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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梅

作者:立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永和镇的这家酒馆有两绝,其一便是这鲜肉小笼。取新鲜的猪肉加上秘制的香料,用力搅出筋。老师傅几十年的功力,把面擀得薄如纸,包入肉馅时再加入鸡汁胶冻。等蒸熟了,能隔着半透明的面皮看见里面流动的汁水,令人食指大动。


    徐清溪无师自通,稳稳当当地用筷子夹起吹弹可破的小笼包,咬个小口把汁吮了,再慢条斯理地往下咽。等他吃完一个抬起头,林渡已经风卷残云干掉半笼。


    徐清溪默默地把自己那份往前推推。


    林渡见了,又给他推了回来,“你吃。”然后跟着周围人有样学样,喊小二上酒。


    这酒馆的第二绝,便是他们家自酿的青梅嗅。用江南盛夏的青梅为原料,窖藏一年,第二年揭开封盖时香飘十里,在江南一带远近闻名。据说四皇子回京时带了几坛,圣上品尝后赞叹不绝,从此青梅嗅名声大噪。商人运到关外,有时竟能炒到千金一坛。


    林渡好奇,先给自己斟了一杯。澄澈的酒液在白瓷盏里显得格外诱人,他随意地一口抿了,酸甜的梅子味道后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馥郁酱香,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于是给徐清溪也倒了一杯。


    徐清溪尝了一口,不感兴趣,筷子又伸向了鲜肉小笼。


    不知不觉,林渡已将一盅青梅嗅喝水似的饮下。渐渐地,他感到全身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包裹,四周的一切声响仿佛都离得很远,脑海里的杂念也逐渐消散,只有眼前师弟清澈的目光还让他保留着一丝清醒。


    “师兄?”徐清溪有些担忧地唤他。


    “嗯,走吧。”林渡脸上浮现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没事人似的站起身,结果被椅子绊得一个踉跄,徐清溪急忙上前扶住他。


    一旁的店小二笑道:“多少人喝了咱家的青梅嗅一杯便倒,这位小兄弟喝了一盅还能直着出门,酒量当真不错。”


    徐清溪:……


    他只好把林渡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脖子,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腰,搀着师兄往外走。


    林渡在神志混沌中仿佛察觉到在师弟面前形象有损,严肃地要求徐清溪放手,声称他走得很稳。


    徐清溪闻言乖乖放手,看着林渡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差点再次被门槛绊倒。徐清溪:……算了。索性拿过林渡的佩剑,背起他师兄往回走。这下林渡终于老实了,仿佛知道丢人似的,一声不吭地趴在师弟背上。


    夏夜,万籁俱寂,星河倒悬。微凉的晚风拂过面颊,还混着一缕某人唇齿间的梅子香气,徐清溪走着走着莫名红了脸,好在夜色深沉没人看见。


    过了山门,沿着潺潺的溪流前行。徐清溪忽然觉得山外的世界也不过如此,那些热闹的人声温暖却又短暂,只有想到这山间风月和背上的人才能带来长久的宁静温馨。


    他走得不快,以为师兄不吭声是睡着了。忽然听那人轻声道:“师弟。”


    徐清溪只当是梦话,嗯了一声,继续缓步走着,听林渡在他背上自言自语:“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见到我就笑,可傻了。”


    徐清溪:……懒得与醉鬼理论。


    醉鬼继续絮叨:“从小就好骗,幸好学剑的时候够灵,”顿了顿肯定道,“像我。”


    ……把某人扔这荒郊野岭算了,反正山里野兽也没有能打得过他的。


    徐清溪借着星光已望见了林木掩映间的檐角,提气吐纳,脚步瞬间轻盈,速度加快。背上那人忽然喃喃道:“清溪……师兄护你一辈子。”


    徐清溪闻言,气息一滞,停下脚步轻声回道:“师兄?”声音中有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


    那人却又睡着似的不说话了,仿佛刚才那句不过是风声带来的幻觉。


    徐清溪心神不宁,怕惊动老仆,背着林渡翻墙入院。他悄无声息地落地,一抬头便看见师父正站在几步外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凉了半截。


