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循环》 第1章 S.沈落 “在我看来你们错了,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看着这多云的天空,我觉得要下雨了,所以我边快步走向医院,边对电话那头的三木说。 “别开玩笑了,他只是看起来很严肃。”三木在那头激动地回复,感觉我好像戳到了他哪些点。 我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去回想那个他的模样,却发现他已然模糊成了一团光雾。 其实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只是在遗憾——一张合照也没留下,我只能慢慢遗忘。遗忘的第一步,先忘掉他的好。 我淡然一笑,三木听到后,说:“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我还未回复三木的双重质问,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睛随意一瞥,看见一个靠着门边的少年,一头黑发,一身黑衣,戴着耳机,打着游戏,我只是瞟了这么一眼,心中却已经给了一个印象——是个帅哥,但可惜了。 我走进诊室,同时我对三木说:“不好笑,但——好看。”三木“啊”了一声,我不等他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我刚穿上工作服,就听到敲门声,我喊了声“请进”,门开,进来了与我同为实习生的俞觉晓。 “准备好了吗?我叫他们进来喽。”她问我。 我点头,“嗯,让他们进来吧。” 一会儿,进来了一个保养得当、风姿犹存的女人和刚才那位少年。我看了几眼电脑上显示的资料,然后面向他们,问道:“你们好,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女人神色凝重,虽然化了妆,但是难掩眼中疲态和哀伤,她看了看一旁的少年,似无可奈何,似烦闷不已地说:“医生,我儿子他好像有病。” 我在听她讲话的同时,示意觉晓打开窗帘,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这是太阳被乌云吞没前所残留的最后光亮,将我胸前的工作牌照得反光——精神科 沈落。 我点了点头,询问她的名字,姓韩,名意,韩意,寒意,有点意思。我打量了几下少年,他好像对此时的处境漠不关心,只是一直盯着我,眉眼间透露着冷淡。 我问韩女士为何有这定论,她顿了会儿,好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她的眼里忽闪着微光,但转瞬即逝,像风一样,替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刚刚更浓郁更隐忍的悲哀。她下定决心般深呼吸,对我说:“自一场车祸后,他便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不服管教,屡屡违纪,最近更是与我吵架,摔家中东西,甚至说要死给我看。” 我听到这,感到疑惑,一个人不会因此就这般癫狂吧,而且……我用余光看了下那少年,他还是一脸冷漠,但嘴角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觉得荒谬,又像是无言嘲讽,看不出他还有这一面。 我对韩女士说:“我明白了,麻烦您出去一段时间,接下来,我将和他进行面谈。” 韩女士出去后,我站起来,引少年进入面谈室。我正给他接了杯水,望向窗边,看着越发阴沉的天空,思绪竟有一瞬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遥不可及的阴雨天,我强迫拉回我开始发散的思绪,将水杯放到桌上。 太阳终是被那乌云吞没了,室内开始变得昏暗。 我打开落地灯,只有一圈微弱的光打在我们身上,我坐到他斜对面,一坐下,就听见他说:“我没病。”和他的外表一样,冷淡又少年的嗓音,很是悦耳。 我愣了下,微笑道:“我知道。”来到这里的病人大多这么说。 他又开始不说话,我们陷入沉寂,我看着他说:“你好,我叫沈落,你可以叫我沈医生。” 他淡淡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并不气馁,比他还难对付的患者,我见了多了。我继续对他说:“刚刚看了资料,是叫陈伦是吗?” 他原本平静的眼神有了波澜,浮动得厉害,几近颤抖。我猜不透他的心情,见他情绪不对,正欲安抚他,他先开口道:“我叫韩眠。” 他一说完,眼神回避。 韩眠,酣眠。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何取这个名字。我留了个心眼,没再叫他陈伦或者韩眠,我不知哪个算他真名,就以同学代之。 “好的,”我斟酌话题,“你今天心情如何?” “……”他只字不说,好像不明白我为何这样问。 精神检查并不是简单粗暴的,它和心理咨询有点像,首先都是要先取得患者信任,使其感到被尊重,这才有助于摸透患者状况,单枪直入的话,就会显得冷冰冰的,不易患者敞开心扉。 我在用这类问题来让他放松自己,方便我了解他。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没有什么别的意味,”我解释道,“你要实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他有些犹豫,还未等他开口,一阵敲门声响起,我起身去开门,是觉晓,她压低声音跟我说:“进行的怎么样了?他的母亲说她现在有急事,能不能下次再来。” 我看了一眼他,然后点头关门。我走到他面前,说:“你的妈妈现在要着急带你回去了,这次面谈就到此为止吧。” 他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沉默地走了出去。 我送他出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没了动作,心在一刹那落空,我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就关上诊室的门,恰好错过他回眸的那一瞬间。 我进到面谈室,桌子上还放着资料,我拿起来看,照片上的少年剑眉星目,轮廓硬朗,肤白胜雪,眼黑若夜,我又将目光移向他的名字—— 陈伦。 明明叫陈伦,为何自称韩眠?难道是有人格分裂吗? 看他的照片越久,我卡在喉咙里的难言的苦闷就越剧烈,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放下资料,不再深究。我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分析不出什么。 我将他一口未动的水倒掉,水杯扔进垃圾桶,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不按下。 我听见了雨滴砸在窗户的声音,雨终于下大了,为我难以形容的心情打着节拍,无法沉寂下来,风伴着窗外的树枝呼呼作响。 我瘫坐在地上,蜷缩着靠在门上,浑身发冷颤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跌落。 今天是阴雨天。 郁痛和哀伤像丝像网,勒紧我,笼罩我。又是这样,病复发了。每到这时,我总是自嘲道:“医者不自医。” 灰白的天空痛哭不止,仿佛在替我悼念,我身处昏暗,眼望灯光,心中喷涌出的孤独与无助,让我生出被抛弃感。 自他之后,无人救我。 外面的雨声渐停,风声逐止,将我从深渊暂时拉出的是一通电话,我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才接通,努力地调整呼吸,让自己显得与平常无异,但一开口却有着无法抑制地哽咽:“喂?” “沈落,你哭了。”一句陌生得犹如许久未听,却又熟悉到好似天天听到的话语,我难以置信,如在梦中,明知不可能,却仍抱着期待去看来电人,果不其然,不是他。我后知后觉,多么愚蠢,这根本不是他的声音。 “啸哥,你出差回来了?”我说。 “是啊,”啸哥说,“不过,你怎么哭了?” 真实原因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我就撒谎说:“刚有一个病人,谈心谈哭了。” 啸哥“哦”了一声,说:“那你们做这行的还真感性……”他顿了下,又笑道:“和孟境一模一样。” 我正在建造的心理堤坝在听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后,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我又开始不动声色地掉眼泪。 孟境,梦境,他这个人,于我而言,人如其名,我的梦境。 世人皆不知我的痛苦,就像我不懂世人的豁然。啸哥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以为大家都在那场事故中释然了罢了。但我不一样,他们是局外人,他是遇难者,我是幸存者。 我假装轻松地说:“是啊,做这行的,就是容易情绪波动。” 他笑了笑,“那可不,你下班没?哥我啊,准备找三五好友,去借酒消愁。” 我今天是被袁婷老师临时叫去加班的,她老人家看重我,就让我试试自己接诊,前几个效果都不错。 现在陈伦一走,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下班,所以一口答应了,后面我们随便又聊了两句便挂了,我也收拾收拾自己,如释重负般踏出这扇门。 我根据啸哥给的地址,来到了酒吧,里面灯光昏暗,气氛颓靡,空气中混杂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我看了看,一下子就看见了啸哥,三木也在。 我走过去,自然地走到了他们旁边。 三木帮我点了杯果汁后,他问啸哥:“张大少爷,今天怎么想到要喝酒啊?分了?” 啸哥喝了口酒,说:“怎么可能?我追了那么久,我可舍不得。” 啸哥本名张以啸,三木本名岑森,他俩跟我一个高中的,也是孟境的发小。 啸哥在高中时,被称为历届最帅校草,虽然打架斗殴,莺燕环绕,却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暧昧对象。人很野,但是绝对不浪。 他的女朋友付临清和我同所大学,我也认识。 据说付学姐暗恋了他两年,但是他不知道,后在高三,他被付学姐吸引,开始追求,一追就是两年。 如今他们感情还是很好,尝尝惹人艳羡。 “我就是想叙叙旧。”啸哥摸着杯沿说。 他没看我们。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又何尝不是心照不宣呢? 三木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真是兄弟。” 随后三木又说:“既然这么想我,什么时候给我买辆宾利。” “你个臭小子,”啸哥笑骂,“从高中就惦记着你那宾利。” 