,仍会为精美的包装投去瞩目的光。她化了浓淡相宜的新娘妆,涂了桃红色的口红,青涩的脸蛋益发的白,擦了芍药味的雪花膏,有股幽淡的香,给客人敬酒时喝了点香槟,胜雪的肌肤白里透红,杏脸桃腮,柳眉星眼,眼波流转间透出浅淡的懵懂,犹似从油画里迷路的小鹿……
平心而论,只看外在,她是个美丽的女生,不亚于学校里那些什么校花系花。
佟语非站起身倒了杯生姜茶,冲他笑,牙齿小而白:“喝点姜茶吧,对胃好。”
莫道言对姜过敏,没接茶:“你的名字是……”
相亲和换帖时交换过名字,大概他都忘记了,她拉起他的手腕,伸出食指,指腹摩挲着他的掌心:“佟语非,单人冬,语言的语,是非的非。”
她的指尖微凉,冲抵着他因饮酒渐生的燥热:“谁取的?”
“我爸爸。”
语非语,默非默,非语非默,恕他眼拙,没看出她父亲是个有文化底蕴的人:“你爸真人不露相。”
“你不喝姜茶,我去换白水。”
在她转身的一瞬,莫道言鬼使神差地攥住了那只细如葱白的手,趁势把她揽进了怀中,手指抚摸着细腻的脸庞,缓缓滑向薄唇,她的唇绵软水润,仿似被浸泡过的樱花瓣,娇艳欲滴,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纤软的腰肢,温热干燥的唇覆上去,竭力汲取着花瓣的水分。
佟语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茶杯落到地上碎成两半,击出清脆的响声。
莫道言仿佛迷失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大醉方醒:“抱歉,是我失礼。”
后来回想此事,莫道言将其归结于少不更事,那时的自己尚未经受教育的充分洗礼,身上还残留着动物性的原始冲动,如今随着年岁增长和阅历加深,他早已脱胎换骨,再不会为礼品盒上那几朵精致的雏菊迷去神志,行浑噩的低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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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一被两枕头,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他自认做不了柳下惠,今晚刚回就分房睡时机不成熟,最好的办法是把书房的单人沙发床搬过来,总能捱上一段日子。
他打定了主意往外走,佟语非拦下了他:“你舟车劳顿,早些休息,我去上班了。”
“你上晚班?”
“是的。”
她背上缝好的包,下楼出去,在客厅撞见刚打完工作电话的孟如卿。
孟如卿道:“不是上周刚上的夜班?”
“轮班同事的妈妈病了,临到年关,事情又多,组长让我顶几天。”
助人为乐,孟如卿是支持的,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八点多,没车了吧?”
报社校对岗实行三班倒,白班,小夜和大夜,白班从早八点至下午四点,小夜从下午四点到零点,大夜从零点至第二日八点,佟语非这周排大夜,虽然十二点的班,踩点到即可,实际却不现实,距单位近的员工步行上班还凑合,离得远的步行无望,须骑行或乘公交,夜路骑行安全又是个问题,女同志基本只剩乘公交这一条路,夜班车少之又少,她们大多只能坐日班的末班车,跟着发车时间,提早两三个小时去单位。
武陵街这站去报社的三路车,末班是十九点五十分的,佟语非平时十九点半出门,今晚莫道言回家,莫道行放寒假,一家人难得聚齐,中间又出了莫家父子拌嘴的小插曲,她就迟了几十分钟。
佟语非在玄关处,换上黑白格的帆布鞋:“我骑车去。”
莫家有车有司机,多是老太太的专用,除却生病等紧急情况,莫长林和孟如卿不会动用,也不许孩子们用,孟如卿对楼上的莫道言道:“道言,去送一送。”
佟语非忙说:“不用不用,这时候上夜班的人挺多的。”
“就近厂子上班的人多,你们报社远,和你同路的寥寥无几,有他陪着稳妥一些。”
“他一去一回寒风夜露,太折腾了……”
“他是你男人,不折腾他折腾谁?这是他该做的。”
佟语非没料想婆婆会说这种大白话,脸一红道:“他长途跋涉的,刚到家……”
莫道言取了件夹克衫下来,先她一步出门:“走吧。”
佟语非常用的是辆凤凰牌女式单车,莫道行的是辆山地车,载人都不行,厂里给莫长林配了一辆丰田车,原先的那辆二八杠闲置了,莫道言从储物间拉出来,擦净打上气,跨上去单脚支地,等她上来。
佟语非绕到他跟前,递来一双棕色的毛线泄指手套,背面的图案是用黄色毛线钩织的小熊掌,娇俏可爱,和她戴的是一对,是她这两天加班加点织出来的:“送你的!”