    林瞻平日里极少对自己的小徒弟露出这般严厉的神色,徐清溪自知犯了大错,羞愧难当,急忙拉着林渡一起跪下:“师父,弟子知错,求您责罚。”


    林渡登时清醒了三分,满怀忐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师父,是弟子执意下山的,与师弟无关,还请只责罚弟子一人。”


    林瞻却看也不看他,只沉默地站着。徐清溪内心万分后悔,只恨自己不够坚定,没拉住师兄,惹得师父动怒。片刻只听林渡冷哼一声:“带你师兄去寒渊潭醒醒酒,醒了再来见我。”说完便拂袖离去。


    寒渊潭是后山的一方小潭,泉水从山顶蜿蜒而下,形成一道小瀑布,直直跌入潭中。潭水不知何故一年四季都寒气逼人,因而得名。


    林渡脱了鞋袜,毫不犹豫地向潭中走去。徐清溪正欲跟上,却被他拦住了:“师父只让我在此醒酒,你快回去吧。”


    徐清溪倔强地吐出一个“不”字。


    林渡不得不摆出架子,瞪着他道:“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吗?”


    徐清溪理亏,只好偃旗息鼓,眼巴巴地看着林渡走到瀑布下闭目站定。自己回到潭边,陪着他打坐。


    六月的潭水,依旧冰冷刺骨。林渡在水流的冲击下不一会儿便嘴唇乌紫,酒气散了大半。他一边强自忍耐,一边运起心法定海诀,真气在因寒冷而滞塞的经脉中艰难前行。气息冲撞间,林渡全身隐隐作痛,瀑布的巨大冲击力似在加剧痛苦,又似在助他打通穴道得到解脱。他咬牙继续运功,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冲破关隘,真气流转一周,在经脉中畅行。寒气与酒气逐渐被逼出,丹田升腾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暖意,林渡再运功时,感到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涌出又充盈全身,流转的速度竟比之前要快许多。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师兄!你还好吗?”


    林渡猛然睁开眼,发现天色已大亮,徐清溪正满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老仆来传话,说师父让他们先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再去祠堂跪着。徐清溪在岸边唤了几声,林渡毫无反应,心下焦急,便直接跳进潭里找他。好在林渡神色如常,徐清溪这才稍稍放心。


    林渡想拍拍师弟的脑袋以示宽慰,又怕渡去自己的寒气,只好边示意徐清溪往岸上走,边颔首道:“我没事。”


    徐清溪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与林渡回房换了身衣服,草草吃了老仆准备的饭,便往祠堂走去。这祠堂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里面供奉着灵隐派历代掌门的牌位。小时候,林渡拉着师弟偷偷溜进来玩。徐清溪被里面的气氛感染,小声地叫师兄快走,林渡却凑到近前将牌位上的字挨个辨认了一番,走之前大大方方地一鞠躬:“师祖们再见!”惊得徐清溪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


    想起年幼时的事,徐清溪嘴角忍不住上翘,回过神来却又叹了口气。师父这次应当是气得狠了,见都不愿见他们俩,只叫在此反省。案上的木牌位仿佛包含着师祖们责备的目光,徐清溪低头,跪得端端正正。


    “师弟,你怨我吗?”


    徐清溪闻言抬头,看向身旁一并跪着的人。林渡一张满是少年气的俊朗脸庞,此刻神色间带着七分不安三分迷茫,正注视着他。


    徐清溪忽然笑了:“怨啊,怎么不怨。”然后赶在林渡开口前慢悠悠道:“怨你不知自己斤两,上山还要人背,好沉。”


    林渡:……


    这怕是要被嘲笑一辈子了。林渡悔不当初,默默地将自己外衣叠了两叠,垫在师弟的膝下,盼着他能早日消除昨晚的记忆。


    柔软的布料阻隔了青石砖的凉意。徐清溪顺势挪了挪,让他也跪上来。


    如此过了一天一夜,二人饥肠辘辘,困顿难当。第二日清早,终于听到老仆来唤,让他们去藏书阁。徐清溪松了一口气,师父总算愿意见他们了,正欲站起身,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林渡替他挽起裤腿,一看已是一片青紫,心疼道:“为什么不运功调息?”徐清溪只当是自己惩罚自己,也不解释,随意地活动了两下便催着师兄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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