像古今中外的人一样,我们谈笑风生,畅聊人生,他们两个或许是真的对人生充满希望与向往,但我不是。 我在短短的二十一年人生中,人不老,心已老,还未死,却似死。 我只能伪装。 我没喝酒,因为我自觉地担负起送他俩回家的使命,完成任务后,我开着车,看向车外的流光溢彩,他们像烟花一样绚烂夺目,让人不禁为之停下匆匆步伐,可我只觉得与我无关,这些年来,我早已忘记了幸福和快乐,更准确地讲,从未体会过。 我停好车,刚摁下电梯键,就听见我的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我心存疑虑地接通,就听见那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想见你。” 我即刻认出了这是陈伦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实在独特,像临近冬日,结在红叶上的霜。 电梯自上而下,我问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安静良久,我看着电梯层数在变换,电梯门打开,与此同时,他说:“我需要你治愈我。” 我怔住,抬眼,望进了那双深似幽林,冷若冰霜,却清如山泉的双眸。 治疗的是病,治愈的是伤。 第2章 S.浮尘 我感到疲惫和惶恐,给这个萍水相逢的未成年订酒店令我倦然,作为陌生人或者精神科医生都不应这样做,要怪就怪陈伦这小子,真的让人一时沉沦。 我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双眼睛,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后,我嘱咐道:“你要给你妈妈报平安,明白了吗?” 他没回答我,只是打开房门,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感到冒犯,说:“陈伦,回答我。” 他转回头,淡然地看着我,他略高,俯视我,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他嘴角的伤口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突兀,卫衣连帽压着他的头发,半遮眉眼,下半张脸的线条冷峻,愈发淡漠。 他漆黑的眼睛掺着冰凉,看得我有些寒颤,我正欲开口,他就说:“我不小了,还有我说过,我叫韩眠——”他握住门把手,补充道:“陈伦,是我爸的名字。” 话毕,门在我面前猛地关上。 我欲言又止,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名字会如此烫嘴。我困倦地回到家,一夜无眠。 次日早晨,我带着昨日的倦意和烦闷来到医院,上了一个自我实习以来最不好的班。 到了中午,我来到酒店去找……韩眠,我在他的房前站了许久,内心被内疚和歉意缠绕,我连忙深呼吸,惧怕会在此处发病。 我按下门铃,一会儿后,门开了。 眼前的少年发丝翘起,眼下有些发青,眼中却仍冷淡,并混杂着难掩的疲倦和烦躁,他耷拉着眼皮,“怎么了?” 我有点窘,明明已经花了长时间想向他道歉的话,但一开口,却成了—— “十二点快到了,该退房了。” 他眉心微动,一派无语模样,而后,似乎感到好笑和荒唐,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未说些什么,他就侧身,说:“我知道了,你,先进来吧。” 进门后,我坐在沙发上,问他报平安没有,他“嗯”了下,然后跟我说他去换衣服。我等了一阵,他出来后,便说:“走吧。” 他刚迈了一步,我就鬼使神差地喊他:“韩眠。” 他回头,盯着我看。 我深呼吸,“对不起。”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 “因为昨晚,我叫错了你的名字。” 他回想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所以呢?” 我不解他的言下之意,只见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与我平视,“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若有所思,认真回答:“免费面谈一次,怎么样?” 他挪开眼睛,越过我,径直走向沙发,一言不发地坐下,我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悠悠道:“同意了呗。” “现在吗?”我犹豫了。 因为医生和患者在私下面谈一般是不被允许的,这会违反规定,还可能影响医生中立和客观的态度。 我自然敢保证自己毫无私心杂念,可我怕这会给我带来没必要的烦恼。 我没有理由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不然什么时候?”他问我。 他又懂什么呢? 我跟他说:“现在不可以,但是我可以带你去医院,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沉默片刻,然后起身,“虽然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苦衷,但你说这样对你好,我听话就是了。” 退了房后,我带韩眠来到医院,还是在那间面谈室。 我坐在他对面,跟他说明了一下我会开录音笔,他同意了。 我看了几眼他的资料,问他:“昨晚为什么离家出走?” 他回答:“和我妈吵架了。” 我再问:“你的伤是你妈妈打的吗?” 他淡淡回答:“不是。” 我看见他望向窗外,眯了眯眼,嘴角的伤口于我面前暴露无遗,他补充道:“我自己打的。” 我诧异道:“那你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开始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很快想起,“是,都是真的。” “那你能控制吗?” “不能,”他摇头,“我很多时候都不能控制自己,我一旦产生怒意,多数情况我就会跟迷失自我一样,任凭自己发疯,暴躁得犹如失去人性的野兽,没有理智。” 他顿了下,又说:“我差点打了我妈。”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大概也有数了,我在他的资料上写下——初步诊断:暴躁症。 进行到这里,我觉得差不多了,不用一下子全盘托出。看他回想起不好的事情,漂亮的眉眼被忧郁覆盖,我将话题转向轻松的方向,“吃饭了吗?” 他抬眼,“没有。” 我指了指外面,“要不要一起去医院食堂?” 他点头,“好。” 收拾完东西,我带着韩眠来到了医院食堂。他第一次来,我推荐了几道菜,他都点了。 找座时,我见到了觉晓,就跟她坐一桌,韩眠坐在我们对面。 觉晓是个颜控,见到韩眠,她说话都温柔了许多,活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不过我注意到韩眠在她面前自称陈伦。 “你多大了?”觉晓问他。 “十七。”韩眠回答。 “十七,未成年。”觉晓琢磨了一下,“真年轻,跟我和阿落差了四岁。” 韩眠看向我,“快十八了,这个月十八号的生日。” “那也快了,不知道能不能在那天见到你,先祝你生日快乐了。”觉晓说。 我也附和:“嗯,先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韩眠看了看我,然后垂眸,说:“谢谢。” 吃完饭后,我送韩眠到医院门口,问他一会儿去哪,他说去上学,我点了点头,跟他道别:“韩眠,来日方长。” 说完,便走了。 忙完医院的工作后,我又像往常一样,来到窗边放空自己,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作为医者,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也难免会勾出一些无法言说的回忆。 热烈的阳光穿透疯长的枝桠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散落的光圈,灰尘在空中漂浮,微不足道,可我隐隐作痛的伤疤却被无限放大,如何忽视? 电话响了。 “喂,妈。”我始终不太愿意叫出这个称呼。 深刻的童年阴影无一没有她的参与,让我永远触碰不到别人唾手可得的温暖亲情。 “晨妙说很久没见过你了,今天晚上过来吃顿饭吧。” 我默了几秒,正想拒绝:“今天……” “就这么说定了,下班后就过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插了过来,她还是如此强势霸道。 电话挂了,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慕光柔和,我自己都看不清玻璃上的表情。 我来到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家”,没有我的物品,没有我的房间,没有我的痕迹,唯一扯的上关系的是生了我的妈,而她心里连个小角落都不属于我。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作秀,无论是做给她现在的丈夫方平看,还是她的继女方晨妙,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爸和她结婚二十年,可我爸尸骨未寒,在短短四个月,她又找了个新的。 “你来了,坐下吧,快吃饭了。”我妈忙活着。 而方平坐在摇椅上看着报纸,只是在我进门瞬间施舍了我一眼。 我坐下,看着我妈,无话可说。 这种生活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吗? 我以为她会拿着我爸留下的遗产过着阔绰的生活,但我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庸俗,与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男人闪婚,然后辞掉工作,成为全职家庭主妇。 她总是说我变得冷漠,可我想说,变了的人是她。 你为何堕落至此?你过得真的幸福吗? 方晨妙从楼上下来,我妈对我招招手,说:“来,快跟晨妙说说话,正愁晨妙这几天不出门,没人跟她聊聊同龄话题,我都怕她成为闷葫芦了。” 我妈一脸心疼地看着方晨妙,方晨妙打趣道:“妈,说什么呢,那你不也是闷葫芦。” 她俩笑了起来。 或许我错了,我妈最喜欢的就是方晨妙这样的孩子,我不够听话乖巧,让她不幸福的是我。 我的妈妈成了别人的妈妈。 我始终喘不上来一口气,缺了氧般,我忍无可忍。 “我想起我还有工作,比较着急,先走了。”话毕,我不等回应就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 回家吧,至少那里是属于我的。 接下来这几天,我一直处于忙碌状态,乱七八糟的杂念挤不进我的头脑,显得心里净了不少。 “小落,你忙了好几天了,我批你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袁老师对我说。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六月十七号,这一个星期我都在工作,因为医院比较忙,我都没注意。 明天就是十八号了,六月十八号,我忽地想起了资料上的日期,明天是韩眠十八岁生日。 我朝着袁老师点头,然后又陷入忙碌。 这些年来,为了不想起那些令人崩溃的回忆,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这使我被撕裂成两半——我因出色的能力与勤奋的态度,频频收获嘉奖,却又因日复一日地逃避愈发厌恶懦弱的自己。 我又想起了韩眠的眼睛。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特别的双眸——漆黑的眼睛宛如深不可测的深渊,黑不见底,又清澈干净得恍若潺潺流水,让人望上一眼,就惊艳得难以忘怀。 反复地想起他,只是因为他好看的眉眼吗?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上次见到韩眠是什么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只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我不敢再细想,忙完今天最后的工作后,我就回家了。 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就走路回去。 街道两旁的LED灯流光溢彩,明明是每天都经过,但时不时看过去,那些场景仍陌生得心惊,更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不禁轻笑了一下,心想: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我在苟延残喘了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想完,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巷子,竟意料之外地撞进了那双可谓是我朝思暮想的双眸,我的脚步为之一顿,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想象的出,定是满眼冷漠吧。 人是个矛盾至极的个体,明明那么想念,可见到后,又想逃离。 我假装不在意地走了,但我只是走了几步路,有人拉住我的手,我转身,竟是韩眠。 他轻挑眉梢,“又不记得我了?” 第3章 S.过往 我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我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微皱眉头,“自上次之后,你都没有再来,我还以为你不治了。” 他先将烟摁灭在一旁的垃圾筒,然后对我说:“我以为这种事是你们医生联系病人的。” 我呵呵两声,没回答他的话,只想说: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啊,要人请。 “我妈出差了,我一直在等你。”他看着我说,语气竟带着些许委屈。 “可惜我现在下班了,明两天也休息,所以只能委屈你等一等了。”我说,“虽然不能面谈,但是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聊一下天,怎么样?” 韩眠答应了。 我们边走边聊,我问出了困惑我许久的问题:“你说陈伦是你爸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爸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他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眼眸如夜色苍茫,他淡淡地说,“我妈为了让我不忘记我爸,就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我爸的名字。” 我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悬崖戈壁,正站在边缘,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很危险。 我听完他的话后,小心地问:“你爸怎么了?” 我认为我正在打开韩眠的心门,他内心创伤的源头肯定与他父亲有关,我打算乘胜追击。 他沉默良久,我以为他还是无法直面创伤,正欲叫他不必勉强,就听见他说:“我准备好说了,你准备好听了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我又觉得莫名其妙,他是觉得自己的故事会让旁人崩溃吗?我觉得我凭着专业素养和人生履历,还是不会因那几句话而流泪的。 我点头,“只要你愿意说,我何时何地都可以倾听。” 他淡然一笑,有些不以为然。 风徐徐然,他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更加低沉:“我爸他死在了三年前那场特大车祸中——” 他顿了下,直直地看着我,像是野兽锁定猎物,要将其一击致命般,我觉得自己心上的弦被他把握了,他正拉着,欲将其拔断,他补充道:“那场车祸中,遇难者三十二位,幸存者只有两位,一个叫韩眠,一个叫沈落。” 世界好似暂停了一样,我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见眼前原本还撩人的夜色忽地变成了无边黑暗向我涌来,想要吞没我,我顿时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我的抑郁症发作了。 韩眠他想拖我进地狱,现在如他所愿,我靠着家门,大口大口地喘气,控制不住地流泪。 哪怕面临危险,我会下意识地跑回家,但眼前的家,开灯或是关灯,都一个样——寂寥、凄凉,没有一点家的模样。 韩眠的话,让我无法避免地想起了从前——那段美好到神圣不可侵犯,却痛苦得令人崩溃欲绝的时光。 三年前,我十七岁,一个人最美好的人生阶段,但它在我心中总是蒙着一层又一层的阴霾,沉闷又死气,我不知,青春本就如此,还是只有我会这样,无论答案如何,都令人悲伤。 十二年寒窗苦读,我一直成绩优异,但我爸并不满意,他认为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爸他当年高考发挥失常,没能上到他理想的清北,他就把他未了的梦想强加到我的身上,他要我百分百上清北。 我爸妈并不相爱,只是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了合适的人,就结婚了。这场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妈不仅不爱我爸,她也不爱我。她生下我之后,就对我爱搭不理,把我扔给我爸照顾,自己依旧潇洒自在。有时,我甚至可以看见她带别的男人到家里快活。 我爸他不在意我的感受,他只是把我当成了帮他实现梦想的工具。他也知道我妈搞外遇,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 我的父母最爱他们自己,只爱他们自己。 我像个笑话,卡在他们之间。他们平日里当我不存在,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只有我不如他们意时,他们才会以父母的身份管教我。 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我要是可有可无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我? 我在这压抑到快要压扁我的忧愁和悲伤中,患上了抑郁症。 当时,我向我爸妈暗示我的情绪总是低落,失眠流泪,但他们只觉得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最后只是叫我自己去看医生,开点药吃吃得了。 我自己去看心理医生,他说我已经患上中度抑郁症,可能是看我年纪轻轻,我看的出来他对我的病情不以为然,只是开了点药,叫我开心一点,再无下文,不了了之。 我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当时我十七岁,打算高考完后,在十八岁那天自杀。 既然无人在意,我也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我活着,谁都不开心。 高三那年,学校里来了一批实习老师,但是没什么人知道还来了一位实习心理医生。 我班主任太在意我的状态,见我心情不好,就叫我去心理医生那里呆呆,机缘巧合,我第一次踏足那里。 无论过去多少年月,我永远记得那天。阴雨绵绵,空气湿热,我在暮光之中,走进了那间房间,这里采光很好,好像与外面不是一个世界,给人很明亮的感觉。 他,就站在窗前,听到声音后,缓缓转身,在那一瞬间,我们对上目光,他眸光一闪,随即淡然一笑,温柔的声音像是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场梦,美好得让人不禁为之沉溺,不愿梦醒。 他与我在这小小房间里,度过了一个秋冬。 我跟他倾诉了我的经历和感受,他对我的遭遇深感理解,是的,理解,一个倾听者最需要做的事。 倾诉者并不需要怜悯和同情,那样会显得他们懦弱无能。唯有理解,才是他们所需的治愈良药。 他总是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拂去我的泪水,然后跟我说:“沈落,你哭了。”然后,他又说:“你别哭,我给你糖吃。” 他是那样的温柔,一个人哪怕是铁石心肠也难以不为此人的柔情似水所拨动心弦。我啊,在这情感朦胧的岁月,终是遇到了美丽的悸动。 可这,似乎也成了困扰我一生的迷雾。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我是特别的,我也向他说明了我的心意,但他拒绝了。 我不明白,是什么阻碍了他的感情? 为何严词拒绝之后,仍会拥我入怀呢? 他实习完,就离开了学校,但是我们一直有联系,这是我唯一的慰藉。 六月,我顺利考完高考后第二天,他就邀请我去游乐园,当做是高考后的放松,这是他第一次以朋友的名义约我,我带着满心欢喜去见了他。 他穿着简单,却充满他这个年纪所应有的青春朝气。 我们乘坐公交车,挨在一起,斑驳光影下,他的侧脸泛着光芒,我伸手触碰,他转头,在我们目光交汇的刹那间,他的眼睛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公交车被失控的货车撞翻,还一连殃及好几辆经过的车辆。 