莫道言没接,从衣袋里掏出一副用过的皮手套:“毛线不耐磨,磨损可惜。”
手套打出来就是给人戴的,磨损了理所必然,他不收是不想收。
被当面拒收,佟语非处之泰然,坐上车,莞尔一笑:“可以走了。”
莫道言载着佟语非出了门,街道两旁装了路灯,为了节省用电,开了不足一半,还有些路灯杆被行车撞坏,歪歪扭扭地斜在半空,四下寂静无声,偶或有捉迷藏的孩子呼朋引伴唱着童谣跑过,小小的身影穿行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中,勾绘着一幅笔酣墨饱的水墨画。
北风怒号,寒气刺骨,月光仿如冻霜,冷冰冰地铺在大地上,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莫道言为缩短处刑般的相顾无言和飞沙走砾的袭击,加快了车速,车子几乎飞了起来,碾过一处凸凹不平的洼地,一阵剧烈地颠簸,佟语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腰身两侧的衣服,额头重重地贴向他的背。
隔着外套,莫道言依旧能觉察到她的惊恐和被冬夜侵染的冰冷,捏闸放缓了车速:“避避风再走?”
前面的公用投币电话亭,是此路段唯一的避风港,佟语非想到莫道言挡在前面,一定更冷,点头说好,莫道言将车停在路边,和她一起走了过去,电话亭只有一平米的空间,他拉开门让佟语非进去,自己留在了外面,拢着手点起一根烟,在疾风的肆虐下,火花和灰烬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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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而过的流星,飞速地燃灼着。
佟语非推开一条缝:“进来挤挤吧。”
莫道言吐出的烟雾在空中飘远,看再不进去,她浑身不自在得就要出来了,便掐了烟,带着凉意和烟草味挤了进去,佟语非矮他半头,面面相对,额头正抵在他的唇边,她脸颊染了绯红,忙转过身去,手指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划拉着,看着外面摇动的树影,像是自言自语。
“这阵风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莫道言背靠着电话机:“总会停的。”
近在咫尺,没声音格外尴尬,她没话找话道:“东德和西德有什么不同吗?”
莫道言微淡的声音在她头顶飘飘荡荡:“制度不同,东德属于华约集团,奉行社会主义,实行计划经济体制,西德属于北约集团,奉行资本主义,实行市场经济体制,企业以私有制为主,经济水平有差,东德的经济规模只有西德的四分之一,技术高度不可企及,一些大众熟知的大众宝马等名牌车,均出自西德,还有些细微的区分,东德的第一外语不是英文,是俄语。”
他答完,她又问:“你用时三年攻读了硕士和博士的全课程,是怎么做到的?
“一年学费一万多马克,要减少支出,压缩学年是最明智的做法。”
莫道言低头看她,像是在等她的第三个问题,却听她禁不住道:“我拖累你了。”
实际上不能说拖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谁娶了老婆都要养的,这是他的责任,和爱与恨不相关,但他也没客气地说没有拖累等,讲一些表面的漂亮话,而是瞟向外面道:“风停了。”
莫道言骑过三条长街,转过两个街角,到了西城日报社,报社没有他想象中气派,两层破旧的小楼,牌子是块白底黑字的缺了半角的木板,苍劲有力的楷体字名,彰显出几分寂寥的风骨,楼没有亮灯,上面黑咕隆咚,前门的锁坏了,校对室在后面那排房子。
佟语非走南面的侧门上去:“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莫道言卒然叫住了她:“佟小姐……”
佟语非回首,呆呆地看着他。
莫道言与那双晶亮的眸子相望,沉吟道:“出国那天我同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临别时他对她说,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他不会白占她的大好年华,她若邂逅到情投意合的人,尽可写信,无论他身置何处,都会飞回来,无条件配合她离婚。
五年了,他没等来她求离婚的信,也没踏上故土半步。
佟语非顿了顿道:“情投意合可遇不可求,我没那么好运。”
“不是这句,后面那句。”
他念完书满载而归那天,无论她寻到归宿与否,他都会离婚。
莫道言无比坚定地道:“我们离婚吧!”
佟语非眼中掠过些微的错愕,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过来得如此之快,然而那抹错愕转瞬即逝,犹如云过天空消散无踪,莫道言见此情形很欣慰,离婚虽算不得好消息,又事出突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人之常情,如今她已醒悟,说明她并未忘却当初的承诺,事情比他预想的要顺利,他们结得痛快,离得干脆,总算好聚好散。
“你好好想想,想要什么,想好了和我说。”
她在这个家快五年,单就哄奶奶开心,他就欠她的,奶奶门第观深厚,最初获知宝贝孙子娶了个农民的女儿,还冷眼相待,乌鸦怎配鸾凤对,门不当户不对,她能有今日在奶奶心里的位置,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他会尽力补偿她。
“回去吧,晚了他们该担心了。”
她抽了抽气,转身没入了星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