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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S.浮尘

作者:十一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感到疲惫和惶恐,给这个萍水相逢的未成年订酒店令我倦然,作为陌生人或者精神科医生都不应这样做,要怪就怪陈伦这小子,真的让人一时沉沦。


    我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双眼睛,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后,我嘱咐道:“你要给你妈妈报平安,明白了吗?”


    他没回答我,只是打开房门,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感到冒犯,说:“陈伦,回答我。”


    他转回头,淡然地看着我,他略高,俯视我,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他嘴角的伤口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突兀,卫衣连帽压着他的头发,半遮眉眼,下半张脸的线条冷峻,愈发淡漠。


    他漆黑的眼睛掺着冰凉,看得我有些寒颤,我正欲开口,他就说:“我不小了,还有我说过,我叫韩眠——”他握住门把手,补充道:“陈伦,是我爸的名字。”


    话毕,门在我面前猛地关上。


    我欲言又止,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名字会如此烫嘴。我困倦地回到家,一夜无眠。


    次日早晨,我带着昨日的倦意和烦闷来到医院,上了一个自我实习以来最不好的班。


    到了中午,我来到酒店去找……韩眠,我在他的房前站了许久,内心被内疚和歉意缠绕,我连忙深呼吸,惧怕会在此处发病。


    我按下门铃,一会儿后,门开了。


    眼前的少年发丝翘起,眼下有些发青,眼中却仍冷淡,并混杂着难掩的疲倦和烦躁,他耷拉着眼皮,“怎么了?”


    我有点窘,明明已经花了长时间想向他道歉的话,但一开口,却成了——


    “十二点快到了,该退房了。”


    他眉心微动,一派无语模样,而后,似乎感到好笑和荒唐,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未说些什么,他就侧身,说:“我知道了,你,先进来吧。”


    进门后,我坐在沙发上,问他报平安没有,他“嗯”了下,然后跟我说他去换衣服。我等了一阵,他出来后,便说:“走吧。”


    他刚迈了一步,我就鬼使神差地喊他:“韩眠。”


    他回头,盯着我看。


    我深呼吸,“对不起。”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


    “因为昨晚,我叫错了你的名字。”


    他回想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所以呢?”


    我不解他的言下之意,只见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与我平视,“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若有所思,认真回答:“免费面谈一次,怎么样?”


    他挪开眼睛,越过我,径直走向沙发,一言不发地坐下,我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悠悠道:“同意了呗。”


    “现在吗?”我犹豫了。


    因为医生和患者在私下面谈一般是不被允许的,这会违反规定,还可能影响医生中立和客观的态度。


    我自然敢保证自己毫无私心杂念,可我怕这会给我带来没必要的烦恼。


    我没有理由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不然什么时候?”他问我。


    他又懂什么呢?


    我跟他说:“现在不可以,但是我可以带你去医院,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沉默片刻,然后起身,“虽然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苦衷,但你说这样对你好,我听话就是了。”


    退了房后,我带韩眠来到医院,还是在那间面谈室。


    我坐在他对面,跟他说明了一下我会开录音笔,他同意了。


    我看了几眼他的资料,问他:“昨晚为什么离家出走?”


    他回答:“和我妈吵架了。”


    我再问:“你的伤是你妈妈打的吗?”


    他淡淡回答:“不是。”


    我看见他望向窗外,眯了眯眼,嘴角的伤口于我面前暴露无遗,他补充道:“我自己打的。”


    我诧异道:“那你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开始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很快想起,“是,都是真的。”


    “那你能控制吗?”


    “不能,”他摇头,“我很多时候都不能控制自己,我一旦产生怒意,多数情况我就会跟迷失自我一样,任凭自己发疯,暴躁得犹如失去人性的野兽,没有理智。”


    他顿了下,又说:“我差点打了我妈。”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大概也有数了,我在他的资料上写下——初步诊断:暴躁症。


    进行到这里,我觉得差不多了,不用一下子全盘托出。看他回想起不好的事情,漂亮的眉眼被忧郁覆盖,我将话题转向轻松的方向,“吃饭了吗?”


    他抬眼,“没有。”


    我指了指外面,“要不要一起去医院食堂?”