我被他竭力地护着,他的脸上鲜血淋漓,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沈落,你哭了。” 他没有了脉搏心跳和呼吸频率,我失去了生存资格和温柔梦境。 我陷入昏迷,意识中,他含笑的眉眼与泛光的轮廓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的一切像是一张张定格成永恒的照片,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最后汇聚成一朵烟花绽放,余下无法清扫的灰烬,于我心中,犹如烙印。 我从中惊醒,警笛声、哭喊声、爆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没能在这场事故中死去,成为了那个看似幸运的存活者。 活着,是应该甜蜜,还是应该痛苦?没人给我答案。 我终日以泪洗面,深陷抑郁的沼泽,无法自拔。 我有时蛮怨恨他的,要是一起死去就好了,活着就不用那么艰难。或许沈落早已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现在的沈落是为了孟境而活的。 门铃响起,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我听见外面的人说:“开门!沈落。” 是韩眠。 我心中愤恨四起,打开门,瞪着他,他一脸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说:“你也这样。” 我听他说完这句话,毅然给了他一耳光,我用尽气力丢给他最后一句话。 “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猛地关上门。 他知道一切,执意要把我划为一类,与他一起痛苦。 我不想再理会其他东西,哭了许久,疲惫不堪,最后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我醒来,我看见了三木昨夜发来的语音,他说:“明天来找我,我给你看样东西。” 看完消息,我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像失去了神志,看了好几部上个世纪的黑白默片,我很喜欢看它们,因为有点像我发病的样子,听不见声响,世界非黑即白,没人理解我。 傍晚六点,三木打电话催我,我草草答应他,整理好自己,走出家门。 还是那家酒吧,三木和啸哥还跟以往一样坐在老地方,我坐在他们一旁,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他们给了我一张照片,我仔细地端详,觉得照片上的人极其眼熟,我将目光移向这位长相清俊的少年身后,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 我看向三木和啸哥,他们点头,三木说:“我们是收拾孟境遗物时发现,他早在六年前就注意到你了。” 我听他俩说了一个以我和他为主角,却离我很遥远的故事。 孟境在我初三时就注意到我了,他那时高三,他觉得我优秀又漂亮,就经常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意到我。 他真正喜欢上我,还是在某一天,我在图书馆找书,刚好他也在,他在我旁边,我正在拿一本比较高的书,不小心把旁边的书也弄下来了,他下意识帮我捡起来,我感谢地冲他一笑。 我一个笑容,他记了三年。 三年前,在心理室的我以为的初遇,实则是我们的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 在他死后三年,我知道了,他喜欢我。 我听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问他们:“那当年他为什么拒绝了我的告白?” 他们没有直接告诉我答案,而是告诉我,我日后会明白的。 孟境,我不明白。 第4章 S.十八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问他们。 啸哥说:“三年了,我一直都记得你在他的葬礼上,对我说,要是你不喜欢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你一直在内疚,活得太痛苦,可是我想告诉你,小落,孟境他是自愿的,不是因为你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喜欢你。” 我失语。 三木接着说:“孟境不会后悔自己救了你,那场事故谁都不愿意发生,你活下来了,该开启新的人生了,别沉浸在痛苦中,你有大好前途,你还是那个闪闪发光的沈落。” 我默然。 他们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是我不再是从前的沈落了。 我不能让他们白费心思,就说:“我会的。” 后面,啸哥要回家陪付学姐,就抢先一步走了,我看着三木,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三木说:“不走那么快,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你走我就走。” “谢了,”我笑了笑,“你看啸哥都快结婚了,你还不找女朋友?” “着急什么,我也才二十四,”三木看着我,“实在不行,你跟我谈吧,哥疼你一辈子。” “你想得美。”我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三木“嘁”了一下,“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别催我,我有自己的节奏,等我买辆宾利先。” “你还是和宾利过吧。”我吐槽道。 三木笑道:“聪明,正有此意。” 我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了。 三木又说:“小落,我和你啸哥待你好吧?” “废话。”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怕亏待了你,孟境在天之灵要给我和老张托梦,大骂我们一顿。”三木语气变得认真,“你要对自己好点,找对象也要找对你好的,你值得。” 我有点想哭,“嗯,谢谢。” 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三木和啸哥,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无条件地对我好,就像兄妹一样。 他们自我经历了那场事故后,就时常鼓励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我总骂自己不争气,不珍惜,他们做了那么多,我还是没有丝毫改变,辜负他们的好意。 真希望他们是我的亲人。 我开车来的,没喝酒,还是喝的果汁,两杯后,三木跟我说他去一趟厕所,我点头。 我余光一瞥,竟看见韩眠他跟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我迅速收回目光,他现在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不要上心,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他。 我看见韩眠在和一个女人肢体接触,他微垂眼眸,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冷漠与举手投足中的性感,衍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禁欲和撩人,像红酒。 我忍着不再去关注,但我忽地看见有人给他递了杯酒,他一开始婉拒了,可那人坚持要他喝,韩眠刚接那杯酒,我就拍掉它——我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过去的——我骂他:“你还小吗?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他吃惊地看着我,那些人问我是谁,干嘛多管闲事,我回了一句:“我是你爸。” 而后,我就拉着韩眠走了。 我们来到外面,我靠着墙,正要怒斥韩眠的所作所为,就见他步步紧逼,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气势压制我,他微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唇,他的气息曾一度与我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我被吓到了,看向他的眼睛,燥意与**充斥其间,他抬眸,我们对视,那些不恰当的情绪瞬间被他抑制住,他松开我。 他点了根烟,离我一米多的地方吞云吐雾,我还疑惑于他刚才的行为,深感不解:他是在什么时候,对我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他吐了口烟,声音低哑:“怎么?看不出来吗?我想亲你。” “不行。”我下意识说。 “拒绝得倒挺干脆,”他笑了一下,“既然没有非分之想,干嘛多管闲事?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我吗?”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嗯。” 他皱起眉头,想要靠近我,又制止住自己,说:“嗯?沈落,你有没有心?” 我这才回过神来,认真地说:“我要是没有心就不会理你乱喝别人给的东西,以后别和那帮人来往了,知道没?” “没有,”他以玩味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正欲发作的脾气顿时化为不知所措的茫然,他说,“除非你亲我一下。” 我无言,既感到荒唐,又感到……诧异,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直言不讳,竟是闷骚的类型。 “我已经拒绝过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说话期间,观察到他手上青筋突起,看样子像是在强行抑制什么。 我顿住,一时无话可说,打算直接离开,刚迈几步,他就说:“我答应你不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说:“我没生气。”我没理由生气。 他又说:“那你能别走吗?今天我十八岁生日,给个祝福也好啊。”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来,真啰嗦。我转身,走到他面前,他没想到我会靠这么近,赶紧把烟拿开,我将目光停在他的烟上,心中竟邪恶地萌生了玩弄他的想法。 