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方歇,山雾缭绕,藏书阁四周松林间氤氲的水汽久久不散。林瞻看着眼前跪得整整齐齐的师兄弟俩,沉默了半晌。
林渡在师父的沉默中诚惶诚恐,艰难开口:“弟子顽劣,望师父责罚。”
林瞻沉吟:“林渡,你跟随为师多少年了?”
林渡答道:“弟子三岁上栖云峰,如今已十六。”
林瞻感慨:“山中不觉,竟已十三年了。”随后望向一旁素来乖巧的二弟子,语气不觉柔和了些,“如此算来,清溪也十五了。”
徐清溪垂眸应了一声,不知师父何意。
“取你们的剑,随我来。”
凌霄顶上,一棵老松巍巍而立,盘根错节踞于一块大石上,仿佛已在此等了千年。树下站着师徒三人,林渡和徐清溪负剑而立,任山风轻拂衣角。
林瞻看着弟子的挺拔身姿,沉声道:“拔剑!”
林渡和徐清溪同时抽出佩剑,运起灵隐剑法第一式。一时剑气凛凛,群鸟惊起。林渡剑法大开大合,有潮吞日月之势,一柄木剑在他手中似能削金断玉。而徐清溪剑法清逸斜出,周身真气运转,剑气温和克制,只在峰回路转之时稍露锋芒,隐有出尘之姿。行至最后一式,二人齐齐挥出,剑气激荡,老松下的巨石应声裂开,而树身丝毫无损,唯松针如雨落下。
林瞻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长叹:“罢了罢了,终究是时候了。”他转身望向山下,负手而立,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山脚的村镇,炊烟袅袅升起,一派静谧祥和。金灿灿的晨光笼罩凌霄顶,极远处云层却在攒动聚集,投下一片阴影。林瞻未回头,吩咐弟子二人去将老松后的石函打开。
只见树下茂密的杂草中,静静卧着一狭长石函,风霜雨雪在它表面留下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林渡率先上前,拂去匣上尘土,暗暗运口气,猛地将那饱经风霜的石匣盖子掀开。沉重的石板应声滑落,徐清溪好奇地凑上前,却见这匣中静静地躺着两柄剑,还未拿起便觉寒光逼人,可知是绝世神兵。其中一柄刻着“均铭”二字,另一柄刻着“承泸”。二人看着这样难得的好剑,只觉欣喜,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恨不能即刻拿起试上一试。
身后传来林瞻幽幽的声音:“这两柄剑是祖师爷江无迹传下来的,如今便交予你们了。”
林渡喜出望外,立刻装模做样地向师父作了一揖:“谢师父!弟子日后定加倍苦练,将灵隐剑法发扬光大。”
徐清溪却冷静下来,疑惑道:“师父,弟子愚钝,不知何故得承此剑?”
林瞻轻叹一口气:“清溪,你过来。”
徐清溪凑近师父身边,林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爱徒手中。徐清溪懵懵懂懂地双手接过。
林瞻看着眼前两张带着少年气的面庞,心下隐有不忍,却依然正色道:“灵隐弟子,跪下听训。”
二人神色一凛,齐齐跪下:“弟子在。”
林瞻沉声道:“天下动荡,剑出凌霄。我灵隐一派向来避世,却也从不怕入世。如今时机已到,你二人即刻携均铭、承泸剑下山,于立秋前将此信送至京城顾府。”
二人瞬间愣住,徐清溪心念电转,只以为是师父欲将他们逐下山,急急伏首:“师父,弟子知错!前日下山实是一时贪玩,往后定将静心清修。”
林渡更是痛心疾首:“师父,都是我这个师兄的错,弟子再也不敢了!”
林瞻闻言,瞪了林渡一眼:“你还记得你是师兄!”转而神情又柔和下来,忍不住叮嘱一句,“江湖凶险,下山后你们师兄弟二人务必要互相扶持。”随即他狠狠心,转身拂袖,只远远留下一句“事不宜迟,尽早动身”,便消失在师兄弟二人眼前。
林渡和徐清溪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师父离去的方向。
半晌,徐清溪喃喃道:“师父不要我们了。”林渡闻言回过神来,抱住自己师弟,连声安慰道:“不会的,师父他老人家只是一时气急了,等他气顺些了我们再去求他。”徐清溪想来想去,只有此法,便叹了口气,跟着师兄站起身。
林渡拉着他来到石函前,“来,听师父话,我们把剑取上。”
徐清溪点点头,又端详了一番,只觉承泸剑清峻灵巧,忍不住拿起来舞了两招,竟仿佛量身打造一般得心应手。
林渡笑道:“我也觉得承泸很适合师弟。”随即拿起剩下的均铭剑。均铭浑元古拙,与林渡的大开大合的剑势也颇为相配。
二人爱不释手地比划了一阵子,仿佛回到幼时刚拿到木剑时的那般新奇快乐。但终究今时不同往日,师父的叮嘱又浮上心头,徐清溪担忧道:“可是师父说的送信又是怎么回事?”
林渡摇摇头,随后想到什么般:“快看看信封上有什么线索。”
于是徐清溪将信从怀里取出,交予林渡,两人对着日光仔仔细细地瞧了一会儿,只见这信封被师父严密地封着,封口处盖着灵隐派的印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林渡只好把信重塞回徐清溪怀中:“师父既然给了你,你便收好,等再问问他老人家便是。”此刻已日上三杆,两人饿得头昏眼花,林渡便拉着师弟急急溜回厨房。老仆已做好饭菜,两人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顿。
吃好后,徐清溪便询问老仆:“请问师父现下何处?”
老仆却说掌门已在藏书阁闭关,出关前不会再见任何人。
“闭关?”徐清溪一惊,与林渡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师父一旦闭关,至少三年不会再出现。
“难道师父真的……”徐清溪垂头丧气。林渡却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走,去藏书阁找师父。”
两人一路飞奔到藏书阁,却见大门紧闭。林渡心下焦急,正欲呼喊,徐清溪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可打扰师父清修”。
于是二人又齐齐跪在了藏书阁前,只盼师父回心转意。
直至月色洒入院中,露水打湿衣角,藏书阁的门依然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仿佛从来不曾打开过。
徐清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渡见状,只觉挠心挠肝的后悔,在心底暗暗发誓绝不会再如此冲动顽劣。他正欲开口,却见徐清溪也恰好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师兄,或许师父此次真的不是为了惩罚我们。”
林渡冷静下来,望向他。
徐清溪道:“不管如何,师父交待了送信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他轻抚着承泸,“这两柄剑既交予了我们,便不可使其蒙尘。”
林渡看着师弟乌亮的眼睛,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师父如此交代,必有他的用意。”他心生愧疚,只觉又将师弟牵扯进自己惹起的祸事中:“清溪,此去我定护你周全。”
徐清溪笑道:“师兄,谁护着谁还说不准呢。”
二人相互搀扶着起来,缓缓地走回房中。老奴想必是被掌门嘱咐过,已为他们早早地备好行囊盘缠,放在枕头旁。徐清溪推开窗,怔怔地望着窗外熟悉的一草一木,想起师父的敦敦教诲,一时竟觉天地之大皆比不过这山中一方小院,不禁眼眶酸涩。直至林渡唤他:“走罢。”他才装作不经意地擦擦眼角,应了一声背上行囊。
于是二人负剑而行,怀着担忧与一丝期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一山清风明月,往山下的熙熙攘攘中去了。
对天发誓开始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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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山