    他点头,“好。”


    收拾完东西,我带着韩眠来到了医院食堂。他第一次来,我推荐了几道菜,他都点了。


    找座时,我见到了觉晓,就跟她坐一桌,韩眠坐在我们对面。


    觉晓是个颜控,见到韩眠,她说话都温柔了许多,活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不过我注意到韩眠在她面前自称陈伦。


    “你多大了?”觉晓问他。


    “十七。”韩眠回答。


    “十七,未成年。”觉晓琢磨了一下,“真年轻,跟我和阿落差了四岁。”


    韩眠看向我,“快十八了,这个月十八号的生日。”


    “那也快了,不知道能不能在那天见到你,先祝你生日快乐了。”觉晓说。


    我也附和:“嗯,先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韩眠看了看我,然后垂眸,说:“谢谢。”


    吃完饭后,我送韩眠到医院门口,问他一会儿去哪,他说去上学,我点了点头,跟他道别:“韩眠,来日方长。”


    说完,便走了。


    忙完医院的工作后,我又像往常一样,来到窗边放空自己,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作为医者,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也难免会勾出一些无法言说的回忆。


    热烈的阳光穿透疯长的枝桠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散落的光圈,灰尘在空中漂浮,微不足道,可我隐隐作痛的伤疤却被无限放大,如何忽视?


    电话响了。


    “喂,妈。”我始终不太愿意叫出这个称呼。


    深刻的童年阴影无一没有她的参与,让我永远触碰不到别人唾手可得的温暖亲情。


    “晨妙说很久没见过你了,今天晚上过来吃顿饭吧。”


    我默了几秒,正想拒绝:“今天……”


    “就这么说定了,下班后就过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插了过来,她还是如此强势霸道。


    电话挂了,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慕光柔和,我自己都看不清玻璃上的表情。


    我来到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家”,没有我的物品,没有我的房间,没有我的痕迹,唯一扯的上关系的是生了我的妈,而她心里连个小角落都不属于我。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作秀,无论是做给她现在的丈夫方平看,还是她的继女方晨妙,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爸和她结婚二十年,可我爸尸骨未寒,在短短四个月,她又找了个新的。


    “你来了,坐下吧,快吃饭了。”我妈忙活着。


    而方平坐在摇椅上看着报纸,只是在我进门瞬间施舍了我一眼。


    我坐下,看着我妈,无话可说。


    这种生活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吗?


    我以为她会拿着我爸留下的遗产过着阔绰的生活,但我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庸俗,与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男人闪婚,然后辞掉工作,成为全职家庭主妇。


    她总是说我变得冷漠,可我想说,变了的人是她。


    你为何堕落至此?你过得真的幸福吗?


    方晨妙从楼上下来,我妈对我招招手,说:“来,快跟晨妙说说话,正愁晨妙这几天不出门,没人跟她聊聊同龄话题,我都怕她成为闷葫芦了。”


    我妈一脸心疼地看着方晨妙,方晨妙打趣道:“妈,说什么呢,那你不也是闷葫芦。”


    她俩笑了起来。


    或许我错了,我妈最喜欢的就是方晨妙这样的孩子,我不够听话乖巧,让她不幸福的是我。


    我的妈妈成了别人的妈妈。


    我始终喘不上来一口气,缺了氧般,我忍无可忍。


    “我想起我还有工作,比较着急,先走了。”话毕,我不等回应就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


    回家吧,至少那里是属于我的。


    接下来这几天,我一直处于忙碌状态,乱七八糟的杂念挤不进我的头脑,显得心里净了不少。


    “小落,你忙了好几天了,我批你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袁老师对我说。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六月十七号,这一个星期我都在工作,因为医院比较忙,我都没注意。


    明天就是十八号了,六月十八号,我忽地想起了资料上的日期,明天是韩眠十八岁生日。


    我朝着袁老师点头,然后又陷入忙碌。


    这些年来,为了不想起那些令人崩溃的回忆,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这使我被撕裂成两半——我因出色的能力与勤奋的态度,频频收获嘉奖,却又因日复一日地逃避愈发厌恶懦弱的自己。


    我又想起了韩眠的眼睛。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特别的双眸——漆黑的眼睛宛如深不可测的深渊,黑不见底,又清澈干净得恍若潺潺流水,让人望上一眼,就惊艳得难以忘怀。


    反复地想起他,只是因为他好看的眉眼吗?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上次见到韩眠是什么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只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我不敢再细想,忙完今天最后的工作后,我就回家了。


    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就走路回去。


    街道两旁的LED灯流光溢彩,明明是每天都经过,但时不时看过去,那些场景仍陌生得心惊,更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不禁轻笑了一下,心想: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我在苟延残喘了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想完,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巷子,竟意料之外地撞进了那双可谓是我朝思暮想的双眸,我的脚步为之一顿,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想象的出,定是满眼冷漠吧。


    人是个矛盾至极的个体,明明那么想念,可见到后,又想逃离。


    我假装不在意地走了,但我只是走了几步路,有人拉住我的手,我转身,竟是韩眠。


    他轻挑眉梢,“又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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