之前听说吸烟能消愁,我就吸了一段时间,但效果不好,我就没再抽了。 我把他的烟抢过来,然后吸了一口,抓住他的衬衫领子,往下一拉,与他平视。 我凑过去,将烟尽数吐到他的唇前,晚风吹来,我们的发丝缠绕,我盯着他的眼睛,悠悠地说:“十八岁生日快乐,欢迎踏进成年人的世界,韩眠。” 我松开他,他原本冷似冰、黑如墨的双眸,在此时此刻朦胧了起来,有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害羞。 我有点得意,将烟扔进垃圾桶,笑着对他说:“少抽烟,对你日后的幸福生活不好。” 他明白了我的话,出乎意料,他的脸上爬起绯红,我还蛮喜欢他这副样子的。 我耍完他后,就道别走了。 我不知我会不会受到上天指责,我的出发点并不坏。 转移注意力,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我开着车,跟三木打电话,他问我去哪了,我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先走一步了,有点急事。” 三木无语片刻,“行吧,你在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 电话挂了后,没过多久,我又想起了韩眠。 我做的事情并不妥当,甚至可以说是恶劣,要是被人知道,我将面对严厉的处罚。 我和韩眠的关系不能像现在暧昧不清,我是医生,他是病患,可是我们都越了线。 谁都不能在这样的关系中得到好结局,是时候把我自己摘出来了,或许这样会伤他的心,但是他并不是我的谁,不值得我把自己的前途赔上。 这个想着,我打电话给袁老师。 电话接通,我铺垫了几句,才说把韩眠交给她的事,她询问了一下原因,我拈轻避重地说:“他不适合我,情况有点棘手,还是您来吧,我只是一个新手。” “这样啊,也行,”袁老师答应了,“你记得做好交接工作,尤其是病人的。” “我明白。” 电话挂断,我思考着如何跟韩眠说,感觉他不是很能接受的样子。 算了,休息完再说吧。 这两天我几乎一直呆在家里,一边忙实习的事,一边忙学业的事,不是很休闲的休假。 医学生是这样的。 我选的是五年制,我能力过关,老师就同意我跳了级。说起来轻松,但实操真的很不容易的。 我是大四上学期开始实习的,因为我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一批学生,毕业后,直接就进直属医院精神科工作了。 我跳过级,实习早,这就是袁老师格外看重我的原因,我实在太特殊了,她想好好培养我。 我很感激她的珍视,也不想辜负,所以很是努力。 忙了一段时间后,我停下手中工作,躺在沙发上休息,刷了会儿手机后,微信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信息。 我点开,是韩眠。 我同意后,他很快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在家吗? 我回:在。 韩眠:开个门呗,我在门口。 我起身,通过监控看见确实是韩眠,就走过去给他开门,一开门,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他靠着墙壁,手中亮着的手机被按灭。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想你,”他眼中尽是看不透的情绪,像漩涡,只一眼,便沦陷,“——就来了。” “没个正经,你先进来吧。”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笑了笑,进来后,站在玄关处,我关上门后,给他找了双男士拖鞋,他穿上,问我:“你家里为什么会有男士拖鞋?男朋友的?” 三木和啸哥有时会来我家,我就备了几双,我回他:“我没有男朋友,这是我朋友的,他们有时会来。” “上次跟你去酒吧的那两个吗?”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他来之前,啸哥就已经走了,三木也去卫生间了,他见的谁? “看见的。”他撇过眼。 有猫腻,但是我看破不说破。 我领他到客厅坐着,他看见我放在桌子上的电脑和书本后,说:“休假还这么努力啊。” 我耸肩,“学医,没办法。” “难吗?”他问,“你写得吃不吃力?” “还好,有时挺庆幸自己没有选八年制的。”我从冰箱拿了瓶饮料给他。 “谢谢,”他接过饮料,“你是在青博读吗?” “嗯。”我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忽略了他问的目的。 收拾完,我问他:“吃饭了吗?一会儿我要煮面条,吃吗?” 我话语刚落,他就非常坚定地说:“嗯。” 看他双眼发光,我失笑,走到厨房,洗锅烧水,他跟到厨房,找活干,我叫他好好坐着,这是待客之道。 “朋友的招待吗?”他的嗓音带着点笑意。 “下次带你吃点好的。”我默认了“朋友”这个关系。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他没听我的话,还是在厨房呆着,时不时提醒我注意安全,我看他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叫他去洗碗,他十分乐意地去洗了两个碗。 摆好碗筷后,我的面也好了,他帮我搬到饭桌上,我则从冰箱拿了一罐辣椒酱。 他盛了两碗面,我入座后,他才乖乖坐到我对面,我问他要不要辣椒酱,他犹豫再三:“这好吃吗?” “当然了,”我展示了一下,辣椒酱已经被我吃得过半,“辣辣的,很开胃。” 我有些厌食,没什么味道的东西,我吃了会很想吐,后面我发现比较重口的食物,我倒还蛮能接受的,所以就备了不少酱。 韩眠再纠结,最后还是被我说服了,他加了一些到他碗里,我看着他吃下一口,不出五秒,他就皱起眉头,碍于面子,只敢小口小口地吸气解辣。 我噗嗤一笑,“你早说你不能吃辣嘛,我又没逼你,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倒了杯水给他,他一口气就是大半杯,看得出来他很辣了。我瞅见他红油油的面,跟他说:“要不要和我换?我还没有吃,也没加辣酱。”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韩眠吃得很快,我才吃到一半,他就开始第二碗了,见他这样,我问:“你妈妈是不给你饭吃吗?还是你真就吃这么多?” “是你做的比较好吃。” 我笑了。这句话是每一位厨师最爱听的。 看他吃得这么开心,我不想说一些破坏气氛的话,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跟他讲吧。 未来做不成医患,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吃完后,他很自觉地帮我洗碗,然后就离开了。 家,又变得空荡。 第5章 S.末日 回来工作的这一天,我刚忙完上午的工作,和同事们在医院食堂吃着午饭,袁老师提了一嘴:“小落,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有,找到时间就跟他讲。”我居然有些心虚。 吃饭吃到一半,袁老师就接到一通电话,讲了讲句话后,她的面色瞬间凝重,挂了后,她立马跟我们说:“别吃了,感觉收拾东西,跟我走。” 看袁老师这个样子,不用解释,我们也知道是非常严重的大事,我们纷纷起身,赶上袁老师的步伐。 袁老师将我们分为两批人,一批人留在医院,等待通知,一批人跟她走。 我是跟袁老师的那一批。 她在车上,说明了情况:“庆阳路那边发生了重大车祸,需要我们救援。” 又是车祸。 我用力地掐自己,警告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工作。 下车后,我跟着大部队去现场。 警车的鸣笛声、路人的喧闹声以及伤员的嚎叫声充斥耳边,警察、医生、消防员忙绿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神色匆匆,步履不停。 好几辆车挤在一起,浓颜弥天,熊熊烈火直击眼球,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当年也是这样吗? 我的心脏突突地跳,三年前的记忆不断地涌进脑海,世间的不幸竟如此相似,不留情面地掠夺一切,又会有几个家庭,在这场浩劫后,支离破碎? “觉晓!小落!你们两个过来,这里有人需要心理疏导!”袁老师喊着我们去到帐篷里。 我和觉晓进到帐篷里,这里有几位少男少女,看着十五六岁,穿着同款校服,应是同校同学。 我坐到一个小姑娘旁边,她亭亭玉立,芳华正茂,此时却狼狈不堪,惊魂未定。 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发觉她在不停地颤抖,我握得更紧,说:“别怕,有我们在,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 ,想说什么,也可以跟我说,我听着。” 我盯着她的眼睛,泪水盈眶,却迟迟不流下来,她有点像当年的我,只是我连眼泪都没有。 我搂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说完后,我听到了哽咽声,接着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他保护我,他受伤了……”她哭道,“姐姐,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我松开她,看见她指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男生,头和手臂都缠着绷带,半边身子都是血,正陷入昏迷,看样子应该就是他保护了这姑娘。 我说:“我保证,他会没事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嗯,”那姑娘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抓着我的衣袖,“他会醒来的。” 而后,她就去照顾那男生。 记忆袭来,我还没开始感伤,有人又喊我,我继续投身于这场战役。 从死中夺生,这就是我的使命。 从现场忙到医院,从中午忙到午夜,一身血污,就在医院洗了个澡。 我太过疲惫,不敢开车,手机也没电了,便慢悠悠地晃回家,有好几次我眼前都变得模糊,可我还是强撑着。 我累到很想吐,意识开始模糊,这时,我在前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看见了我,快步走向我。 他见我状态不对,扶住我,我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这,就倒在了他怀里,神志不清,迷迷瞪瞪。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呢?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温暖的怀抱、唇间的晚安以及跌入酣眠前的额上的温热触感。 夏日早晨,我竟极其舒服地从床上醒来,没有恍惚没有感伤,没有头昏脑胀,没有湿润眼眶。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细细碎碎的晨光柔和地绕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今天的天空格外蔚蓝,阳光格外明媚。 我已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还真不赖。 洗漱完后,我在床头柜上看见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煮了面在锅里,不嫌弃的话,赏个脸吃一下吧,昨天那么累,今天要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就去找你 ——韩眠 我走到厨房,打开锅,面还是热的。 难道韩眠守了我一晚上吗? 我把他煮的面都吃完了,味道也就那样,正常煮的面该是什么味就是什么味,但因为是韩眠煮的,我愿意打五星好评。 我难得神清气爽地上了个班,一到科室,就见到同事们一个个抱怨腰酸背疼,喉咙肿痛,看我像个没事人,就纷纷问我:“小落,你怎么精神气那么好啊?” “我就是没什么事啊,你们怎么了?”我问。 “因为昨天呗,”觉晓笑着看我,对我竖了个大拇指,“阿落,你体质真好,明明你还比我多干了活,却依旧正常。” 我笑了笑,回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好像是韩眠帮了我,又是热敷,又是按摩的,来来回回,折腾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吧,真是难为他了,得好好犒劳他。 大家既然那么不舒服,我就帮大家多干了一点活,众人也是很感激我,说请我喝奶茶,我多次婉拒,但最后袁老师表示昨天大家辛苦了,今天她请我们科室的人喝奶茶。 见我喝烤奶,觉晓她们纷纷分享她们的奶茶给我尝尝,试图安利种草,我只是都说好喝,因为我只喜欢喝不加料的奶茶。 想到韩眠,我问她们:“男生一般爱喝什么奶茶?” “好问题,”觉晓挠头,故意装作一副傻样,“可是我不知道啊,阿巴阿巴……” 我被她逗笑了,转头去问男同事,他们的回复五花八门,一个都不带重样的。 我还上网搜“十八岁的男生喜欢喝什么奶茶”,答案也是全面开花。 我没办法,只好点了一杯和我一样的,希望韩眠会喜欢吧。 我提着奶茶,走在下午下班的路上,可能是心情好,我开始欣赏沿途的风景。街道两边的榉树枝繁叶茂,仿佛沿着街道两边狂野生长,没有尽头。夕阳余晖透过树荫,将一块块光斑映在地上,湖上,我身上。 这时,我听见一阵阵欢笑声和喧闹声,我停下步履,抬头望去,我看见校门口的校名被照耀得发亮,校门口走出一群又一群人,他们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或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全都是正值青春的人。 残阳于西边山上,向我投射它的余光,我的身体以一种全黑的形式被拉长,在他们身上,我看见了我的影子。 我好像百感交集,又好像心无杂念,我开始猜不透自己的想法,似乎在这个夏天被什么东西所影响,我也因此改变着。 我正要离开,忽地听见有人叫我,我看过去,是一个中年女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谁,只见她向我步步走来,到我面前,她笑着说:“小落,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刘老师。” 看她亲切的样子,我回想起她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我笑了笑,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会再见到你。” 刘老师笑了,说:“记得就好,毕业后就不见你回校看望我们了,是学业太忙了吗?” 我点了点头,刘老师问我读的哪所学校,学的什么专业,我如实回答:“青博医学和心理。” 我说完,看见她的笑容僵住一瞬,然后笑了两下,说:“青博也好啊,只是有点可惜,当年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们填了哪所大学,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我以为你会去清北的。” 我笑而不语。 当年高考完,我堕到人生至暗时刻,也迎来人生光辉岁月。 我是学校时隔二十几年再次拥有的市理科状元,学校风光无限,家人荣光满面,而我深陷抑郁,几欲了断生命,让我打消这个念头的是父亲的离世。 说来又好笑又讽刺,我爸费劲十几年精力时间,终是打造出了为他实现梦想的工具,但当清北打来电话时,我爸他一时亢奋过头,心梗死了。 当时我也没有流一滴泪,老师、领导等人的电话我都拉黑了,他们只在乎我去哪里,他们怎会顾及我现在的感受? 我茫然地看着我爸的遗体,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端详我爸的面容,原来他也会有如此安详的表情,何其陌生。 我恍若解放,又似坠至深渊,永远不见天日。 人生啊,如果要毁了我,何必让我一时风光,然后困我于黑暗。 你的戏耍,是我人生一次又一次的苦难。 我看着眼前的刘老师,好似从她炯炯有神的双眸中,再次看见了当年她作为状元班主任的赞誉满身。 她对我说:“对了,一周后是学校五十年校庆,校方要开校友会,今天碰巧遇到了你,就通知你一下。” 我看了一眼学校,又看向老师。 通知?我好像连拒绝的权力也没有,不过看在老师的情面上,我便答应了。 刘老师还专门嘱咐我,叫我准备演讲,校庆那天我要作为优秀校友上台发言。 我点头,笑着送走刘老师后,立马将我虚假的笑收回,然后回家了。 我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了韩眠,他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极了一只等待主人的小狗。 我开门,他则站起身来,跟我一起进去。来了两次,他就轻车熟路地自己拿拖鞋穿。 我把奶茶给他,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谢谢,怎么想到给我买奶茶了?” “我们主任请的,昨晚你辛苦了,这是犒劳你的,”我解释道,“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热敷按摩,我就会跟我的同事们一样,浑身酸痛。” “没事,我乐意。” 气氛不对,我转移话题,问他:“你喜欢吃可乐鸡翅吗?晚饭吃这个。” 他点头,“我和你一起。” “行。” 来到厨房,他将鸡翅拿出来解冻,我则洗锅,洗完后,我怕弄脏他的衣服,就去拿了围裙。 我叫他系上,他摊开手,说:“我现在不方便,你帮帮我。” “……”我无言片刻,“好吧。” 我走过去,他心安理得地张开双臂,我抓着绳子,然后环住他的腰系绳子。 我是贴着他的胸膛的,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他自己知道吗?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其实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买挂脖式的了。 我很快系好了,他笑着对我说:“谢谢你。” “嗯,不客气。”说完,我就转身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一起做,效率高了很多,他端菜,我盛饭,然后像上次一样坐着吃饭。 “你妈妈出差还没有回来吗?”我问。 韩眠回答:“回来了,但是她工作很忙,不怎么回这个家。” “这个家?”我有个疑惑的点,“你们很多家吗?” “不是,就两个算家,这个是十年前住的,后面我们就搬到那个家去了,而我是因为这里离学校近才搬到这里住的,那个家现在就我妈妈在住,她有时会来。” “这样啊。”了解后,我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吃饭。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觉得好孤独,”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以后可以常来你家蹭饭吃吗?” “这样不好吧,我们现在是医患关系,不能私下过多接触。”我委婉地拒绝道。 他的表情变得失落,“可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这样不错,但真的不行。” 我再次拒绝。 我看他,感觉他要真是狗的话,现在应该是耷拉着耳朵的吧,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若是内心不坚定的人,肯定会心软同意了,但他遇到的是我,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他闷闷不乐地吃完饭,我一放下筷子,他就问我吃完没,我点头后,他接着收拾残骸,自己洗碗去了。 我:“……” 我看他忙前忙后,碗筷干净了,厨具干净了,桌子干净了,比他来我家前还有整洁一点,最后他一手提着奶茶,一手提着垃圾,跟我说了一句“我走了”,就开门离开了。 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 我摇摇头,无话可说。 真是小孩子脾性。 第6章 S.骗局 可能时间就是这么快吧,忙活了几天,到了校庆日。 我也没再见到韩眠。 校庆这天是周五,我还请了一天假。 我没怎么精心打扮,随便找了个马尾,穿上许久未穿的校服就去参加校庆了。 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气候适宜,是个举办校庆的好日子。 我顺着人流,时隔三年,再次踏进母校,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毫无感想,脑里更是想不起跟这个学校有关的太多记忆。 真冷血啊,我想。 我一步一步地走在曾走过许多次的校道和走廊,当时太顾着学习,都没有发现,原来阳光洒在走廊会如此美丽,微风拂过枝丫会那么动听。 我居然错过了这么多美好,有些可惜。尤其是一点也没有记住韩眠。 我没有去高中部,而是来到初中部,走到我初三时的教室,我在我曾坐过的位置坐下,面对黑板,有些恍惚。 一些记忆被我想起,我却丝毫也不怀念,我永远都不会想回到过去,家庭和学校占据了我的人生,却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美好。 我的父母,忽视我时当我不存在,管教我时一味地批我;我的老师,一个胜一个的势利攀比,一个赛一个的敷衍懒惰;我的同学,作的有,装的有,更有甚者,又作又装。 真是令人厌烦。 我轻叹了一口气,这时,我听到身后的椅子被拉出的声音,我转头看去,那少年身着校服,清冽的少年气充斥在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精致的眉眼可谓浓墨重彩,夺人心魄。 这是我未曾见过的韩眠。 他撑着下巴,唇线平直,眼却含情,似笑非笑,我问他:“你怎么在这?” 他漫不经心地说:“虽然我不及你这个状元厉害,但我也是凭着第一成绩毕业的。” 言外之意,我们是校友。 我刚想问他一些事情,就听见广播说:“请各位同学,嘉宾前往礼堂,参加典礼。” 韩眠起身,伸出手,说:“走吧。” 我如被夺舍了一般,伸出手,任由他牵着我,穿过半个校园。 感觉很奇妙。 礼堂与之前有所不同了,我和韩眠坐在前排,等人陆续到齐后,校庆典礼开始了,校长在台上发言: “大家好,欢迎各位来到我校五十年校庆,今年高考我校的重本率较上年相比,上升了一个百分点,位居全市第三,虽然陈伦同学只排在了全市第三,但也是十分厉害的……下面有请我校特邀嘉宾,2018届的市状元沈落上台发言。” 韩眠凑身,跟我说:“学姐叫你呢。” 我点头,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双手接过校长的话筒,望着台下众多校友。 其实我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因为太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局促,当适应后,就自如了。 “大家好,我是2018届的沈落,十分荣幸站在这里发言,感谢学校……” 我说得十分平静,也十分平静地看着观众,最后我看见了韩眠,他微笑着看着我,我想挪开眼神也挪不开了,就这样和他对望。 “刚刚漫步校园,我发现了许多曾未察觉的,比如,校门左手边两百米处有个狗洞,却有鸡做了个窝在那里下蛋,再比如,阳光将树影映射在墙上,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这是我曾遗失的美好。 “青春二字,人各有各的定义,我认为的青春是相遇,是离别,是狂欢,是孤寂,是烈日骄阳,是和风细雨,是意气风发,是全力以赴。无论是怎样的青春都会有遗憾,如我,也有遗憾。无论是恋爱上的残缺,还是学业上的失意,也请你不要止步不前,除了死亡和时间,我们可以改变一切。 “现在,你可能正当青春,也可能怀念青春,哪怕青春易逝,勿忘我们曾是青春。于此,祝愿在座各位,家庭幸福,学业进步,事业有成,快乐顺遂,健康平安,勇敢自由, “最后,祝愿你我,永远年少。 “谢谢大家。” 全场掌声雷动,我鞠了一躬,下台了。 典礼结束后,我和韩眠走在校园里,时常有人过来要合照或微信,我都一一拒绝了,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人。 韩眠见我烦了,就拉着我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里有面荣誉墙,我看见韩眠的照片位于优秀毕业生之首,阳光只施舍了他。 我驻足观看,就我看到的男生照片里,韩眠的帅,赢面很大。 我打趣他:“你是不是学校里的校草啊?多不多女生追你?” 韩眠笑了笑说:“我是不是校草,我不知道,你是校花,我倒是很清楚。” “我?” “嗯,”韩眠把我拉到优秀校友照片墙,“你的漂亮,一骑绝尘。” 我的照片位于优秀校友首列,那还是我三四年前的照片,我说:“没那么夸张,比我漂亮的女生有很多的。” “我并不觉得,”韩眠对着我的照片比划,“你看,你又白又瘦,眼睛、鼻子、脸型都很好看,整张脸很上镜,拍出来已经很漂亮了,但你本人比这还要漂亮,还有……” 我听得有些羞耻,赶紧捂住韩眠的嘴,威胁他说:“你再说!” 他愣了愣,然后轻笑几下,把我的手拿开,放到他脸两边,说:“你是在生气吗?看起来像是猫在撒娇。” 我恼了,抽出手打他,没打几下,他就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抵在墙上,我挣扎,他压制我,说:“你再乱动,信不信我亲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一说完,他的脸就逼近我,我不挣扎了,蒙了起来,我们的唇近在咫尺,我回过神,赶紧撇过头去,他吻到了我的侧脸。 他用力地揉了揉我的手腕,在我耳边轻语,不知是鸟鸣声太大,还是蝉鸣声太燥,我怀疑我有没有听错,因为我听到他说: “如果我喜欢你,是不是就可以亲你?” 我震惊地看向他,他眼里的狂热直往外溢,我咽了一下,“你的病发作了?怎么还胡言乱语起来了?你快放开我。” “我没有胡言乱语,”他握得更紧,我的手腕已经发疼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为什么?”我问。 我微皱起眉,“是因为我理解你吗?是因为我对你温柔吗?” 我忽然顿住,头脑发白,我这番话,孟境曾对我说过。 我奋力挣脱韩眠的双手,一时呼吸困难,头昏眼花,我的视线略过于我照片下面的孟境,眼泪迅速盈眶,我没再听韩眠说了什么,而是立马逃离这里。 答案,像是海市蜃楼,在我眼前,若隐若现。 我需要一个肯定,去验证我的猜想。 我打电话给啸哥,不拐弯抹角地问他:“孟境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他觉得……” 我停下狂奔,气喘吁吁,继续说:“——我对他不是真正的爱?” 啸哥那边寂静良久,最后他说:“是,你对他并不是真正的爱。” 听到答案后,我挂了电话,为自己终于找到答案,又惊又喜,也因这个答案的残酷,我崩溃大哭。 是因为他的理解和温柔吗? 当时的我,并不在乎,只是倔强地重复我喜欢他这样的话,现在的我,能给出一个答案——是的。 那是爱吗? 我不敢确定了。 一个深陷黑暗太久的人,触碰到了一缕光芒的温暖,怎会不生贪念,想要占为己有呢? 那样的喜欢,是纯粹的吗? 剖开倾慕的外壳,余下的只剩丑陋的**和妄想脱离黑暗的执念。 那是一时的救赎滋生出的虚伪的爱,是如暧昧般惹人上瘾的刹时心动,待看清路灯不是月亮后,我理解了他。 我身陷一场以自我感动为开始,执迷不悟了四年,最后不是释怀而是误会的心动骗局。 现在局被破了,我被自己蠢到了。 孟境啊孟境,自己看透全局,但又甘愿入局。你是不是已经沉浸在了这场清醒梦境中,无法自拔了呢? 我坐在街边,身旁有一小孩,他看我哭得如此伤心,迟疑地把他的糖给我,我握着糖,看着他,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别哭,我给你糖吃。”说完,他就走了。 我吃了他的糖,很甜,吃完后的甜味,在嘴里只遗怎么都消不去的苦涩,像一个无法成真的美梦,醒来后的茫然和惆怅。 原来有一种甘愿,是他死了;原来有一种迷梦,是我爱他。 我纠缠不清,他犹豫不决,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触禁,却仍不知悔改。 我太年轻,也太执着,所以当恶果来临时,我才会如此不堪。 爱与死,我一个都没有。 可是,他的爱与死,都给了我。 我忘不掉他的死,也忘不掉他的爱,可现如今,我连为他而活,都没有资格。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跟袁老师又连请了几天假,归期不定。 我刚到,就看见韩眠坐在门口,看样子等了我很久。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蜷缩着,微抬起头,我看见他眼尾泛红,似乎大哭一场。 他声音又闷又哑地说:“我道歉,不该那么鲁莽的。” “韩眠,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只是——”我说,“你对我,并不是真正的爱。” 听到我说的这番话,韩眠原本略显呆滞的神情瞬间激动了起来,音量稍大了些,“那都不算的话,你告诉我算什么?” 看着眼前的韩眠,我好像看见了从前固执的自己,我说:“我曾和你一样。” 我补充道:“我曾和你一样,‘喜欢’上了心理医生,但那不是爱。我拒绝你,不仅仅是出自我的职业道德,还因为你对我的喜欢并不是真心的,只是一时的,假象。” 韩眠的表情痛苦起来,开始掉眼泪,我以为他是认清现实后的苦恼,正要安慰他,就听到他说:“我和你不一样。”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说:“早在这个夏天,早在这一年,我就喜欢你了。” 他的话语,令我难以置信。 “我们的初遇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四年前的学校的走廊上,我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你,可你并不在意我,继续心不在焉地走,你没有看我而我看向了你。三年前的那场事故中,我应该葬身火海的,是你半路折回,救我于生死之际。这三年,我一直在追逐你,是你把我忘了……” 他哭得太委屈,“你怎么可以把我忘了?” 我不知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的故事中我是主角,我却毫无察觉呢? 韩眠抓住我的手,死死地盯着我,“三年,算吗?” 我,不知道。 我的情绪波动,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其它什么,我有点想哭。 上一个喜欢我三年的人,已经死了。 接连不断的人倾诉喜欢我,但我们遇见得太晚了,我不知道名为爱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没人教我该如何回应,又该怎样面对。 我只知道一种极其强烈的惧怕与质疑挥之不去,他浪费在我身上的时间与精力让我感到亏欠。 我说过的,韩眠遇到的是我,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韩眠,从今往后,我就不能再治疗你了。”我握住他的手。 他不解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你的主治医生变成了袁婷主任,我主动跟她提的。”我语气平静道。 “为什么?”他的力道加大,“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是医患关系,因为你——”我推走他的手,“喜欢我。” 在某些情况下,喜欢一个人就是错的。 我起身,打开门,拒他于外。 第7章 M.可惜 第一次遇见沈落的情景,我记忆犹新。 初二开学第一天,我晚起了,一路狂奔,在冲向教学楼的途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我连忙说了好几句对不起,然后看向那人。 那人并未正眼看我,她只是看向栏杆外的天空,好似以为声音是从远处传来。 微风徐徐,她凝重地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我有些无措,欲问她怎么了,转眼就见她眼中的茫然转化成了极致的冷漠,随即头也不回地与我背道而行。 从始至终,她未看我一眼。 沈落是学校里的名人,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长相漂亮的人,容易出名,学习厉害的人,也容易出名,而沈落两者兼得,并且是长相特别漂亮,学习极其厉害,再加上校长时不时提到她,想不认识她都难。 就是因为一眼记住了她,所以当我路过高中荣誉墙时,我看见了一面墙的她的照片。 她是努力型还是天赋型呢? 该是怎样的努力或如何的天赋,才能做到六科状元。 也许,她两个都占。 从记住她,到认识她,我花了一分钟。 那一年的夏天很热,我以为是最难忘的一次,而下一年的夏天是无法忘记。 骄阳似火,清凉难寻。 我和父亲乘坐那辆公交车,我兴奋地拿出照相机左拍右拍,父亲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我一直都有拍照的爱好,父亲得知后,便给我买了个照相机。 公交车停下,上来一对年轻男女,那少女就是沈落,他们坐在我们的右前方。 我举起相机,想要拍下此时此刻,通过镜头,我看见她朝着他伸出手,我摁下按键,时间被定格。 照片中,那青年泛着光,那少女望着他,车前货车逼近。 下一刻,车翻了。 一阵天旋地转,父亲一直护着我,我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创伤,但是我永远失去了父亲。 他压在我身上,我因极深的悲痛和身上的重伤,根本无力推开他,可能,我根本离不开他。 我以为我会死在这场车祸里,就担心母亲怎么办,但是她看见了我。 她一身血污,偏体鳞伤,却竭力地爬过来,挪开父亲的身体,拉着我,一起从窗户逃了出去。 许多人涌向我们,她松开我的手,人们将我们隔开,我恐慌地看着她,我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一昧地对着她喊:“我叫韩眠!我叫韩眠!” 她只回头看了一眼。 自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我和我妈都无法接受我爸离世的事实。 我被救出来后,就昏迷了三天,后面醒来,护士跟我说:“你妈妈在听到你爸爸的死讯后,自杀未遂。” 我抓住她,问她:“怎么回事?现在我妈在哪?” “你别激动,没多大事,只是让我有些震惊于你妈妈对你爸爸的感情,”护士说,“当时你妈妈拿起小刀,直往脖子上抹,还好有人眼疾手快阻止了她,小刀只划出了一小道口子。 “我们主任和她是朋友,他就对她说,她还有你,你还在,你妈这才崩溃大哭。你还在昏迷时,她每天都过来看一次,待一个小时后,就走了。” 看着护士离开,我无法平静。 我感知到,自己有一些地方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 醒来后,懊悔、悲痛、焦虑、恐惧、不安等情绪一块挤在心头,我的心脏沉重得不像话,我很想剜出来。 我再度陷入昏迷。 我爸离世,我妈一个人做两份工,偌大的公司不能置之不理,这是我爸妈奋斗了半生的家业。 我和公司,是我爸留给我妈的遗物。 我妈不再来看我,只是派人过来慰问。 我恐怕是病了,我开始怀疑,我妈她并不爱我。 我的脾气变得不耐,每每都对来慰问的人发火,说除了我妈,谁都不准来。 砸、摔、扔,无恶不作。 我妈终于来了,她扫了一眼再次一片狼藉的病房,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沉默。 我在过去几天,像个混世魔王,折磨着照顾我的人,却不敢与我妈对视。 我妈冷冷道:“医生说,你快好了,出院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她就吩咐人,捐一百万给医院,当做补偿。 她没陪我收拾东西回家,就像只是义务过来教育我一番,完了后,又继续去工作。 我并未就此学乖。 没人知道,为什么从前品学兼优的韩眠,在一场事故后,犹如变了一个人,校外打架斗殴,校内违纪违规。 十六岁那年,我已然在学校里臭名昭著,因为在这一年里,我打了校领导,骂了班主任,他们认为我是个脾气冲、没教养的学生。 我痛恨世人的冷漠与不屑。 校领导在演讲,他说我们是在无病呻吟,顿时,我就从观众席走到台上,一拳重重地打到他的脸上,他在地上哀嚎,我冷声道:“现在你也是无病呻吟。” 我被处分了。 后来,班主任在班会上说了这事,阴阳我是不是没父母教,我随手抓起一本书朝她扔去,但没砸到她,她却不敢再说话,我则大骂了她一顿。 我被记过了。 我妈对此,不闻不问,只是又砸钱,捐了栋楼。 校方立马把我的违纪记录删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一群人讨论我,他们看不惯权势钱财摆平一切,骂我肆意妄为,骂我无法无天,骂我装腔作势,骂我恬不知耻,怎样恶劣就怎样唾骂。 十七岁那年,我考了联考第一,但是没人替我开心,因为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考这么好的成绩。 我看着位于优秀校友首列的、作为市状元毕业的沈落,她的照片常年在荣誉榜上,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荣耀,她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所羡慕着,崇拜着,而我连追逐她,都显得如此狼狈。 我朝向栏杆外的天空,试图从她曾经所望着的天空,找到点什么,但最后我只觉得好奇,要是从这跳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从三楼一跃而下。 我没死,摔了个骨折,把学校吓了个半死。 我昏迷了几天,最短要住院三个月。 很多人说我年纪轻轻就想不开,可我不是轻生,却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们,最后只能默认他们的观点——我想跳楼自杀。 我妈来了,一见面,就扇了我一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我妈已经气到了极点,却没有爆发,语气还算平静,但充满怒意:“你闹够了没?” 我妈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是在闹。 “之前的打架斗殴,记过处分,已经不能满足你那颗叛逆的心了,是吗?所以现在跳楼自杀来博人眼球。如你所愿,我来了,可以告诉我,你想要证明什么?” 脸很疼,心也很疼,我根本不想造成如今的局面,可好像所有一切都是我活该,罪有应得。 我好想跟她辩解,但是吐不出一个字一句话,犹如废物,只能在闯下大祸后,接受谩骂。 我的沉默刺激到了我妈。 “韩眠,”她说话语气更淡了,“你以为你的命哪里捡回来的,你爸爸救你,你就这样活着吗?” 我震惊地看她,我妈眼睛很红,她一直在忍着不哭,悲伤与愤怒令她浑身颤抖。 “你的行为总让我觉得,你在浪费你爸爸的死,”我妈眼里的哀痛更加浓烈,“你借着他的命,变得越来越烂。” 字字句句都如千斤之石压着我,气噎喉堵,又如锋利的刀刮着我,摧心剖肝。 狂躁的想法消失殆尽,只剩悲郁的情绪铺天盖地。 那天我爸的遗容重现眼前,我的胃一阵翻江倒海,我整个人痉挛起来,不受控制地吐得昏天黑地。 我妈叫来医生,我再度晕倒,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时,我妈早就离开了,护士叫来医生,说:“陈伦醒了。” 我愣住:“你叫谁陈伦?” “你啊。” 我是陈伦? “我是韩眠,不是陈伦,你们搞错了。” “我们没有搞错,是你妈妈说的。” 晴天霹雳。 “我们也说了你叫韩眠,但是你妈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我想起,我妈的眼神。 她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一个大公司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眼里的狠意与冷意如她的名字,令人感到寒意。 她要以这样的方式,约束我为非作歹。 她是更在借此告诉我,我的命是我爸的,我没有权力去管控,我只能生,不许死。 韩眠就像是真的死了,陈伦在这具身体复活。 我不再违反纪律,像很久之前一样安分守己。 一种忧郁的心情伴随着我,我时常半夜睡不着觉,哭到天亮,每当愤怒涌现,他们一叫我“陈伦”,我就再次陷入悲伤,不能自己。 高考完,心上的重负也并未减少,看着被亲朋好友接送的同学,我在夕阳余晖中心神恍惚——我也曾沐浴过这样的幸福。 我的胸口闷得发堵,好像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 我在暮色之中慢慢走回了家,可空荡荡的家令我深感无助与失落。 我坐在沙发上,直至凌晨,我妈加班回来,她没理会我,自顾自地走向她的卧室。 我叫住我妈,我说我高考完了,明天是爸爸的忌日。 她沉默。 我心中的野兽冲破牢笼,我满腔的暴戾与悲愤尽数爆发,我一脚将我眼前的小桌子踹倒,东西碎了一地。 我疯狂地怒斥她的懦弱,她的自私,我说我活着好累,大家都叫我陈伦,我说她能不能不要自欺欺人,逃避现实,我说要是她不爱我,我现在就去死…… 寂静。 我不知所措,这些话我没想说出来的,可就是一口气全部说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妈无言地把我拽到她房内,把我摁到地上跪着,我抬眼,跟遗像中父亲温柔的双眼对上,我的世界刹时崩塌。 我妈她站在我身边,道:“有种就再说一遍,不说的话,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精神科。” 就这样,我在医院,再次见到了沈落,整整三年,意料之外。 与她对上目光,我觉得我好像活过来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没有记住我。 日后的相处中,她明明在试图与我打好关系,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感。 那天,正要分开,她问我去哪,我骗她去上学,这是一个低劣的谎言,因为我已经高考完了,但她信了,只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她的世界里并没有我,她更不会刻意来找我,所以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得主动点,让我的世界充满她的踪迹,抑或者,让她成为我的全世界。 ——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她看向我时,满眼的冷漠。 可当我袒露心意,她却叫我不要爱她。 我不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